第 97 章 :九天臺上

偌大的空地上,一個大約能容納幾百人的圓形臺子矗立着,旁邊一個幾米高的梯塔,陽光斜照下,在地面上拉出一條長長的黑影。

江芙蕖站在不遠處,看着這所謂的九天臺,已經有一刻鐘了。

這是九天臺嗎?不是說非常有意義的臺子嗎?本地的各種祭祀大典都要在此舉行呢,居然這麽……寒酸?

江芙蕖感覺自己可能來錯了地方,可她左看看,右看看,自己沒有走錯路,而且這好歹是個臺子。

她遲疑地繼續站了會兒,見還是沒有人來,心想着可能時間還早,這古代的“公務員”上班也是有點的,那不然就坐着等吧,估摸下時間,站地話得站近一個時辰呢。這樣想着,她擡腳就往那梯塔走去。

到了梯塔近處,江芙蕖才發現,那臺子上積了一層泥土,枯葉,這梯塔上也是泥塵累累,她身上也沒戴個帕子什麽的,只能用手去大概拍了拍,看着大概差不多了,她才小心地坐下。

“喂,你誰啊?跑九天臺來做什麽?”

誰知屁股才挨着橫架,就聽得老遠處一個散漫的聲音傳來。

江芙蕖忙站好,轉頭往後看去,只見她剛來的地方,站了兩個差役,那兩個差役似乎沒有走過來的意思,開口的那個朝江芙蕖吼完,就側過頭與旁邊的人低聲說着什麽,間或傳出懶懶的笑聲。

這是上班了?江芙蕖心中松了一口氣,不用等真是太好了,她擡腳走向差役,臉上挂着笑,“官爺,我是個居士,今日來這九天臺是要敲天聽鼓的。”

“哈哈哈?”江芙蕖話才落,那兩個差役就爆發出一陣大笑,他們笑地前仰後合,似乎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好一會兒,才停下來,其中一個年輕點的看着江芙蕖樂道,“居士,你剛剛說,你要敲天聽鼓?”

江芙蕖被兩個人的态度整地有點懵,她遲疑了一下,還是輕輕點了頭。

“哦,行啊。”那個差役雖然嘴上還帶着笑,可居然沒有阻止江芙蕖,他指了那臺子一下,“那居士你先去跪着吧,我去給你喊人。”說完,他對身邊的人道,“你去九農司,還是我去九農司?”

“你去敲鑼,我去九農司吧。”

兩個人說完,轉頭就走了,誰也沒再多看江芙蕖一眼,甚至沒有多問一句江芙蕖為何要敲天聽鼓。

江芙蕖這個時候還是懵,站在那裏發呆,似乎沒有明白那差役的話。

“砰砰砰”的鑼聲在身後響起,驚醒了江芙蕖。

“居士,你不是要敲天聽鼓嗎?去跪着啊,不然等會兒大家都來了,你這樣是要被關起來的。”那年輕些的差役一手拿着一面古銅色的大鑼,一手拿着一把掃帚,滿臉興奮地從江芙蕖身邊經過,徑直走向那梯塔。

江芙蕖跟着他身後,到了臺子上,卻沒有跪下,只是看着他。

“真是好久沒人敲這天聽鼓了。”差役用掃帚掃着梯塔上的灰塵,在漫天的灰土中小聲嘟囔了一句。

待得掃完了灰塵,他拿着大鑼就蹭蹭蹭地爬上了梯塔最高處,然後站在上面“砰砰砰”地敲起鑼來,一邊敲還一邊提高了嗓子喊,“日頭東上,天聽鼓響!你有冤來,訴與我聽!”

江芙蕖不知道他敲這鑼有什麽章法,可他才敲了幾下,她便聽得身後傳來動靜,她一轉頭,就看見一群人湧過來,江芙蕖下意識地直直跪了下去。

膝蓋上傳來的痛意讓她忍不住“咝”了一聲,沒有下跪經驗,這樣跪的姿勢真地是好痛,她的膝蓋怕是要杵腫了,可偏還只能忍着。

“哈哈。”那敲鑼的差役看到江芙蕖跪下,嘴角一歪,笑了兩聲,也不知道是笑江芙蕖笨還是其他的什麽,可他笑完仍是喊着那兩句話,“日頭東上,天聽鼓響!你有冤來,訴與我聽!”

要不是江芙蕖耳朵尖,只怕還沒聽到他的笑聲。

臺子下很快圍滿了人,人人都看着江芙蕖,面面相觑了一會兒,便小聲議論起來。

“這誰啊,不像是我們綠浮的人啊,有人識得嗎?”

“這還是個居士呢,也不知道是哪個庵裏的,受了什麽天大的委屈,居然跑來敲天聽鼓。”

“最近有發生什麽大事嗎?怎麽有人敲天聽鼓了?”

“這人……”

……

江芙蕖聽了半天,這些人大都是在好奇她的身份和她敲天聽鼓的原因,倒像是真實的圍觀老百姓,不像是“群演”。

那就好……江芙蕖放下了心,她原本看那差役的态度,還以為這裏的天聽鼓跟她在書中看到的有什麽不一樣呢,看大家的反應,應該是沒什麽出路的。只是不知道,為何差役的态度那般散漫怪異,江芙蕖側眼瞄了那差役一眼。

那差役懶懶地坐在梯塔頂上,手中大鑼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口中的喊聲倒是一直挺嘹亮。

如此過了近一個多時辰,江芙蕖跪地腳酸,耳朵也快要被吵聾的時候,另外一個差役總算是來了,江芙蕖看到站在他身邊的人……這不就是那個老大爺嗎?

不過,老大爺現在穿了一身藏青色的官服,頭上還戴了頂高高的布帽子,手上拿着一根粗粗的藤條,面上也沒什麽嬉笑之色,只一本正經緩步上了九天臺,走到江芙蕖身邊,舉着藤條往空中一揚。

底下的喧鬧聲頓時就小了很多,老大爺似乎不認識江芙蕖一樣,連個眼角都沒給她,只對着臺下的人一字一句地念道。

“天聽者,上達意也,聞而知,知而治,所以天下清明,百姓和樂。凡敲天聽鼓者,需我堯國百姓之附和,行儒者之禮教,受法家之律苛,如此具往,方明敲鼓者之誠心意實,允其上達。”

念完這段律法,他停了一下,才指着江芙蕖道,“今有一人,宣明四十年六月廿三日巳時,于綠浮城九天臺前,伏地心誠,祈于上聞,吾,九農司大祭司郭有菽,幸代王職執鞭行笞,斥惡崇明,清君側。”

明明是很正經的話,本該念地慷慨激昂,可不知為何,江芙蕖卻從老大爺郭有菽的語氣裏聽到了悲怆,她擡起頭,看向郭有菽。

他的眸子渾濁,面色肅穆,說完這段話,便擡起藤條,看向江芙蕖,對上江芙蕖的目光,他似乎愣了一下,不過那藤條還是落了下去。

“一鞭,打世間萬惡,不屈于帝君之心。”

“二鞭,打忠心實誠,見君子立于危牆之痛。”

“三鞭,……”

藤條落在身上,只聽得到空中唬唬的風聲,可實際就像是羽毛輕撫,并沒有絲毫的痛意,江芙蕖看着郭有菽的面容随着藤條的落下而逐漸低沉,心中也無端地跟着沉郁下去,什麽都沒再想,只靜靜聽着郭有菽念着那九鞭之意。

其實也沒什麽其他的意思,總結起來就一個意思,天下百姓,無論官民,都需要忠于皇帝,臣服帝權,皇帝一切為民,以天下為家,子民的委屈,皇帝都懂,但都不是皇帝的錯,是有人蒙蔽了皇帝的眼,皇帝終會為你讨回公道。

挨完打,江芙蕖也總算是有點明白為什麽敲天聽鼓要挨這個打了,原來這鞭笞就像是古代家族的家法,皇帝以天下為家,自比為大家長,百官便是小家長,敲天聽鼓就像家人受委屈了,有沒有理的,這是在挑戰家長的權威,自然先受一頓再說。

這其中深意,江芙蕖不想去深想,她只是不知道,為何她敲天聽鼓,郭有菽會是如此态度。

第 96 章 :敲天聽鼓

“天聽者,上達意也,聞而知,知而治,所以天下清明,百姓和樂。凡敲天聽鼓者,需我堯國百姓之附和,行儒者之禮教,受法家之律苛,如此具往,方明敲鼓者之誠心意實,允其上達。”

這是在原書中被背地最多的一段律法,江芙蕖記得書裏面那群貴小姐們取笑人,便總愛拿這段話出來說事。

這話的意思大白話說一遍就是,要敲天聽鼓,必須滿足三個條件。

第一個條件是最少一百個老百姓的支持,也就是你這案子要是雞毛蒜皮的小冤屈,滾~

冤屈夠大了,第二個條件是老實準備一份伸冤書,不管怎麽委屈,按着規矩來辦事,把你的委屈都寫出來,這樣官府才好受理啊。

冤也有了,伸冤書也寫好了,但誰知道你是不是來浪費官府時間的,這世界上能滿足這兩個條件的閑地發慌的人也不是沒有,你要是真心實意想上公堂,好啊,第三個條件,挨頓打吧。

這第三個條件就是貴小姐們拿來埋汰人的點,原因不是因為要挨打,而是這個打,非常地侮辱人。

它不是普通地打你幾板子,或者是讓你受什麽大刑,而是讓你赤着上半身跪到九天臺上,頂着底下一衆人的圍觀,挨九下藤條抽打。這執行抽打之人,來自于九農司。

九農司,就是管民間蜀黍瓜果栽種之事的人,這些人大半的時間都在山裏田間跟泥土打交道,所以在貴族之中十分讓人看不起,是粗人的代表。

至于九天臺,卻是堯國的祭祀臺,非盛事常人是不能上去的,所以往九天臺上那麽一跪,臺下的圍觀群衆一定會非常多。

江芙蕖不知道這刑罰跟法家有什麽關系,也不知道這刑罰的意義何在,但她知道,這刑罰并不會打死人,而且看書中談起這刑罰的意思,好像侮辱居多,挨打倒是其次。至于前面兩項,對她來說還真不是事。

首先,雖然不知道那血書上的血指印要說什麽,但指印的數量肯定超過一百個了,這足以證明她滿足了第一個條件。

至于第二項,不就是寫狀子嗎,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就把瘟疫的實際情況寫一寫,着重強調請官府派人去治療便是,反正她的目的是救人,至于官府內部的那些髒污,她才不需要去管,如果管了,便是最後有了結果,只怕梁村的人也早被這訴訟的時間拖死了,告官豈是一兩日的事情?

就是那第三條,江芙蕖有些郁悶,她真地不是很想跪啊,男兒膝下有黃金,女兒的膝蓋也是膝啊。

可是,若不去跪一跪,那梁村的那些人就只能幹等死了。

江芙蕖輕輕吐出一口氣,跪吧。這事,怎麽都不能坐視不管,那麽多人命呢。反正……反正等她回家了,也沒人知道她在這書裏發生的事情!

這個決定落下來,那壓在心口的石頭便好像去掉了,江芙蕖渾身都輕松起來,她閉上眼睛,很快睡了過去。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江芙蕖就醒了過來,她不想讓司硯瞧見她丢人的樣子,就在掌櫃那留了口信,然後做賊一樣趕往官衙。

大早上的,九天臺下應該不會有那麽多人吧?

到了官衙,江芙蕖看着那寫着天聽鼓三個字的大鼓,忽然有些不知道要怎麽做了,明明就知道條件,可是,書裏沒說怎麽敲啊,她前面兩個條件都具備了,難道現在就去九天臺跪,然後過來敲鼓?可是,萬一那個九農司的人不來怎麽辦?她不是要一直跪着?!

江芙蕖頗為難地看着天聽鼓,左走一圈,右走一圈,來來回回地在天聽鼓前徘徊。她這舉動沒有引起守門的差役任何注意,反而是一個大早上出來遛彎的老大爺見着了,在一旁盯了她半天。

“居士,你這是要敲天聽鼓?”老大爺大概是看夠了,這才走上前來,神秘兮兮地壓着聲音對她說。

江芙蕖被他這态度搞地有點莫名,敲天聽鼓是不能說的事情嗎?為何這麽……小心?她點點頭,“這位老人家,不知這天聽鼓應該如何敲?”

“哎呀,居士,你這是想不開啊。”老大爺見江芙蕖點頭,立即拉了她到一旁的角落,可聲音還是壓地很低,似乎十分責備,“你一個居士,敲什麽天聽鼓?”

江芙蕖沒有吱聲,這瘟疫的事情,要不要告訴他?會不會引起恐慌?看這綠浮城的狀态,不像是知道梁村得瘟疫的事情啊。

“居士還不信我老人家?”老大爺眼睛一瞪,“你先跟我說說,我保管不給你說出去!我嘴實地很的。”

并不是擔心你會說出去啊,而是擔心吓着你啊,老人家,可這事遲早綠浮城的人是要知道的,天聽鼓一敲,公堂一開,哪裏還能藏住?

江芙蕖咬咬牙,“老人家,我是為着梁村的瘟疫之事過來的,那……”

“哎呀,就是那把人,這樣……”江芙蕖話沒說完,老大爺就跳離她三米遠,他站地遠遠的,兩手在空中做了個平鏟的動作,又做了個往下覆蓋的動作,“這樣處理的梁村?居士是從那梁村過來的?”

老大爺的動作和話莫名地有些熟悉,江芙蕖稍一回想,就想到了船艙裏那個胖老頭,他那天可不就是跟這老大爺一番模樣,那他……他豈不是沒說謊,江芙蕖心中恍然,又有些哭笑不得,這世間之事當真是奇妙,一個路人都能給你了不得的訊息,偏你不會深想。

若是那個時候警惕了胖老頭的話,那……那她還是會選擇走這條道的,因為她這是往上京城的必經之路,她需要的藥,在這條道上也大都能找到。

“我是從那兒過來的。”江芙蕖苦笑一聲,“不過老人家放心,我并沒有患瘟疫,這次要敲天聽鼓,也是想讓官府派人去救治他們。”

老大爺狐疑地打量了江芙蕖一眼,見她确實不像是患了瘟疫的樣子,這才放了心,往她靠近了一點,“救治?官府不是派人去救了麽,聽說疫情很嚴重,根本救不過來呢,人成堆成堆地死,怎麽居士還為這事敲天聽鼓,這天要人亡,官府也沒辦法啊。”

“官府派人去救?”江芙蕖一愣,随即想到那王大人的猖狂笑語,便明白了這是怎麽回事,難怪那群守在梁村的人說不能做地太難看,原來是這樣,做個救治的樣子糊弄這綠浮城的人而已,這王大人倒是想地深遠,以後上邊來人探聽消息,也得不到真切訊息了。

“老人家有所不知,這官府雖是派了人,卻沒有一個是醫者,沒有大夫,梁村的人也只能等死,何談救治?若非我從梁村經過,也不知他們一百多戶人家如今會是那般慘狀。”江芙蕖不敢說地太過,可又不敢說輕了,怕老人家不信,這老人家明顯是懂怎麽敲天聽鼓的。

老大爺一聽,掄圓了眼睛,好似不能理解江芙蕖的話,好半天,他才讷讷地問道,“居士此話可當地真?”

江芙蕖嘆了口氣,從袖中摸出那血指印書,遞與老大爺,“老人家,你看看這個,便是梁村中拼死逃出來的人托付與我的,若非如此,我又緣何要管這等事,人命關天,我總不能眼睜睜看着梁村幾百口的人就這麽沒了。”

老大爺收起面上的誕色,仔細看了那血指印書一眼,眼中閃過一絲痛意,他看着江芙蕖,渾濁的眸子十分複雜,半晌才将那血指印書遞還江芙蕖道,“要敲響這天聽鼓,需得在巳時去往九天臺,受那九農司大祭司九藤條,女子可免除服。”

“九天臺便在官衙東側。”老大爺指了一個方向,“居士你從這兒過去,便能看到。待得受完藤條之後,你只管把你的冤情在九天臺上說出來,自然會有人帶了你去官衙。”

老大爺明明是在跟江芙蕖解釋程序,可江芙蕖卻明顯地感覺到,他的情緒低落,并沒有原先的精神,難道是因為被梁村的事情感染的?

江芙蕖點了頭,謝過老大爺便往九天臺去,并沒有看到老大爺看着她的背影,低低嘆了口氣。

第 95 章 :良心折磨

綠浮城隸屬白鹫洲,她這是徹底走出了大禹洲的地界了,這說明她離上京城中更近一步,也離她的回家之路更近一步,本該是高興的事情,可江芙蕖看着城內衣着光鮮,鮮活生動的人,那心情怎麽都好不起來。

司硯的情緒似乎也很低落,兩人一路什麽話都沒說,随便選了個客棧就走了進去。

客棧生意興隆,人很多,江芙蕖這個時候不想太鬧,便叫了小二送餐到客房裏。

客房很大,但是隔音效果不怎麽好,隔壁時不時就傳來喝酒叫拳聲,江芙蕖聽地心煩,便出了門想讓小二換個客房,誰知才站起來,就聽他們的聲音清晰地從隔壁傳過來,“王大人,這次梁村瘟疫事後,只怕你又能往上走一走了。”

瘟疫?江芙蕖走到牆邊,貼在牆壁上聽隔壁的動靜。梁村瘟疫,可不就是讓她心情一直沉沉的主因嗎?對面居然在談這個,而且看他們的樣子,似乎正是管得到這事的人,她想知道,為什麽不對梁村進行救治,反而要加速他們的死亡。

“哈哈,借胡大人吉言,來幹一杯。”說話的人聲音中氣十足,音調高地異常,顯然是喝到興頭上了,應該是那個王大人。

“幹~!”是酒杯相撞的聲音。

江芙蕖等了好一會兒,他們都沒再提瘟疫之事,只是說些漫無邊際的話,諸如家裏婆娘又發瘋,哪個人好豔福,哪個人要倒黴之類的話,而且似乎還要繼續這樣的談話。江芙蕖心中有些失望,擡腳便出了客房。

待地與掌櫃地說完了換房的事,便正好趕上了小二送飯食過來,江芙蕖問了司硯,見她沒有意見,便選在了客棧前堂吃。

兩人靜默無聲地吃着飯食,俱都有些食不下咽,江芙蕖腦中全是林子裏那人臨死前的模樣,還有梁村中的火光,鮮血,哭喊。

“我先吃好了,先回房了。”江芙蕖心中難安,匆匆地往客房走,也不去管司硯,誰知到了地方才發現,這新客房的位置倒是換了一個,可仍舊在那王大人和胡大人的屋子隔壁,不過從左邊換到了右邊。

……

江芙蕖有些無奈,她差點忘了這個客棧本來就生意興榮,想必空下的客房也不多,掌櫃的倒是應地快,誰知道在這兒等着她,她還偏不能再去找他,人家按着你的意思給你換房了,結果你還不滿意?!真正是憋屈!

江芙蕖才進房裏,就聽到隔壁猖狂的笑聲,是那個王大人。

“他們哪裏管地着?他們過來的時候,梁村的人都死絕了,誰還能從地裏爬出來跟他們說這瘟疫是怎麽處理的?胡大人你只管放心,萬事有我兜着呢。”顯然醉地更厲害了,

“王大人,有你這話,我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小蝶,給王大人敬酒啊,傻坐着幹嘛?”胡大人聲音比之開始也興奮了一些,但是能聽出來,還沒喝高。

江芙蕖深吸一口氣,她好像錯過了他們最精彩的對話?

“還是小蝶暖心。”王大人的聲音有些含糊,間夾着一陣女子的嬌笑,女子似乎低聲說了句什麽,王大人忽然拔高了聲音,“放心吧,這瘟疫雖是有治的,但大都治不好,最後都是不了了之,我這也是效仿古例而為,何況這梁村也才一百多戶人,說地上話的也不是沒有,可等他們得到消息……嘿嘿。”

胡大人胡亂誇了一通王大人,末了才語帶試探道,“那王大人,那個梁百戶,他……?”

“他早死地透透的了,嗝~~你放心吧。”王大人打了個酒嗝,然後是小蝶的一聲驚叫,帶着十足的媚氣,“大人,你好壞喲~”

江芙蕖的心一突一突地,跳動地很緩慢,卻十足有力,她從王大人和胡大人的只言片語,聯合那趕牛老伯的話,隐約得出了一個猜測。

牛車老頭說梁村患了瘟疫的人外逃了,只怕這話不對,既然發現瘟疫朝廷就會派人救治,那得了瘟疫之後,梁村的人第一反應必定是報官,然後等着官府的來人救。

那人大概是見到官爺了,也把瘟疫之事說了,可不知道為什麽,那位官爺得了這消息,卻拒絕去治療梁村的瘟疫,他還向上報了梁村的死訊,非但如此,他還殺了報訊的人,以絕後患。

那位官爺不是別人,很有可能就是眼前的這位王大人,而那個報訊的人,就是梁百戶,至于這位胡大人,也不知道扮演的什麽角色。

所以,才會有今日她看到的梁村那一幕,林子中那個人,他很有可能是從梁村裏逃出來的人,他之所以會出現在那林子裏,只怕就是為了繞過看押他們的官兵直接去綠浮城。他恐怕到死都不知道,他那血書便是送到了官衙,也不會有人管,因為管事的根本就不想管。

想通了其中種種關節,江芙蕖心中大怒,這王大人當真是個惡心至極的人,草菅如命如此!難道就沒有人能管地了他嗎?

江芙蕖心中一頓,是啊,他是官中人,自有官中人管他,她最多也就只能憤慨,還能如何?

江芙蕖垂下眸子,聽着隔壁的動靜漸漸消了下去,心中沉甸甸的,本要調配湯藥的心情也沒了,就那樣情緒低落地躺倒在床上,左翻右側,怎麽都睡不着。

要去救梁村的人嗎?江芙蕖問自己。

他們雖然只是書本裏的人,可如今,她就在這本書裏面,對她來說,他們或許以後都是異世界的人,但現如今都是同等尊貴的生命。

要去跟官府對着幹嗎?江芙蕖十指交握,眼前閃過梁村那群人絕望的面容。

在堯國,官府代表着絕對的權威,但他們也是受管控的,最想要管他們的人不是老百姓,卻是高高在上的皇權。這一點,只要翻過古代歷史,就知道,在所有的君主制國家都是一樣的,沒有哪個皇帝舍得徹底地放權。

在原書中,皇帝身邊就有一個這樣的管控機構,江芙蕖記得是喚做禦司堂,那禦司堂的人都由皇帝親自任命,在堯國各主要城市都有分部,日常職責就是盯着各地的官員,處理各種錯案冤案,據說還接受關于各官員風評的言谏。

所以,官府原本就有相悖,用地好了,跟官府對着幹也能是一件合法合理的事情,并不是那麽難執行的。

說到禦司堂,江芙蕖忽然想起那個林中人說的天聽鼓,當時她還沒特別注意這裏,如今看來,那個林中人也并非是對官府的态度全不知情的。

你道天聽鼓是什麽東西,它正是禦司堂的衍生物。

它設在官衙鳴冤鼓的對面,一旦這鼓敲動了,那這案子官衙必須以最快的速度受理,非但如此,禦司堂還會派人在一旁監理,全程盯着官衙辦這個案子。

天聽鼓有如此特殊性,自然能看出來去敲動天聽鼓的大都是些有冤案錯案在身的人,可也正是因為這個特殊性,任何一面天聽鼓都是十分難敲動的。

第 94 章 :瘟疫慘狀

死了吧。年輕人的聲音在耳邊回蕩,江芙蕖閉上眼睛,不敢再看。

“你,把面紗拿下來。”官兵推開老頭,走上前來,冷聲看着江芙蕖。

“官爺,我們就是路過,我是邬營村的,不是這梁村的人,你也看着我們從那邊過來的,怎麽會是梁村的人呢。”胖老頭苦着臉跟在官兵身後,不停地解釋。

“你要幹什麽?!”司硯擋在官兵面前,“我們不是這梁村人,你還讓居士拿下面紗來作甚?!”

“是不是的,也要看了再說。”官兵冷睥司硯一眼,“誰知道是不是得了什麽不幹淨的病,從裏面混出來的。”

“你血口噴人,居士怎會得什麽不幹淨的病。”司硯氣地面色通紅,一手搭在腰間的劍鞘上,眼看着就要跟官兵對上了,江芙蕖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

“司硯,你讓開。”江芙蕖嘆了口氣,司硯這性子,當真是……初見她還以為她是個清冷的,誰知道清冷是假,率真倒是真,只是這率真,有時候真地很麻煩。

官兵朝司硯呸了一口,然後面色不善地看向江芙蕖,“面紗快點拿下來!”

江芙蕖當然不可能去拿掉面紗,她從背箱中找出通牒文書,遞給官兵,“官爺,你看看這個能證明我不是梁村的人嗎?”

官兵狐疑地看了那文書一眼,然後十分不情願地伸手将它接了過來,随意翻了翻,他将通牒文書扔到江芙蕖的身上,“算你過了,你們走吧,沒事別往這湊!”

江芙蕖沒有出聲,她看着自己身上的文書,眉頭微不可見地皺了皺,這是第二次有官兵用文書砸她了,本就是他們制定出來的東西,卻被不當回事地扔來扔去,好在他好歹是認了。

“官爺說地是,我們這就走,這就走。”胖老頭上了牛車,就要趕車走,誰知道牛才走了兩步就被攔住了。

原來是那隊官兵在前面點燃了火把,一個個大白天舉着火把圍在一起似乎要做什麽。

江芙蕖本來打算閉着眼睛趕緊走,被這麽一攔,她只得在這兒看着。

不過一會兒,村子一邊的小巷裏忽然走出一群人,有小孩,有老人,也有年輕人,他們一個個面色灰敗,如入地獄似地一步一個腳印地往外挪。

“走快點,都是要死的人了,別浪費我們的時間。”站在路障外的官兵戴着嚴實的面罩,十分不耐煩地朝他們喊着。

那群人的動作并沒有因為官兵的斥責有所加快,他們反而走地更慢了些,官兵見狀,似乎毫不奇怪,沒再說什麽,只對身後的人擡了擡手,“好了,都準備好,油和柴火都準備好了嗎?先擡進去。”

然後,他便帶着兩個官兵進了路障中的一個角落。

江芙蕖這才注意到,角落那裏豎立着一個石架,石頭明顯被烈火灼燒過,露出黑熏熏的顏色。

那人停在石架前,便有人擡了木柴到石架底下,又往上面潑了油,然後很快退了出去,那群本來在外面舉着火把的人戴着面罩走了進去,圍在石架前,無聲地看着那群從村子裏走出來的村民。

“哇~”也不知道是哪個孩子先哭起來,那群從村子裏走出來的人忽然此起彼伏地開始哭嚎起來,他們誰都不願意向前走一步,就仿佛那裏有索命的羅剎一樣。

江芙蕖這時候還沒搞明白他們要做什麽,就見那當先進去的人随意指了人群中一個骨瘦如柴的小孩。

那小孩正在抹眼淚,見他指他,撒腿就往路障出口處跑,但他哪裏跑地過大人,只跑了幾步就被官兵抓小雞一樣拎了起來。那官兵抓了他,便将他帶往石架上,用一根繩子牢牢地将他捆在上面。

小孩“啊啊”亂叫,小腳拼命地在空中蹬着,胡亂喊着“爹爹”“娘親”。

村人的哭聲随着他的叫聲更悲戚,很多人跪在地上,卻不是朝官兵求饒,然而是對着天跪拜磕頭。

官兵們對此視而不見,充耳不聞,當先那人手朝着石架底下一指,一個個火把就朝柴堆上扔去,“滋”地一聲,豔紅色的火苗竄地老高,猙獰地朝小孩撲騰而去,瞬間将他籠罩起來。

江芙蕖瞪大了眼睛,他們這是在幹什麽?!那孩子,他還活着啊,他們是在活燒人嗎?那群從村裏走出來的人,難道他們……江芙蕖整個人腦子一片空白,周遭的一切在她眼前都有些模糊起來。

她依稀聽到官兵的抱怨聲。

“真是的,既是遭了天譴就早點死了,在這兒待着,我都怕染上這瘟病,就交代在這兒了。”

“官文說不能做地太難看,可這瘟病是怎麽回事,難道不是因為他們做地太難看才得來的嗎?我娘說,這老天是長眼的。”

“這村裏還有三百多人,也不知道要熬多久。”

“還不是逃出去的那幾個惹出來的事,得了這病還跑出去,存心要害人,不然早一把火燒了幹淨了,現在還得一天天地來!”

聲音漸漸遠去,江芙蕖感覺到身子的颠簸,牛車已經走出很遠了,她轉過頭,只見到那沖天的火光,還有毫無煙氣的黑壓壓屋頂。

“唉,天災啊。”胖老頭嘆了口氣,聲音沙啞,“梁村也算是咱們這一帶興旺的村子,裏面還出過幾個大官人,可現在,誰知道得了這事,一百多戶人家,如今只能眼睜睜地等死了。”

“我們只是想活着啊。”嘶啞的叫聲在耳邊響起,江芙蕖眼前閃過林中那人朝天嘶鳴的模樣。

這個時代的瘟疫,難道都是這樣處理的嗎?完全隔斷起來,不給人一條活路,甚至活屠人,可是……這瘟疫自古就有人鑽研過啊,史書上也有寫過朝廷救治瘟疫之事,難道都是假的嗎?為何沒有人來救治這群人?

瘟疫或許跟人的生活習性有關,可它并不是天譴,得瘟疫的人并沒有錯。

江芙蕖心中疑惑難解,一時郁郁,即使眼看着快到綠浮城了,仍舊一點興致都擡不起來。

司硯面上震驚,似乎還沉浸在剛剛的所見所聞裏,她白着臉,緊緊抿着唇,手中拳頭捏地緊緊的按在車板上。

“他們也算是運氣不好,本來得了這瘟疫,朝廷都是先派人來救治的,誰知道輪到他們這次,村裏隐瞞不報,反而悄悄地往外逃了,還在外面被抓了,被查出來得了瘟疫,這下好了,朝廷還能給他們治嗎?就對上報了個死訊,這群人啊,是一點盼頭都沒了。”

胖老頭說着,壓了壓本就很低的草帽,“丫頭,我說這條道啊,不能走啊,是條死道啊。”

原來是這樣嗎?難怪那人說有人害了他們,江芙蕖知道這胖老頭說的話并不是全真,可既然有朝廷救治瘟疫的先例,這梁村不治卻是怎麽都說不過去,必定有什麽她不知道的蹊跷,但她知道的是,梁村這疫病并不是必死之病,只要治了,便不會都死了。

一百多戶人家,幾百條人命,江芙蕖面上肅穆,擡頭看向前方,綠浮城的大門出現在視線裏。

第 93 章 :瘟疫村莊

一覺到天明,江芙蕖的回籠覺睡地十分踏實,再醒過來,外面天色一片大亮,司硯已經不在床上。

她從床上爬起來,正對着那大開的窗口,一時有些愣怔,然後瞬間清醒,心中隐隐地痛了下。

“居士,你醒了。”司硯捧着一個瓷碗走進來,小心翼翼的。

瓷碗裏冒着熱氣,江芙蕖的肚子跟着咕嚕一下,不會吧,難道這戶人家忽然想開了,舍得給她們喝完熱粥?

“主人家不在,不過他們給我們留了熱粥。”司硯将粥放到小凳子上,又把另外一張小凳子拉過來擺好,“居士,咱們今日還要走多久的林子啊?”

……

果然人的冷情并不會因為她睡一覺就暖一些的,江芙蕖深深看了司硯一眼,不過,事實的真相還是不要告訴司硯吧,就讓她把這當做一個美麗的誤會吧,她應該不會跟她一樣臉皮厚吧?

“只需再走半日便可出山林了。”一大早的,這獵戶人家就出去勞作了嗎?江芙蕖一邊喝着粥,一邊想着司硯剛剛的話,他們就不怕她們在他們家做壞事?看他們昨日的樣子,并不像十分信任她們啊。

司硯聽到這話,松了一口氣,還好只有半日了,這林子裏當真是處處不好,以後居士若還要走山路,她定是要勸住的。

待得江芙蕖喝完粥,兩人收拾妥當,從屋中出來,那獵戶人家仍舊未歸,江芙蕖好奇地看了眼周圍的幾棟屋子,也是一個人影都沒有,她心中有些怪異感,總覺得有些不正常,視線就不自覺地往昨日那人躺着的地方暼去,果然空無一人,一點人來過的痕跡都無。

“居士,你在看什麽?”司硯順着江芙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空無一人的林子和小屋,她似乎也有些感嘆,“這山裏的獵戶,可真勤快啊,大早上的就不見人影。”

江芙蕖收回心神,“沒看什麽,走吧。”

不過是個過客,救了他也只當是做好事,何必挂懷。

幸許是昨晚做的“好事”有成效,下山的路走地很順,兩人下了山,便雇了輛山腳村子裏的牛車,慢悠悠地往綠浮城去。

天氣有些熱,江芙蕖的心情無端地有些煩悶,恹恹地坐在牛車上。

趕牛車的師傅是個胖乎乎的老頭,戴着一頂小小的草帽,大半個臉在外面,并沒有什麽遮陽效果,偏他還沒甚察覺,樂哉樂哉地戴着,還時不時伸出手去扶那帽子。

……

“老伯,你這帽子太小了。”在老頭再一次扶帽子的時候,司硯忍不住開了口。

老頭笑眯眯扶正了歪掉的帽子,看着司硯笑呵呵道,“可不小呢,剛好,剛好。”

“怎麽是剛好,老伯的半張臉都遮不住的。”司硯嘟囔了一句,有些不服氣。

老頭年紀大些,耳朵卻不背,聽到司硯的話,他哈哈笑了一聲,“丫頭,我這帽子不是戴在頭上的,是戴在這兒的。”老頭指了指心口,“心涼自然涼,你說是不是剛剛好。”

司硯咋舌,似乎十分不能理解,“老伯,那心在裏面,又不會被曬着,哪裏還需要遮着,你便是唬我也換個其他的說法,我也不是那三歲的毛丫頭。”

“哎呀,你這丫頭,我看還比不上那三歲的毛娃娃。”牛車正走到一個岔路口,老頭沒有像司硯解釋的意思,見牛往左邊那道走,他忙大聲“籲”了一聲,拉着缰繩要把它往右邊趕,“走這邊,那道兒可不能走。”

“都是路,怎麽這邊的就不能走了,偏就要走這邊的道兒。”司硯見老頭不搭理她,心中似乎有些火氣,她往前靠了靠,然後擡了劍鞘猛然打在那牛屁股上,老牛吃痛,本來要往左邊拐的動作變成了往前狂奔。

老頭面色大變,死命拉着缰繩,“停下!停下!”

誰知,這老牛跟發了狂一樣,怎麽喝止都不停,跑地比那馬還快,帶着整個牛車左颠右簸,江芙蕖坐在上面,頭都被晃暈了,死死抓着車板,半伏下身子靠在車板上才算是沒有被甩出去,就屁股感覺要被颠成兩瓣兒了。

老牛一口氣奔了兩刻鐘,終于被老頭喝止住了,可此時喝止住,也沒什麽用了,因為已經出了岔道了,除非拐回去,不然就只能走這條路。老頭的意思,顯然是要拐回去,可司硯卻不準,江芙蕖這時候暈地厲害,完全管不上他們兩個。

“哎呀,這是什麽事兒啊!”老頭瞪了司硯一眼,“丫頭,不是老伯說你,這道當真是走不得,要死人的,咱們換個道走,也就半個時辰的功夫。”

司硯不甘示弱,“老伯,這道兒能到城裏嗎?”

老頭猶豫了一下,還是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到是能到的,走這邊還快一些,可是你不知道,那……”

“那什麽,既然能到,那就走啊。”司硯打斷老頭的話,“老伯,你莫不是想多繞路訛我們的銀子吧?”

“你這丫頭,怎麽說話的,老伯我是那樣的人嗎?”胖老頭氣地臉通紅,“好,你要走的,一會兒別怪我!”

還能怪着你怎麽的,司硯心裏不以為然,并不覺得會出什麽事情。

經此一遭,老頭連草帽都不扶了,任由它歪在自己的頭頂,随着時間的流逝,他的面上越來越不安。

牛車走了大概一個時辰的功夫,仍舊沒有遇到什麽事,司硯便覺着這老頭是在诳她,她剛要出口刺老頭幾句,卻見老頭忽然伸手拉了草帽,将它擋住自己的眼睛。

司硯心中奇怪,“老伯,這是怎麽了?”不會是要打盹兒吧,老人家最愛時不時地打盹兒了,以前她的師傅便是。

“官爺,求你讓我出去吧,我沒有得病,你看,我好着呢。”

“退回去,快點退回去!”

一陣喧嘩聲從前面傳來,司硯擡頭往前看去,這一看之下,她也管不上老頭了,只不自覺地去看江芙蕖,心中隐隐後悔自己跟老頭鬧脾氣。

江芙蕖早看着前面的路障了,是用一個個實木紮堆在一起的路障,路障外面站着一隊全副武裝的官兵,路障裏面一百米遠處,有一個面積不算小的村子。不過此刻那村子裏毫無人氣,路障之中便是連個嬉戲的小孩也無。

喧嘩聲正是路障外邊的官兵與那路障裏面的人引起來的。路障裏面的是個年輕人,二十上下的年紀,精神卻十分萎靡,面上有青氣在蔓延。外面的官兵對他的靠近如臨大敵,手中長槍抵着他,一個勁把他往裏面推。

看到這情形,江芙蕖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這地方只怕就是那個患了瘟疫的村子了,這都讓她撞上了!

“我真地沒有患病啊,官爺,我還要去城中讀書呢,求你讓我出去吧。”年輕人被長槍抵着也不退縮,拼了命地要沖出來,拿着長槍的官兵見他這動作,眼中便是一冷,手中暗暗一使勁,那長槍就沒入年輕人的胸膛。

鮮紅的血從胸膛處噴湧出來,年輕人似乎不敢相信,低頭看了那長槍一眼,還伸出手摸了摸那長槍,就像是确定那長槍的真實性。

老頭的牛車早已停了下來,正在跟官兵說着什麽,那官兵不住地打量着江芙蕖,不聽老頭的解釋,只對他擺手。

江芙蕖此時已經被官兵的動作震住了,她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他在殺人,殺了一個活生生的人。

“哈哈哈,就這麽死了吧,也好過活受罪!”年輕人忽然握住長槍瘋狂地往自己胸膛拉,官兵不防他這反常的動作,手中長槍竟是被他拉進了幾寸,等他反應過來,那長槍已經将年輕人捅了個對穿,年輕人大睜着眼睛,扭曲着臉瞪着他,很快咽了氣。

第 92 章 :夜宿驚魂2

“那林子裏啊,鬧鬼,多少錢也不去,你們自己去吧。”

“居士,不是我想哄你坐我的馬車,可那林子裏鬧鬼啊,不要說晚上,就是白天沒事也沒人敢往那裏去的。”

車夫們的話在耳邊響起,江芙蕖心中瑟瑟發抖,不會吧,真有鬼啊。

不,這世上沒有鬼!江芙蕖很快在心裏給自己鼓氣,好歹受過科學教育的人,這世上的鬼大都是人禍,裝神弄鬼而已。

對,就是這樣,都是假的。江芙蕖壯完膽,這才豎起耳朵凝神聽窗邊的動靜,除了風聲,蟲鳴聲,好似并沒有其他的聲音,剛剛一定是沒睡醒,看到的幻覺!再說,她身邊還睡了一個司硯呢,怕什麽!

江芙蕖睜開眼睛,又屏氣聽了下動靜,确定沒聲音,這才再次看向窗外,只有一輪高高挂在天空的明月,她松了一口氣,活動了下手腳,小心地起身要從床上爬起來。

誰知才剛動了一下身子,就見司硯睜開了眼睛,兩人四目相對,司硯嘟囔了一句,“小姐。”然後就再次閉上了眼睛。

……

說夢話啊。江芙蕖撫着心口,還以為吵醒了她呢。她下了床,走到背箱邊,翻出藥酒喝了一口,口中幹渴總算是輕了些,與之而來的卻是她清醒的意識。

……

江芙蕖眨眨眼睛,困意都跑沒了,她看向地面上的月光,轉頭看了眼大開的窗口,猶豫了一下,起身往窗口那裏走去。

剛剛那個黑影體積實在是有點大,看着不像是只小貓小狗的,倒像是個龐然兇獸,阿杏說着林子裏有猛獸,不會是真的吧?不管怎麽樣,這窗口太大了,如果是真的,它能路過一次就有二次闖入房間的可能,她還是去看看情況吧。

到了窗口,江芙蕖站立了一會兒,聽了下動靜,确定沒聲音了,這才探出頭往房子外看去。

房子外面大都是樹木,月光照下來,一團團的陰影落在地面上,讓人有些看不清楚。江芙蕖随意看了兩眼,看不出來什麽,見周邊其他幾個小房子沒什麽動靜,只覺着是她想多了,正要收回目光,卻忽然見到不遠處的一棵大樹底下有個影子動了一下。

她僵了身子,眼睛一動不動地盯着那影子看了會兒,果然那影子在動,它沒有向視野開闊的地方走,反而一點點地往林子裏挪動,似乎想與林子的陰影融合在一處。

辨別了一會兒,江芙蕖依稀能斷出,這個影子體積龐大,不像是小動物,它動作靈活,還能站起來直立行走,好像不是什麽動物……是個人。

難道是這獵戶村外出打獵的人?江芙蕖心中松了一口氣,是個人就好。

見那影子站起來走地踉踉跄跄的,江芙蕖有些遲疑,怎麽感覺他受了傷?而且這個點,三更半夜的,跑出去打獵?一個人?

江芙蕖心中好奇地看了一會兒,那影子走了一陣,忽然就撲騰一下倒在地面上,然後久久沒有動靜。

……

別是死了吧?江芙蕖莫名想起林子裏那個得了疫病死掉的人,俗話說好事成雙,壞事也是成堆出現,人總是很容易在短時間內遇到同類的事情。

她想了一下,覺得自己還是不要多管閑事了,已經受了一個遺命了,難道還要接受另外一個人的臨終囑托?可這窗子,江芙蕖看着大開的窗口,那木板全部擋上也只堪堪遮住一半,真是太顯眼了。這獵戶村的房子明明就很講究,為何在這兒開個這麽大還沒窗戶的窗子……

江芙蕖躺回床上,睜着眼睛看着黑乎乎的屋頂,一閉上眼睛就是那撲倒在地一動不動的黑影,倦意怎麽都不上來。

她郁悶地用手遮住眼睛,想着睡不着有什麽法子,最常見的數羊?

一只羊,兩只羊,三只羊,四只羊……

江芙蕖平生第一次按着催眠教學老實地數羊,數到第九十九只的時候,她非但沒有像教學中說的一樣睡着,腦子反而更清醒了,感覺還能數九萬九千九百九十只……

江芙蕖認命地再次從床上爬起來,半靠在窗邊,看着不遠處的黑影發呆。

沒事幹,離天亮還早呢,傻坐在這裏也不是個事,不然去看看吧,要是救了這獵戶村的村民,幸許以後再來就不用吃冷臉了,熱水總能喝上一口吧。嗯,至于以後會不會來,想那麽多幹什麽!

江芙蕖身子半爬出窗口,猶豫了一下,又折回來,将背箱背上,匕首揣好,藥粉準備妥當,這才“全副武裝”地再次爬出窗口,徑直走向那黑影。

到了近處,借着月光看到那黑影的真實情形,江芙蕖倒吸一口氣。

只見那人穿一身與夜色融合的烏衣,可那烏衣上血跡斑駁,有的地方破開,血肉外露,有的地方甚至直接與皮肉黏在了一處,也不知道是受了什麽樣的折磨,難怪半天不動,此刻的他明顯是失血過多昏迷了。

這樣的人顯然不是什麽獵戶,可這林子,前不着村後不着店,江芙蕖想不到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便是路人,也不該是這種狀态的路人啊。

“算你運氣好,今日碰到我了。”江芙蕖在他身邊蹲下,從背箱中翻出一包藥粉來。

上次逛生藥市場,因着司硯的一句話,所以江芙蕖就買了些藥材做江湖中人常用的藥,江湖中人嘛,打打殺殺的,自然是刀劍傷最多,這刀劍傷最後導致的惡果也通常是失血過多或者傷口發炎,她準備的自然是些止血退熱的藥粉。

小心地将人翻過身,江芙蕖聽到他悶哼了一聲,似乎是被磕着了傷口,她拿水兌了藥粉,正要給他敷藥,卻感覺到自己的一只手忽然被牢牢抓住了。

我靠,好痛!

江芙蕖咬牙,這人用了多大的勁啊,她現在是林妹妹的身子啊,麻煩輕點!

江芙蕖看向那人,他的眼睛仍舊緊閉着,黝黑的面上有血痕,唇角幹裂,似乎抓她只是下意識的反應,都昏迷了就消停點好嘛!你以為自己是什麽國家特工啊,這種抵抗反應!

江芙蕖放下藥膜,使勁去掰他的手指,可那手指就跟鐵手一樣,抓地牢牢的,紋絲不動,反而越掰抓地越緊,江芙蕖都要痛出生理淚水了,她一着急,忽然想起柳岸的匕首來,面上一喜,立即從背箱中翻出匕首,用堅硬的匕首一根根撬開來人的手指。

手指撬開之後,江芙蕖立即往後退了幾步,想了想,她還是不放心,眼睛瞄了眼那人的腰帶,便把他身上的腰帶解下來,将他的兩只手牢牢地綁在一起,這才開始檢查他的傷口,一處處地上藥。

初看着只是驚心,真正檢查起來,才發現這人身上簡直體無完膚,全身上下都是傷口,而且不只傷口,他體內脈虛,好像還好久沒吃飽飯,簡直就像在地獄中走過一遭,唯一讓江芙蕖慶幸的就是,傷口都是皮外傷,只是看着吓人。

一包藥粉用了個遍,藥膜也早用完了,江芙蕖索性用匕首割了他自己的衣衫做成一條條的繃帶,替他将沒有貼藥膜的傷口包紮好。忙活完,江芙蕖整個人也累地半死,再不用擔心睡不着了。

替他解開綁在手上的腰帶,江芙蕖這才仔細打量了他一眼,冷眉冷面,五官僵硬,便是緊閉着眼睛,仍能讓人感覺到一股不适,江芙蕖感覺他的五官有些詭異,總覺得有些太過生硬,不像是正常人的眉眼,可仔細一看,又分明是活生生挂在他的臉上。

江芙蕖收回目光,管那麽多做什麽,做了次注定虧本的生意,還是回去做個檢讨吧,沒事半夜醒了別爬窗!多爬幾次只怕一百萬兩銀子也不夠她敗的。

第 91 章 :夜宿驚魂1

“居士,這是什麽酒,為何全無澀味?”

哈?江芙蕖看着司硯小心地拿着葫蘆,兩只眼睛從洞口往裏面探,似乎想看出不同來,她有些懵,司硯對酒的興趣這麽大?她懂酒??

“因着不喜歡酒澀味,便在取了酒後鎮在井中幾日才拿出來,許是如此,澀味便淡了些吧。”這酒挺苦的啊,為什麽司硯說不苦?難道她們兩個的味覺不一樣?

“嗯,不對。”司硯搖搖頭,“用冰鎮确實能去一點澀味,可冰後再回溫,酒中便有異味,居士這酒卻沒有,必定是放了什麽東西的,居士你這酒是怎麽制出來的?”

啊?江芙蕖想着自己的藥酒方子,“裏邊有冬蟲夏草,羊角藤,三葉青,天竺葵,地黃,洋參,甘草……”

中藥本就大多苦中帶着甜味,江芙蕖還真想不到司硯要找的是哪一味,只一股腦說完,她忽然想起自己最後要找白糖的時候,陳大娘給了她一種叫饴糖的米糖,不會是因為這饴糖吧?

“藥酒做好後,我往裏添了饴糖,這饴糖是村裏人家用粟米做出來的,很甜。”

“饴糖?”司硯湊近葫蘆口聞了聞,随即喜道,“好似有這個味兒,倒是不曾想它還有此效用,居士,你知道地真多。”

……

到底誰知道地多啊,江芙蕖郁悶地看着司硯,怎麽看你都比我懂啊,對我來說,這藥酒還是苦啊。

“走吧,剛未說完,前面不遠處,有個獵戶村,咱們走快些,應是可以借宿一宿的。”江芙蕖悶悶地擡腳往前去。

司硯這次倒是沒說什麽,她拿着江芙蕖的藥酒葫蘆,一邊跟在江芙蕖身後,一邊愛不釋手地摸着,眼中光彩大熾。

兩人走了半個時辰左右的功夫,果然看到了一個村落。

這村落裏的房子跟陳家村的不一樣,陳家村的都是好幾間的帶院庭的多,這裏的房子卻幾乎都是獨一間的,而且讓江芙蕖感覺到意外的是,這些房子不是木屋,反而是用泥石壘成的泥土房,一棟棟地穿在群林之間,乍隐乍現,讓人看不真切村子的規模。

江芙蕖和司硯站在一棟房子前面,看着那緊閉的木門,她們兩個面面相觑了一會兒,司硯走上前,就要敲門,那門卻從內裏打開了,一個粗壯的男子拿着斧頭站在門口,看到江芙蕖和司硯,他一愣,随即眉頭擰起來,轉頭朝裏大聲喊了一聲,“阿杏,有外人來了。”

說完就繞過江芙蕖和司硯,拿着斧頭大步走了出去,不歡迎之意盡顯無疑。

江芙蕖心中早有預料,倒是沒什麽反應,一旁的司硯卻是面帶狐疑地看向江芙蕖,那意思好似說,居士,你說的借宿,烤肉呢?

“你們是?”随着粗壯男子的離去,一個嬌小的身影從內屋中走出來,她一邊用手中的布巾子拍打着身上的布裙,一邊打量着江芙蕖和司硯。

司硯剛要開口,就被江芙蕖在後拉了一下,江芙蕖搶先對着那名喚阿杏的婦人笑了笑,“施主,我們從這山裏過,趕上夜路了,想跟施主家借宿一晚,不知道施主可方便?”

阿杏看了司硯一眼就把目光放在江芙蕖身上,目光毫不顧忌,似乎要用眼神把她的面紗掀起來,聽到江芙蕖的話,她也沒什麽反應,仍舊慢條斯理地拍着自己身上的布裙,好一會兒,似乎身上的灰塵都被拍幹淨了,她才将布巾子往一旁的架子上扔去,不鹹不淡地“哦”了一聲,不說好,也不說不好。

“施主心善,必有福報。”江芙蕖卻笑眯眯地上前,全當阿杏這個哦是應了她的話,她拉着司硯往內屋裏走,目不斜視,“施主,不知我們要在哪裏叨擾?”

阿杏慢吞吞地走在江芙蕖和司硯背後,看到江芙蕖後背的綏珠帶,她眸子動了動,這才指了左側邊的小間,“那邊。”

也沒有其他多餘的話。

“謝過施主,阿彌陀佛。”江芙蕖飛快地在內屋中掃了一眼,旋即垂眸,雙手合十在胸前與阿杏行了個禮,便與司硯兩個往左側小間去了。

或許是因為他們是山裏的獵戶,這內屋之中與普通農家有很大不同,鐵耙鐵犁這些尋常的農用東西全無,反而都是些長弓利箭之類的利器。牆壁上挂着些幹肉皮子,有些看着時間就很久了,有些卻明顯是新鮮處理好的。

整個房子就三個房間,正廳一間,左右兩個小房間。不同的是,左邊的房間無門,右邊的房間卻是木門,顯然右邊是常住人的。

兩人進了側間還沒坐下,阿杏就跟了進來,她的手裏拿着一塊黑布,也不說話,只在門口的鐵鈎上一搭,那黑布就成了個挂着的門簾。

“我們這林子裏沒開化的野獸多,兩位晚上沒什麽事就早些歇息吧。”阿杏背對着江芙蕖和司硯,一手掀開了門簾,一只腳半跨了出去,似乎想到什麽,忽然停下動作,出聲叮囑了一句,這才擡腳走了出去。

看着落下的黑布,江芙蕖眼中的笑意漸漸消失,她環視了一眼小房間,這有個很大的窗框,卻沒有窗戶,只用一塊大木板半擋着。房間裏放滿了幹柴,還有各種各樣的籠子,沒有桌椅,只有兩個小凳子,讓江芙蕖意外的是,一面牆處居然接有一張石炕。

這炕江芙蕖只在北方見過,從來到這個世界以後,她也只見過床,沒想到會在這獵戶家裏見到炕,這獵戶,難道是從北邊遷徙來的人家?

司硯正在點放在地面上的油燈,那油燈好似十分難點,她擦了幾次火,都是剛燃起來就很快滅了,好不容易點着,司硯将它拿起來放到一張小凳子上,轉頭看向江芙蕖,“居士,這兒也太髒了,你先別動,等我收拾下。”

“不用了,司硯。”江芙蕖走到石炕邊,将上面鋪好的草席子拿下來,橫在空中散了散灰,“你先吃點東西填填肚子吧,我那裏還有幾個饅頭,你……”

看到司硯對着她發呆,江芙蕖疑惑地低下頭打量自身,“怎麽了,司硯,是我身上有哪裏不對嗎?”沒什麽不對啊,她在看什麽。

“居士,沒有。”司硯站起身,慌亂地擺擺手,幾步走到江芙蕖身邊,将她推到一邊,“沒有不對,居士我還不餓,你先吃吧,我來收拾下,這房子應是好久沒住人了,到處都是灰塵。”

見司硯這樣,江芙蕖有些摸不着頭腦,她這是搶活幹嗎?但是其實不用管其他的活的,她們就是住一晚,房間髒不髒并沒有多大的幹系,只要席子可以躺就是了……現在是暑夏,連被子都不用,只一件外衫解決所有問題。

最後還是江芙蕖和司硯兩個人一起收拾,連髒亂的地面都略掃了下,所以兩個人累地都夠嗆,本來就走了半天多的山路了。最後雙雙躺在床上,閉着眼睛很快沉入了夢鄉。

江芙蕖不認床,但她有點渴,她感覺自己喉嚨都要幹地冒火了,這獵戶家着實是不太熱情,她連口熱水都沒敢讨,就怕他們不耐煩。

“水。”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江芙蕖正好看見半開的窗戶外圓圓的明月,它照地整個小房間半亮,連牆邊上堆疊的木柴都看地一清二楚。

江芙蕖想着熱水是沒了,涼水她喝不得,還是去喝口藥酒解解渴吧,她閉着眼睛掙紮了一會兒,然後再次睜開眼睛,活動了下酸軟的身子,正醞釀着怎麽從床上爬起來,就聽到一聲輕微的響動從窗子邊傳來,她側過頭,正好看到一團大黑影從窗邊飛過。

江芙蕖立即閉上了眼睛。

吓死人了,雖然知道世上沒有鬼,但她就是有點怕鬼!

第 90 章 :血指印書

江芙蕖停下來本是要确認心中所想,如今心中已經有了九成的定數,那步子便怎麽都擡不動了,只不顧司硯的反對,耐心地站在那兒等着那人掏出東西來。

若是她猜地不錯,這個全身都散發着陰沉死氣的人應該是沾染了疫病,而且看他的症狀,邪流于表,未入腑內,這疫病在他身上的時間并不長,短短時間內就到瀕死之态,固然有他本身的原因,可也足以說明這是種急發性疫症。

急發性代表什麽,說明這疫病是最近爆發出來的,而這人卻出現在這林子裏,有很大的可能是附近之人。附近,有疫病出現。

疫病,換個說法,便是瘟疫,是人類有文明以來不下于戰争的生命殺手。

江芙蕖心中巨震,才放松一些的心情又瞬間提了上來,她感覺自己跟渠城可能犯沖,即使匆匆離開渠城,仍舊能碰到這種麻煩,而且是極有可能危及生命的麻煩。

那人掏了半天,似乎那薄薄的衣衫是個無底洞似的,勾地江芙蕖都忍不住對他要拿出來的東西好奇起來,那薄薄的衣衫裏面到底能藏什麽?總不至于是什麽臨終前都舍不得的傳家寶吧!

那人的手一頓,終于把懷裏的東西掏出來了,是一張有些皺的糙紙,疊成了四方的形狀,看不到裏面的內容,只能看到那糙紙外面有明顯的觸摸痕跡,顏色鮮紅,似乎是血跡?

江芙蕖心中跳了一下,腳步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兩步。

血可不是什麽吉兆。

“居士,我實在是走不動了,這東西,只怕也見不到它該見的人,可它帶了我們村裏數百口人的期望,我是不能把它帶到地下去的。”那人将糙紙顫巍巍地伸到空中,似乎要遞給江芙蕖,“都說居士們菩薩心腸,我只求……咳……”

那人猛地吐出一口污血來,黑褐色的血液噴灑在糙紙上,映染開來,仿佛一朵朵綻開的烏色血花,十分驚悚。

“居士。”司硯反抓着江芙蕖的胳膊,眼中警惕。

江芙蕖看着那血液黑中帶紅的顏色,心中一陣驚心,這人受如此磋磨居然還有殘存的生氣,也不知道是什麽在支撐着他,莫不就是他手中那張糙紙?

他才問她是不是要去梁村,又說這是村裏數百口人的期望,二者實在是搭不到一處,她當真是不知道他要說什麽,可看他的樣子,她也不知道他還能說幾句話,怕是臨終遺言都交代不清楚……她還想問問他是從哪裏來的,身上的疫病是怎麽回事呢,不問清楚,怎麽避開瘟疫之地。

人之生死,誰都有一遭,江芙蕖并不為這人的生命消逝心痛,她只是有些惋惜,這人不能安心離世,這對任何一個将死之人來說都是有些殘忍的,而她,并不是很想應他的“求”。

“我只求,求居士你幫我把這血書帶到綠浮城的官衙,我便死而無憾了。”那人咳完,也不顧那糙紙上的血跡,就要把它強塞給江芙蕖。

江芙蕖猶豫了一下,并沒有伸手去接,這人仿佛有血海深仇似的,她實在不想接這個燙手山芋,她看着他,他目光中的神彩因為她的動作漸漸地暗了下去,橫在空中的手也顫巍巍地往下落,似乎要落到地面上。

“居士你……”那人讷讷地看着江芙蕖,凸起的額頭上有黑氣外出,“連我這點臨終遺願,都不願意施手相幫嗎?我們,果然就該死嗎?就只能死嗎?”

他發了癔,似乎完全進入了自己的世界。

“可我們又有什麽錯?我們只是想活着啊,我的靈兒,她才五歲,她長地那麽好看,跟她娘一樣好看,甜甜地喊我爹爹,忽然就倒下了,她睡着了,沒有,她是病了,她在等着我去救命,我不能死,不能死!”

他緊緊地攥着手中的糙紙,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曲了腿往前爬,徑直往江芙蕖的方向爬來。

江芙蕖忙與司硯往旁邊閃開,避開了他,這人怕是就要死了,這個時候的狂症便是他最後的回春之兆。

“我要去敲天聽鼓,我要去救我的靈兒,救我的娘子,救我們村裏的人,我要告訴大老爺,我們村子裏的人只是病了,治一治就會好的,我們不是什麽治不好的瘟疫,我們勤勤懇懇的,怎麽會得這遭天譴的瘟疫,一定是有歹人害了我們,一定是的!”

“老天吶,你救救我們吧!”那人忽然朝着天上趴跪起來,猛地在地上咚咚咚地磕起響頭來,口中一直聲嘶力竭地喚着,“救救我們吧,老天爺,救救我的靈兒,救救我們吧!救救我們吧!”

“咚咚咚”的額頭與冷硬的泥石相撞的聲音聽得江芙蕖隐隐有寒意,活了兩世,她也沒見過這架勢。

這人到底遭遇了什麽?難道他們那個村裏的人都要死了嗎?若他們村便是瘟疫爆發地,那倒是有可能的,不過,瘟疫也并非全無治療的可能,患了疫病去找大夫啊,及時治療早痊愈,為何要讓老天救他們?而且還是跑到這林子裏來求老天……他們那個村子不會就在這林子裏吧?不會就是那個林子裏的獵戶村吧?!!!

“你……”江芙蕖硬着頭皮要問那人梁村在哪裏,她幹侯在這兒并非是要看他怎麽死,而是要避開瘟疫之地啊。

誰知,她才剛開口,那一直磕着頭的人就停了下來,他兩眼看着天空,似乎看到了什麽,原本絕望的面上露出了笑容,伸手向前,原本緊緊攥着的糙紙飄落在地也毫無察覺,“靈兒,爹爹來了,我們回家,回家去吃飯了,你娘……”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整個身體僵硬地倒向地面,手還維持着往前伸的姿态,兩只深凹的眼睛睜地大大地看着天空,似乎頗不甘心,可面上卻帶着笑,十足的怪異。

微涼的清風吹起,那糙紙便順着風向翻了個滾,一滾兩滾,幾滾之下竟然像長了眼睛似的滾到了江芙蕖的腳跟前。

……

江芙蕖低頭看着那糙紙,它被風吹散了,露出裏面的一片血紅來,紙上全無內容,竟是一個個豔紅的指印。

這是……血書嗎?

江芙蕖頗為難地看着那滿是血手印的糙紙,又看了眼一旁僵硬着身體早已氣絕的人,半晌,她才嘆了口氣,罷了,這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這血書只怕是“認”着她的,她也算是“受”了人家的遺言了,順手給人了個遺願罷,反正她也要去綠浮城。

江芙蕖将背上的背箱拿下來,從裏面翻出一雙布手套戴在手上,這才伸出手去将那糙紙撿了起來,徹底打開,果然一張紙上都是手印,想找個字都難,也不知道這人拿着這東西有什麽用,這手印難道是他們這的本地語言?官衙能看懂?

将血書折好放到布袋裏,江芙蕖再次看了眼那死掉的人,心裏想着過去探探疫情的可能性,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真實的疫病患者呢,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惹出來的瘟疫。路不可能折回去走,往前走就有可能碰到這個患瘟疫的村子,防患于未然也好啊。

“居士,咱們快走吧。”墨色的裙擺擋住江芙蕖的視線,司硯站到江芙蕖跟前,擋住了她探究的視線,面上十分不安,路上無端端地碰到一個死人,擱誰身上也難安,偏江芙蕖跟沒事人似的,拿了死人的東西不說,居然還盯着死人看,這膽子……未免太大了些。

“司硯。”司硯不開口倒好,她一開口,江芙蕖想起她來,她從背箱中拿出一個小小的葫蘆,遞給司硯,“喝兩口吧,這人死地不大幹淨。”至于怎麽個不幹淨法,江芙蕖覺得還是不要告訴司硯了,瘟疫聽起來很吓人的……

葫蘆裏裝的是藥酒,是江芙蕖做來祛毒的,防範瘟疫這種邪毒也算是有效。

司硯也不多問,拿了葫蘆撥開栓子就心不在焉地灌了一口,誰知酒甫一入口,她的眼睛就亮了。

第 89 章 :瀕死之人

落日的餘晖從茂密的樹葉間投下斑駁的陰影,幽靜的山林裏只有風吹動樹葉的聲音,時而夾雜着幾聲鳥鳴獸啼,無端地增添一分陰森之意,一條彎彎曲曲的泥路淹沒在深林前方,不見盡頭。

“嘩啦”一聲,幾只烏鴉撲騰着翅膀從樹葉之中鑽出來,朝着天空四散飛去。

“居士,我們為何不走官道?”清脆的女聲從林中傳來,泥路上出現兩個并肩而行的身影,赫然是江芙蕖和司硯。

開口的是司硯,看着西邊快要落下的太陽,和前邊似乎沒有盡頭的山路,她終是有些着慌了,她們今晚難道要在這林子裏歇着?她倒是沒有幹系,可江芙蕖的身子受地住這林子裏的濕冷嗎?

江芙蕖正一派閑适地看着周圍的路形,唐暄的游記果然沒有騙人,這裏還真有一條通往綠浮城的捷徑,雖然車夫怎麽說都不肯進來,說是這林子裏鬧鬼,但她可不信這些,這世上哪來的鬼啊?

時間能省一點是一點吧,當然主要還是江芙蕖私心作祟,她有點怕這麽快就跟江子青撞上,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在找到回家的路之前,都不要見到江家的人……

估摸着到太陽落山之前,應是能趕到林子裏的獵戶村的,江芙蕖想着一會兒要怎麽說才能讓那群人收留她們兩個,唐暄可是說過,這獵戶村地處林子深處,似乎常年生活在這裏,并不出去,也十分不喜歡外人的打擾,頗有些避世之意。

她和司硯也不需要十分叨擾,只是想要有個遮風的歇腳處,便是房間一隅也是可以的,應該不會被拒絕地太慘烈吧?

聽到司硯的問話,又見她面有憂色,江芙蕖輕笑一聲,故意打趣道,“怎麽,我們的司硯女俠還怕這山道嗎?這裏是幽靜了些,幸許還有野獸,嗷~~唔~~唔~!!!!”

江芙蕖學着野獸的鳴叫聲,誇張地朝司硯伸出兩只手掌,幹瞪着眼睛,十指微曲,做了個抓人的動作。

司硯愣了一下,随即哭笑不得,“居士,你別拿我逗趣兒了,你明明知道,我是擔心咱們晚上要睡在這林子裏,雖是暑夏,可林子裏濕氣重,你的身子又虛,怎受地住?”

“嗯,确實很難辦。”江芙蕖垮了臉,蔫蔫地,“可咱們今晚真地要宿在這裏啊,大不了,找個山洞,點上火,也能暖一些喽,我帶了火折子的。”

“山……洞?”司硯嘴半張,呆呆地看着江芙蕖,似乎不相信自己聽到的話,“居士,你要在山洞裏歇息嗎?”

“嗯。”江芙蕖微微垂眸,遮住了眼中快要抑制不住的笑意,到了這個世界整日地憂心自身處境和回去的事情,她還很少有這麽放松的時候,司硯或許有她自己的秘密,可她對她毫無惡意,這是她能感覺到的。

“那怎麽行!”司硯猛地搖頭,抓住江芙蕖的手臂,“居士,你怎麽能睡山洞裏呢,咱們可以……可以……”可以了半天,司硯急了,因為她發現現在除了在這林子裏歇着,當真是沒有其他法子了,她們兩個走了半天多了,折回去天早黑了。

江芙蕖見司硯急了,這才笑出聲來,“司硯,你不用擔心,我既然知道這兒有路過去,便是有妥全的安排的,你跟着我走便是了,今日咱們兩個絕不會睡山洞的,運氣好些的話,幸許還能吃上熱乎乎的烤肉呢。”

“真的嗎?”司硯被江芙蕖捉弄了,也不生氣,只半信半疑地看着江芙蕖,像是要從她的面上找到答案,可惜地是,江芙蕖面上只一雙眼睛露在外面,那眼睛亮晶晶的,滿是促狹,哪裏能看出什麽。

司硯看着江芙蕖滿是神采的眼睛,怔了怔。

江芙蕖沒有察覺到司硯的走神,她轉過身,擡手指了指正前方,“我怎麽會騙你呢,前面不遠處便有一個小村子,裏邊住的都是獵……咦?”

江芙蕖擡起的手一僵,眼中的笑意也收了起來。

“獵什麽?”司硯見江芙蕖忽然停了話頭,便順着她的指向往前看去,她皺了眉頭,幾步走到江芙蕖身前,将她擋在身後,警惕地看着前面。

前邊不遠處的泥路旁邊,躺着一個人,一個俯趴着在地上蠕動的人,他似乎聽到了有人走近的聲音,正擡頭往她們的方向看來。

可一看到她們兩個,他又很快低下了頭,似乎不敢讓人看到他的臉。

兩邊僵持了不過片刻,司硯見江芙蕖擡腳往前走,忙喚道,“居士。”雖是什麽都沒說,可意思十分明顯,她不想要讓江芙蕖往前去。

“沒事的,司硯。”江芙蕖推開司硯,指了前面的人輕聲道,“那人快死了。”

司硯聽見江芙蕖這麽說,猶豫了一下,看了那仍舊俯在地面蠕動的人一眼,便皺着眉頭跟上了江芙蕖的步子,很快走在了她的前面。

兩人在那人面前停下,便站在那兒靜靜地看着他。

那人的身子顫抖地厲害,頭死死地低着,似乎十分畏懼江芙蕖和司硯的靠近。

“你是誰?怎麽會在這裏?”司硯轉頭見江芙蕖一臉好奇地看着那人,便先開口問那人。

那人聽到司硯的問話,身子顫動地更厲害了,他頭更加低,兩只腿往後蹬,似乎是想要後退避開司硯和江芙蕖。

司硯眉頭皺地更深,想要讓江芙蕖走,可看江芙蕖的眼睛粘在這人身上,明顯是有話要問這人的,雖是不知道她要問什麽,但司硯直覺不想讓她與一個快死的人太近,誰知道他是怎麽回事,一個快死的人跑到這深林子裏來,當真是詭異至極。

“你到底是誰?為何會一個人出現在這林子裏?”司硯耐着性子再問了一次。

那人仍舊沒有出聲,他往後爬了兩步遠的距離,似乎就爬不動了,整個人癱在地上,頭埋在手臂裏。

司硯見他這樣,便對江芙蕖道,“居士,咱們走吧。”

“你是得了疫病嗎?”江芙蕖忽然開口問地上那人。

那人身子一僵,頭慢慢地擡起,看向江芙蕖,良久才出聲,聲若游絲,“你怎會知道?你是要去梁村的?”

“梁村?”江芙蕖暗暗打量着那人的神色,見司硯還要往前走,忙伸手将她拉在身後,她用了很大的勁,讓司硯不得不回頭看她,江芙蕖朝她輕輕搖了搖頭,卻是什麽都沒說,司硯便站在她身後不動,不安地看着地上那人。

這分明是個人,可他整張臉上幾乎都沒有肉,只一張面皮搭着骨架子撐起了他的一張臉,眼睛深凹,眉毛落盡,嘴唇烏青泛白,面色枯黃,脖子和額頭處還有隐隐的褐色烏痕外露,露在袖子外的手指比之釵子也粗不了多少,上面有成片的褐色斑點。

若不是如今太陽還未完全落下,明光照在他的身上落下黑影,司硯絕不敢相信,這是個活人,難怪江芙蕖說他快死了,他比那已經死了的人還可怖呢。

“你不是去梁村的。”那人見江芙蕖眼中的茫然,無神的眼中忽然迸發出光彩,他朝江芙蕖伸出手,又很快縮回去,在自己的懷中掏了掏,似乎要拿什麽東西。

第 88 章 :擦肩而過

東邊的雁蕩山頂霞光如織染,火紅色的太陽冒出一個頭,熏金色的陽光灑向大地,照地整個天地一片清明。

雖是才天明,但整個渠城都喧鬧了起來,吆喝聲,鑼鼓聲,到處都是,江芙蕖咬着熱騰騰的包子,兩只眼睛不停地打量着來來往往的人群,街道,房屋,心中被這股清晨的熱鬧勁給填滿了,一日之計在于晨,大早上的上路不孤單,真好。

兩人從客棧出來,本是要直接坐馬車去往下一個城市,綠浮城的,可江芙蕖心裏對渠城着實有好感,便想着徒步走一段路看看這古代的鬧市,再雇了馬車上路,如此才有她現在悠哉游哉的模樣。

她選了一個最鬧的早市走,街邊上大都是在賣吃食,空氣裏彌漫着食物的香味,還有攤販們的叫賣聲。

“千年的烏龜,百年的湯方,大早上來碗咱們的老溫湯,做不得王八,就得着那延年的壽誕。”

“包子喽大包子,面實餡兒足汁味美,做得飯吃,當得茶點,三個銅板填肚皮,五個銅板堪堪飽,三個大包七個錢!”

“賣麻團,賣麻團,芝麻面團紅糖心,吃個麻團甜滋滋,配碗米粥賽神仙。”

江芙蕖聽地得趣,這群攤販們實在是太有才了,若不是看他們眼前賣的東西,還當他們是在賽曲兒呢。也不知道是這個時代大城市的商販都這樣,還是就渠城的這麽有意思,這渠城的人,好像十分喜歡民謠,說話跟唱歌一樣,軟軟的微卷音調唱出來也十分好聽。

一路走到鬧市的盡頭,江芙蕖見前面有個小亭子,那小亭子位置很高,可以遠眺到幾百米遠,她正好也有些走累了,便進了那亭子坐下,随意地往遠處看了看,這一看之下,她心中驚喜,這亭子竟然可以遙遙看到一條綿延無垠的長河,那不正是大運河嗎?

旭陽初升的大運河上并沒有什麽大只的客船,只有幾只小舟在浮行,似乎是漁民在打漁,因離地遠,江芙蕖也看不真切,她問司硯,“司硯,他們是在打漁嗎?”

話問出去了,可等了半天,江芙蕖沒有聽到司硯的聲音,她訝然轉頭,見司硯站在欄杆前,遙遙地看着大運河,似乎入了神。

“司硯?”江芙蕖起身走到她身邊,順着她的目光看去,也就是河水和小舟啊,好像并沒有什麽稀奇的東西,司硯在看什麽,這麽入神,“你在看什麽?”

“啊?”司硯回神,眼中有些慌張,雪白的面色也有些微紅,“居士,你怎麽不坐着歇歇,站着多累。”

“我還沒有嬌弱到那個地步。”江芙蕖輕笑一聲,明亮的眸子掃過司硯的面色,沒有點破她剛剛的失神,“倒是你,走了一路了,也不坐下歇歇,在看什麽呢?這大運河上也只幾葉扁舟啊。”

“沒……沒看什麽。”司硯躲開江芙蕖的目光,低了頭,難得地口吃起來,“我……我在……在看……”

“在看他們打漁嗎?”江芙蕖接過司硯的話,眉眼微彎,眸中帶了絲俏皮,“你也是第一次見到漁民吧?我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打漁的人呢,也不知道他們一網撒下去,能得多少只魚,這渠城的魚,好賣不好賣,我以前聽說,漁民的日子都很貧苦。”

在印象中,古時候的漁民生活十分艱辛,江芙蕖一直很奇怪,明明魚很值錢,可為什麽漁民會活地那麽艱辛呢?渠城好歹是個商業興榮之城,他們這兒的漁民,竟然沒有一只大些的漁船,沒有大型工具,也就說明他們這兒的漁業并沒有形成規模。

江芙蕖不想往壞處想,她覺得,或者是因為這些大早上出來的漁民都是些打漁愛好者?賺些小錢花花的?畢竟渠城碼頭那麽大,想必大運河上的商機也差不多都開拓出來了,漁業可是最顯眼的商機之一。

“這渠城的漁民,日子算好的了,真正貧苦的是海邊上的漁民,他們……”司硯似乎沒想到江芙蕖會這麽說,順着她的話接了下去,不過說了兩句便停了下來,話頭一轉,“居士,你菩薩心腸,可世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我們是管不了的。”

管?江芙蕖心中搖搖頭,她不過是随口一說,何曾想過管這種事情,司硯完全多慮了,難道她看起來很像多管閑事的腦殘嗎?這事根本輪不到她去管好嗎!

不過,司硯說話的語氣,那股怪異感又湧了上來,江芙蕖不經意道,“司硯,你小小年紀,倒是看得透徹,我還以為你們江湖中人,不愛習文學字,可聽你說話,倒是有很大不同,你平日可是還讀書?”

“沒,沒,小……居士!”司硯忙擺手,語氣些慌亂,“我只認得幾個字,并不讀書,我平日裏除了習武便是一個人待着,做些針黹活,沒有讀過書的。”

看着狀态明顯有些不對的司硯,江芙蕖眉頭微不可見地挑起,怎麽回事,司硯是心裏壓着什麽事嗎?為什麽最近頻頻走神。最開始好像是在珍藥閣中,那個時候,她是怎麽走神的呢?好像是赤朱草報價的時候,赤朱草被拍下後,她也沒跟着她去儲藥區。

後來回到客棧,是她讓她去跟蹤柳岸的時候,她的狀态也很不對,這個司硯,到底是怎麽回事,難道她這趟出門,并不是游歷長見識,而是帶着什麽師門任務?她不方便跟着自己?可若是如此,她為何不直接拒了自己,她也并不是非要她陪着的……如今到了這局面,倒是讓她有些不好做了。

“司硯,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着我?”猶豫幾番,江芙蕖到底還是選擇了直白開口問,她和司硯也只算是萍水相逢,略有好感的路人朋友而已,彼此之間并不需要遮遮掩掩的,反而生了嫌隙。

“沒有,居士,我沒有事瞞着你。”司硯回答地很快,可她不敢擡頭正視江芙蕖。

江芙蕖嘆了口氣,司硯不肯說,她也沒辦法,心想着先上路看看,要是司硯實在不方便,她一定找足了機會,讓她不帶任何負擔地離開,這個司硯,她都有些搞不懂她了。“時候不早了,我們走吧,到綠浮城還要走兩天呢,我們先趕個歇腳的地。”

司硯應了是,擡頭觑一眼江芙蕖,只看見她修長削瘦的背影,被陽光拉地細長,更顯單薄。

寬大的大運河入口,一只三層高的大船緩緩進入亭子的視角。

大船的船頂,放着一張八角小桌,小桌上擺着一張玉石圍棋盤,棋面上已經走了不少的棋子,隐隐能看到棋勢,一個玄青色寬袍男子端坐在小桌前,手中撚着一顆玉白的棋子,目光卻眺望着前方。

偌大的大運河上,風清天明,只偶爾有琴瑟聲從船艙內傳出,再無其他聲音。河邊上一望無際,只看到一排排的層巒疊嶂,偶爾有幾個冒尖的亭角,男子的視線就停在一處亭角上。

他功夫深厚,眼睛自然看地很遠,雖是隔着幾百米,仍舊能清楚地看到其中一處亭子裏兩個拾級而下的身影,她們一前一後,前邊的人精神奕奕,目不斜視,後面的人低着頭,亦步亦趨,這樣的景象,似曾相識,男子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公子,還有一刻鐘就要靠岸了。”靜靜伺立在一旁的帶刀男子看了眼不遠處報信人的手勢,朝他微不可見地點點頭,這才面向小桌前出神的男子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