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 :事實真相

那人神情淡漠,目不斜視,可他似乎察覺到了江芙蕖的打量,忽然往她的方向看來。

江芙蕖猝不及防,就這樣跟他的視線撞在了一處。

……

好尴尬。

江芙蕖神情自然地別過視線,不讓人看出她心中的異樣。待得她再次不經意地擡頭往那個差役的方向看去,那人卻早已沒了蹤影。

********

王政通匆匆出了內院,便掏出帕子擦了頭上的汗水,緊張死了,當年在會考的考場,也沒這個緊張勁兒啊。

他轉頭看了眼身後,發現沒有人跟上來,松了一口氣,擡腳徑直往書房走去。

待得打開書房門,他便見着桌案上放着一本賬冊和幾封書信,懸着的心瞬間放了下來,幾步走到那桌案前,拿起賬冊和書信翻了翻,見內容無異,便點了火折子,将它們燒了個一幹二淨。

你道他态度為何一夕之間大變,一切都要從昨晚說起。

昨晚,他讓王長青先走,誰知道王長青剛走到門口就被人打暈堵了回來,他擡頭的時候,正好看到對方一腳将地上的王長青踢起,王長青的身子飛起又落下,跌在地上聲音沉悶,卻聽地他腿肚子打抽抽,這人……是個狠角色。

他這府宅表面看着跟一般的官員府宅無甚差別,可內裏卻是請了機關大師精心布置的,暗中殺機不說,為了絕對保護自己的安危,他還不惜斥巨資養了一支暗中的護衛隊,雙重保護之下,這人居然能悄無聲息地進來,實在是讓人難以想象到他的深淺。

再者,這人面無表情,眼睛裏眸光森冷,仿若寒山上的冰川,看着他的視線就像是看一個死人,可見視人命為無物,是個刀口上舔血的主。

“你是誰?”王政通的聲音有些顫抖,他勉強控制住自己的驚恐,努力讓自己的語調聽起來強硬一些。可他還是怕啊,尤其是這人一步步地走近,并不說話,也沒甚表情,只是目光平靜地看着他,越是平靜,越讓他害怕!

那人在離王政通十丈遠處停下,聽見王政通的問話也沒甚反應,只略擡了擡右手。

娘呀,王政通再撐不住,當即以手抱頭蹲在了書桌底下,這人一言不發就要動手啊,他王政通才近不惑,還有大好的前程,還不想死啊。

王政通在桌子底下瑟瑟發抖了許久,亂七八糟的事情想了很多,想地最多的還是他那家那個黃臉婆,也不知道他死了,她能不能給他把幾個孩子帶好,她慣來就是個潑的,也沒甚本事,只怕他那幾個孩兒都要就此毀了,不過沒什麽本事也好,家裏好歹銀錢是夠他們過一輩子的。

想到這裏,王政通覺得,好似自己死了對周遭的人其實也并沒有什麽影響,他頗有些不甘心,想他當年寒窗苦讀二十載,一朝中榜入朝堂,淩雲壯志也是有的,雖是……沒實現,可到底是時機未到,假以時日,假以時日……唉,王政通發現假以時日他那些壯志只怕仍舊難酬。

不對啊,王政通哀嘆的時候,忽然就想到,怎麽這麽長時間了,那個殺神還沒給他了結了?他怎麽還好好地活着呢?他挪開自己的手,露出一雙圓鼓鼓的眼睛,從桌案底下往外看去。

那殺神仍舊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只是手中多了一樣東西???為何那東西看起來如此眼熟?

王政通擦了擦眼睛,确定了那是什麽,立馬松了一口氣,從桌案上站起身來,拍了拍着自己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塵,揚眉吐氣地看向那“殺神”,“你是哪家派過來的?還有沒有點規矩,把賬本拿過來吧。”

娘嘻皮的,虛驚一場啊,原來是小夥伴給送過來的賬冊子,也不知道是哪家請了這麽一個頗有些聲勢的人,看着就很能唬人,如果我也請上一個?唉,只怕又是一筆大支出,最近賬上有些吃緊,只怕黃臉婆又要跟我鬧僵一場了。

那殺神聽到王政通的話,倒也聽話,果真手一揚,就把賬冊子直接“送”到了王政通的桌案上。

“你……”王政通吓了一跳,往後退了兩步才穩住身形,炫什麽炫?!就你會功夫?!王政通瞪了殺神一眼,在他無任何波動的眼神下,假咳一聲,剩下的要罵人的話全咽回了肚子裏,罷了,這種粗人,怎麽跟他講道理,等事後找他主子再說,娘的,就不信治不了你!

伸手拿起那賬冊子,王政通略翻了翻,看到那上面的數字,他的心情跟吃了蜜一樣甜,又賺了幾十萬兩銀子,這小財張就是能幹,以後還能繼續合作,要長期合作,他嘴都要笑歪了,完了正要合上賬冊子,忽然眉頭一皺,不對啊,這賬冊子……

王政通手指上沾了點口水,迅速往前翻了幾頁,看清上面的日期,他心中一緊,冷汗就下來了,又往後翻了翻,他迅速合上賬冊子,把它像個燙手山芋一樣遠遠地扔了出去,面上的笑容早已消失殆盡,看着殺神,面帶恐懼,“你是誰?怎麽會有這東西?!”

“我是誰不重要。”那殺神這次倒沒有不理王政通,他開了口,聲音平緩卻清晰,“我為何有這東西也不重要,王州官只需要知道,堯國律令,徇私枉法是重罪,海上走私是死罪,你私通海上走私商販小財張三年,按律當斬立決。”

“你胡說!”王政通跳起來,驚恐之下他反倒有了些急智,他指了那桌案上的賬冊子,反口道,“我王政通一向秉公執法,克職盡守,為臣之本,忠君之心,蒼天可鑒!你從哪裏找來的這麽一本賬冊子,就想誣賴于我?你便是告到皇帝跟前,我也敢與你對質!”

這賬冊只是一本普通的賬冊,上面沒名沒姓的,最多也就是證明記這個賬冊的人走私了,但可不能跟他王政通扯上關系,只要他咬死了,量小財張也不敢指明他,只要有他在,他必定會保了他周全。他是個聰明人,唇亡齒寒的道理難道還需要他教他?

殺神聽了王政通這話,面上竟然仍舊沒有任何情緒變化,他只不過略看了王政通一眼,再次動了動右手。

王政通這次倒是沒有被他吓着,只緊張地盯着他的袖子,心裏怦怦亂跳,難道他還有什麽證據不成?

“賬冊子不會說話,這書信的筆跡,別人總是模仿不了的。”殺神手再次一揚,幾道黃色的疊影便飛向王政通的桌案,到了桌案前才緩緩地落下。

是幾封書信。

看到那上面的字跡,王政通霎時面如考妣,完了完了,這人太有本事,他居然連他和小財張等人的私通書信都拿到手了,為了保全秘密,這書信他可是完全沒有借他人之手的。

“你,你想怎麽樣吧!”王政通有氣無力地看着那殺神,心中怕地要死,剛從死亡邊緣走了一回,還以為虛驚一場,誰知這次是真地進入死亡線了,這人便是要他死,他只怕也不敢多活一刻了,真是恨啊!這小財張等人未免太謹慎,這等私密之物竟然還留着!

那殺神這時候才算是有了點人的反應,他低低地笑一聲,手上也不知道是怎麽動作的,桌案上的賬冊子和書信便俱都騰空而起,像長了眼睛一樣飛回了他的手中,“梁村的瘟疫,你要盡全力去救治,不得讓一人多傷亡,否則,這些東西,很快就會交到牛田衣的手裏。”

牛田衣!王政通此刻心裏已經是震驚了,這個人到底是什麽來頭,連上頭派下來考評的欽差牛田衣的名諱都知道,這消息他還是花了大周章才得知的,他莫不是朝堂中人?!!

大概是王政通的目光太過明顯,那殺神冷哼一聲,卻沒有解釋的意思,“我的身份,王大人現在還沒必要知道。給你一個晚上的時間,明日我會派人過來同你的人一起去梁村,可都明了了?”

哪裏敢不明了,王政通垂頭喪氣地點頭,心中想着如何處理梁村之事的同時,把挑起這事根源的江芙蕖恨了個透,暗定心思要讓江芙蕖受個教訓,否則難解他心頭之痛!不是她,哪裏會有這麽多的事!他把招來這尊殺神的鍋全扣江芙蕖身上去了。

“若是王大人做地好了,這些東西便物歸原主。”那殺神見王政通點頭,倒也不多為難他,“若是王大人敢耍什麽小心思,那再見王大人,只怕是荒山亂葬崗了。”

經此一遭,才有了王政通第二日白日裏面對江芙蕖等人的種種大變化。

第 102 章 :态度大變

第二日巳時,江芙蕖與司硯兩個趕到官衙的時候,門口已經站了很多人,看到江芙蕖出現的時候,甚至有人與她打了招呼,這實在是出乎江芙蕖的意料,不過,卻讓她的心裏莫名地有些暖。

這種時候,多一個人的支持,都能讓她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值得的,是有希望成功的。

不過,暖心歸暖心,看到緊閉的衙門大門時,江芙蕖的眼底一片陰影,都這個時候了,王政通還沒出來,會不會是變卦了?難道又想到了什麽其他的糊弄法子。

她的心中正忐忑,那大門忽然就被人推開了,與昨晚不同的是,今天裏面沒有跑出一堆的官兵,卻是跑出了一堆的官。

王政通走在最前面,後面跟了十幾個大大小小身着官服的人,見到衙門口的人,他們個個面上挂笑,和藹可親,好一副親和模樣。

“居士,讓你們久等了。”王政通走到江芙蕖身邊,朝她做了個請的姿勢,“請大家裏面說話,裏面說話,咱們好好安排下去梁村救治瘟疫之事,務必盡快趕往梁村,免得加重梁村百姓的傷亡。”

這話說地當真是一點都不含糊,江芙蕖想挑個錯處出來都難,她疑惑地打量着王政通,見他面上誠懇,絲毫沒有昨日的刁奸耍滑之态,心中大驚。莫非這睡一個晚上,王政通睡明白了?腦子開竅了?

一行人對王政通的邀請喜出望外,大家一窩蜂地往裏走,到了衙門內院,發現裏面擺滿了桌椅,桌椅上還有薄酒粗茶時,衆人更加高興,又像昨日離開之時一樣對王政通等人一通誇起來。

王政通笑眯眯地坐在最前面,待得衆人都落了座,他這才指着左右兩邊的人道,“這些都是我的同僚,他們與我一樣憂心梁村瘟疫之事,大家徹夜長談,總算是得出一二舉措來。

“這其一嘛,咱們得派精通醫術之人,最好是有治療過瘟疫病症的醫者前去梁村,這樣可以确保到了梁村便能下手治療,而非觀望。”

“這其二嘛,自然是要派大量的人手前去支援梁村,以确保梁村現存活百姓的生活。梁村現有一百五十二戶人家,共有四百八十人,雖然瘟疫帶去了一部分人,可仍存活之人必定不少于三百,這些人因為瘟疫不能外出,只能在村子裏,生活是很大的問題。”

王政通一條一條地将治理梁村瘟疫之事羅列出來,理論分明,一聽就知道下了功夫,絕非虛言,要不是昨日見了王政通的另一番嘴臉,江芙蕖會覺得,眼前的人肯定是被人換了芯,不會是跟她一樣的穿越之人吧?

江芙蕖很快甩去腦中這個想法,她可不想有人跟她一樣倒黴,穿越到這麽個貨身上,誰知道他是受了什麽刺激,忽然這麽敬業愛民起來。

“大老爺說地都對,大老爺英明。”王政通說完,場上便是一片叫好聲,活像演講現場。

王政通對衆人的稱贊很是受用,他對一旁的王長青講了什麽,完了才看向江芙蕖,“居士,昨日你跟我說,你精通醫術,我與諸位同僚商議了一番,那此番去梁村的醫者的領頭人,居士當仁不讓啊。”

這話說地一派誠懇,要不是王政通眼中的惡意,江芙蕖還以為他轉性了,在這裏等着她呢?去就去,誰怕誰啊?

江芙蕖心中這麽想,口中卻是推诿,“大老爺此言差矣,我乃方外之人,哪裏堪領此等要務,莫若大老爺另委能者,如此也可安梁村之人的心。”

“居士謙遜之至,倒不是我有意要為難居士,實在是我們綠浮城內,名醫術士可數,能堪此任者皆不可召,若是等到太醫過來,只怕……”王政通頓了一下,面上頗為難,“時間緊迫,王某才出此下策,若是居士推诿,王某實在是不知梁村瘟疫能否救治了。”

這是逼着她應下這事喽?江芙蕖心中冷笑,她随口提了一句懂醫術而已,若是她不提呢?怎麽這綠浮城就沒有能力的醫者了?王政通這是既要讓她應下這事,又要給她下絆子呢,她已經能想象到,領了這事後,其他醫者看她的眼神了,估計不會太善意。

“大老爺無需如此。”江芙蕖站起身,佯裝怯怯地與王政通半鞠躬,應了這差事,“既是大老爺如此委任,那我便勉為其難地應了吧。”

王政通眼角一抽,暗暗翻了個白眼,心中想着,我且忍你,讓你得意,等你活着從梁村回來,咱們再論東西風!

“那就有勞居士了。”王政通轉頭指了指王長青,“這是我的師爺,他那裏有此次去梁村的醫者名單,居士有什麽需要,都可以與師爺提。”王政通板了臉看王長青,“長青,居士的需要,都盡力滿足,不能怠慢,知道嗎?”

王長青微微點頭,起身與江芙蕖鞠了一躬。

王政通便起了身,對左右在座的人一揚手,“父老鄉親們,你們想去梁村救助的人,找在座的同僚報備便是,他們分別管衣物米食等各類雜役,所有救助過梁村的人,官府都會有嘉獎的,王某在此再次代梁村百姓謝過大家。”

言罷,王政通把在座的人一一介紹了一番,又與幾個相熟的人寒暄了幾句,就匆匆走了。

江芙蕖對王政通的離去不甚在意,她關心的是什麽時候去梁村,待得他一走,便起身到了那名喚王長青的身邊,從他那裏接過了單子,略看了一眼,沒發現什麽不對,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便收了起來問王長青,“我們什麽時候出發?”

“大人的意思,越快越好,我們官府的差兵随時待命。”王長青語氣平淡,擡手一指院內一側,“那是這次差兵的頭領,居士此趟梁村之行有任何問題都可以找他。”

江芙蕖順着他的指向看去,這才發現院中一角站了一排四五個差役,最前面一個身材挺拔,面容冷峻,頗有些不同,她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

奇怪,明明臉很陌生,可怎麽像在哪裏見過一樣?

第 101 章 :殺意頓生

王政通不曾想眼前這個遮頭蒙面的女人如此牙尖嘴利,他還以為王長青給他出的主意是萬無一失的,誰知竟是讓她捉了錯處。他心中惱怒,可到底是見過場面的,腦子也轉地極快,聽她說完,他肅了臉,“現今天晚,正趕上晚膳時候,我便請了同僚在府衙用膳,現如今他們正在內裏用膳呢。”

見江芙蕖面上一派狐疑,他便作勢要請了江芙蕖往裏去,“怎麽,居士不信?那不若居士與我一道進去看看?”

到了如此地步,若是江芙蕖敢跟他進去,那一不做,二不休,王政通眼中閃過一道殺意。

“大老爺的話,我哪裏敢質疑。”江芙蕖自然是不信王政通的話的,他的話要是做得真,那就不會有她看到的梁村一幕了,她也就不需要多此一舉地出現在這裏了,可事實如此,她面上還得敷衍着,“進去就不用了,只是我略通醫術,想為梁村盡點綿薄之力,不知大老爺何時動身前去梁村?”

王政通沒曾想江芙蕖這麽容易就屈服了,他心中一喜,語氣也就不那麽生硬了,不惹事就好,他就喜歡不惹事的,只是這何時去梁村嗎,他眼珠子骨碌轉了一圈,“梁村的疫情很重,去自然是要快的,待得醫者都召集全了,便即刻動身。”

這話說地實在是漂亮,既強調了自己十分關心梁村疫情,又沒有言明具體的出發時間,打地一手好太極,江芙蕖這會兒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這貨壓根就是胡掰糊弄人,她心中氣極,面上卻是溫溫笑,“大老爺用心良苦,父老鄉親們也該盡點心意,你們說是不是?”

說着,江芙蕖忽然擡高了聲音,對着衆人高呼。

“是啊,大老爺什麽時候走,到時也帶上我啊,我有個姑婆在梁村,幸許還活着呢。”

“我懂一些醫術,跟着去興許也能幫上一點忙,這疫情天災,我也該盡一份心的。”

“大老爺何時走啊,醫術上我不懂,但這米面,店裏還是可以送一些的,這個時候,梁村的人怕是都沒功夫出來采買吧。”

一群人醞釀了許久的情緒,因為江芙蕖的這個提議,忽然就高漲了起來,他們才發現,原來他們也可以幫忙,對梁村之事并不是只能袖手旁觀,這讓他們心裏既安慰,又高興。

江芙蕖本來只是随口一說,想逼王政通确定時間,讓他露出破綻,誰知道大家的提議居然落實到了送東西幫忙跑腿上,面對這些好心人的提議,她一時有些愣怔起來。她以前常聽老人家說,這個世上好人多,但都嗤之以鼻,這個時候才算是切身感受。

原來,世界上當真是好人多的,他們的善意很簡單,甚至帶些隐蔽愚昧,可到底是好的,若是梁村的人看到這一幕,只怕面上也不會只有絕望。

王政通見江芙蕖“屈服”是假,逼他是真,一時氣地半死,可他眼角瞥着不遠處的豪華馬車,一人靠在馬車上,滿臉興味地看着這裏,那火氣便怎麽都發不出來,只忍着一肚子的火道,“父老鄉親們的心意,我都知道了,在這裏,我先代表梁村的百姓感謝大家的善意相助。只是當時議事時并沒有考慮這些,如此便又是一番安排。這樣,今日天已晚,大家且先回去歇着,明日再過來這裏,我給大家一個明确的安排,可好?”

這話說地亮堂,但在江芙蕖看來仍舊是一個拖延的借口,不過她也不想逼王政通逼地太緊,畢竟他是官,她是民,真把他逼急了,他得不着好,只怕她的目的也達不成,倒不如退一步,且行且看好了。

這樣想着,江芙蕖便應了王政通的話,溫溫道,“那我就明日巳時再過來這官衙門口,等候大老爺的安排了。”

衆人聽得江芙蕖這話,便把明日巳時記在了心裏,一個個地臨散前還不忘誇王政通一番,說他親民勤政,以身作則,勞苦功高等等。聽得江芙蕖眼皮一抽一抽的,王政通被噎的半死的心倒是得到了一點安慰。

只是這安慰才回了府就跑了個幹淨,他拉着臉向等在房裏的王長青訴苦,“長青,你說說看,這女人是個什麽來頭,怎麽膽子就這麽大?”

“老爺,這人我查過了,是來自大禹洲一個荒山上的尼姑庵,那庵名我都沒聽過,想是沒什麽來頭的。”王長青捋着下巴上的一縷胡須,細長的眼睛微微眯起,眼角的一枚黑痣也跟着動起來,“我想吧,她就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只怕是個沒經過世事的,不懂咱們俗世的規矩呢。”

“可不就是這樣!我也是這樣想的!”王政通跳腳,想到江芙蕖那模樣,他氣地半死,“我當時……要不是那馮冕看着,你早讓人把她下了大牢了!讓馮冕看了笑話去了,他那個性子的,誰知道會不會忽然管這事呢。”

“馮大人那邊,有小蘭看着,只要她那枕邊風一吹,倒也不足為懼。”王長青搖搖頭,似乎不把馮冕看在眼裏,“不過嘛,大人說地對,這人啊,還是得下大牢才行,讓她在外面這麽蹦跶,只怕到時不好收場,大人也知道,上面……最近有人要過來了。”

“要不是因着這事,我能這麽處理梁村之事?”王政通一想到這個就頭疼,他摸着手上的大金戒子,“我還不是為了績評,若是今年績評得不到良等,那我王政通這一生的仕途,也就到此為止了!也算是那梁村的人命該如此吧!”

瘟疫這種天災,本不該歸于人禍,可朝廷追究起來,卻要強行按到官員的治理風評上,王政通那日剛得到上頭來人考校的消息,轉頭就見到了前來報訊的梁村之人梁百戶,大夫初初一看,就說這瘟疫是新疫,沒有一年半年的,只怕是治不好的,這還了得?

王政通二話沒說,就串通了一幹相關人等,将梁村疫情之事死死地按了下去,但王政通深知瘟疫是大事,且梁村也不是個小村,要完全遮掩也是不可能的,他索性來了個虛虛實實的招,只将這瘟疫當做急疫處理,等上面的人過來,這群人得瘟疫全死了的消息也都傳遍了,到時能耐他何?

可偏偏出來個江芙蕖,這個不識好歹的貨!如今把他布好的局全給打亂了,他已經能預感到,若是處理不好江芙蕖挑起來的這事,自己這一年的績評只怕又是個劣等了。

王長青說地對,這最快最好的處理方式,就是把這個毫無根基的江芙蕖給下大牢,關她一陣,等她老實了,再放出來就是,若是還不老實,那直接殺了便是,到時就對外說,她染了瘟疫死了好了。

王政通将江芙蕖之事在瞬間想了個通透,頓覺神爽目明,與王長青細細論了一番該怎麽拿辦江芙蕖之事,覺得全妥帖了,便讓王長青先回去。

王長青應了是,王政通坐到桌案邊,想乘熱打鐵地把這事的折子寫好了遞上去,誰知毛筆才沾了墨,就聽得房中“噗通”一聲悶響,他笑着擡起頭,“長青,又磕門框上……你是誰?!”王政通的笑容凝固。

第 100 章 :焦頭爛額

衙門後院,一個差役匆忙地跑了進來。

“怎麽樣?他們走了嗎?”一個胖乎乎的身影看到出現在門口的人,也顧不上禮節,慌忙迎了出來。

那差役也沒進內院,聽到問話,他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哭着臉回道,“沒有,老爺,他們非但沒走,人還越來越多了,只怕……”差役一咬牙,頂着胖老爺殺人的目光繼續說完,“只怕他們讨不到說法是不會走的!”

“讨說法?他們讨什麽說法?!”胖老爺王政通面上咬牙切齒,腮梆子鼓鼓的好似呼吸的金魚,“他們也不是那梁村之人,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嗎?這事輪得到他們來管?他們算老幾?我呸!”

“老爺,現在也不是發怒的時候。”一個精瘦的,身材颀長,身着儒杉的人從內屋走出來,見王政通的模樣,他胡子動了動,朝地上的差役使了個眼色,那差役便轉身往後爬,很快跑了個沒影。

“長青,你也知道我為何發怒,這群人,他們太不像話!”王政通見到這人,臉上火氣便去了一些,他假意沒看到那退去的差役,瞪了大門的方向一眼,“一個居士,一個女人,居然帶人在我官衙門前鬧事,說出去我的臉往哪裏放!”

可偏他還不能出去把那帶頭的拿下,真是氣死人!這個居士也不知是哪個山頭出來的,齋飯不好好吃,管起俗事來了!

“老爺,這事本也是我們的不對,這天聽鼓一響,好不好的,本就該上個堂。”王長青見王政通面色軟和下來,便拉了他往裏走。

王政通聽到這話,面色一垮,那不是……不是在小嬌床上起不來了嗎?這居士也太不會趕時候,大早上的敲鼓作甚?

“我知道老爺貴人事忙,一時忙地顧不上,也是有的。”王長青見王政通不說話,便摸着下巴上的小胡子笑了一聲,“不過,我知道,這外人如何知得?這不是,就鬧事起來了?老爺,你也別急,聽我一言。”

王長青湊到王政通耳邊,低聲耳語了一番。

王政通本來還拉着臉,聽完王長青的話,他眼中一亮,當即撫掌大笑,“還是長青你腦子活,虧了你了,你且等着,我這就去。”

說着就要往外走,卻被王長青從身後拉住了,“老爺,你別急,我讓小五去喊馮大人了,這麽精彩的事情,馮大人不在,豈不是少了些趣味。”

“馮大人,那真是太好了!”王政通眼睛一亮,兩只小眼睛骨碌碌地轉着,摩挲着手上的大金戒子,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

“今日,我在九天臺上受足九笞,這才來敲天聽鼓,天聽鼓起,當聞君音,我想着官老爺怎麽也該給梁村百姓一條路走,誰知這衙門的大門就沒開過,官老爺不知是對天聽鼓不在意,還是覺得梁村百姓的性命微不足道,實難揣測。”

江芙蕖見火候差不多了,衙門內依然毫無動靜,索性把天聽鼓之事也拿出來一并說了,這綠浮城的官衙當真是絕了,不見棺材不掉淚。

她話音落下,底下衆人便是一陣唏噓,有那上午過來看到的也一并繪聲繪色地講起來,說地衆人是恨不得拿眼睛把那大門給燒了。

就在這時候,一聲悲怆的哭聲從門內傳來,與之同時的是門緩緩被打開的聲音,一行全副武裝的官差分成兩列從裏面跑出來,當中是個胖胖地穿着官服的身影,哭聲正是從他身上傳來的。

他這一哭,把所有人都驚住了,包括江芙蕖。

江芙蕖與衆人一起看向他,見王政通灰敗着面色,從裏面一步一踉跄地蹒跚走出來,便走還邊嗚咽一聲,聲音極度壓抑,似乎極為悲痛。

待得走出官衙,他才看向衆人,然後朝着在衆人最前面的江芙蕖雙手相合于頭頂之上,深深鞠了一躬,“下官罪大惡極,給居士見禮了。”

這一個大禮要是受下來,江芙蕖能想象得到後果,她要去扶王政通,旁邊的司硯卻早她一步擡了劍鞘,将王政通的動作半擋住,她挑眉,十分不客氣地看着王政通質問,“大老爺,走路要當心,你這出來就摔跤,可是沒睡好?”

“死丫頭!”王政通在人看不到的地方,面色猙獰,擡起頭來卻是一臉苦相地對着江芙蕖,“居士,我才與諸位大人商議好梁村的下一步處理舉措,因着滋事體大,便令任何人不得進內打擾,便是午膳都通通不準送進去,如此才,咳咳咳……”

王政通以袖遮面猛咳了一陣,這才聲音虛弱地繼續道,“才錯過了居士今日敲的天聽鼓,實在是罪大惡極,當罰當罰,居士你覺得怎樣罰下官才能解氣,才能……”王政通面向衆人,苦笑一聲,“讓這群父老鄉親放過下官的渎職之舉。”

江芙蕖冷冷看着王政通,心中當真是要被這個人的厚臉皮和無恥給驚呆了,難怪體胖如豬,估計是裏面灌滿了豬油吧!

“只是,還請居士和父老鄉親們原諒則個,才商量好瘟疫應對舉措,我不日便要親自帶着醫者去梁村,責罰若是重了,便請讓我在處理完梁村之事後再行,可好?”不待江芙蕖開口,王政通便面色誠懇地與衆人繼續信口雌黃。

我靠,江芙蕖心裏罵娘,這個時候非常想給這個胖子來一腳,踢死他算了!

“原來大老爺便是在處理這事啊,我就說官府不可能不管的。”

“是啊,這事這麽大,大老爺一時沒顧上天聽鼓也是有的,居士倒是有些得理不饒人了,治好梁村的瘟疫才是當務之急啊。”

衆人見王政通一番作态,又聽得他一番冠冕堂皇的話,便有一些倒了風向。

江芙蕖心裏怄地要死,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王政通,這人壓着嗓子裝苦相想騙過別人,還想騙過她?當她這二十多年的中醫白學啊!

“大老爺,我也是為梁村之人求醫心切,這才不得已敲了天聽鼓,實是不知大老爺這邊的天聽鼓還與上京城的大有不同,是可以疏忽的,如此說來,今日若不是我在此侯着,只怕便永遠不知道大老爺竟是要親臨梁村處理瘟疫的。”

見王政通眼中有冷色,江芙蕖心中嗤笑一聲,繼續不急不緩道,“只是有一事實是不明,需要大老爺與我解惑,大老爺口口聲聲說才與諸位大人商議完梁村之事,可我等在此多時,也并未見一人半馬從裏面出來,如今也只見大老爺一個人,莫不是這群人都長了翅膀的?”

“哈哈。”

“噗嗤。”

江芙蕖話才落,衆人中便爆發出一陣狂笑,那原先還信了王政通的,此刻也是立即起了疑。

第 99 章 :游行示威

“居士。”看到站在官衙前的江芙蕖,司硯松了一口氣,早上剛起來去找江芙蕖就找不到人,問了掌櫃才知道她說是有要事要出去一會兒,讓她等着她回來。

可她左等右等,都大晌午了,江芙蕖卻遲遲不歸,她一着急,幹脆跑出來找人。江芙蕖的打扮顯眼,她只一問,便很快找到了她的蹤跡,只是不知為何,給她指路的人都十分熱心。

“居士,你在官衙作甚?”看清眼前是什麽地方,司硯不解地看向江芙蕖。

江芙蕖早在司硯喊她的時候就回了神,她這才發現自己一直站在天聽鼓前,并未挪動半分,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了。聽到司硯的問話,她垂下眸子,平和道,“是梁村之事,你還記得林中那人臨終的托付嗎?”

“梁村……”司硯面色一下變地雪白,她拉住江芙蕖的袖子,将她拉到一邊,見周邊沒人了,這才壓低聲音對江芙蕖道,“居士,這事我并不怪你多管,可你為何要瞞着我一個人過來?這官衙兇險,居士你一人怎對得?”

官衙兇險?江芙蕖咂摸着司硯的這句話,她平時好像很信任官衙的樣子,怎麽這會兒又說官衙兇險,司硯對官衙好似十分了解啊?

“我一人對不得,那加上司硯你,便對得了?”江芙蕖心中無奈,苦中作樂地打趣這司硯。

誰知司硯聽完這話,便挑了眉,十分傲然,“居士,不是我說你,若說其他的事上我不如你,可跟官衙打交道,我到底比你……”話到這裏,司硯忽然掩住嘴,眼中慌亂地看着江芙蕖。

“司硯。”江芙蕖知道司硯有古怪,卻不想在這個時候去質問她,她抓住江芙蕖的肩膀,雙眼誠懇地看着她,“我知道你比我對官衙的規矩熟一些,你可否告訴我,現如今,我該怎麽辦?”

梁村之事,她既是管了,就不想這樣不了了之。半途而廢,從來不是她江芙蕖的行事标準,任何事情,做了,便要堅持到底,無論結果好壞,勢必要出一個結果才成。壞便作為教訓,好則作為激勵,人生從來沒有一帆風順,只不能停下往前的步子。

司硯本是擔心江芙蕖要追究,誰知她忽然對自己軟了态度,她怔怔地看着江芙蕖,她清澈的眸光裏滿是懇求,這樣的眼神,她從來不曾在江芙蕖身上見過,這樣的江芙蕖,這些年,她究竟受了怎樣的磋磨,司硯鼻子一酸,險些掉下淚來。

“居士,你不用如此,你只管問我,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會告訴居士的。”司硯避開江芙蕖的目光,以免自己的情緒外露。

江芙蕖注意到司硯眼中的憂傷,心中一跳,為何這眼神如此熟悉,可她的印象中,江芙蕖身邊并沒有一個叫司硯的人啊?難道是在她忽略的內容裏?

可現在并不是一個回憶劇情的好時候,江芙蕖将心思埋在心底,拉了司硯回客棧,将敲天聽鼓一事一一與司硯明說。

“什麽?!”司硯聽完,憤怒地拍桌而起,她看向窗外官衙的位置,“這綠浮城的官衙當真是太過膽大妄為,竟然敢這麽對居士你!他可知道……可知道他這樣做讓皇帝知道了,是要被砍頭的!居士你不用難過,禦司堂的折子只怕現在已經往京中去了。”

司硯果然熟識官衙,連禦司堂都知道。江芙蕖掩下心思,嘆了口氣,“不管禦司堂如何動作,可等到京中來消息,只怕梁村的人也早死絕了,那時候,便是罰了官衙,對我又有何意義?”

“居士……”司硯讷讷地看着江芙蕖,目及她眼中的沉痛,她斂起眉頭,心中想着應對之法,可怎麽想,都不是萬全之策,江芙蕖若要參合到這事來,只怕她怎麽做都是要吃虧的。

司硯在想,江芙蕖也在想,她轉頭看着窗外,外面是條鬧街,街上人擠着人,烈日照在他們的身上,将他們的面容照地模糊,只一片重影。

江芙蕖忽然想到一個法子,她看向司硯,“司硯,這兒可有請民願一說?”

“請民願?”司硯略想了下,便點了頭,“倒是有的,居士問這個做何?”

做什麽?江芙蕖彎了眉眼,沖司硯燦爛一笑,當然是救人了。官衙不想管,她偏要讓官衙不得不出來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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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老鄉親們,這就是梁村人按下的手印,他們不是用朱砂按下的,而是用活生生的血,他們為何要這麽做,不是因為他們要向官老爺挑釁,而是因為,他們想讓官老爺看到,他們泣血的心聲,他們想要活着的奢求。”

官衙前,江芙蕖站在最前面的板凳上,手中舉着那血書,朝着臺下一群人高聲呼喊。在她的旁邊,司硯正在敲着大鑼,一邊敲還一邊朝前來的老百姓派發着手中的單子,口中道,“多謝您關注梁村,梁村受難的百姓們會感謝您的。”

這單子是很薄的一張紙,上面卻詳細寫了梁村瘟疫的慘狀,還附有一副圖,那圖上是一群跪地求拜的人。

這單子派發本就稀奇,官衙門前鬧事又前所未見,不過是短短半天的功夫,官衙前便聚滿了人。眼看着天色漸黑,忙碌的人閑了下來,大家口口相頌,梁村的事情鬧地大半個綠浮城都知道了,大家紛紛前來官衙前聚集。

看熱鬧的多,但也有很多是真地被梁村之事激怒了的,很多人自發替司硯派發單子,并替她向不明情況的人解說梁村之事,更有那版印店見單子少了,自發跑去加印的。

官衙外面的動靜越來越大,官衙的門卻一直緊閉,可江芙蕖知道,很快,裏面的人就會出來,任何時候,民衆的示威游行都是有效的。

感謝香港動不動就來一場的示威游行,不然她還真地想不出這麽個主意,畢竟她是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冷心之人。那個時候,想着別人吃飽了撐沒事幹的她絕對想不到,自己會有帶頭“鬧事”的一天,還是在一個異世界。

第 98 章 :天聽失音

“笞禮畢,允其公述于衆。”郭有菽收起藤條,看向江芙蕖,“居士,你為何要敲天聽鼓?”

郭有菽說完,底下衆人便像是商量好了一樣,齊齊看向江芙蕖,連說話聲都小了下去。

江芙蕖暗暗吸了一口氣,挺直背,看向衆人,緩聲道,“我是個荒山上的居士,此番下山游歷,無意經過綠浮城外七十裏的梁村,見村中人患了瘟疫,村子外圍滿了官兵,卻沒有一個可以救治瘟疫的醫者,村中人絕望至極,磕頭祈求上天,甚至自戳求解脫,實在慘烈。”

“梁村啊?那的人不都死絕了嗎?”

“是啊,我聽說了啊,他們得了治不了的急病,幾天之內,一整個村子都死絕了啊。”

“我倒是聽說,并沒有死絕,官府也仍在盡力救治,可怎麽都救不過來,如今死地也差不多了。”

聽完江芙蕖的話,百姓們便有些炸開了,他們很多人都知道瘟疫這事,也有知道梁村這個地方的,可他們所知道的,都跟江芙蕖所說出入很大。

“這居士莫不是在唬我們?官榜上可沒貼這事。”

“居士說地可是真的?怎會如此荒唐,不可信。”

“都上了九天臺了,說謊話那可是要被雷劈死的,你看這雷也沒響。”

大家讨論來讨論去,最後很快劃為三撥,一撥是半信半疑的,一撥是絕對不相信的,還有一小撥是信的,大家吵鬧的聲音就大了起來。

江芙蕖眸色不動,挺直着背跪着,聽着衆人的讨論,她的心裏并沒有什麽波動,事不關己,有多少人能做到切身體會,人心冷暖,便是她自己,若不是親眼看到生命的悲慘消逝,良心受折磨,也不會站出來,給梁村的人讨這個公道。

生命,大概是她對自己良心設定的底限吧。

“誠心向佛,本應無執念。我今日之所以執意于敲這天聽鼓,便是本心難安,不想看到梁村剩下的幾百個人就這麽幹幹等死,帶着無盡的絕望消逝于世間。我想請求官老爺,派出醫者,前去救治梁村瘟疫,便是得一人活,也是天大的恩德,阿彌陀佛。”

江芙蕖說完,底下的議論聲便小了很多,大家俱都打量着她,似乎在斟酌她話中的真假。

“如此,便請居士上堂對簿。”郭有菽說着,便伸手朝江芙蕖做了個請的姿勢。

江芙蕖知道第三條規矩這才算是徹底通過了,她想要爬起來,誰知道才擡了下膝蓋,一陣酸麻感就洶湧襲來,她眼前一黑,整個身子就向前倒去。

眼看着就要撲到地面,她的手臂被人拉住了。

郭有菽單手扶着她,眉頭皺了皺,似乎是感覺到了她重量上的輕盈,卻是什麽都沒說,只壓低聲音對江芙蕖道,“居士,你慢慢起來。”

不用他說,江芙蕖也得慢慢起來,她緩了一會兒,等到眼前能重新看清楚了,這才搭着郭有菽,幾乎是被他從地上拉起來,暗暗活動了下酸麻的膝蓋,感覺到了腿上筋骨的活絡,江芙蕖這才邁開步子随着郭有菽往官衙去。

人群跟在江芙蕖和郭有菽身後,一窩蜂地聚到了官衙前,郭有菽早放開了江芙蕖,他指着那天聽鼓道,“請居士敲天聽鼓。”

江芙蕖走到天聽鼓前,抽出鼓錘,拿在手中感覺了下重量,深吸一口氣,便使勁地敲了下去。

“咚咚咚”的鼓聲響起。

人群的喧嘩聲也消了下去,大家和江芙蕖一樣,都等着官衙開門,宣堂。

可是。

半刻鐘過去了,官衙門關着,沒反應。

一刻鐘過去了,官衙門仍舊關着,還是沒反應。

江芙蕖轉頭看郭有菽,他肅着臉站在那裏,沒有任何反應。

人群中雖然有議論聲,不過聲音都小小的,并沒有大的喧嘩,這一刻,大家的耐心仿佛都很好,江芙蕖也只得耐着性子等。

足足半個時辰的功夫,太陽從日偏到了日中,熾熱的光芒照在大地上,照地很多人以手遮陽而去,便是江芙蕖也覺得渾身的衣服像火烤,随時都要燃起來似的。

“吱呀”一聲,官衙的門被從內打開,一個差役歪歪扭扭地出現在大家的視線,看到門口的人,他似乎驚了一下,随即便扯着嗓子朝大家吼道,“衙門重地,你們都圍着幹嘛,散了散了!”

竟是對天聽鼓響了一事完全不知情的樣子。

江芙蕖愣住了。

圍觀的人群顯然也愣住了。

霎時間,整個衙門安靜地連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聽得見。

差役看到衆人都看着他,這才發現站在最前面的江芙蕖手裏拿着鼓錘,他皺了眉頭,“你是什麽人,不知道敲天聽鼓的規矩嗎?是想吃牢飯嗎?”

……

人群更加安靜,遠遠的小孩嬉戲聲都傳了過來。

“鼓響了,你們快叫。”

“威~武~,上堂,帶犯人上來。”

“你犯了什麽罪?”

小孩子都知道的鼓響開堂規矩,這人還是個差役,竟然不知道,當真是諷刺十足。江芙蕖總算知道郭有菽為什麽态度那麽怪異了,他怕是早知道自己會對上這樣一個局面。她側頭瞥了郭有菽一眼,他仍舊直直地站在那裏,面上肅穆。

“說你呢,還不滾?”差役見他說完,江芙蕖沒什麽反應仍舊拿着鼓錘站在天聽鼓前,便走向她,就要伸手去推她。

江芙蕖冷冷地看他一眼,然後拿起鼓錘,當着他的面,“砰砰砰”地敲起天聽鼓來。

這一次,她用足了勁,鼓聲震天。

差役愣住了,他看着江芙蕖敲完鼓,這才恢複面色,他翻了個白眼,上前将江芙蕖手中的鼓錘搶了過來,重新放回原位,這才看向江芙蕖,嘲笑一聲,“敲完了?那就走吧,還杵在這兒幹什麽,真等皇帝陛下來給你主持公道啊?”

言罷,差役不再管衆人的反應,轉身就往官衙裏走去,臨到進門前還轉頭對衆人懶懶道,“再提醒你們一遍,衙門重地,不要圍觀,違者都會被拿辦的,到時別怪官衙不講情面。”

然後,那扇朱紅色的官衙大門就在衆人的面前被緩緩關上了。

關上了!

江芙蕖克制了半天,才忍住要上前一腳踹開朱門的沖動,她簡直有些懷疑,這是不是官衙,怎麽敢對天聽鼓如此怠慢?!!!這堯國可是個禮法規矩嚴格的盛世,并不是什麽衰亡之國,官衙怎麽敢如此!

“唉……”也不知道是誰先嘆了口氣,圍觀的老百姓什麽都沒說,便都四散而去。最後整個官衙門口就剩下一個江芙蕖和郭有菽。

江芙蕖的心中百轉千回,怎麽都想不通,她沒有看郭有菽,郭有菽卻在看她。

此刻的她,形單影只立于官衙前,身形瘦削,卻腰背挺直,目光堅定。

一個單薄的女子,身子弱地跟個紙片似的,居然敢跪上九天臺,對衆人訴說梁村之事,為梁村人讨公道,與官衙對着幹,面對着差役的怠慢,她不是怒而失态,反而克制隐忍,當真是個女中豪傑。

這樣的人,梁村能遇到她,與她結下這段緣,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郭有菽嘆了口氣,轉身便往九農司走去,他能幫的,也只有這些了,這天大地大,莫不若好好活着,多研究研究他的黍米蔬果,管那麽多閑事作甚,徒惹心傷。

第 97 章 :九天臺上

偌大的空地上,一個大約能容納幾百人的圓形臺子矗立着,旁邊一個幾米高的梯塔,陽光斜照下,在地面上拉出一條長長的黑影。

江芙蕖站在不遠處,看着這所謂的九天臺,已經有一刻鐘了。

這是九天臺嗎?不是說非常有意義的臺子嗎?本地的各種祭祀大典都要在此舉行呢,居然這麽……寒酸?

江芙蕖感覺自己可能來錯了地方,可她左看看,右看看,自己沒有走錯路,而且這好歹是個臺子。

她遲疑地繼續站了會兒,見還是沒有人來,心想着可能時間還早,這古代的“公務員”上班也是有點的,那不然就坐着等吧,估摸下時間,站地話得站近一個時辰呢。這樣想着,她擡腳就往那梯塔走去。

到了梯塔近處,江芙蕖才發現,那臺子上積了一層泥土,枯葉,這梯塔上也是泥塵累累,她身上也沒戴個帕子什麽的,只能用手去大概拍了拍,看着大概差不多了,她才小心地坐下。

“喂,你誰啊?跑九天臺來做什麽?”

誰知屁股才挨着橫架,就聽得老遠處一個散漫的聲音傳來。

江芙蕖忙站好,轉頭往後看去,只見她剛來的地方,站了兩個差役,那兩個差役似乎沒有走過來的意思,開口的那個朝江芙蕖吼完,就側過頭與旁邊的人低聲說着什麽,間或傳出懶懶的笑聲。

這是上班了?江芙蕖心中松了一口氣,不用等真是太好了,她擡腳走向差役,臉上挂着笑,“官爺,我是個居士,今日來這九天臺是要敲天聽鼓的。”

“哈哈哈?”江芙蕖話才落,那兩個差役就爆發出一陣大笑,他們笑地前仰後合,似乎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好一會兒,才停下來,其中一個年輕點的看着江芙蕖樂道,“居士,你剛剛說,你要敲天聽鼓?”

江芙蕖被兩個人的态度整地有點懵,她遲疑了一下,還是輕輕點了頭。

“哦,行啊。”那個差役雖然嘴上還帶着笑,可居然沒有阻止江芙蕖,他指了那臺子一下,“那居士你先去跪着吧,我去給你喊人。”說完,他對身邊的人道,“你去九農司,還是我去九農司?”

“你去敲鑼,我去九農司吧。”

兩個人說完,轉頭就走了,誰也沒再多看江芙蕖一眼,甚至沒有多問一句江芙蕖為何要敲天聽鼓。

江芙蕖這個時候還是懵,站在那裏發呆,似乎沒有明白那差役的話。

“砰砰砰”的鑼聲在身後響起,驚醒了江芙蕖。

“居士,你不是要敲天聽鼓嗎?去跪着啊,不然等會兒大家都來了,你這樣是要被關起來的。”那年輕些的差役一手拿着一面古銅色的大鑼,一手拿着一把掃帚,滿臉興奮地從江芙蕖身邊經過,徑直走向那梯塔。

江芙蕖跟着他身後,到了臺子上,卻沒有跪下,只是看着他。

“真是好久沒人敲這天聽鼓了。”差役用掃帚掃着梯塔上的灰塵,在漫天的灰土中小聲嘟囔了一句。

待得掃完了灰塵,他拿着大鑼就蹭蹭蹭地爬上了梯塔最高處,然後站在上面“砰砰砰”地敲起鑼來,一邊敲還一邊提高了嗓子喊,“日頭東上,天聽鼓響!你有冤來,訴與我聽!”

江芙蕖不知道他敲這鑼有什麽章法,可他才敲了幾下,她便聽得身後傳來動靜,她一轉頭,就看見一群人湧過來,江芙蕖下意識地直直跪了下去。

膝蓋上傳來的痛意讓她忍不住“咝”了一聲,沒有下跪經驗,這樣跪的姿勢真地是好痛,她的膝蓋怕是要杵腫了,可偏還只能忍着。

“哈哈。”那敲鑼的差役看到江芙蕖跪下,嘴角一歪,笑了兩聲,也不知道是笑江芙蕖笨還是其他的什麽,可他笑完仍是喊着那兩句話,“日頭東上,天聽鼓響!你有冤來,訴與我聽!”

要不是江芙蕖耳朵尖,只怕還沒聽到他的笑聲。

臺子下很快圍滿了人,人人都看着江芙蕖,面面相觑了一會兒,便小聲議論起來。

“這誰啊,不像是我們綠浮的人啊,有人識得嗎?”

“這還是個居士呢,也不知道是哪個庵裏的,受了什麽天大的委屈,居然跑來敲天聽鼓。”

“最近有發生什麽大事嗎?怎麽有人敲天聽鼓了?”

“這人……”

……

江芙蕖聽了半天,這些人大都是在好奇她的身份和她敲天聽鼓的原因,倒像是真實的圍觀老百姓,不像是“群演”。

那就好……江芙蕖放下了心,她原本看那差役的态度,還以為這裏的天聽鼓跟她在書中看到的有什麽不一樣呢,看大家的反應,應該是沒什麽出路的。只是不知道,為何差役的态度那般散漫怪異,江芙蕖側眼瞄了那差役一眼。

那差役懶懶地坐在梯塔頂上,手中大鑼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口中的喊聲倒是一直挺嘹亮。

如此過了近一個多時辰,江芙蕖跪地腳酸,耳朵也快要被吵聾的時候,另外一個差役總算是來了,江芙蕖看到站在他身邊的人……這不就是那個老大爺嗎?

不過,老大爺現在穿了一身藏青色的官服,頭上還戴了頂高高的布帽子,手上拿着一根粗粗的藤條,面上也沒什麽嬉笑之色,只一本正經緩步上了九天臺,走到江芙蕖身邊,舉着藤條往空中一揚。

底下的喧鬧聲頓時就小了很多,老大爺似乎不認識江芙蕖一樣,連個眼角都沒給她,只對着臺下的人一字一句地念道。

“天聽者,上達意也,聞而知,知而治,所以天下清明,百姓和樂。凡敲天聽鼓者,需我堯國百姓之附和,行儒者之禮教,受法家之律苛,如此具往,方明敲鼓者之誠心意實,允其上達。”

念完這段律法,他停了一下,才指着江芙蕖道,“今有一人,宣明四十年六月廿三日巳時,于綠浮城九天臺前,伏地心誠,祈于上聞,吾,九農司大祭司郭有菽,幸代王職執鞭行笞,斥惡崇明,清君側。”

明明是很正經的話,本該念地慷慨激昂,可不知為何,江芙蕖卻從老大爺郭有菽的語氣裏聽到了悲怆,她擡起頭,看向郭有菽。

他的眸子渾濁,面色肅穆,說完這段話,便擡起藤條,看向江芙蕖,對上江芙蕖的目光,他似乎愣了一下,不過那藤條還是落了下去。

“一鞭,打世間萬惡,不屈于帝君之心。”

“二鞭,打忠心實誠,見君子立于危牆之痛。”

“三鞭,……”

藤條落在身上,只聽得到空中唬唬的風聲,可實際就像是羽毛輕撫,并沒有絲毫的痛意,江芙蕖看着郭有菽的面容随着藤條的落下而逐漸低沉,心中也無端地跟着沉郁下去,什麽都沒再想,只靜靜聽着郭有菽念着那九鞭之意。

其實也沒什麽其他的意思,總結起來就一個意思,天下百姓,無論官民,都需要忠于皇帝,臣服帝權,皇帝一切為民,以天下為家,子民的委屈,皇帝都懂,但都不是皇帝的錯,是有人蒙蔽了皇帝的眼,皇帝終會為你讨回公道。

挨完打,江芙蕖也總算是有點明白為什麽敲天聽鼓要挨這個打了,原來這鞭笞就像是古代家族的家法,皇帝以天下為家,自比為大家長,百官便是小家長,敲天聽鼓就像家人受委屈了,有沒有理的,這是在挑戰家長的權威,自然先受一頓再說。

這其中深意,江芙蕖不想去深想,她只是不知道,為何她敲天聽鼓,郭有菽會是如此态度。

第 96 章 :敲天聽鼓

“天聽者,上達意也,聞而知,知而治,所以天下清明,百姓和樂。凡敲天聽鼓者,需我堯國百姓之附和,行儒者之禮教,受法家之律苛,如此具往,方明敲鼓者之誠心意實,允其上達。”

這是在原書中被背地最多的一段律法,江芙蕖記得書裏面那群貴小姐們取笑人,便總愛拿這段話出來說事。

這話的意思大白話說一遍就是,要敲天聽鼓,必須滿足三個條件。

第一個條件是最少一百個老百姓的支持,也就是你這案子要是雞毛蒜皮的小冤屈,滾~

冤屈夠大了,第二個條件是老實準備一份伸冤書,不管怎麽委屈,按着規矩來辦事,把你的委屈都寫出來,這樣官府才好受理啊。

冤也有了,伸冤書也寫好了,但誰知道你是不是來浪費官府時間的,這世界上能滿足這兩個條件的閑地發慌的人也不是沒有,你要是真心實意想上公堂,好啊,第三個條件,挨頓打吧。

這第三個條件就是貴小姐們拿來埋汰人的點,原因不是因為要挨打,而是這個打,非常地侮辱人。

它不是普通地打你幾板子,或者是讓你受什麽大刑,而是讓你赤着上半身跪到九天臺上,頂着底下一衆人的圍觀,挨九下藤條抽打。這執行抽打之人,來自于九農司。

九農司,就是管民間蜀黍瓜果栽種之事的人,這些人大半的時間都在山裏田間跟泥土打交道,所以在貴族之中十分讓人看不起,是粗人的代表。

至于九天臺,卻是堯國的祭祀臺,非盛事常人是不能上去的,所以往九天臺上那麽一跪,臺下的圍觀群衆一定會非常多。

江芙蕖不知道這刑罰跟法家有什麽關系,也不知道這刑罰的意義何在,但她知道,這刑罰并不會打死人,而且看書中談起這刑罰的意思,好像侮辱居多,挨打倒是其次。至于前面兩項,對她來說還真不是事。

首先,雖然不知道那血書上的血指印要說什麽,但指印的數量肯定超過一百個了,這足以證明她滿足了第一個條件。

至于第二項,不就是寫狀子嗎,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就把瘟疫的實際情況寫一寫,着重強調請官府派人去治療便是,反正她的目的是救人,至于官府內部的那些髒污,她才不需要去管,如果管了,便是最後有了結果,只怕梁村的人也早被這訴訟的時間拖死了,告官豈是一兩日的事情?

就是那第三條,江芙蕖有些郁悶,她真地不是很想跪啊,男兒膝下有黃金,女兒的膝蓋也是膝啊。

可是,若不去跪一跪,那梁村的那些人就只能幹等死了。

江芙蕖輕輕吐出一口氣,跪吧。這事,怎麽都不能坐視不管,那麽多人命呢。反正……反正等她回家了,也沒人知道她在這書裏發生的事情!

這個決定落下來,那壓在心口的石頭便好像去掉了,江芙蕖渾身都輕松起來,她閉上眼睛,很快睡了過去。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江芙蕖就醒了過來,她不想讓司硯瞧見她丢人的樣子,就在掌櫃那留了口信,然後做賊一樣趕往官衙。

大早上的,九天臺下應該不會有那麽多人吧?

到了官衙,江芙蕖看着那寫着天聽鼓三個字的大鼓,忽然有些不知道要怎麽做了,明明就知道條件,可是,書裏沒說怎麽敲啊,她前面兩個條件都具備了,難道現在就去九天臺跪,然後過來敲鼓?可是,萬一那個九農司的人不來怎麽辦?她不是要一直跪着?!

江芙蕖頗為難地看着天聽鼓,左走一圈,右走一圈,來來回回地在天聽鼓前徘徊。她這舉動沒有引起守門的差役任何注意,反而是一個大早上出來遛彎的老大爺見着了,在一旁盯了她半天。

“居士,你這是要敲天聽鼓?”老大爺大概是看夠了,這才走上前來,神秘兮兮地壓着聲音對她說。

江芙蕖被他這态度搞地有點莫名,敲天聽鼓是不能說的事情嗎?為何這麽……小心?她點點頭,“這位老人家,不知這天聽鼓應該如何敲?”

“哎呀,居士,你這是想不開啊。”老大爺見江芙蕖點頭,立即拉了她到一旁的角落,可聲音還是壓地很低,似乎十分責備,“你一個居士,敲什麽天聽鼓?”

江芙蕖沒有吱聲,這瘟疫的事情,要不要告訴他?會不會引起恐慌?看這綠浮城的狀态,不像是知道梁村得瘟疫的事情啊。

“居士還不信我老人家?”老大爺眼睛一瞪,“你先跟我說說,我保管不給你說出去!我嘴實地很的。”

并不是擔心你會說出去啊,而是擔心吓着你啊,老人家,可這事遲早綠浮城的人是要知道的,天聽鼓一敲,公堂一開,哪裏還能藏住?

江芙蕖咬咬牙,“老人家,我是為着梁村的瘟疫之事過來的,那……”

“哎呀,就是那把人,這樣……”江芙蕖話沒說完,老大爺就跳離她三米遠,他站地遠遠的,兩手在空中做了個平鏟的動作,又做了個往下覆蓋的動作,“這樣處理的梁村?居士是從那梁村過來的?”

老大爺的動作和話莫名地有些熟悉,江芙蕖稍一回想,就想到了船艙裏那個胖老頭,他那天可不就是跟這老大爺一番模樣,那他……他豈不是沒說謊,江芙蕖心中恍然,又有些哭笑不得,這世間之事當真是奇妙,一個路人都能給你了不得的訊息,偏你不會深想。

若是那個時候警惕了胖老頭的話,那……那她還是會選擇走這條道的,因為她這是往上京城的必經之路,她需要的藥,在這條道上也大都能找到。

“我是從那兒過來的。”江芙蕖苦笑一聲,“不過老人家放心,我并沒有患瘟疫,這次要敲天聽鼓,也是想讓官府派人去救治他們。”

老大爺狐疑地打量了江芙蕖一眼,見她确實不像是患了瘟疫的樣子,這才放了心,往她靠近了一點,“救治?官府不是派人去救了麽,聽說疫情很嚴重,根本救不過來呢,人成堆成堆地死,怎麽居士還為這事敲天聽鼓,這天要人亡,官府也沒辦法啊。”

“官府派人去救?”江芙蕖一愣,随即想到那王大人的猖狂笑語,便明白了這是怎麽回事,難怪那群守在梁村的人說不能做地太難看,原來是這樣,做個救治的樣子糊弄這綠浮城的人而已,這王大人倒是想地深遠,以後上邊來人探聽消息,也得不到真切訊息了。

“老人家有所不知,這官府雖是派了人,卻沒有一個是醫者,沒有大夫,梁村的人也只能等死,何談救治?若非我從梁村經過,也不知他們一百多戶人家如今會是那般慘狀。”江芙蕖不敢說地太過,可又不敢說輕了,怕老人家不信,這老人家明顯是懂怎麽敲天聽鼓的。

老大爺一聽,掄圓了眼睛,好似不能理解江芙蕖的話,好半天,他才讷讷地問道,“居士此話可當地真?”

江芙蕖嘆了口氣,從袖中摸出那血指印書,遞與老大爺,“老人家,你看看這個,便是梁村中拼死逃出來的人托付與我的,若非如此,我又緣何要管這等事,人命關天,我總不能眼睜睜看着梁村幾百口的人就這麽沒了。”

老大爺收起面上的誕色,仔細看了那血指印書一眼,眼中閃過一絲痛意,他看着江芙蕖,渾濁的眸子十分複雜,半晌才将那血指印書遞還江芙蕖道,“要敲響這天聽鼓,需得在巳時去往九天臺,受那九農司大祭司九藤條,女子可免除服。”

“九天臺便在官衙東側。”老大爺指了一個方向,“居士你從這兒過去,便能看到。待得受完藤條之後,你只管把你的冤情在九天臺上說出來,自然會有人帶了你去官衙。”

老大爺明明是在跟江芙蕖解釋程序,可江芙蕖卻明顯地感覺到,他的情緒低落,并沒有原先的精神,難道是因為被梁村的事情感染的?

江芙蕖點了頭,謝過老大爺便往九天臺去,并沒有看到老大爺看着她的背影,低低嘆了口氣。

第 95 章 :良心折磨

綠浮城隸屬白鹫洲,她這是徹底走出了大禹洲的地界了,這說明她離上京城中更近一步,也離她的回家之路更近一步,本該是高興的事情,可江芙蕖看着城內衣着光鮮,鮮活生動的人,那心情怎麽都好不起來。

司硯的情緒似乎也很低落,兩人一路什麽話都沒說,随便選了個客棧就走了進去。

客棧生意興隆,人很多,江芙蕖這個時候不想太鬧,便叫了小二送餐到客房裏。

客房很大,但是隔音效果不怎麽好,隔壁時不時就傳來喝酒叫拳聲,江芙蕖聽地心煩,便出了門想讓小二換個客房,誰知才站起來,就聽他們的聲音清晰地從隔壁傳過來,“王大人,這次梁村瘟疫事後,只怕你又能往上走一走了。”

瘟疫?江芙蕖走到牆邊,貼在牆壁上聽隔壁的動靜。梁村瘟疫,可不就是讓她心情一直沉沉的主因嗎?對面居然在談這個,而且看他們的樣子,似乎正是管得到這事的人,她想知道,為什麽不對梁村進行救治,反而要加速他們的死亡。

“哈哈,借胡大人吉言,來幹一杯。”說話的人聲音中氣十足,音調高地異常,顯然是喝到興頭上了,應該是那個王大人。

“幹~!”是酒杯相撞的聲音。

江芙蕖等了好一會兒,他們都沒再提瘟疫之事,只是說些漫無邊際的話,諸如家裏婆娘又發瘋,哪個人好豔福,哪個人要倒黴之類的話,而且似乎還要繼續這樣的談話。江芙蕖心中有些失望,擡腳便出了客房。

待地與掌櫃地說完了換房的事,便正好趕上了小二送飯食過來,江芙蕖問了司硯,見她沒有意見,便選在了客棧前堂吃。

兩人靜默無聲地吃着飯食,俱都有些食不下咽,江芙蕖腦中全是林子裏那人臨死前的模樣,還有梁村中的火光,鮮血,哭喊。

“我先吃好了,先回房了。”江芙蕖心中難安,匆匆地往客房走,也不去管司硯,誰知到了地方才發現,這新客房的位置倒是換了一個,可仍舊在那王大人和胡大人的屋子隔壁,不過從左邊換到了右邊。

……

江芙蕖有些無奈,她差點忘了這個客棧本來就生意興榮,想必空下的客房也不多,掌櫃的倒是應地快,誰知道在這兒等着她,她還偏不能再去找他,人家按着你的意思給你換房了,結果你還不滿意?!真正是憋屈!

江芙蕖才進房裏,就聽到隔壁猖狂的笑聲,是那個王大人。

“他們哪裏管地着?他們過來的時候,梁村的人都死絕了,誰還能從地裏爬出來跟他們說這瘟疫是怎麽處理的?胡大人你只管放心,萬事有我兜着呢。”顯然醉地更厲害了,

“王大人,有你這話,我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小蝶,給王大人敬酒啊,傻坐着幹嘛?”胡大人聲音比之開始也興奮了一些,但是能聽出來,還沒喝高。

江芙蕖深吸一口氣,她好像錯過了他們最精彩的對話?

“還是小蝶暖心。”王大人的聲音有些含糊,間夾着一陣女子的嬌笑,女子似乎低聲說了句什麽,王大人忽然拔高了聲音,“放心吧,這瘟疫雖是有治的,但大都治不好,最後都是不了了之,我這也是效仿古例而為,何況這梁村也才一百多戶人,說地上話的也不是沒有,可等他們得到消息……嘿嘿。”

胡大人胡亂誇了一通王大人,末了才語帶試探道,“那王大人,那個梁百戶,他……?”

“他早死地透透的了,嗝~~你放心吧。”王大人打了個酒嗝,然後是小蝶的一聲驚叫,帶着十足的媚氣,“大人,你好壞喲~”

江芙蕖的心一突一突地,跳動地很緩慢,卻十足有力,她從王大人和胡大人的只言片語,聯合那趕牛老伯的話,隐約得出了一個猜測。

牛車老頭說梁村患了瘟疫的人外逃了,只怕這話不對,既然發現瘟疫朝廷就會派人救治,那得了瘟疫之後,梁村的人第一反應必定是報官,然後等着官府的來人救。

那人大概是見到官爺了,也把瘟疫之事說了,可不知道為什麽,那位官爺得了這消息,卻拒絕去治療梁村的瘟疫,他還向上報了梁村的死訊,非但如此,他還殺了報訊的人,以絕後患。

那位官爺不是別人,很有可能就是眼前的這位王大人,而那個報訊的人,就是梁百戶,至于這位胡大人,也不知道扮演的什麽角色。

所以,才會有今日她看到的梁村那一幕,林子中那個人,他很有可能是從梁村裏逃出來的人,他之所以會出現在那林子裏,只怕就是為了繞過看押他們的官兵直接去綠浮城。他恐怕到死都不知道,他那血書便是送到了官衙,也不會有人管,因為管事的根本就不想管。

想通了其中種種關節,江芙蕖心中大怒,這王大人當真是個惡心至極的人,草菅如命如此!難道就沒有人能管地了他嗎?

江芙蕖心中一頓,是啊,他是官中人,自有官中人管他,她最多也就只能憤慨,還能如何?

江芙蕖垂下眸子,聽着隔壁的動靜漸漸消了下去,心中沉甸甸的,本要調配湯藥的心情也沒了,就那樣情緒低落地躺倒在床上,左翻右側,怎麽都睡不着。

要去救梁村的人嗎?江芙蕖問自己。

他們雖然只是書本裏的人,可如今,她就在這本書裏面,對她來說,他們或許以後都是異世界的人,但現如今都是同等尊貴的生命。

要去跟官府對着幹嗎?江芙蕖十指交握,眼前閃過梁村那群人絕望的面容。

在堯國,官府代表着絕對的權威,但他們也是受管控的,最想要管他們的人不是老百姓,卻是高高在上的皇權。這一點,只要翻過古代歷史,就知道,在所有的君主制國家都是一樣的,沒有哪個皇帝舍得徹底地放權。

在原書中,皇帝身邊就有一個這樣的管控機構,江芙蕖記得是喚做禦司堂,那禦司堂的人都由皇帝親自任命,在堯國各主要城市都有分部,日常職責就是盯着各地的官員,處理各種錯案冤案,據說還接受關于各官員風評的言谏。

所以,官府原本就有相悖,用地好了,跟官府對着幹也能是一件合法合理的事情,并不是那麽難執行的。

說到禦司堂,江芙蕖忽然想起那個林中人說的天聽鼓,當時她還沒特別注意這裏,如今看來,那個林中人也并非是對官府的态度全不知情的。

你道天聽鼓是什麽東西,它正是禦司堂的衍生物。

它設在官衙鳴冤鼓的對面,一旦這鼓敲動了,那這案子官衙必須以最快的速度受理,非但如此,禦司堂還會派人在一旁監理,全程盯着官衙辦這個案子。

天聽鼓有如此特殊性,自然能看出來去敲動天聽鼓的大都是些有冤案錯案在身的人,可也正是因為這個特殊性,任何一面天聽鼓都是十分難敲動的。

第 94 章 :瘟疫慘狀

死了吧。年輕人的聲音在耳邊回蕩,江芙蕖閉上眼睛,不敢再看。

“你,把面紗拿下來。”官兵推開老頭,走上前來,冷聲看着江芙蕖。

“官爺,我們就是路過,我是邬營村的,不是這梁村的人,你也看着我們從那邊過來的,怎麽會是梁村的人呢。”胖老頭苦着臉跟在官兵身後,不停地解釋。

“你要幹什麽?!”司硯擋在官兵面前,“我們不是這梁村人,你還讓居士拿下面紗來作甚?!”

“是不是的,也要看了再說。”官兵冷睥司硯一眼,“誰知道是不是得了什麽不幹淨的病,從裏面混出來的。”

“你血口噴人,居士怎會得什麽不幹淨的病。”司硯氣地面色通紅,一手搭在腰間的劍鞘上,眼看着就要跟官兵對上了,江芙蕖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

“司硯,你讓開。”江芙蕖嘆了口氣,司硯這性子,當真是……初見她還以為她是個清冷的,誰知道清冷是假,率真倒是真,只是這率真,有時候真地很麻煩。

官兵朝司硯呸了一口,然後面色不善地看向江芙蕖,“面紗快點拿下來!”

江芙蕖當然不可能去拿掉面紗,她從背箱中找出通牒文書,遞給官兵,“官爺,你看看這個能證明我不是梁村的人嗎?”

官兵狐疑地看了那文書一眼,然後十分不情願地伸手将它接了過來,随意翻了翻,他将通牒文書扔到江芙蕖的身上,“算你過了,你們走吧,沒事別往這湊!”

江芙蕖沒有出聲,她看着自己身上的文書,眉頭微不可見地皺了皺,這是第二次有官兵用文書砸她了,本就是他們制定出來的東西,卻被不當回事地扔來扔去,好在他好歹是認了。

“官爺說地是,我們這就走,這就走。”胖老頭上了牛車,就要趕車走,誰知道牛才走了兩步就被攔住了。

原來是那隊官兵在前面點燃了火把,一個個大白天舉着火把圍在一起似乎要做什麽。

江芙蕖本來打算閉着眼睛趕緊走,被這麽一攔,她只得在這兒看着。

不過一會兒,村子一邊的小巷裏忽然走出一群人,有小孩,有老人,也有年輕人,他們一個個面色灰敗,如入地獄似地一步一個腳印地往外挪。

“走快點,都是要死的人了,別浪費我們的時間。”站在路障外的官兵戴着嚴實的面罩,十分不耐煩地朝他們喊着。

那群人的動作并沒有因為官兵的斥責有所加快,他們反而走地更慢了些,官兵見狀,似乎毫不奇怪,沒再說什麽,只對身後的人擡了擡手,“好了,都準備好,油和柴火都準備好了嗎?先擡進去。”

然後,他便帶着兩個官兵進了路障中的一個角落。

江芙蕖這才注意到,角落那裏豎立着一個石架,石頭明顯被烈火灼燒過,露出黑熏熏的顏色。

那人停在石架前,便有人擡了木柴到石架底下,又往上面潑了油,然後很快退了出去,那群本來在外面舉着火把的人戴着面罩走了進去,圍在石架前,無聲地看着那群從村子裏走出來的村民。

“哇~”也不知道是哪個孩子先哭起來,那群從村子裏走出來的人忽然此起彼伏地開始哭嚎起來,他們誰都不願意向前走一步,就仿佛那裏有索命的羅剎一樣。

江芙蕖這時候還沒搞明白他們要做什麽,就見那當先進去的人随意指了人群中一個骨瘦如柴的小孩。

那小孩正在抹眼淚,見他指他,撒腿就往路障出口處跑,但他哪裏跑地過大人,只跑了幾步就被官兵抓小雞一樣拎了起來。那官兵抓了他,便将他帶往石架上,用一根繩子牢牢地将他捆在上面。

小孩“啊啊”亂叫,小腳拼命地在空中蹬着,胡亂喊着“爹爹”“娘親”。

村人的哭聲随着他的叫聲更悲戚,很多人跪在地上,卻不是朝官兵求饒,然而是對着天跪拜磕頭。

官兵們對此視而不見,充耳不聞,當先那人手朝着石架底下一指,一個個火把就朝柴堆上扔去,“滋”地一聲,豔紅色的火苗竄地老高,猙獰地朝小孩撲騰而去,瞬間将他籠罩起來。

江芙蕖瞪大了眼睛,他們這是在幹什麽?!那孩子,他還活着啊,他們是在活燒人嗎?那群從村裏走出來的人,難道他們……江芙蕖整個人腦子一片空白,周遭的一切在她眼前都有些模糊起來。

她依稀聽到官兵的抱怨聲。

“真是的,既是遭了天譴就早點死了,在這兒待着,我都怕染上這瘟病,就交代在這兒了。”

“官文說不能做地太難看,可這瘟病是怎麽回事,難道不是因為他們做地太難看才得來的嗎?我娘說,這老天是長眼的。”

“這村裏還有三百多人,也不知道要熬多久。”

“還不是逃出去的那幾個惹出來的事,得了這病還跑出去,存心要害人,不然早一把火燒了幹淨了,現在還得一天天地來!”

聲音漸漸遠去,江芙蕖感覺到身子的颠簸,牛車已經走出很遠了,她轉過頭,只見到那沖天的火光,還有毫無煙氣的黑壓壓屋頂。

“唉,天災啊。”胖老頭嘆了口氣,聲音沙啞,“梁村也算是咱們這一帶興旺的村子,裏面還出過幾個大官人,可現在,誰知道得了這事,一百多戶人家,如今只能眼睜睜地等死了。”

“我們只是想活着啊。”嘶啞的叫聲在耳邊響起,江芙蕖眼前閃過林中那人朝天嘶鳴的模樣。

這個時代的瘟疫,難道都是這樣處理的嗎?完全隔斷起來,不給人一條活路,甚至活屠人,可是……這瘟疫自古就有人鑽研過啊,史書上也有寫過朝廷救治瘟疫之事,難道都是假的嗎?為何沒有人來救治這群人?

瘟疫或許跟人的生活習性有關,可它并不是天譴,得瘟疫的人并沒有錯。

江芙蕖心中疑惑難解,一時郁郁,即使眼看着快到綠浮城了,仍舊一點興致都擡不起來。

司硯面上震驚,似乎還沉浸在剛剛的所見所聞裏,她白着臉,緊緊抿着唇,手中拳頭捏地緊緊的按在車板上。

“他們也算是運氣不好,本來得了這瘟疫,朝廷都是先派人來救治的,誰知道輪到他們這次,村裏隐瞞不報,反而悄悄地往外逃了,還在外面被抓了,被查出來得了瘟疫,這下好了,朝廷還能給他們治嗎?就對上報了個死訊,這群人啊,是一點盼頭都沒了。”

胖老頭說着,壓了壓本就很低的草帽,“丫頭,我說這條道啊,不能走啊,是條死道啊。”

原來是這樣嗎?難怪那人說有人害了他們,江芙蕖知道這胖老頭說的話并不是全真,可既然有朝廷救治瘟疫的先例,這梁村不治卻是怎麽都說不過去,必定有什麽她不知道的蹊跷,但她知道的是,梁村這疫病并不是必死之病,只要治了,便不會都死了。

一百多戶人家,幾百條人命,江芙蕖面上肅穆,擡頭看向前方,綠浮城的大門出現在視線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