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苦命人家

陳大娘原名叫陳大丫,是陳家村的老實人家陳水良的大女兒,本來一切都好好的。結果,陳大丫九歲的時候,她娘被人發現死在陳家村村口的橋底下。

誰也不知道陳大丫娘的死因,陳水良是個老實人,陳大丫姐弟乖巧懂事,眼看着一家人的日子越過越好,誰也不曾想會來這麽一出。

陳大丫娘死了之後第二年,陳水良續娶了隔壁村裏的張寡婦,張寡婦底下也有一雙兒女,他們比陳大丫小很多,一家四口人忽然變成了一家六口人,陳水良家的日子過地就有些緊巴巴的。

陳大丫本來還經常在村子裏玩呢,等她娘死以後,她便很少在村子裏露面,旁人只嘆她可憐,沒媽的孩子哪個不可憐呢?

張寡婦嫁過來後,大家都以為陳大丫的日子會好過點,誰知道,張寡婦才嫁過來半年,她的一雙兒女居然都死了,而且跟陳大丫的娘一樣,都是死在村口的橋底下。

張寡婦抱着兒女的屍體在村口哭了一天一夜,整個陳家村都在同情她,就在這個時候,忽然有謠言傳過來,說是陳大丫是個邪祟,克親克夫克子,總之誰粘她誰死。

張寡婦聽了這話,當即便回了自己村子裏住,不慣陳水良怎麽說,她都不肯回來,陳家村的人便覺得張寡婦有些刻薄了。

陳大丫在陳家村也長到了十一歲,從來沒見陳家村出什麽事,怎麽能因為陳大丫的娘和張寡婦的兒女死了,就怪到陳大丫的頭上呢。

也就在這當口,跟陳大丫住着的大丫弟弟陳小虎忽然也出事了,他去找住在張寡婦家勸她回家的陳水良,回頭卻死在了村口的橋底下。

這件事情發生之後,整個陳家村的人都沉默了,緊接着,所有人都開始下意識地遠離陳大丫,陳大丫抱着她弟弟陳小虎的屍體在橋頭上坐了兩天,之後,她在家裏閉門不出,等到陳小虎的頭七過了以後,她在自家門口跪拜了一個時辰,磕得額頭上都是血。

從那以後,陳家村就沒再見到陳大丫了。

陳水良也不回來陳家村住了,只跟張寡婦住在隔壁村,聽說兩個人又有了孩子,不過他們沒有去找過陳大丫。

過了二十多年,陳大丫又回來了,她回來地靜悄悄的,竟是到很久以後才被人發現。原因只是,她去找裏長要屬于她的田地和屋子,卻被告知,陳水良已經将她驅逐了。

也是這時候,大家才知道,這麽些年,陳大丫一直在追查自己母親和弟弟的死因,她不相信自己是個邪祟,更不相信,自己那在水裏泥鳅似的弟弟會溺水而死。

為了追查真相,她自賣自身,去了富戶人家當丫鬟,學了點針線功夫,做得一手好活計。無奈,這當中,陳學良一直在其中阻撓,讓她根本沒辦法去查真相。更甚者,陳學良要将她賣入妓院,逼她去死。

陳學良的反常讓陳大丫意識到了什麽,她一直隐忍,悄悄地查找證據,直到一年前,她碰上了一個好人,才真正給自己鳴冤。

因為陳大丫的要求,這案子是不公開的,所以陳家村的人竟然都不知道,陳學良與張寡婦兩個人都被下了大獄,兩人近些日子才被斬頭。

陳大丫這次回來,就是給陳學良安葬的,生養大恩,她沒辦法不報。

可是,她哪裏知道,陳學良做地那麽絕,居然把家裏的老房子都悄悄賣了,田地也盡數散了,便是她的戶籍,都要給她驅除了,這是要徹底斷她的根啊!

裏長也是聽陳大丫講了,這才知道這其中曲折。

原來,陳學良表面老實,其實內裏黑心透頂,平日裏就對他的結發妻子非打即罵,跟張寡婦勾搭上後,甚至直接帶着張寡婦上門,陳大丫的娘受不了,想要跟他和離,誰知張寡婦看中陳大丫娘的那點嫁妝,竟是與陳學良商量合謀害死了她。

殺了陳大丫的娘之後,兩個人忍了一年,便勾搭在了一處。張寡婦對陳大丫和陳小虎百般嫌棄,陳學良自然對他們兩個也沒什麽好臉色,縱容着張寡婦對他們姐弟非打即罵。

張寡婦的兩個孩子也聽說了陳大丫娘的事情,他們兩個對大丫姐弟兩個也十分不友好,為了嘲笑他們兩個,他們跑去橋上嘲笑大丫姐弟,誰知道就那麽掉到河裏,淹死了。

兩個孩子死了,張寡婦恨不得殺了大丫姐弟給她的孩子償命,陳學良便給她出主意,想出了邪祟的法子,那流言誰能想到竟然是陳學良傳出去的!

之後,兩個人住到了隔壁村裏,陳小虎有一天實在忍不住想去看看自己的爹爹,竟是被張寡婦活活掐死,然後扔到了橋底下。

這兩個人本來還要對陳大丫下手,誰知道陳大丫竟然把自己賣到了富戶人家,簽了十年的契,他們一時想不到法子把人弄出來,就一邊給陳大丫找麻煩,一邊等着陳大丫契約到了把人弄到手中。

這其中辛酸,陳大丫并沒有多說,但是他們的行為,更加叫逐漸長大了的陳大丫确定了自己的娘和弟弟死因有問題。

陳大丫的話讓裏長目瞪口呆,虎毒不食子,他從來不知道,陳學良老實人的面皮下,居然如此惡毒滅絕人性。

難怪,他當時不顧宗族的反對,硬是要移出自己的戶籍,還要跟陳大丫斷絕父女關系。幸虧,裏長他們重視宗祠,雖然沒有擋住陳學良,但還是給陳大丫保留了戶籍。

裏長便做主給了陳大丫二畝良田和一些菜地,與此同時,陳家村的人都知道了隔壁張寡婦和陳學良兩個人被砍頭的事情。

村人愚昧,加上張寡婦家有意遮羞,所以人人都當陳大丫害死了陳學良這個親生父親,卻無人去追究陳學良為什麽會死。

他們坐實了陳大丫的邪祟之名,又見她老大不婚,無夫無子,便對她避如蛇蠍,除了裏長等幾個宗族知情之人,竟是沒有人願意近她半分。

陳大丫本來可以把這些事情都給村裏人說出來,但她不願意,她不想讓人知道,自己父親是個什麽樣的豺狼,只當用這些罵聲來還陳學良生她養她的父女恩情。

過了幾年,裏長做媒,讓陳大丫和村裏老大未婚的陳木根結婚了。

兩個人其實算是青梅竹馬,不過陳木根因為當兵的時候受了傷,所以老大未婚,他和陳大丫在一起之後,為了讓陳大丫少受點閑言碎語,便把新房子做到了山腳下,與村裏幾乎是隔絕起來。

他對陳大丫是當真好的,兩個人老大的年紀還得了個兒子,便是陳來旺,陳大丫的名聲也因為有夫有子好了不少。

誰知,陳來旺才出生兩年,陳木根去山上打獵的時候被野豬咬死了,陳大丫悲痛的時候,再次成為了村裏人誅罰的對象。

也是從陳木根去了以後,除非必要,陳大丫幾乎不再跟陳家村的人來往。

“前陣子,我還聽柳大夫說,陳大嫂子快病死了,那陳家小子為了給他娘賺點藥錢跑去陳守財手底下做了半個月的苦工。”蘆花搖了搖頭,“那小子就是沒腦子,也不想想,附近哪個不知道,陳守財的錢是那麽好拿的?”

陳守財雖然姓陳,卻不是陳家村人,他是鄧家鎮的富戶,但卻是出了名的守財奴,人人都忘了他的原名叫什麽,只喚他陳守財。

陳守財這人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以低價買良田,然後用一點糙米糧騙人給他做白工,這家夥除了對官老爺的時候,給錢很爽快,對其他人那真是給一文錢都要拖個一年半載。

四鄰八方的人都不願意跟他合作,好在他也有自知之明,做的良田生意,也不需要跟太多人打交道,唯一需要打交道的,便是那些苦工佃戶,人人身份都不如他,自然也只能忍氣吞聲。

“蘆花,你在念叨什麽呢?可是說地陳家村的那個陳來旺?”一個婦人的嗓音打斷了蘆花的話。

第 18 章 霓裳驚華

“對稱?”江芙蕖并不知道吳老板說地是什麽,她只是按着自己印象中的樣子,把她需要的衣服畫了出來。

這畫上面的衣服有些像道袍,卻又在道袍上加了不少的改良,比如說領口,她加了大圓領,上面加了別扣,方便加帽子和毛領,天氣稍涼點也能用。

袖子相比于時下的衣袖,窄了許多,下擺也短了一些,腰封加了松緊繩的設計,因着她覺得這樣更加方便行走和着裝,她這衣服可是要穿出去的,而不是深宅禮服。

諸如此類的改良有不少,但是對稱是什麽意思?江芙蕖當真是不知道。

吳老板見江芙蕖是當真不懂對稱,心中怪異感又湧了上來,她既是不知道這對稱,怎麽就能畫出這衣服樣子來,莫不是來開玩笑的?雖是如此,吳老板還是把對稱給江芙蕖簡單地講了一遍。

“原是如此。”江芙蕖點點頭,她拿過吳老板手上的炭筆,在桌子上空白的紙上随意畫了個衣服簡圖,“吳老板,你看,是不是這樣的圖便是對稱?”

吳老板一直看着那紙,腦中靈光一閃,自然明白了江芙蕖的意思,原來是這樣,這哪裏是沒有對稱,不過是對稱上加了堆疊而已,他竟是被這些迷了眼睛,當真是不該,“江姑娘,我懂了,你這套衣服什麽時候要?”

“吳老板什麽時候能做好?”江芙蕖見吳老板反應這麽快,心中有些稱奇,看樣子剛剛的蘆花并不單純是誇口啊,他當真是有點真功夫在手的,雖然心中還有些不放心,不過等成衣出來,她自己再行修改,倒也不是不行,這樣想着,江芙蕖便不再多言。

吳老板愣了一下,這……他還真不知道,江芙蕖要的衣服,他以前從來沒做過,以往做一件衣服也不過是三五天的功夫,可是這次……

“江姑娘,你這衣服款子,我們家老吳以前還真沒做過,這全新的款,怎麽着也得半旬功夫了。”吳老板不開口,蘆花在一旁早看出了他的難處,她朝江芙蕖賠着笑臉,“不瞞你說,咱們老吳對待客戶的要求就是認真,最好是十成十地比對,所以……”

半旬便是半個月,江芙蕖不想做件衣服這麽慢,她後邊要準備的東西還有挺多的……算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她現今到了這慢節奏的古代,倒是不能要求太多,只應對着時間再對計劃做些時日上的變更也就是了。

如此想罷,江芙蕖便笑着道:“不妨事,吳老板只管給我做好了便是,不知這樣的衣服做兩套需要多少銀子?”

“江姑娘這一套衣服我看着大概最少需要一匹二丈布呢,兩套最少便需三匹,如此便是二兩七錢銀子,本來工務費是三錢一件的,如此我們便湊個整,只收江姑娘三兩銀子,你看如何?”蘆花手中拿着算盤扒拉了幾下,很快便算出了總數目。

三兩銀子在江芙蕖的承受範圍之內,她看陳大娘似乎有話要說,忙開口先應了:“那便三兩銀子吧,半旬之後,我再過來取衣服。”

“好勒,雖是陳大嫂帶着,但到底是筆不小的銀子,江姑娘你看,是不是給我們交一點訂金?”蘆花放下算盤,面上有些不自然,“我們這小本買賣……”

“沒事,一兩銀子的訂金可行?”江芙蕖對此不以為然,這些日子,她也算是看懂了這個地方的人情。

村裏村外粘故帶親,而且幾乎代代紮根于此,很少有願意走動的人,便是有那些個讀書出息了的,祖宅也是好好修繕起來供着,年年都回來祭祖的,還真不怕找不到人。

所以只要有陳大娘在,她便是先付全款,這蘆花和吳老板也跑不掉。蘆花之所以跟她收銀子,她明白其中主要原因還是,蘆花大概察覺到了她不是陳家村人,外人嘛,首先便隔了一層,防備之心自然重一些。

付了訂金,江芙蕖在陳大娘的推薦下又買了幾件平常的換洗衣物,一行人便趕着約定時辰前到了陳老三的牛車前,浩浩蕩蕩地回陳家村了。

這邊蘆花送了他們出去,折回身便見着吳老板坐在桌子邊摩挲着江芙蕖的那張樣式圖,她輕笑一聲,打趣道,“怎麽了,老吳,看上這紙了?它看着倒不是張糙紙,不過也下不了嘴啊!”

“蘆花,你瞧着這款式,像是什麽人家穿的?”吳老板沒有理會蘆花的打趣,他目光直直地看着圖紙,眼中盡是光彩。

蘆花知道吳老板的性子,她仔細打量那圖紙上似裙非裙,似襖非襖的衣服,半晌才道,“看不出來,不過我看着挺好看的,到時做出來我看看,要是可以,你也給我做一套差不多的好了。”

“這衣服可不能給你做。”吳老板搖搖頭,面上神情有些無奈,“你沒看出來嗎,這衣服是從道服改良過來的。”

“哈?!”蘆花吓了一跳,她再仔細看了一眼,這才見到那衣服後面的高領處,留着一串綏珠線挂口,“還真是套道服,這江姑娘莫不是個得道居士?難怪我瞧着她那通身的氣派,竟是與咱們陳家村格格不入呢。”

綏珠本是佛家象征,這個時候的得道高人都覺得這綏珠挂上有翩然之态,便都興起了挂綏珠來象征自己的身份,是以道服上都會留個綏珠挂口,一般人家後領處是絕對不可能有這種裝飾的。

“她的身份我不知道,不過她這衣服倒是讓我有了些想頭。”吳老板嘴角揚起一絲笑意,“只等我把這衣服做出來,到時就知道成不成了,若是真成了,咱們鋪子就真地能再往上走一層了!”

“啊?你在說什麽啊?”蘆花見吳老板神神叨叨的,豎起耳朵又聽明白他在說什麽,只當他癡病患了,也不理他,只自顧自道,“鋪子做到這樣,我已經很滿足了,跟陳大嫂子家比起來,我蘆花的日子簡直是天上神仙。”

提到陳大娘的事情,蘆花的情緒便有些淡淡的,她嘆了口氣,見着店裏也快打烊了,沒有客人來,便在吳老板身邊坐下,念叨起陳大娘來。

第 17 章 衣鋪制衣

江芙蕖本是清清冷冷地站在陳大娘身邊,聽到蘆花這話,便忍不住擡頭看了她一眼。

蘆花正卻仿佛只是随口而過的客套話,這話說完連停頓都不帶一下地開始給陳大娘介紹新來的布料,成衣款式,連說帶比劃地,神采飛揚,端地是個能說會道的婦人。

“咱們鋪子裏啊,來了批秋衣的料子,雪花素緞子,顏色是赤橙黃綠青藍紫都齊全了,男女老少都穿地,聽說是城裏最時興的料子,我家老吳看貨回來跟我講了一個晚上,被他誇地天上有地上無的,沒見到這東西前啊,我還當他唬我呢……”

“看你說地這般好,你且帶我去看看,我過兩個月也該給我家旺子扯一身的。”陳大娘被蘆花說地心動,竟是忘了江芙蕖,直接拉着她和蘆花一起往鋪子裏走。

到了鋪子裏,便是一股清香撲鼻而來,這清香中帶着一股刺鼻的藥水味,江芙蕖鼻頭動了動,眼睛便把整個鋪子掃了一眼。

說是個成衣鋪子,其實也不過是個十幾平米的小屋子,裏邊放了一排排的衣架,并沒有幾件成衣,大都是五顏六色的料子,這些料子大都是中下品質的棉麻,只偶爾能見到一些上品絲綢。

江芙蕖見陳大娘與蘆花在一旁看一匹雲紋料子,倒是一時顧不得她,她便擡步往其中一片雪白的料子走去,那料子有些像香雲紗,又比香雲紗的表面看着柔滑了一些,但是在一衆料子中,卻是讓江芙蕖一眼相中。

“姑娘,你要買這天香娟嗎?”一個溫和的嗓音在江芙蕖耳邊響起。

江芙蕖轉過頭,見是個穿着羅杉的年輕男子,他的目光溫和似水,整個人面上也是柔柔的,倒不像是個成衣鋪老板,反像個書生,這人應該是成衣鋪子的吳老板了。

江芙蕖輕輕點點頭,擡手指了指天香娟,“我可以摸下嗎?”

原來這料子叫天香娟,聽起來倒是很有味道。

“可以的。”吳老板愣了一下,似乎這個問題很奇怪似的,他看了江芙蕖一眼,見她身上的裝束普通,心中有些怪異,這女子通身的氣派,又一眼相中天香娟,怎麽會穿着這麽普通,總感覺格格不入。

江芙蕖不知道吳老板在打量什麽,她泰然自若地伸手,白皙的雙手在料子上滑過,一股溫熱的涼意透入手掌心,她心中點點頭,已經下定了決心要入手這天香娟。

“天香娟是雲南天蠶絲制成的,冬暖夏涼,又飄逸出塵,十分受姑娘和貴人們的喜歡。”吳老板見江芙蕖摸了一下就不再上手,又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便介紹了幾句,也不再說其他。

“這天香娟多少銀錢一匹?”江芙蕖想到自己跟陳大娘之前讨教的事情,自己的衣服,一套大概需要一匹半布,兩套是要足足的三匹的,若是價格合适,那便用着天香娟也就是了。

吳老板又愣了一下,心中的怪異感更甚,不過他在商鋪浸潤多年,也算有些眼色,當即便掩下心中好奇,只回答江芙蕖,“本是一兩銀子一匹,不過你是陳大嫂帶過來的,那便算做九錢銀子吧。”

一兩等于十錢,這吳老板一開口,直接給她打了個九折,當真是大方,江芙蕖點點頭,又問,“吳老板這裏訂做衣服,可以按着客人指定的款式來做嗎?”

吳老板點點頭,“若是姑娘直接在我們這兒訂做衣服,那銀錢上又會少上許多,姑娘可否先跟我講下衣服的款式?這要求不同,價格上便也會有些差異。”

“江姑娘原是要訂做衣服,這可算是找對了人家了,咱們老吳啊,其他的不說,這做衣服的手藝,整個鄧家鎮也找不出第二個來的。”

江芙蕖正要拿出自己早先繪好的衣服草圖,便聽得一聲嬌笑。原是蘆花和陳大娘走了過來,也不知道她們聽到了多少,蘆花順嘴就把話接上了。

“便是聽陳大娘說吳老板的手上功夫好,這才特意找過來的。”江芙蕖并不介意在這個時候給蘆花和吳老板錦上添花地吹一番,具體怎麽樣,等一會兒談完了,自然知道,因為她要求做的衣服,雖然不難,但是款式的很多細節部分,都需要些功夫。

當然,最關鍵的是,她這衣服,若是一成不變的裁縫工,還真不一定能給她弄出來。

“哎喲,江姑娘可真會說話。”蘆花哈哈笑一聲,走到吳老板身邊,拿胳膊碰了他一下,“老吳,你可要使出看家本領來,沒得讓我們陳家村的人小看了。”

吳老板白皙的面上紅了紅,他并不說話,只轉身往櫃臺處走去。

櫃臺前有個實木桌子,上面堆着幾支畫筆和白紙,還有一些針線針黹剪刀皮尺之類的東西。吳老板坐在實木桌前,拿了支炭筆,對江芙蕖做了個請的姿勢。

江芙蕖從善如流地在他對面坐下,将袖中拿出的圖紙往桌上一放,便道,“這是我要做的外服,總共兩套,都用素蘭色,吳老板你先看下有什麽問題沒。”

蘆花本還等着聽江芙蕖給她講講這衣服有什麽不一樣呢,她剛可是聽了陳大娘對江芙蕖的一通誇贊,可問到她的來處,便都是一句苦命孩子給帶過了。

蘆花這些年跟吳老板經營成衣鋪子,可謂是見多識廣,對人心也自然有一套察言觀色之法,陳大娘的遮掩,她自然看得見,可她也不想深究,銀子賺到手也就罷了,這位江姑娘只怕是個出手闊綽的,她能好好賺上一筆,這就足夠。

本是幾句和氣生財的調笑話,誰知這姑娘當真還給她劃出道道來,那白紙上的衣服,款式看着就很新奇,而且它的畫法奇特,饒是蘆花見識了不少的樣子圖,還真沒見過這種的,看起來好像更容易懂?

吳老板在看到圖紙的那刻,面上神情便嚴肅了起來,他手中炭筆在圖紙上來回畫了幾道,良久,他才擡起頭看向江芙蕖,“江姑娘,這款式,似乎不是對稱的。”

時下衣服款式,無論多複雜,都是對稱而作。這對稱自然不是簡單的左右對稱,而是在去除襟子後,花樣,款式對稱,裁縫工便是依着此樣對稱來制衣,便是那些繁複些的款式也是建立在這個基礎上的。

可江芙蕖畫上的這件,吳老板比劃許久,找不出對稱的模子來,他一時竟是不知道從哪裏下手。

第 16 章 居士尋因

“都忘了?”掌櫃眸子動了動,不動聲色地掃了江芙蕖一眼,心中作着計量。

他從醫多年,浸染病症無數,自然知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他與江芙蕖素昧平生,她沒有必要騙他,想必她是真地得過類似病症。

他看江芙蕖雖是只有一雙眼睛外露,可全身上下淡然若素,氣質卓然,與周遭竟是有些格格不入之态,只怕她此前并不是簡單人。可偏是這樣的人,如今卻淪落到與陳來旺這等人在一處,想必境遇十分坎坷。

同心堂雖是有禮遇醫者的規矩,可這都是建立在這些醫者知根知底的情況下,像江芙蕖這種的,他一時竟是不知道要怎麽對她。

“那不知江姑娘為何作此打扮?”掌櫃的不知道要怎麽辦,便想着多試探一點。

江芙蕖這身裝扮實在是惹眼,想必不單單是他一個人好奇。

“因醒過來時便在方外庵中,感念于佛恩,我又前塵盡忘,便索性在庵中落了戶,妄自封為‘尋因’。”

尋因尋因,尋根問因,便把這趟異世之旅當做一場歷練吧,江芙蕖心中嘆了口氣。

掌櫃态度之間的轉變她怎麽可能感覺不到,設身處地,她若是掌櫃,只怕比他想地更多。

“原是尋因居士,居士受老夫一禮。”掌櫃的面上帶笑,站起來向江芙蕖行了個揖禮,心中卻是一跳。

掌櫃的聽過方外庵的名字,只因祖上曾有人提過這個廟庵裏出過一位十分有德行的蓮心師太,其人心善,頗通醫術。不過這個蓮心師太早已作古,斷不可能跟眼前的江姑娘有什麽關系。

如今的方外庵是個什麽情況他并不知道,不過這事也不難打聽,江芙蕖一身的好醫術卻流落至庵中,且甘願年紀輕輕自束發,其中曲折只怕不簡單。

掌櫃的見多識廣,這時候便有些不想與江芙蕖深談下去,他已經打定了主意,不再問其他,只把江姑娘客客氣氣地送走便好。

“掌櫃的客氣了。”江芙蕖不妨掌櫃的忽然向她行禮,她擡手想要去阻止掌櫃,手停在半空卻僵住了,無他,只因掌櫃的忽然話鋒一轉。

“江姑娘要的藥材,小店确實有一些,我已經囑咐雲生給你拿過來,江姑娘稍等片刻。”掌櫃地說完,便直起腰朝外面喚了一聲,“雲生,藥材可都裝好了?”

随着掌櫃的話落,剛剛接待江芙蕖的小二走進屋子來,他手上捧着一個烏漆色的盒子。

掌櫃的接過小二手上的盒子,便在江芙蕖面前打開來,一股氤氲濃郁的藥香味随着盒子的打開傳來,江芙蕖心中一喜,眼中是掩飾不住的驚喜。

掌櫃手中這些藥材雖然稱不上上品,卻也可堪良品,于她當今的體虛沉疾是有大用處的,不過,江芙蕖很快想到,這些藥只怕不便宜,她如今存的一點銀子,只怕還真不夠,“掌櫃的,這些正是我需要的,不知需要多少銀兩?”

“江姑娘不是我們鄧家鎮人,只怕不知道我們同心堂的規矩,我們同心堂素來禮遇醫者,所以這些藥材只當與江姑娘的一些饋贈,與江姑娘仁善的醫德比起來,這些東西值當什麽?”掌櫃的将盒子合上,示意小二包好。

竟是要分文不取?江芙蕖愣了一下,不過聽到掌櫃的最後一句話,她忽然明白過來,難怪這同心堂位置偏僻還門庭若市,原來是這樣。他哪裏是不要分文,分明是以這些藥材來收買一個醫者的心,受惠的醫者便是他們行動的廣告牌。

也許不是所有的醫者都感恩,但是廣撒網總能撈到一只魚,這廣告有益無害,小小的一個鄉鎮醫館,經營者竟然有這樣的意識,當真是讓江芙蕖震驚不已。

要是放在現代,江芙蕖有錢的時候,自然會婉拒掌櫃的好意,可如今,這“廣告”她還真地接了,這份情,她也得受了,只因她當真是付不起那些錢,而她又迫切需要這些藥材來給自己補身子,好早日上路去上京。

江芙蕖捧着藥盒出去的時候,陳來旺正等在大堂門口,看到她,他忙走上前來,眼睛完全不看江芙蕖手上的藥盒,面上焦急地對她道,“江姑娘,時候不早了,只怕娘要等急了。”

“那走吧。”江芙蕖拉了拉面上有些松的面紗,垂下眸子低下頭,随着陳來旺往外走。

兩個人到了約定的茶鋪時,陳大娘早已等候多時,見到江芙蕖和陳來旺的身影,她松了一口氣,目光在江芙蕖手中的盒子上停了一下,她笑着道:“江姑娘,我還怕你趕不上呢,這再晚半個點,只怕成衣鋪子已經關門了。”

“成衣鋪子?”江芙蕖還未開口,陳來旺已經将話接了過去,“娘,是要給誰做衣服?我的衣服已經夠了,不用再做了,沒得浪費銀子的。”

家裏銀錢雖然攢了一點,陳來旺卻是想着用來修繕家中屋子的,并不想用在無用的衣服上。

“旺子你再說什麽,你就是想要我給你做衣服,我還不舍得呢,這是江姑娘要做的。”陳大娘好笑地打斷陳來旺的話,兩只眼睛笑眯眯地看向江芙蕖,“江姑娘年紀輕輕的,倒是只能将就我這個老婆子的舊衣服,我已經十分過意不去,合該做幾身貼身的衣服的。”

“陳大娘說地是。”江芙蕖接過陳大娘的話,擡頭看了眼天色,“大娘,那咱們現在就過去吧,也省得老三叔等久了。”

陳家村到鄧家鎮的距離并不短,來回實打實地要近兩個時辰,村裏沒有馬車,只有幾輛牛車可用,所以每次來往都是約好了時辰和人數的,過程十分繁瑣,這也是江芙蕖一直到現在才選擇來鄧家鎮的原因。

陳大娘帶江芙蕖去的是一家名喚“老吳成衣鋪”的鋪子,據陳大娘說,這老吳是陳家村的女婿,所以對陳家村的人都有很大優惠,做出來的衣服也不敢馬虎,是個信得過的賣家。

“陳大嫂子,是你啊。”才到成衣鋪門口,就見一個穿着碎花緞的年輕女子送客人出來,見到陳大娘,她眼睛笑成了兩條線,嘴上如吃了蜜餞般甜。

陳大娘顯然跟這個女子很熟,她拉着江芙蕖往前走了幾步,“蘆花,嫂子給你帶生意來了,你可要給嫂子點實惠。”

蘆花目光在江芙蕖面上飛快地掃過,親昵地拉起陳大娘,“陳大嫂子說地什麽話,只要是咱們陳家村的,我蘆花什麽時候沒給過實惠啊,就是不知道我們村裏,什麽時候出了位這麽亮眼的姑娘呢。”

第 15 章 小續命湯

江芙蕖甫一開口,張家嫂子眼中的考究便盡去了,她點點頭,“當家的那天腳上确實破了點皮。”

不過農家人,常年赤腳走在山野田間,不要說只是破點皮,就是流點血,大家也全都不在意,只等結疤了也就好了,還從來沒有誰會往病上想的,吳大夫先前也只是給當家的開了點去熱止腫的方子。

張家嫂子不知道江芙蕖緣何提起這茬,但她知道,江芙蕖說地每個症狀都是對得上的,這也就夠了。

至少,江芙蕖是真地懂醫,而非信口開河。

“我方才心中只想着确認大牛叔的病症,所以冒然掀開了被單,看下大牛叔的腳是不是真地被割破,冒犯了大牛叔,還望大牛叔和張家嫂子不要見怪。”江芙蕖見張家嫂子神情松動,到底還是為自己剛剛冒然的舉動解釋了下。

“江姑娘,我剛也是心急,還望你不要介懷。”張家嫂子見江芙蕖說話文绉绉的,心中已經把她定為嬌小姐一類,只當她面皮薄,怕她惱了自己撒手不管,忙賠笑道,“江姑娘剛說有辦法治好我當家的,不知可作得真?又是怎麽個治法?”

張家嫂子這麽爽快,江芙蕖面上倒是無端地一熱,頗有種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被拆穿的窘迫,她輕輕吐了一口氣,緩緩地點點頭,“既是病,自都是有治法的。因着大牛叔先前風邪在表時未在意,後邪入裏,未愈而落風出汗,便得中風急症。”

江芙蕖本是還要仔細說上幾句張大牛的病症緣理,可見着衆人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樣,她心中一窒,也想起當即最重要的事情是把張大牛治好,中風急症拖了一個晚上也夠久了,便收了話,“如今要治,倒也簡單,只需一副小續命湯,外加羌活一倍即可。”

話音剛落,就聽得屋內一大夫問道,“不知這小續命湯為何方?又是何用?”

“麻黃,桂枝,杏仁,甘草,芍藥各一兩,生姜五兩,川芎防己,黃芩各一兩,防風兩半,人參一兩,附子一枚,以水煎服,便是小續命湯。小續命湯散風洩熱,驅邪外出,輔羌活去腫毒,是外風發急對症之方。”有人發問,江芙蕖自是願意解釋。

那大夫聽得江芙蕖的話,頻頻點頭,最後更是自發奮勇地去煎藥。衆人大都認識那位大夫,見他點頭,便也都沒有異議。他們心中張大牛能不能治好,竟然誰都不願意散去。

一群人等了小半個時辰的功夫,大夫便端了藥過來,小心地往張大牛嘴裏灌,張大牛早已再次昏了過去,好在大夫經驗豐富,那碗藥愣是有大半被灌了進去。

衆人目光直直地等着張大牛的反應,張家嫂子更是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大略半刻鐘的功夫之後,張大牛的眼皮動了動,然後緩緩地睜開,面對着一屋子人的注視,他眼中帶了疑惑和不安,“孩他娘,這是怎麽了?”

眸光清明,語音清楚,口水也沒有再流,面上竟是從瀕死回了春,臃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了下去,衆人啧啧稱奇,小聲議論起來。

“當家的,你可好了!”張家嫂子繃緊的身子幾乎是跌坐在地上,她喜極而泣,要不是有人看着,只怕要撲到張大牛身上,“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知不知道!”

江芙蕖見着張大牛的模樣,心中竟然莫名地湧上一股甘甜,她暗自搖了頭,自己這是怎麽了,不過是治個外中風而已,并不算什麽疑難雜症,怎麽會有這種喜滋滋的感覺?莫不是自己也生病了?

“江姑娘,真地是太感謝你了。”張家嫂子哭了一會兒,想起身後的江芙蕖來,她站起身,真心實意地向江芙蕖鞠了個躬,“你的大恩大德,我和當家的會永遠記住的。”

“張嫂子客氣了。”江芙蕖吓了一跳,她往後退到陳來旺的身後,拉了拉陳來旺示意他走人。

誰知陳來旺完全沒有意會到她的意思,拉了半天,他還在笑呵呵地看着衆人,一副老子很享受你們的稱贊目光,你們還可以更熱情些的得意模樣。

……

倒是去拿藥的小二認出了江芙蕖,到掌櫃身邊低聲說了什麽,掌櫃的聽完,便走到江芙蕖身邊,笑容和藹,“江姑娘可願與老朽內室一談?”

這話有些耳熟,江芙蕖莫名地想到裏長,自己這是,又被約談了?不過,她來這店裏,本來就是為了藥材,掌櫃的要是願意給個方便,那自然對她只有好的,她想也不想,便跟着掌櫃走了。

兩人到得正堂後屋中,掌櫃地便先親自給江芙蕖倒了一杯茶,然後恭恭敬敬地請了江芙蕖落座,這才緩緩道,“江姑娘,不知你師從何人?”

陳來旺這半個多月一直給他們同心堂送來藥材,藥材的品質十分好,一看就知道不是陳來旺的手筆,也不等他與陳來旺打聽,陳來旺就自己先說了都是江姑娘教的。

同心堂是鄧家鎮的老牌醫館,傳到掌櫃手裏已經是第五代了,掌櫃的自認對鄧家鎮有點水平的大夫和醫者都略有耳聞,可這些人中,并沒有一個能跟眼前的江姑娘對得上號的。

剛剛小二的話讓他更加确認,這個江姑娘只怕不是鄧家鎮人,可她既然到了這裏,又在同心堂出手救人,便是跟他們同心堂有緣。他們同心堂的規矩,醫者便要禮遇,尤其是有緣的醫者,這也是他們同心堂傳了五代仍然屹立不倒的原因。

這位江姑娘索要的大部分藥材,他們這其實都有,但是都不對外出售,這是藥店約定俗成的行規,江姑娘若是懂醫,只怕也是知道這些的。

師從何人?江芙蕖愣了一下,他們江家的醫術是家學,每個江家的孩子從開智開始就要學習醫術,教導他們的人大都是江家的長輩,他們很多人對醫學并不是十分感興趣,只是把自己知道的說出來而已。

真正教會他們的是一次次的歷練以及江家老宅那些一代代積累傳承下來的醫學書籍,前者讓他們熟識大自然界的藥材,人身上的病症,後者讓他們知道藥材的用處,病症的處理方式。

所以說,她的師傅,她還真不知道是誰,江家并沒有師傅這個說法,江家奉行的是“長輩領進門,修行在個人”的放養教育法,這種教育的成效更看中的是“個人”,而非師傅。

看着掌櫃殷殷的眼神,江芙蕖垂下眸子,語焉不詳道,“我不記得了。”

“不記得?”掌櫃嘴巴半張,眼皮跳了兩下,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居然還有人能不記得自己的師傅?這江姑娘莫不是在跟他開玩笑?

江芙蕖擡起頭,眸光清澈,“我先前得了一場大病,每日渾渾噩噩不得記,好過來的時候,早已忘了前塵諸多事。”

雖然心中有歉意,但江芙蕖知道,自己如今的處境,很多事情并不能跟人說,倒不如順着裏長的安排來說,也好給自己的以後留個後路。

在一個差不多完全陌生的世界,前路未知,她根本沒辦法預料以後的路會走成什麽樣,唯一能做的也只小心謹慎罷了。

第 14 章 破傷風患

“我家當家的,開春去地裏犁地,晚上回來的時候也不知道磕了什麽,第二天早上起來那腳就腫了起來,當家的在床上躺了幾天,那腫就是不見消,還躺出了幾個濃瘡,我想着當家的做事累了,身子虛,就給他割了半斤豬肉回去燒了吃。”

床邊被人喚做張家嫂子的女人面上哀凄,眼神呆滞,對旁人的話充耳不聞,只一個勁地叫着屈喊着冤,“誰知道,當家的吃了豬肉,居然吐了出來,我看着不好,忙請了吳大夫家裏去看,吳大夫只說沒事,他開了方子,吃了好些天的藥。”

江芙蕖聽張家嫂子這麽說,心中有些奇怪,總覺得張家嫂子說地有哪裏不對,可一時又想不出來。

衆人卻跟江芙蕖所關注點不一樣,他們聽張家嫂子哭訴到這裏,便都疑惑地看着她,“張家嫂子,聽你這麽說,那大牛哥他不是該好起來嗎?怎地成現在這樣了?”

“是啊,我昨天還見他下地呢。”

“天殺的吳有為啊!”張家嫂子聽到這裏,呆滞的眼神瞬間轉活了過來,她眼睛通紅地恨恨看着坐在一旁一言不發,面色木楞的吳大夫,“吃了幾天藥之後,當家的好了點,就想去把剩下的一塊田給犁了,誰知道這一趟出去,回來就倒下了,一直出汗,一個晚上把被單子都汗濕了好幾床,我大清早地就把他送了過來,就是想着先前的藥是不是吃錯了,這哪有把好人吃壞了的啊!”

張家嫂子話落,整個屋子都安靜了一下。

誰都知道,這張家嫂子是哀傷過度,在胡亂攀扯人發洩,聽她這麽說,哪裏是吳大夫把好人治壞了,這張大牛沒病能去找吳大夫?他吃了吳大夫的藥病沒好轉?明明是他舍不得荒了家裏那塊田,又不想花工錢請人,強撐着去犁地,折騰壞了自己呢!

不過,這話,大家都不會說,人之将死,他們難道還能給張家嫂子傷口上撒鹽嗎?

“張家嫂子,你也別難過了,大牛哥他聽着,只怕心裏也難受。”有人上前拉住張家嫂子,小聲地勸慰着。

張家嫂子一邊哭一邊搖頭,一會兒叫着天啊地啊的,一會兒又大喊着當家的,倒有些瘋魔之态,一時衆人都不知道怎麽辦。

掌櫃的聽到動靜,早就趕過來了,他跟吳大夫低聲說了幾句話,然後吳大夫就起身搖搖晃晃地要走,才走了幾步,張家嫂子就猛地推開衆人,往吳大夫身上撲去,“你要去哪裏?你這個天殺的,你還我當家的!”

“張家嫂子,你節哀。”掌櫃的忙上來拉扯開兩人,衆人也都互相幫忙拉着兩邊,一時鬧地不可開交。

江芙蕖靜靜地站在那裏,想着張家嫂子說的話,又看着張大牛如今的症狀,腦中一閃,忽然知道張家嫂子說地哪裏不對了,為了求證,她悄悄地走到床邊,掀開張大牛蓋着的被單,看了眼他的腳。

他的腳踝上,果然有一道細細的傷口,外面結了淺淺的疤,看着并不嚴重,可誰能想到,這是導致張大牛成現在這個樣子的罪魁禍首呢?

“你幹什麽呢?”張家嫂子被人拉開,近不了吳大夫的身子,心中哀傷難忍,轉頭就悲怆地要跪回張大牛身邊,誰知這一轉頭,她就看到了掀被單的江芙蕖。

怕滿是疤痕的面容吓到人,江芙蕖今日戴了一塊面紗,頭上紮着布巾,嚴嚴實實地遮着額頭,只露出了一雙眼睛在外面,這副打扮在鄧家鎮并不常見,所以剛那個店小二還愣了一下。也正是因為不常見,張家嫂子簡直就把她當了要乘亂作歹的小人。

張家嫂子的聲音讓所有人的視線都放到了江芙蕖身上,江芙蕖心中一窒,頭一次感覺到了一絲窘迫。

“我……”江芙蕖想說,我就是想看看張大牛患的是不是就是我想的那個病症,他的症狀病因是不是跟你說地不大一樣,可話到了嘴邊,她總覺得此時說出這話來可能會讓張家嫂子的情緒更暴躁,索性不說了,就那麽幹巴巴地站着。

衆人對江芙蕖指指點點,張家嫂子上前來一把推開江芙蕖,就要來扯她的面紗,吓得江芙蕖急急往後退了幾步,反而讓張家嫂子更加懷疑她了,“大白天的遮遮掩掩的,莫不是見不得人的索命鬼,你碰我家當家的作甚麽,不說出個一二來,你可休想我放過你!”

江芙蕖一個勁地躲張家嫂子,這位大嫂子人老力氣不小,整個人生氣十足,好幾次江芙蕖的面紗都快被她扯到,她心中着急,就要從人群中鑽出去,卻忽然聽得張大嫂子“啊”地一聲,然後是陳來旺粗啞的嗓音,“大娘,你死了男人扯江姑娘幹甚?”

……

江芙蕖本來還有一丢丢感動的心頓時跑到爪哇國去了,這陳來旺說話真是能氣死人,他就不能不說那個死字嗎?這不是更加刺激張家嫂子嗎?

“好你個牛犢子,你說什麽?你這是咒我當家的死啊,你才死男人,你這個沒人教的王八蛋!”張家嫂子瘋了一樣往陳來旺身上抓去。

無奈陳來旺不是個會對女人和長輩客氣的,他的耐心也就用在他自個娘身上,張家嫂子不過撲騰兩下,就被陳來旺制住了。

……

“咳咳咳。”掌櫃的這時候不得不走上前,他看了眼陳來旺,又看了眼張家嫂子,而那吳大夫,早就不知道在何時走了,“張家嫂子,我也問過吳大夫了,你家張大牛病沒好全就下地,反而加重了病情,你現在這樣鬧,他也好不了,倒不如現在跟他多說幾句話。”

“黑心肝的同心堂,你說誰好不了?”張家嫂子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卻是再沒有鬧騰了,只眼巴巴地看着躺在床上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的張大牛。

“翠娘,你別鬧了。”張大牛的聲音虛弱,一邊說話,他的嘴角一邊還流口水,他閉上嘴,不再說話,只是輕輕地搖頭。

陳來旺見他這樣,松開了張家嫂子,他轉過身,看向江芙蕖,目光中帶着一絲疑惑。

這就是個一根腸子的直人,江芙蕖知道他要問什麽,不等他開口,就先朗聲朝張家嫂子道,“張家嫂子,我有辦法治這位大牛叔的病,你可願意讓我試試?”

江芙蕖的心中有些忐忑,一是她第一次在大庭廣衆之下多管閑事,二是她擔心自己豁下了臉面卻沒人給她面子。

“你一個小姑娘,能有什麽辦法?”張家嫂子的聲音哽咽,雖是這麽說,她的眼睛裏卻是帶着一絲期望地重新打量起江芙蕖。

但凡有一點希望,她都不會放棄,她和張大牛兩人青梅竹馬,幾十年的感情,怎麽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就這麽去了。

“江姑娘醫術很好,她治好了我娘。”陳來旺将江芙蕖擋在身後,面無表情地迎着衆人的注視。

“原來這就是陳家小子你常挂在嘴邊的江姑娘,果然是真人不露相。”別人沒說話,掌櫃的先笑眯眯地走上前來,他俯身到張家嫂子耳邊,輕聲對她說了幾句話。

張家嫂子本來還紅通通的萎靡眼睛頓時一亮,不過她并沒有立時允了江芙蕖,只道,“江姑娘既是有辦法,倒不如先說說看我當家的到底是怎麽回事,江姑娘可敢說嗎?”

“這本就是應當。”江芙蕖見張家嫂子的第一反應并不是辱罵自己,心中已經有些暖,原來出手救人,也并沒有那麽麻煩,至少,曾經受她幫助的人,陳來旺,他就站在自己的前面,替她擋住所有人的懷疑。

“大牛叔其實并不是因為病沒好就勞作而加重了病情,他是因為在勞作的時候被利器割破了腳,風邪入體,侵襲經絡而導致水腫,水腫內熱出瘡,因而患上破傷風症。”

第 13 章 藥店風波

颠簸的兩個多時辰在陳大娘絮絮叨叨的聲音中很快就過去了。

江芙蕖本來以為,鄧家鎮應該是個繁華的小縣城,誰知道,到了那地方,她才發現事實跟自己的想象有很大的出路。

這鄧家鎮就是個大一點的鄧家村,不過因為地域大,所以劃為了鎮。整個鎮子上也跟陳家村一樣,都是些泥土木屋,好一點的也就是青磚紅瓦帶院庭的小棟宅子,端地是寂寥。

鄧家鎮四通八達,多年經營下來,有一條商業步行街,叫長安街。

因為長安街,江芙蕖本來還覺得這鎮子挺有內涵的,結果後來發現,整個堯國,幾乎每一個城鎮裏都有一條長安街,其中最出名也最原始的那條就是上京城東區的那個,其他地方都是模仿它的名字,想讨個喜頭而已,當然這都是後話。

長安街上有各色的鋪子,街道兩旁有陸陸續續趕來擺攤叫賣的人,也算是熱鬧。

此刻的江芙蕖,就被陳大娘拉着在長安街上閑逛,準确地說,是陳大娘逛,她和陳來旺兩個人跟小孩似地不停地點頭點頭點頭。

“陳家衣鋪的掌櫃也是我們陳家村人,手藝好的很的,逢年過節,我們都來這裏做上一兩套衣服。”

“老王雜貨店裏的竹篾竹簍最好,實打實的竹子料,結實好用,又便宜。”

“這家的就差遠了,木板材都是廢料,聽說掌櫃的還克扣工匠的工錢。”

……

陳大娘對長安街上的鋪子攤子如數家珍,滔滔不絕地講了快一個時辰,而且大有再講幾個時辰的勢頭,陳來旺終于先受不了了,“娘,我先去同心堂把草藥賣了,晚了怕是要排隊了。”

“大娘,我也正好要去藥店看看。”江芙蕖見陳大娘的眼睛不住地往不遠處的一家成衣鋪子瞄,便笑着道,“我跟陳大哥一起正好有個伴,大娘我們一會兒就在剛入口處的那個茶鋪子裏等吧。”

“嗯,這樣也好,我想去給旺子扯點布做過冬的襖子呢。”陳大娘猶豫了一下,看了眼江芙蕖,又看了眼一臉不耐煩的陳來旺,“旺子,你看顧着點江姑娘,她在這兒人生地不熟的。”

“好勒,娘,你就快去吧,這鎮子我都來多少回了,我你還不放心嗎?”陳來旺拍了拍胸膛,打着保票,“要是江姑娘丢了,你盡管問我。”

“去去去,說不出好話來。”陳大娘啐了陳來旺一口,又再三叮囑了一遍,這才對江芙蕖和陳來旺道,“我先看着你們走,可記得完事了在茶鋪那兒等着。”

陳來旺轉頭便走了,江芙蕖見狀,忙跟陳大娘點點頭,然後跟了上去。

陳來旺長腿走地很快,而且這人是個粗性子,根本就想不到江芙蕖比他走地慢,見她落在自己身後很遠,他就停下來,然後站在那等她走過去,然後又很快甩江芙蕖一段。

江芙蕖……簡直想抽陳來旺一頓,欺負人腿短啊?就不會走慢點嗎?!!

兩個人一停一走地,不過是兩刻鐘的功夫,就到了同心堂前,同心堂與熱鬧的長安街隔了一段距離,在一個狹窄的胡同裏。

江芙蕖遠遠地看着那同心堂門口的門框上斜插了一塊紅旗子,紅旗子上寫着同心堂三個大黑字,要不是同心堂門口進進出出的人,江芙蕖以為自己進了個假的藥店。

怎麽會有人把藥店開在這種偏僻的地方?

“江姑娘,店裏人有點多,你跟着我後面。”離同心堂一米遠的地方,陳來旺忽然想起身後的江芙蕖,轉頭叮囑了一句。

江芙蕖沉默地點點頭,跟在陳來旺高大的身影後進了同心堂。

“這是您抓的藥,您拿好勒。”

“客官,您是看病還是抓藥?”

熟悉的濃郁草藥味并着陌生卻親切的嘈雜聲傳入江芙蕖的耳朵裏,她轉頭看了眼同心堂中一排排黑漆漆的藥櫃,眼睛莫名地一酸,竟是有些抑制不住的傷感。

江家老宅裏有棟專門的儲藥房,裏面一排排古色古香的藥櫃,就跟這同心堂中一般。幼時,她幾乎有一半的時間待在裏面,後來到城裏上學工作,她每年依舊有至少三個月的時間泡在裏面。

本來以為,自己的心性足夠堅強,可是真地到了此情此境,她還是抑制不住地觸景傷情,前路未知,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回到自己長大的熟悉世界。

“旺子哥,你來了。”一個清脆的少年嗓音打斷了江芙蕖的思緒,她擡起頭,見一個清秀的少年,穿一身月白色長衫,笑嘻嘻地接過陳來旺遞過去的包裹,一樣樣地稱重。

她轉過頭,走向櫃臺。

“小姐,您要抓藥嗎?”店小二見着江芙蕖,語氣頓了一下。

江芙蕖知道這小二大概是因為她的裝扮,她不以為意,點點頭,目光往藥櫃上的标簽掃了眼,并沒有看到自己中意的藥材,不過這在她的預料之中,她也不失望,只從袖子中拿出早先準備好的藥材單子拿了出來,放到櫃面上,“麻煩幫我看下,這些藥材,你們店裏有嗎?”

“好勒。”店小二笑着拿起單子,然後他的笑容很快凝住了,他仔細看了單子一會兒,然後面帶難色地看向江芙蕖,“小姐,不好意思,這裏面大部分的藥材,咱們店裏都沒有,你看?”

“你們店裏有哪幾昧?都拿出來我看看吧。”人都來了,江芙蕖并不想就這麽空手而歸,能拿得一昧也是好的,她并不奢望一次把所有需要的藥草集齊。

店小二見江芙蕖這麽說,只道一句,“那小姐稍等。”轉頭就往藥櫃那去拿藥了。

江芙蕖一邊耐心地等着店小二,一邊打量着同心堂。同心堂分為三個區域,最正中是賣藥抓藥區,區域最大,左邊挂了塊簾子,應該是看病區,外面排了一支小小的隊伍,右邊區域最小,就是收取藥材的地方。

這區域人少,陳來旺正跟那個清秀少年說着什麽,兩個人面上都神采飛揚的,似乎聊地十分投機。

江芙蕖還沒見過陳來旺這麽有神氣的時候,正要多看幾眼,忽然聽得左邊那簾子內傳來一聲凄厲的哭啼聲,“殺天刀的啊,你們這是拿人財害人命啊!當家的,你可睜開眼看看吧,老天會收了他們的啊!”

這哭聲委實厲害,門口那支本來排得好好的小隊伍頓時就亂了,一群人都掀開簾子,擠在門口往裏看,邊看還邊指指點點。

“面色都黑了,應該是死了吧。”

“人各有命,吳大夫也盡力了,張家嫂子,你就節哀吧。”

“這人不能跟天争命啊。”

江芙蕖并不是個愛看熱鬧的人,以往這種熱鬧,她都是遠遠地繞開,靠近都不會,但這次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她的腳就像被人推着往前走似的,竟是擠到了人群的最前面。

小小的屋子裏,擺放着一張床,床上躺着一個六十上下的男人,他側着頭,面上跟脹水了似地浮腫,面色紫中帶黑,嘴角溢出不少的口水,露出的一側耳輪上有一串小水泡似的瘡包,有幾個瘡包已經潰爛,流出黃色的汁水,十分可怖。

第 12 章 第一筆金

“哎哎,陳大哥,不要沾水。”江芙蕖才從廚房看了下火,出來就見着陳來旺蹲在井邊,舀水要往那新摘回來的金盆草上倒去,忙出聲喝止住了他。

她幾乎是小跑地走到陳來旺身邊,一把提起裝着金盆草的竹簍子,“這金盆草沾水便易失了原味,藥性大減,大忌,大忌,不可行。”

陳來旺見江芙蕖的動作,又聽得她訓示的話,黝黑的面上微微紅了紅,這半個月來,他幾乎日日都聽江芙蕖在他耳邊訓示。

什麽這個要去根,那個只要葉子,這個用水洗,那個放在太陽底下曬着,幾乎每次采藥草回來,都要聽上一次訓。雖然知道江芙蕖是擔心他辛苦采回來的藥草不能用,但他心裏總是有些莫名的窘迫,覺得自己笨手笨腳的,什麽都做不好。

“我只是想把它洗幹淨點。”陳來旺看着江芙蕖的背影,小聲解釋了一句。

江芙蕖提着竹簍子到了內屋,陳大娘正蹲在地上翻着鐵線草,見到江芙蕖進來,便笑着道,“旺子回來了?他這次采的藥可對?”

“大都是對的,陳大哥現在也很熟練了。”江芙蕖在空白的草席處蹲下,将竹簍裏的金盆草一片片撿了出來,輕輕地放到草席上,“外邊的杭竹葉過了今天晌午就可以捆起來,讓陳大哥送去鎮子上了,大娘,我明日也想去鎮子上走走。”

“好,好,啊?”陳大娘忙不疊地應了好,完了才聽明白江芙蕖說了什麽,她擡起頭,有些擔憂地看着江芙蕖,“村裏離鎮子上有三十多裏地呢,都是泥土地,也沒個馬車,就陳老三家的一頭牛車,去一次就要兩個多時辰,江姑娘你現在的身子?”

她身上的病吃了四天的藥就全好了,可江芙蕖這半個月來,湯湯藥藥的可是沒斷過,陳大娘看在眼裏,自然十分憂心,要不是知道江芙蕖本身的醫術就好,她只怕要勸她去看看大夫。

“就是為着我身上的病,我才要去一次鎮子裏的。”江芙蕖苦笑一聲,自從那日跟了陳大娘回來,她便開始給自己調理身體。

她本來以為,身上也就是長期的饑餓交迫所導致的體虛,誰知道真正養下來,才發現最嚴重的竟是當年在牢中受的刑罰所留下的積傷,當時下手的人足夠狠辣,表不見血,內中受損,普通的藥草根本不能治愈,還需要一些名貴藥物加以特殊的手段才有希望根治。

這些名貴藥物,在現代都十分難得好品色的,放到現今的堯國,江芙蕖也不确定,它們是不是仍舊名貴,也許,在小小的鄧家鎮,可能還沒有她要的東西呢,無論如何,她要去看看,碰碰運氣也是好的。

這些日子,她總算是大概搞清楚了堯國版圖。

堯國是當今天下最強的國家,幾乎可以說是一統天下,它已經有一千多年的歷史,是從歷史上的秦王朝之後開辟出來的。根據史志,扶蘇當時接矯召自殺之後,被一個孟姓女子所救,死而複生,之後更名改姓為黎昕,取秦二世而代之,建立堯國。

堯國遷都上京城,上京城地處版圖中心,跟中國北京這個位置恰好重合,但整個堯國版圖,可是比中國地圖的兩倍還要多,地域遼闊,可見一斑。

陳家村在堯國西南方向的角落裏,偏南方一點,隸屬于大禹洲,在大禹洲和雁南洲的交界處。

江芙蕖大概畫了條從陳家村到上京城的草圖,她需要經過大禹州的都嶺城,渠城,然後是白鹫洲的綠浮城,九江城,白塔城,出了白塔城,便進入了上京城臨近的城市虹橋城,出了虹橋城這才算是到了上京城。

這一最短最快路線,需要歷經三個洲六大城,要是走水路的話,最快也要一個月,如果走旱路,那就是兩三個月的事情了。身無分文的江芙蕖,當時第一個想法就是,這路費怎麽辦?總不可能走着去吧!

還是陳來旺無意的一句提醒了她,那天,她正帶着陳來旺去山上給自己和陳大娘采藥,忽然就聽陳來旺念叨了一句,“江姑娘,你采地這些藥,怕是鎮上有些都沒吧。”

有沒有的難說,但是她采的這些藥,處理好了只要是藥店都會收啊,想她小時候歷練時,家裏不就按着斤兩成色給她算價錢的嗎?當真是一遭穿越,把腦子都穿軸了,江芙蕖當即興致勃勃地讓陳來旺帶了她已經處理好的一些藥材去鎮子上。

雖然得到的銀錢不算多,但對陳來旺和陳大娘來說,這簡直就是一筆天外之財,這村裏山上的啥都不多,就是草植野菜多啊,誰能想到它們竟然還能賣錢?

陳來旺的勁頭比江芙蕖還足,後邊陳大娘也跟着加入到處理藥材的隊伍中來,三個人組隊刷草藥,半個月下來,竟然賺了不少的銀子。

這裏面當然還有一些運氣成分,江芙蕖他們三個偶爾能采到些并不常見和難培植的草藥,江芙蕖處理地又好,價格自然也就不低。

要說這刷草藥賺銀錢的過程,真正讓江芙蕖驚喜的不是賺到手的銀子,她更加在意的,是這個地方,藥物的物價居然是明碼标價的,這是一件絕對超越時代的制度,要知道現代藥物價格的混亂可是醫患關系惡化的根源之一。

但憑着這一點,江芙蕖就想到以前看《穿越女配之逆襲》的時候,那評論中經常提到的完美設定,她隐約記得有幾個熱帖提到過堯國是個讓人臆想的理想國度。

這可能是江芙蕖穿越以後,唯一的一個小安慰。不管是不是理想,只要堯國制度不那麽惡劣,她想以自己的學習能力和目前的技能,應該能堅強地活下去吧?

陳大娘聽江芙蕖這樣說,便不再勸了,江芙蕖還以為陳大娘放心了,誰知道第二天,她和陳來旺才到陳老三家,陳大娘後腳就跟了來。

“我也去鎮子上買些東西。”陳大娘笑呵呵地坐在江芙蕖身邊,瘦弱卻硬朗的身子與她靠在一起,“江姑娘,你以前沒去過鎮子裏,可能不知道,這鎮子裏啊……”

第 11 章 落戶山村

江芙蕖怕自己的身份會給陳家村帶來什麽麻煩。雖然她的身份還待考證,但她的直覺告訴她,那也就是差一個讓她徹底心死的鐵證了。

作為書中的江芙蕖,她現在雖然被江家除名,而且看樣子,女配也完全記不起她這個人了,可是想到裏長上次跟她說過的梅公子。

梅公子江子青,她的親大哥,吳寧侯府嫡長公子,他為人沉穩,自小受着家族中最嚴苛的繼任人教育,一舉一動都代表着吳寧侯府的意思。他幾年前到一個小小的城鎮裏來,只怕就是來找她的,至于找她是好事壞事,江芙蕖也不知道。

若是好事,他為何沒有找到她就這麽走了?她這三年多在這陳家村裏,以江子青的能力,他但凡有點心思,不可能找不到她。

若是壞事……江芙蕖并不想讓自己成為陳家村的災難,她不喜歡無辜的人受自己連累,為此甚至失去生命,她承受不起這樣的罪孽。江家家訓中,首先一條便是為人必心慈,慈者厚福,惡者天誅。

“落戶是有點困難。”聽到江芙蕖的話,裏長心中有些震驚,一般流民聽到落戶,只怕心裏千萬個願意,哪裏還會多說什麽,沒想到這江芙蕖,雖是忘了前事,可心性竟還如此仁厚,她這話分明是擔憂他們,這樣的人,她怎麽會落到如今的地步?

裏長心中百轉千回,想了無數個可能,最終都沒有得出一個确切的結論,倒不是他心思不夠深,而是眼界有限罷了,他一輩子就待在這陳家村裏,最遠也就到過三十裏外的鄧家鎮,江芙蕖這樣的人,他見地為數不多,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根本沒考慮江芙蕖的來歷到底會有多麻煩。

如果江芙蕖出身大家,讓她落戶陳家村,一個不好只怕會給陳家村帶來滅頂之災,可若是不讓她落戶,到時只怕又是一堆責難,裏長手中的旱煙杆子敲了敲桌面,思量再三,他看向江芙蕖,“不知江姑娘以後有什麽打算?”

落戶是可以給她落的,但是這落在哪兒,倒不如看看江芙蕖怎麽說。

打算?知道穿書以後,她心中只有氣來着,哪裏想過什麽打算。

可是,人都到這兒了,她沒有個打算,只怕不行,難道她就一直窩在這山村裏,等着穿越大神再把她帶回去嗎?江芙蕖不是個被動等待命運安排的人,她不可能做出這樣被動的選擇。

“裏長,我想先在這兒住幾天。”如果可以,江芙蕖是想立即離開這山村,立馬去上京城求證的,因為跟她原身有關的一切都在上京城,那裏還有個同樣穿越的女配,她隐約覺得,如果要回去,只怕那個神奇的靈藥空間會是個契機,可是,她的身體,卻不允許她這麽做。

無論如何,在這裏,她只怕是要耗上一兩個月,養身體是關鍵,其次還是要熟悉下這個世界,然後用一個妥當的身份去上京城,作為被女配厭惡至極的女主,她可不想把自己自動送到女配面前,這地方,貌似階級觀念很嚴重,她現在對上女配簡直是螳臂當車……

裏長眼中閃過一絲了然,他點點頭,“這樣的話,我把江姑娘落戶在何谷山上的庵裏,江姑娘看怎麽樣?”

“裏長,那庵裏都幾十年沒有人了,如今破敗地一塌糊塗,你怎麽能把江姑娘落戶在那呢?”裏長話剛落,江芙蕖還沒吭聲,陳大娘便先急了,這姑娘家家的,落戶在尼姑庵意味着什麽,她可是知道的,裏長這是在幹什麽啊,開始不說地好好的嘛?

裏長見陳大娘着急,顯然也想到了這其中的誤會,他幹咳了一聲,忙解釋道,“陳大娘你別急,我并不是要讓江姑娘出家,就是讓她在庵裏做個俗名弟子,日後出戶也方便,行走各地都有個落腳處,就是清苦些,也不知道江姑娘能不能受得住?”

雖是向陳大娘解釋,裏長的視線卻是一直放在江芙蕖臉上,見她神色平靜,并無半分不滿,便知道自己的安排對了。

江芙蕖确實沒想到,裏長給她安排地這麽妥當,她還想着以後出去用個什麽身份呢,這裏長居然給她直接解決了,他不說她還真沒往寺廟上想。尼姑庵的俗名弟子,那可不就是個道姑,這古代能随便走而不會被特別注意的女人,道姑就是一種啊!

而且,根據原書所說,這個名叫堯國的世界,跟中國的大部分古代一樣,道教和佛教盛行,所以道姑的地位還蠻高的。越想越滿意,江芙蕖忍不住笑了起來,真心實意地感謝裏長,“一切都聽裏長的,小女子在這裏先謝過裏長了。”

陳大娘聽了裏長的話,便知道了江芙蕖的意思,她的心中有些失望,她還以為,江芙蕖會選擇留在陳家村,唉,都是她想短了,江芙蕖這樣的小姐,陳家村怎麽可能留地住呢?沒得誤了她的前程。

這樣想罷,陳大娘拉了江芙蕖的手,就要她去自家住着,好乘着她在村裏的這些日子,好好報救命之恩,“江姑娘,你要是不嫌棄的話,這段日子,就在我家裏住着吧,我這病啊,眼看着就要好了,我心裏對你實在是過意不去。”

江芙蕖走了之後,她可是問了陳來旺那晚上到底怎麽回事,聽到江芙蕖是被陳來旺又打又拖地弄回家裏來發洩火氣的,她心中虧欠極了,狠狠教訓了陳來旺一頓,恨不能讓江芙蕖親自将陳來旺打回來。

“江姑娘,我之前對不住。”陳來旺見陳大娘的臉色,就知道江芙蕖如果不去他家住着,只怕他娘心裏這個結一直去不掉,他心中也惱恨,不就是沒拿到陳工頭的工錢嘛,怎麽吃了點酒就拿一個女人出氣,當真是個混蛋,“我那天喝多了,我真是個混蛋!”

說着,陳來旺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個耳刮子,吓了在場的人一跳,江芙蕖其實在陳大娘出聲的時候就已經要點頭了,她考察過陳家村的地形,自然知道陳大娘家是最适合她居住的,那地方避着人,她做什麽都方便。

“陳大哥,你不要這樣。”見陳來旺還要打自己,江芙蕖忙出聲阻止道,“這事并不能怪你,我那天餓地厲害……”江芙蕖有些不好意思說自己偷火的事情,她頓了一下,小聲嗫喏,“你和大娘還給我飯吃,我很高興,真地,一點都沒有怪你。”

在确認陳來旺是個好人的時候,江芙蕖就已經把他揍自己的事都給忘了,倒不是她不愛計較,而是陳來旺那天并沒有對她造成什麽嚴重的傷害,後來那碗救急的飯,就當是互相抵消了吧。

“旺子啊,你這脾氣也要改改了。”裏長雖然不知道陳大娘和江芙蕖幾個人之間的糾葛,可他大概也猜到了什麽,他沖陳來旺搖搖頭,又看向江芙蕖,“那江姑娘的意思?”

他家有兩個成婚的兒子,還有四個孫子,一家三代全住一棟宅子裏,還真沒地方給江芙蕖住。

“我怎好辜負大娘的善意,只去叨擾大娘一些日子了。”蹭住還有選擇權,江芙蕖的臉又熱了起來。

第 10 章 穿進書裏

江芙蕖是被餓醒的,她醒過來的時候,正好聞到了飯香。

看了眼頭頂上久違的正常房頂,她有種隔世之感,便是飯香,都有點吸引不了她了。

千想萬想,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居然會穿進一本書裏,還是那本女配草包女主智商下線的書《穿越女配之逆襲》。

如果說上京城和京話這兩個因素是巧合,那麽南方富饒的涪陵,書中女主外祖父的家,西邊銀城,書中女主表哥鳳王建立累累戰功之地,難道又是巧合麽?便都是巧合,那梅公子可是書中四公子之一,巧合多了,那十之八九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江芙蕖真是氣急了,這叫什麽破事?怎麽什麽壞事都讓她趕上了?她平生唯一能算是虧心的事情,也就是有醫術無醫德,但人有選擇自己人生不同過法的權力,她不行醫進金融業也是憑着自己的努力和拼搏,怎麽就能讓她這麽倒黴穿越到一本破書裏面?

穿就穿罷,要是穿在書中故事情節發展的中間,她還算是有個模糊的上帝視角,可是現在,算什麽?穿在書中結局之後,還是一本大爛尾的書的結局之後,上天這是來折磨她呢還是來折磨她?!

難怪她會做那個夢呢,還有種“身臨其境”的感覺。可不就是親身體驗嗎?她這副身體,八成就是那女主江芙蕖!

她可是記得清清楚楚,書中最後說江芙蕖在刑房中先被刺了罪字,然後又被戴了“鐵面套”,二次傷害之下,罪字有些模糊,整張臉都毀了,這跟現如今她的面容可不是十分貼合的?

後來,江芙蕖被送到江府門口,被江家當衆除名,刺激加上身上的重傷就那麽暈死了過去。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江芙蕖的故事,就到這裏結束,作者根本沒有交代她結局的意思,接下來就是女配江盈惠和書中男主榮華景幸福地在一起!女配作為作者的親女兒,作者還特意交代了,女配兒女雙全,家庭幸福美滿。

那是當然,靈藥空間在手,又是縣主,又是鎮國公府世子夫人,有皇後和皇太後保駕護航,能混地差嗎?除非她自己作死,不然躺着都能富貴榮華一生。

而她呢?要不是她正好看過這本書,恐怕她還不知道自己現在是誰呢,更不會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被刻字和毀容!當然,如果不是她過來,江芙蕖已經死了,被餓死在山上,渾身傷痕累累,想來倒是挺符合原文女主的結局的。

可是,這些關她什麽事情?!!

江芙蕖越想越氣,女主江芙蕖和女配江盈惠這兩個蠢貨的對擂,把她拉進來幹什麽?難道就因為她和女主同名?還是她不應該給作者打賞?這簡直就是在欺負人!花錢看文還有錯了嗎?!

江芙蕖面色陰晴不定,平生頭一次感覺到了來自命運的濃濃惡意。

生氣之後,其實更多地是恐慌和無奈,因為江芙蕖看《穿越女配之逆襲》這本書,全程都在盯着女配和女主看,根本沒有關注文中其他人,只在女主女配的嘴中或者身邊出現過的,她才有點印象,這簡直是個天坑,還是她自己給自己挖的!

早知如此,她一定認真追文,每個細節都不放過啊啊啊!!!!

穿成一只被痛打之後的落水狗,求問怎麽破?怎麽破?!江芙蕖十分想去發個吐槽帖。

難道真讓她去跟女配打對擂?拜托,江芙蕖完全沒有這個想法,不要說現在女配已經跟男主在一起了,就是那倆沒在一起,她也絕對不可能為了一個男人跟另外一個女人或者一群女人打地頭破血流啊,值當嗎?自己不能活嗎?這完全不是她江芙蕖的行事風格!

那現在怎麽辦呢?江芙蕖嘆了口氣,翻身起床往外走去,還是先吃個飽飯再說吧!

“江姑娘,你醒了。”見到從屋中走出來的江芙蕖,梅大娘收拾碗筷的手停住了,她沖江芙蕖溫和地笑了笑,語氣有些遲疑,“你看,我們才吃完,這桌上的菜……”

江芙蕖早看到桌上只剩下一些剩菜,她走到桌邊坐下,毫不在意道,“沒關系的,梅大娘,這些足夠吃了。”

雖然在村裏就待了短短一天多,但江芙蕖已經深深感覺到這村子中糧食的不容易了,她可不敢那麽臉大地蹭吃還有要求,就是這些剩菜,她吃地都有些心不安,畢竟,她與他們素不相識。

梅大娘有心要說什麽,可見到江芙蕖爽快地盛飯夾菜的動作,神色動了動,低聲說了句,“那江姑娘你慢慢吃,吃完放着就是。”言罷,便低眉走了出去。

陳大娘并裏長,陳來旺三人正坐在外院,見到梅大娘空手出來,裏長眉頭一動,眼睛瞥了瞥內屋,“醒了?”

“嗯。”梅大娘點點頭,在裏長身邊柔順地坐下,“臉色看起來好多了,想必是餓的。”

江芙蕖之前的情況,他們這村子裏可大都知道,一個傻子,平日裏不怎麽見人影,餓地狠了就到村裏來偷些吃食,只要不過分,他們大多人都睜只眼閉只眼,山村裏人家,有誰真地會忍心看着一個人餓死,即便她面上有窮兇極惡的刻字。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菩薩保佑,好人有好報啊。”陳大娘聽到梅大娘的話,長呼一口氣,她雙手合成掌在胸前念念有詞,吃了陳來旺抓回來的藥後,她整個人神清氣爽,心中已經知道自己得救了,愈發地敬畏起神靈來。

“裏長,那江姑娘的戶籍?”陳來旺性子直,今日跟他娘過來,本來就是跟裏長讨論江芙蕖的落戶問題。聽裏長的意思,江芙蕖除了醫術和寫字,其他事情都忘地差不多了,戶籍肯定是沒有,沒有戶籍,那她可就是個流民。

流民是什麽,那跟只豬狗就差不多,打殺了都沒人管,陳來旺和陳大娘當即便想着讓江芙蕖在陳家村裏落個戶,要實在是沒有願意挂靠的人,就挂在他們家好了。只是此事,就是裏長和他們三同意也不成,還得江芙蕖點頭。

這不,他們這就等着江芙蕖的意見呢。

“落戶?”江芙蕖驚訝地看着裏長,她還沒想過這個問題呢,作為一個出生就有身份證的人,她從來沒有考慮過戶籍問題的好嗎?“我現如今這樣子,能在陳家村裏落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