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瘟疫村莊

一覺到天明,江芙蕖的回籠覺睡地十分踏實,再醒過來,外面天色一片大亮,司硯已經不在床上。

她從床上爬起來,正對着那大開的窗口,一時有些愣怔,然後瞬間清醒,心中隐隐地痛了下。

“居士,你醒了。”司硯捧着一個瓷碗走進來,小心翼翼的。

瓷碗裏冒着熱氣,江芙蕖的肚子跟着咕嚕一下,不會吧,難道這戶人家忽然想開了,舍得給她們喝完熱粥?

“主人家不在,不過他們給我們留了熱粥。”司硯将粥放到小凳子上,又把另外一張小凳子拉過來擺好,“居士,咱們今日還要走多久的林子啊?”

……

果然人的冷情并不會因為她睡一覺就暖一些的,江芙蕖深深看了司硯一眼,不過,事實的真相還是不要告訴司硯吧,就讓她把這當做一個美麗的誤會吧,她應該不會跟她一樣臉皮厚吧?

“只需再走半日便可出山林了。”一大早的,這獵戶人家就出去勞作了嗎?江芙蕖一邊喝着粥,一邊想着司硯剛剛的話,他們就不怕她們在他們家做壞事?看他們昨日的樣子,并不像十分信任她們啊。

司硯聽到這話,松了一口氣,還好只有半日了,這林子裏當真是處處不好,以後居士若還要走山路,她定是要勸住的。

待得江芙蕖喝完粥,兩人收拾妥當,從屋中出來,那獵戶人家仍舊未歸,江芙蕖好奇地看了眼周圍的幾棟屋子,也是一個人影都沒有,她心中有些怪異感,總覺得有些不正常,視線就不自覺地往昨日那人躺着的地方暼去,果然空無一人,一點人來過的痕跡都無。

“居士,你在看什麽?”司硯順着江芙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空無一人的林子和小屋,她似乎也有些感嘆,“這山裏的獵戶,可真勤快啊,大早上的就不見人影。”

江芙蕖收回心神,“沒看什麽,走吧。”

不過是個過客,救了他也只當是做好事,何必挂懷。

幸許是昨晚做的“好事”有成效,下山的路走地很順,兩人下了山,便雇了輛山腳村子裏的牛車,慢悠悠地往綠浮城去。

天氣有些熱,江芙蕖的心情無端地有些煩悶,恹恹地坐在牛車上。

趕牛車的師傅是個胖乎乎的老頭,戴着一頂小小的草帽,大半個臉在外面,并沒有什麽遮陽效果,偏他還沒甚察覺,樂哉樂哉地戴着,還時不時伸出手去扶那帽子。

……

“老伯,你這帽子太小了。”在老頭再一次扶帽子的時候,司硯忍不住開了口。

老頭笑眯眯扶正了歪掉的帽子,看着司硯笑呵呵道,“可不小呢,剛好,剛好。”

“怎麽是剛好,老伯的半張臉都遮不住的。”司硯嘟囔了一句,有些不服氣。

老頭年紀大些,耳朵卻不背,聽到司硯的話,他哈哈笑了一聲,“丫頭,我這帽子不是戴在頭上的,是戴在這兒的。”老頭指了指心口,“心涼自然涼,你說是不是剛剛好。”

司硯咋舌,似乎十分不能理解,“老伯,那心在裏面,又不會被曬着,哪裏還需要遮着,你便是唬我也換個其他的說法,我也不是那三歲的毛丫頭。”

“哎呀,你這丫頭,我看還比不上那三歲的毛娃娃。”牛車正走到一個岔路口,老頭沒有像司硯解釋的意思,見牛往左邊那道走,他忙大聲“籲”了一聲,拉着缰繩要把它往右邊趕,“走這邊,那道兒可不能走。”

“都是路,怎麽這邊的就不能走了,偏就要走這邊的道兒。”司硯見老頭不搭理她,心中似乎有些火氣,她往前靠了靠,然後擡了劍鞘猛然打在那牛屁股上,老牛吃痛,本來要往左邊拐的動作變成了往前狂奔。

老頭面色大變,死命拉着缰繩,“停下!停下!”

誰知,這老牛跟發了狂一樣,怎麽喝止都不停,跑地比那馬還快,帶着整個牛車左颠右簸,江芙蕖坐在上面,頭都被晃暈了,死死抓着車板,半伏下身子靠在車板上才算是沒有被甩出去,就屁股感覺要被颠成兩瓣兒了。

老牛一口氣奔了兩刻鐘,終于被老頭喝止住了,可此時喝止住,也沒什麽用了,因為已經出了岔道了,除非拐回去,不然就只能走這條路。老頭的意思,顯然是要拐回去,可司硯卻不準,江芙蕖這時候暈地厲害,完全管不上他們兩個。

“哎呀,這是什麽事兒啊!”老頭瞪了司硯一眼,“丫頭,不是老伯說你,這道當真是走不得,要死人的,咱們換個道走,也就半個時辰的功夫。”

司硯不甘示弱,“老伯,這道兒能到城裏嗎?”

老頭猶豫了一下,還是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到是能到的,走這邊還快一些,可是你不知道,那……”

“那什麽,既然能到,那就走啊。”司硯打斷老頭的話,“老伯,你莫不是想多繞路訛我們的銀子吧?”

“你這丫頭,怎麽說話的,老伯我是那樣的人嗎?”胖老頭氣地臉通紅,“好,你要走的,一會兒別怪我!”

還能怪着你怎麽的,司硯心裏不以為然,并不覺得會出什麽事情。

經此一遭,老頭連草帽都不扶了,任由它歪在自己的頭頂,随着時間的流逝,他的面上越來越不安。

牛車走了大概一個時辰的功夫,仍舊沒有遇到什麽事,司硯便覺着這老頭是在诳她,她剛要出口刺老頭幾句,卻見老頭忽然伸手拉了草帽,将它擋住自己的眼睛。

司硯心中奇怪,“老伯,這是怎麽了?”不會是要打盹兒吧,老人家最愛時不時地打盹兒了,以前她的師傅便是。

“官爺,求你讓我出去吧,我沒有得病,你看,我好着呢。”

“退回去,快點退回去!”

一陣喧嘩聲從前面傳來,司硯擡頭往前看去,這一看之下,她也管不上老頭了,只不自覺地去看江芙蕖,心中隐隐後悔自己跟老頭鬧脾氣。

江芙蕖早看着前面的路障了,是用一個個實木紮堆在一起的路障,路障外面站着一隊全副武裝的官兵,路障裏面一百米遠處,有一個面積不算小的村子。不過此刻那村子裏毫無人氣,路障之中便是連個嬉戲的小孩也無。

喧嘩聲正是路障外邊的官兵與那路障裏面的人引起來的。路障裏面的是個年輕人,二十上下的年紀,精神卻十分萎靡,面上有青氣在蔓延。外面的官兵對他的靠近如臨大敵,手中長槍抵着他,一個勁把他往裏面推。

看到這情形,江芙蕖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這地方只怕就是那個患了瘟疫的村子了,這都讓她撞上了!

“我真地沒有患病啊,官爺,我還要去城中讀書呢,求你讓我出去吧。”年輕人被長槍抵着也不退縮,拼了命地要沖出來,拿着長槍的官兵見他這動作,眼中便是一冷,手中暗暗一使勁,那長槍就沒入年輕人的胸膛。

鮮紅的血從胸膛處噴湧出來,年輕人似乎不敢相信,低頭看了那長槍一眼,還伸出手摸了摸那長槍,就像是确定那長槍的真實性。

老頭的牛車早已停了下來,正在跟官兵說着什麽,那官兵不住地打量着江芙蕖,不聽老頭的解釋,只對他擺手。

江芙蕖此時已經被官兵的動作震住了,她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他在殺人,殺了一個活生生的人。

“哈哈哈,就這麽死了吧,也好過活受罪!”年輕人忽然握住長槍瘋狂地往自己胸膛拉,官兵不防他這反常的動作,手中長槍竟是被他拉進了幾寸,等他反應過來,那長槍已經将年輕人捅了個對穿,年輕人大睜着眼睛,扭曲着臉瞪着他,很快咽了氣。

第 92 章 :夜宿驚魂2

“那林子裏啊,鬧鬼,多少錢也不去,你們自己去吧。”

“居士,不是我想哄你坐我的馬車,可那林子裏鬧鬼啊,不要說晚上,就是白天沒事也沒人敢往那裏去的。”

車夫們的話在耳邊響起,江芙蕖心中瑟瑟發抖,不會吧,真有鬼啊。

不,這世上沒有鬼!江芙蕖很快在心裏給自己鼓氣,好歹受過科學教育的人,這世上的鬼大都是人禍,裝神弄鬼而已。

對,就是這樣,都是假的。江芙蕖壯完膽,這才豎起耳朵凝神聽窗邊的動靜,除了風聲,蟲鳴聲,好似并沒有其他的聲音,剛剛一定是沒睡醒,看到的幻覺!再說,她身邊還睡了一個司硯呢,怕什麽!

江芙蕖睜開眼睛,又屏氣聽了下動靜,确定沒聲音,這才再次看向窗外,只有一輪高高挂在天空的明月,她松了一口氣,活動了下手腳,小心地起身要從床上爬起來。

誰知才剛動了一下身子,就見司硯睜開了眼睛,兩人四目相對,司硯嘟囔了一句,“小姐。”然後就再次閉上了眼睛。

……

說夢話啊。江芙蕖撫着心口,還以為吵醒了她呢。她下了床,走到背箱邊,翻出藥酒喝了一口,口中幹渴總算是輕了些,與之而來的卻是她清醒的意識。

……

江芙蕖眨眨眼睛,困意都跑沒了,她看向地面上的月光,轉頭看了眼大開的窗口,猶豫了一下,起身往窗口那裏走去。

剛剛那個黑影體積實在是有點大,看着不像是只小貓小狗的,倒像是個龐然兇獸,阿杏說着林子裏有猛獸,不會是真的吧?不管怎麽樣,這窗口太大了,如果是真的,它能路過一次就有二次闖入房間的可能,她還是去看看情況吧。

到了窗口,江芙蕖站立了一會兒,聽了下動靜,确定沒聲音了,這才探出頭往房子外看去。

房子外面大都是樹木,月光照下來,一團團的陰影落在地面上,讓人有些看不清楚。江芙蕖随意看了兩眼,看不出來什麽,見周邊其他幾個小房子沒什麽動靜,只覺着是她想多了,正要收回目光,卻忽然見到不遠處的一棵大樹底下有個影子動了一下。

她僵了身子,眼睛一動不動地盯着那影子看了會兒,果然那影子在動,它沒有向視野開闊的地方走,反而一點點地往林子裏挪動,似乎想與林子的陰影融合在一處。

辨別了一會兒,江芙蕖依稀能斷出,這個影子體積龐大,不像是小動物,它動作靈活,還能站起來直立行走,好像不是什麽動物……是個人。

難道是這獵戶村外出打獵的人?江芙蕖心中松了一口氣,是個人就好。

見那影子站起來走地踉踉跄跄的,江芙蕖有些遲疑,怎麽感覺他受了傷?而且這個點,三更半夜的,跑出去打獵?一個人?

江芙蕖心中好奇地看了一會兒,那影子走了一陣,忽然就撲騰一下倒在地面上,然後久久沒有動靜。

……

別是死了吧?江芙蕖莫名想起林子裏那個得了疫病死掉的人,俗話說好事成雙,壞事也是成堆出現,人總是很容易在短時間內遇到同類的事情。

她想了一下,覺得自己還是不要多管閑事了,已經受了一個遺命了,難道還要接受另外一個人的臨終囑托?可這窗子,江芙蕖看着大開的窗口,那木板全部擋上也只堪堪遮住一半,真是太顯眼了。這獵戶村的房子明明就很講究,為何在這兒開個這麽大還沒窗戶的窗子……

江芙蕖躺回床上,睜着眼睛看着黑乎乎的屋頂,一閉上眼睛就是那撲倒在地一動不動的黑影,倦意怎麽都不上來。

她郁悶地用手遮住眼睛,想着睡不着有什麽法子,最常見的數羊?

一只羊,兩只羊,三只羊,四只羊……

江芙蕖平生第一次按着催眠教學老實地數羊,數到第九十九只的時候,她非但沒有像教學中說的一樣睡着,腦子反而更清醒了,感覺還能數九萬九千九百九十只……

江芙蕖認命地再次從床上爬起來,半靠在窗邊,看着不遠處的黑影發呆。

沒事幹,離天亮還早呢,傻坐在這裏也不是個事,不然去看看吧,要是救了這獵戶村的村民,幸許以後再來就不用吃冷臉了,熱水總能喝上一口吧。嗯,至于以後會不會來,想那麽多幹什麽!

江芙蕖身子半爬出窗口,猶豫了一下,又折回來,将背箱背上,匕首揣好,藥粉準備妥當,這才“全副武裝”地再次爬出窗口,徑直走向那黑影。

到了近處,借着月光看到那黑影的真實情形,江芙蕖倒吸一口氣。

只見那人穿一身與夜色融合的烏衣,可那烏衣上血跡斑駁,有的地方破開,血肉外露,有的地方甚至直接與皮肉黏在了一處,也不知道是受了什麽樣的折磨,難怪半天不動,此刻的他明顯是失血過多昏迷了。

這樣的人顯然不是什麽獵戶,可這林子,前不着村後不着店,江芙蕖想不到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便是路人,也不該是這種狀态的路人啊。

“算你運氣好,今日碰到我了。”江芙蕖在他身邊蹲下,從背箱中翻出一包藥粉來。

上次逛生藥市場,因着司硯的一句話,所以江芙蕖就買了些藥材做江湖中人常用的藥,江湖中人嘛,打打殺殺的,自然是刀劍傷最多,這刀劍傷最後導致的惡果也通常是失血過多或者傷口發炎,她準備的自然是些止血退熱的藥粉。

小心地将人翻過身,江芙蕖聽到他悶哼了一聲,似乎是被磕着了傷口,她拿水兌了藥粉,正要給他敷藥,卻感覺到自己的一只手忽然被牢牢抓住了。

我靠,好痛!

江芙蕖咬牙,這人用了多大的勁啊,她現在是林妹妹的身子啊,麻煩輕點!

江芙蕖看向那人,他的眼睛仍舊緊閉着,黝黑的面上有血痕,唇角幹裂,似乎抓她只是下意識的反應,都昏迷了就消停點好嘛!你以為自己是什麽國家特工啊,這種抵抗反應!

江芙蕖放下藥膜,使勁去掰他的手指,可那手指就跟鐵手一樣,抓地牢牢的,紋絲不動,反而越掰抓地越緊,江芙蕖都要痛出生理淚水了,她一着急,忽然想起柳岸的匕首來,面上一喜,立即從背箱中翻出匕首,用堅硬的匕首一根根撬開來人的手指。

手指撬開之後,江芙蕖立即往後退了幾步,想了想,她還是不放心,眼睛瞄了眼那人的腰帶,便把他身上的腰帶解下來,将他的兩只手牢牢地綁在一起,這才開始檢查他的傷口,一處處地上藥。

初看着只是驚心,真正檢查起來,才發現這人身上簡直體無完膚,全身上下都是傷口,而且不只傷口,他體內脈虛,好像還好久沒吃飽飯,簡直就像在地獄中走過一遭,唯一讓江芙蕖慶幸的就是,傷口都是皮外傷,只是看着吓人。

一包藥粉用了個遍,藥膜也早用完了,江芙蕖索性用匕首割了他自己的衣衫做成一條條的繃帶,替他将沒有貼藥膜的傷口包紮好。忙活完,江芙蕖整個人也累地半死,再不用擔心睡不着了。

替他解開綁在手上的腰帶,江芙蕖這才仔細打量了他一眼,冷眉冷面,五官僵硬,便是緊閉着眼睛,仍能讓人感覺到一股不适,江芙蕖感覺他的五官有些詭異,總覺得有些太過生硬,不像是正常人的眉眼,可仔細一看,又分明是活生生挂在他的臉上。

江芙蕖收回目光,管那麽多做什麽,做了次注定虧本的生意,還是回去做個檢讨吧,沒事半夜醒了別爬窗!多爬幾次只怕一百萬兩銀子也不夠她敗的。

第 91 章 :夜宿驚魂1

“居士,這是什麽酒,為何全無澀味?”

哈?江芙蕖看着司硯小心地拿着葫蘆,兩只眼睛從洞口往裏面探,似乎想看出不同來,她有些懵,司硯對酒的興趣這麽大?她懂酒??

“因着不喜歡酒澀味,便在取了酒後鎮在井中幾日才拿出來,許是如此,澀味便淡了些吧。”這酒挺苦的啊,為什麽司硯說不苦?難道她們兩個的味覺不一樣?

“嗯,不對。”司硯搖搖頭,“用冰鎮确實能去一點澀味,可冰後再回溫,酒中便有異味,居士這酒卻沒有,必定是放了什麽東西的,居士你這酒是怎麽制出來的?”

啊?江芙蕖想着自己的藥酒方子,“裏邊有冬蟲夏草,羊角藤,三葉青,天竺葵,地黃,洋參,甘草……”

中藥本就大多苦中帶着甜味,江芙蕖還真想不到司硯要找的是哪一味,只一股腦說完,她忽然想起自己最後要找白糖的時候,陳大娘給了她一種叫饴糖的米糖,不會是因為這饴糖吧?

“藥酒做好後,我往裏添了饴糖,這饴糖是村裏人家用粟米做出來的,很甜。”

“饴糖?”司硯湊近葫蘆口聞了聞,随即喜道,“好似有這個味兒,倒是不曾想它還有此效用,居士,你知道地真多。”

……

到底誰知道地多啊,江芙蕖郁悶地看着司硯,怎麽看你都比我懂啊,對我來說,這藥酒還是苦啊。

“走吧,剛未說完,前面不遠處,有個獵戶村,咱們走快些,應是可以借宿一宿的。”江芙蕖悶悶地擡腳往前去。

司硯這次倒是沒說什麽,她拿着江芙蕖的藥酒葫蘆,一邊跟在江芙蕖身後,一邊愛不釋手地摸着,眼中光彩大熾。

兩人走了半個時辰左右的功夫,果然看到了一個村落。

這村落裏的房子跟陳家村的不一樣,陳家村的都是好幾間的帶院庭的多,這裏的房子卻幾乎都是獨一間的,而且讓江芙蕖感覺到意外的是,這些房子不是木屋,反而是用泥石壘成的泥土房,一棟棟地穿在群林之間,乍隐乍現,讓人看不真切村子的規模。

江芙蕖和司硯站在一棟房子前面,看着那緊閉的木門,她們兩個面面相觑了一會兒,司硯走上前,就要敲門,那門卻從內裏打開了,一個粗壯的男子拿着斧頭站在門口,看到江芙蕖和司硯,他一愣,随即眉頭擰起來,轉頭朝裏大聲喊了一聲,“阿杏,有外人來了。”

說完就繞過江芙蕖和司硯,拿着斧頭大步走了出去,不歡迎之意盡顯無疑。

江芙蕖心中早有預料,倒是沒什麽反應,一旁的司硯卻是面帶狐疑地看向江芙蕖,那意思好似說,居士,你說的借宿,烤肉呢?

“你們是?”随着粗壯男子的離去,一個嬌小的身影從內屋中走出來,她一邊用手中的布巾子拍打着身上的布裙,一邊打量着江芙蕖和司硯。

司硯剛要開口,就被江芙蕖在後拉了一下,江芙蕖搶先對着那名喚阿杏的婦人笑了笑,“施主,我們從這山裏過,趕上夜路了,想跟施主家借宿一晚,不知道施主可方便?”

阿杏看了司硯一眼就把目光放在江芙蕖身上,目光毫不顧忌,似乎要用眼神把她的面紗掀起來,聽到江芙蕖的話,她也沒什麽反應,仍舊慢條斯理地拍着自己身上的布裙,好一會兒,似乎身上的灰塵都被拍幹淨了,她才将布巾子往一旁的架子上扔去,不鹹不淡地“哦”了一聲,不說好,也不說不好。

“施主心善,必有福報。”江芙蕖卻笑眯眯地上前,全當阿杏這個哦是應了她的話,她拉着司硯往內屋裏走,目不斜視,“施主,不知我們要在哪裏叨擾?”

阿杏慢吞吞地走在江芙蕖和司硯背後,看到江芙蕖後背的綏珠帶,她眸子動了動,這才指了左側邊的小間,“那邊。”

也沒有其他多餘的話。

“謝過施主,阿彌陀佛。”江芙蕖飛快地在內屋中掃了一眼,旋即垂眸,雙手合十在胸前與阿杏行了個禮,便與司硯兩個往左側小間去了。

或許是因為他們是山裏的獵戶,這內屋之中與普通農家有很大不同,鐵耙鐵犁這些尋常的農用東西全無,反而都是些長弓利箭之類的利器。牆壁上挂着些幹肉皮子,有些看着時間就很久了,有些卻明顯是新鮮處理好的。

整個房子就三個房間,正廳一間,左右兩個小房間。不同的是,左邊的房間無門,右邊的房間卻是木門,顯然右邊是常住人的。

兩人進了側間還沒坐下,阿杏就跟了進來,她的手裏拿着一塊黑布,也不說話,只在門口的鐵鈎上一搭,那黑布就成了個挂着的門簾。

“我們這林子裏沒開化的野獸多,兩位晚上沒什麽事就早些歇息吧。”阿杏背對着江芙蕖和司硯,一手掀開了門簾,一只腳半跨了出去,似乎想到什麽,忽然停下動作,出聲叮囑了一句,這才擡腳走了出去。

看着落下的黑布,江芙蕖眼中的笑意漸漸消失,她環視了一眼小房間,這有個很大的窗框,卻沒有窗戶,只用一塊大木板半擋着。房間裏放滿了幹柴,還有各種各樣的籠子,沒有桌椅,只有兩個小凳子,讓江芙蕖意外的是,一面牆處居然接有一張石炕。

這炕江芙蕖只在北方見過,從來到這個世界以後,她也只見過床,沒想到會在這獵戶家裏見到炕,這獵戶,難道是從北邊遷徙來的人家?

司硯正在點放在地面上的油燈,那油燈好似十分難點,她擦了幾次火,都是剛燃起來就很快滅了,好不容易點着,司硯将它拿起來放到一張小凳子上,轉頭看向江芙蕖,“居士,這兒也太髒了,你先別動,等我收拾下。”

“不用了,司硯。”江芙蕖走到石炕邊,将上面鋪好的草席子拿下來,橫在空中散了散灰,“你先吃點東西填填肚子吧,我那裏還有幾個饅頭,你……”

看到司硯對着她發呆,江芙蕖疑惑地低下頭打量自身,“怎麽了,司硯,是我身上有哪裏不對嗎?”沒什麽不對啊,她在看什麽。

“居士,沒有。”司硯站起身,慌亂地擺擺手,幾步走到江芙蕖身邊,将她推到一邊,“沒有不對,居士我還不餓,你先吃吧,我來收拾下,這房子應是好久沒住人了,到處都是灰塵。”

見司硯這樣,江芙蕖有些摸不着頭腦,她這是搶活幹嗎?但是其實不用管其他的活的,她們就是住一晚,房間髒不髒并沒有多大的幹系,只要席子可以躺就是了……現在是暑夏,連被子都不用,只一件外衫解決所有問題。

最後還是江芙蕖和司硯兩個人一起收拾,連髒亂的地面都略掃了下,所以兩個人累地都夠嗆,本來就走了半天多的山路了。最後雙雙躺在床上,閉着眼睛很快沉入了夢鄉。

江芙蕖不認床,但她有點渴,她感覺自己喉嚨都要幹地冒火了,這獵戶家着實是不太熱情,她連口熱水都沒敢讨,就怕他們不耐煩。

“水。”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江芙蕖正好看見半開的窗戶外圓圓的明月,它照地整個小房間半亮,連牆邊上堆疊的木柴都看地一清二楚。

江芙蕖想着熱水是沒了,涼水她喝不得,還是去喝口藥酒解解渴吧,她閉着眼睛掙紮了一會兒,然後再次睜開眼睛,活動了下酸軟的身子,正醞釀着怎麽從床上爬起來,就聽到一聲輕微的響動從窗子邊傳來,她側過頭,正好看到一團大黑影從窗邊飛過。

江芙蕖立即閉上了眼睛。

吓死人了,雖然知道世上沒有鬼,但她就是有點怕鬼!

第 90 章 :血指印書

江芙蕖停下來本是要确認心中所想,如今心中已經有了九成的定數,那步子便怎麽都擡不動了,只不顧司硯的反對,耐心地站在那兒等着那人掏出東西來。

若是她猜地不錯,這個全身都散發着陰沉死氣的人應該是沾染了疫病,而且看他的症狀,邪流于表,未入腑內,這疫病在他身上的時間并不長,短短時間內就到瀕死之态,固然有他本身的原因,可也足以說明這是種急發性疫症。

急發性代表什麽,說明這疫病是最近爆發出來的,而這人卻出現在這林子裏,有很大的可能是附近之人。附近,有疫病出現。

疫病,換個說法,便是瘟疫,是人類有文明以來不下于戰争的生命殺手。

江芙蕖心中巨震,才放松一些的心情又瞬間提了上來,她感覺自己跟渠城可能犯沖,即使匆匆離開渠城,仍舊能碰到這種麻煩,而且是極有可能危及生命的麻煩。

那人掏了半天,似乎那薄薄的衣衫是個無底洞似的,勾地江芙蕖都忍不住對他要拿出來的東西好奇起來,那薄薄的衣衫裏面到底能藏什麽?總不至于是什麽臨終前都舍不得的傳家寶吧!

那人的手一頓,終于把懷裏的東西掏出來了,是一張有些皺的糙紙,疊成了四方的形狀,看不到裏面的內容,只能看到那糙紙外面有明顯的觸摸痕跡,顏色鮮紅,似乎是血跡?

江芙蕖心中跳了一下,腳步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兩步。

血可不是什麽吉兆。

“居士,我實在是走不動了,這東西,只怕也見不到它該見的人,可它帶了我們村裏數百口人的期望,我是不能把它帶到地下去的。”那人将糙紙顫巍巍地伸到空中,似乎要遞給江芙蕖,“都說居士們菩薩心腸,我只求……咳……”

那人猛地吐出一口污血來,黑褐色的血液噴灑在糙紙上,映染開來,仿佛一朵朵綻開的烏色血花,十分驚悚。

“居士。”司硯反抓着江芙蕖的胳膊,眼中警惕。

江芙蕖看着那血液黑中帶紅的顏色,心中一陣驚心,這人受如此磋磨居然還有殘存的生氣,也不知道是什麽在支撐着他,莫不就是他手中那張糙紙?

他才問她是不是要去梁村,又說這是村裏數百口人的期望,二者實在是搭不到一處,她當真是不知道他要說什麽,可看他的樣子,她也不知道他還能說幾句話,怕是臨終遺言都交代不清楚……她還想問問他是從哪裏來的,身上的疫病是怎麽回事呢,不問清楚,怎麽避開瘟疫之地。

人之生死,誰都有一遭,江芙蕖并不為這人的生命消逝心痛,她只是有些惋惜,這人不能安心離世,這對任何一個将死之人來說都是有些殘忍的,而她,并不是很想應他的“求”。

“我只求,求居士你幫我把這血書帶到綠浮城的官衙,我便死而無憾了。”那人咳完,也不顧那糙紙上的血跡,就要把它強塞給江芙蕖。

江芙蕖猶豫了一下,并沒有伸手去接,這人仿佛有血海深仇似的,她實在不想接這個燙手山芋,她看着他,他目光中的神彩因為她的動作漸漸地暗了下去,橫在空中的手也顫巍巍地往下落,似乎要落到地面上。

“居士你……”那人讷讷地看着江芙蕖,凸起的額頭上有黑氣外出,“連我這點臨終遺願,都不願意施手相幫嗎?我們,果然就該死嗎?就只能死嗎?”

他發了癔,似乎完全進入了自己的世界。

“可我們又有什麽錯?我們只是想活着啊,我的靈兒,她才五歲,她長地那麽好看,跟她娘一樣好看,甜甜地喊我爹爹,忽然就倒下了,她睡着了,沒有,她是病了,她在等着我去救命,我不能死,不能死!”

他緊緊地攥着手中的糙紙,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曲了腿往前爬,徑直往江芙蕖的方向爬來。

江芙蕖忙與司硯往旁邊閃開,避開了他,這人怕是就要死了,這個時候的狂症便是他最後的回春之兆。

“我要去敲天聽鼓,我要去救我的靈兒,救我的娘子,救我們村裏的人,我要告訴大老爺,我們村子裏的人只是病了,治一治就會好的,我們不是什麽治不好的瘟疫,我們勤勤懇懇的,怎麽會得這遭天譴的瘟疫,一定是有歹人害了我們,一定是的!”

“老天吶,你救救我們吧!”那人忽然朝着天上趴跪起來,猛地在地上咚咚咚地磕起響頭來,口中一直聲嘶力竭地喚着,“救救我們吧,老天爺,救救我的靈兒,救救我們吧!救救我們吧!”

“咚咚咚”的額頭與冷硬的泥石相撞的聲音聽得江芙蕖隐隐有寒意,活了兩世,她也沒見過這架勢。

這人到底遭遇了什麽?難道他們那個村裏的人都要死了嗎?若他們村便是瘟疫爆發地,那倒是有可能的,不過,瘟疫也并非全無治療的可能,患了疫病去找大夫啊,及時治療早痊愈,為何要讓老天救他們?而且還是跑到這林子裏來求老天……他們那個村子不會就在這林子裏吧?不會就是那個林子裏的獵戶村吧?!!!

“你……”江芙蕖硬着頭皮要問那人梁村在哪裏,她幹侯在這兒并非是要看他怎麽死,而是要避開瘟疫之地啊。

誰知,她才剛開口,那一直磕着頭的人就停了下來,他兩眼看着天空,似乎看到了什麽,原本絕望的面上露出了笑容,伸手向前,原本緊緊攥着的糙紙飄落在地也毫無察覺,“靈兒,爹爹來了,我們回家,回家去吃飯了,你娘……”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整個身體僵硬地倒向地面,手還維持着往前伸的姿态,兩只深凹的眼睛睜地大大地看着天空,似乎頗不甘心,可面上卻帶着笑,十足的怪異。

微涼的清風吹起,那糙紙便順着風向翻了個滾,一滾兩滾,幾滾之下竟然像長了眼睛似的滾到了江芙蕖的腳跟前。

……

江芙蕖低頭看着那糙紙,它被風吹散了,露出裏面的一片血紅來,紙上全無內容,竟是一個個豔紅的指印。

這是……血書嗎?

江芙蕖頗為難地看着那滿是血手印的糙紙,又看了眼一旁僵硬着身體早已氣絕的人,半晌,她才嘆了口氣,罷了,這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這血書只怕是“認”着她的,她也算是“受”了人家的遺言了,順手給人了個遺願罷,反正她也要去綠浮城。

江芙蕖将背上的背箱拿下來,從裏面翻出一雙布手套戴在手上,這才伸出手去将那糙紙撿了起來,徹底打開,果然一張紙上都是手印,想找個字都難,也不知道這人拿着這東西有什麽用,這手印難道是他們這的本地語言?官衙能看懂?

将血書折好放到布袋裏,江芙蕖再次看了眼那死掉的人,心裏想着過去探探疫情的可能性,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真實的疫病患者呢,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惹出來的瘟疫。路不可能折回去走,往前走就有可能碰到這個患瘟疫的村子,防患于未然也好啊。

“居士,咱們快走吧。”墨色的裙擺擋住江芙蕖的視線,司硯站到江芙蕖跟前,擋住了她探究的視線,面上十分不安,路上無端端地碰到一個死人,擱誰身上也難安,偏江芙蕖跟沒事人似的,拿了死人的東西不說,居然還盯着死人看,這膽子……未免太大了些。

“司硯。”司硯不開口倒好,她一開口,江芙蕖想起她來,她從背箱中拿出一個小小的葫蘆,遞給司硯,“喝兩口吧,這人死地不大幹淨。”至于怎麽個不幹淨法,江芙蕖覺得還是不要告訴司硯了,瘟疫聽起來很吓人的……

葫蘆裏裝的是藥酒,是江芙蕖做來祛毒的,防範瘟疫這種邪毒也算是有效。

司硯也不多問,拿了葫蘆撥開栓子就心不在焉地灌了一口,誰知酒甫一入口,她的眼睛就亮了。

第 89 章 :瀕死之人

落日的餘晖從茂密的樹葉間投下斑駁的陰影,幽靜的山林裏只有風吹動樹葉的聲音,時而夾雜着幾聲鳥鳴獸啼,無端地增添一分陰森之意,一條彎彎曲曲的泥路淹沒在深林前方,不見盡頭。

“嘩啦”一聲,幾只烏鴉撲騰着翅膀從樹葉之中鑽出來,朝着天空四散飛去。

“居士,我們為何不走官道?”清脆的女聲從林中傳來,泥路上出現兩個并肩而行的身影,赫然是江芙蕖和司硯。

開口的是司硯,看着西邊快要落下的太陽,和前邊似乎沒有盡頭的山路,她終是有些着慌了,她們今晚難道要在這林子裏歇着?她倒是沒有幹系,可江芙蕖的身子受地住這林子裏的濕冷嗎?

江芙蕖正一派閑适地看着周圍的路形,唐暄的游記果然沒有騙人,這裏還真有一條通往綠浮城的捷徑,雖然車夫怎麽說都不肯進來,說是這林子裏鬧鬼,但她可不信這些,這世上哪來的鬼啊?

時間能省一點是一點吧,當然主要還是江芙蕖私心作祟,她有點怕這麽快就跟江子青撞上,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在找到回家的路之前,都不要見到江家的人……

估摸着到太陽落山之前,應是能趕到林子裏的獵戶村的,江芙蕖想着一會兒要怎麽說才能讓那群人收留她們兩個,唐暄可是說過,這獵戶村地處林子深處,似乎常年生活在這裏,并不出去,也十分不喜歡外人的打擾,頗有些避世之意。

她和司硯也不需要十分叨擾,只是想要有個遮風的歇腳處,便是房間一隅也是可以的,應該不會被拒絕地太慘烈吧?

聽到司硯的問話,又見她面有憂色,江芙蕖輕笑一聲,故意打趣道,“怎麽,我們的司硯女俠還怕這山道嗎?這裏是幽靜了些,幸許還有野獸,嗷~~唔~~唔~!!!!”

江芙蕖學着野獸的鳴叫聲,誇張地朝司硯伸出兩只手掌,幹瞪着眼睛,十指微曲,做了個抓人的動作。

司硯愣了一下,随即哭笑不得,“居士,你別拿我逗趣兒了,你明明知道,我是擔心咱們晚上要睡在這林子裏,雖是暑夏,可林子裏濕氣重,你的身子又虛,怎受地住?”

“嗯,确實很難辦。”江芙蕖垮了臉,蔫蔫地,“可咱們今晚真地要宿在這裏啊,大不了,找個山洞,點上火,也能暖一些喽,我帶了火折子的。”

“山……洞?”司硯嘴半張,呆呆地看着江芙蕖,似乎不相信自己聽到的話,“居士,你要在山洞裏歇息嗎?”

“嗯。”江芙蕖微微垂眸,遮住了眼中快要抑制不住的笑意,到了這個世界整日地憂心自身處境和回去的事情,她還很少有這麽放松的時候,司硯或許有她自己的秘密,可她對她毫無惡意,這是她能感覺到的。

“那怎麽行!”司硯猛地搖頭,抓住江芙蕖的手臂,“居士,你怎麽能睡山洞裏呢,咱們可以……可以……”可以了半天,司硯急了,因為她發現現在除了在這林子裏歇着,當真是沒有其他法子了,她們兩個走了半天多了,折回去天早黑了。

江芙蕖見司硯急了,這才笑出聲來,“司硯,你不用擔心,我既然知道這兒有路過去,便是有妥全的安排的,你跟着我走便是了,今日咱們兩個絕不會睡山洞的,運氣好些的話,幸許還能吃上熱乎乎的烤肉呢。”

“真的嗎?”司硯被江芙蕖捉弄了,也不生氣,只半信半疑地看着江芙蕖,像是要從她的面上找到答案,可惜地是,江芙蕖面上只一雙眼睛露在外面,那眼睛亮晶晶的,滿是促狹,哪裏能看出什麽。

司硯看着江芙蕖滿是神采的眼睛,怔了怔。

江芙蕖沒有察覺到司硯的走神,她轉過身,擡手指了指正前方,“我怎麽會騙你呢,前面不遠處便有一個小村子,裏邊住的都是獵……咦?”

江芙蕖擡起的手一僵,眼中的笑意也收了起來。

“獵什麽?”司硯見江芙蕖忽然停了話頭,便順着她的指向往前看去,她皺了眉頭,幾步走到江芙蕖身前,将她擋在身後,警惕地看着前面。

前邊不遠處的泥路旁邊,躺着一個人,一個俯趴着在地上蠕動的人,他似乎聽到了有人走近的聲音,正擡頭往她們的方向看來。

可一看到她們兩個,他又很快低下了頭,似乎不敢讓人看到他的臉。

兩邊僵持了不過片刻,司硯見江芙蕖擡腳往前走,忙喚道,“居士。”雖是什麽都沒說,可意思十分明顯,她不想要讓江芙蕖往前去。

“沒事的,司硯。”江芙蕖推開司硯,指了前面的人輕聲道,“那人快死了。”

司硯聽見江芙蕖這麽說,猶豫了一下,看了那仍舊俯在地面蠕動的人一眼,便皺着眉頭跟上了江芙蕖的步子,很快走在了她的前面。

兩人在那人面前停下,便站在那兒靜靜地看着他。

那人的身子顫抖地厲害,頭死死地低着,似乎十分畏懼江芙蕖和司硯的靠近。

“你是誰?怎麽會在這裏?”司硯轉頭見江芙蕖一臉好奇地看着那人,便先開口問那人。

那人聽到司硯的問話,身子顫動地更厲害了,他頭更加低,兩只腿往後蹬,似乎是想要後退避開司硯和江芙蕖。

司硯眉頭皺地更深,想要讓江芙蕖走,可看江芙蕖的眼睛粘在這人身上,明顯是有話要問這人的,雖是不知道她要問什麽,但司硯直覺不想讓她與一個快死的人太近,誰知道他是怎麽回事,一個快死的人跑到這深林子裏來,當真是詭異至極。

“你到底是誰?為何會一個人出現在這林子裏?”司硯耐着性子再問了一次。

那人仍舊沒有出聲,他往後爬了兩步遠的距離,似乎就爬不動了,整個人癱在地上,頭埋在手臂裏。

司硯見他這樣,便對江芙蕖道,“居士,咱們走吧。”

“你是得了疫病嗎?”江芙蕖忽然開口問地上那人。

那人身子一僵,頭慢慢地擡起,看向江芙蕖,良久才出聲,聲若游絲,“你怎會知道?你是要去梁村的?”

“梁村?”江芙蕖暗暗打量着那人的神色,見司硯還要往前走,忙伸手将她拉在身後,她用了很大的勁,讓司硯不得不回頭看她,江芙蕖朝她輕輕搖了搖頭,卻是什麽都沒說,司硯便站在她身後不動,不安地看着地上那人。

這分明是個人,可他整張臉上幾乎都沒有肉,只一張面皮搭着骨架子撐起了他的一張臉,眼睛深凹,眉毛落盡,嘴唇烏青泛白,面色枯黃,脖子和額頭處還有隐隐的褐色烏痕外露,露在袖子外的手指比之釵子也粗不了多少,上面有成片的褐色斑點。

若不是如今太陽還未完全落下,明光照在他的身上落下黑影,司硯絕不敢相信,這是個活人,難怪江芙蕖說他快死了,他比那已經死了的人還可怖呢。

“你不是去梁村的。”那人見江芙蕖眼中的茫然,無神的眼中忽然迸發出光彩,他朝江芙蕖伸出手,又很快縮回去,在自己的懷中掏了掏,似乎要拿什麽東西。

第 88 章 :擦肩而過

東邊的雁蕩山頂霞光如織染,火紅色的太陽冒出一個頭,熏金色的陽光灑向大地,照地整個天地一片清明。

雖是才天明,但整個渠城都喧鬧了起來,吆喝聲,鑼鼓聲,到處都是,江芙蕖咬着熱騰騰的包子,兩只眼睛不停地打量着來來往往的人群,街道,房屋,心中被這股清晨的熱鬧勁給填滿了,一日之計在于晨,大早上的上路不孤單,真好。

兩人從客棧出來,本是要直接坐馬車去往下一個城市,綠浮城的,可江芙蕖心裏對渠城着實有好感,便想着徒步走一段路看看這古代的鬧市,再雇了馬車上路,如此才有她現在悠哉游哉的模樣。

她選了一個最鬧的早市走,街邊上大都是在賣吃食,空氣裏彌漫着食物的香味,還有攤販們的叫賣聲。

“千年的烏龜,百年的湯方,大早上來碗咱們的老溫湯,做不得王八,就得着那延年的壽誕。”

“包子喽大包子,面實餡兒足汁味美,做得飯吃,當得茶點,三個銅板填肚皮,五個銅板堪堪飽,三個大包七個錢!”

“賣麻團,賣麻團,芝麻面團紅糖心,吃個麻團甜滋滋,配碗米粥賽神仙。”

江芙蕖聽地得趣,這群攤販們實在是太有才了,若不是看他們眼前賣的東西,還當他們是在賽曲兒呢。也不知道是這個時代大城市的商販都這樣,還是就渠城的這麽有意思,這渠城的人,好像十分喜歡民謠,說話跟唱歌一樣,軟軟的微卷音調唱出來也十分好聽。

一路走到鬧市的盡頭,江芙蕖見前面有個小亭子,那小亭子位置很高,可以遠眺到幾百米遠,她正好也有些走累了,便進了那亭子坐下,随意地往遠處看了看,這一看之下,她心中驚喜,這亭子竟然可以遙遙看到一條綿延無垠的長河,那不正是大運河嗎?

旭陽初升的大運河上并沒有什麽大只的客船,只有幾只小舟在浮行,似乎是漁民在打漁,因離地遠,江芙蕖也看不真切,她問司硯,“司硯,他們是在打漁嗎?”

話問出去了,可等了半天,江芙蕖沒有聽到司硯的聲音,她訝然轉頭,見司硯站在欄杆前,遙遙地看着大運河,似乎入了神。

“司硯?”江芙蕖起身走到她身邊,順着她的目光看去,也就是河水和小舟啊,好像并沒有什麽稀奇的東西,司硯在看什麽,這麽入神,“你在看什麽?”

“啊?”司硯回神,眼中有些慌張,雪白的面色也有些微紅,“居士,你怎麽不坐着歇歇,站着多累。”

“我還沒有嬌弱到那個地步。”江芙蕖輕笑一聲,明亮的眸子掃過司硯的面色,沒有點破她剛剛的失神,“倒是你,走了一路了,也不坐下歇歇,在看什麽呢?這大運河上也只幾葉扁舟啊。”

“沒……沒看什麽。”司硯躲開江芙蕖的目光,低了頭,難得地口吃起來,“我……我在……在看……”

“在看他們打漁嗎?”江芙蕖接過司硯的話,眉眼微彎,眸中帶了絲俏皮,“你也是第一次見到漁民吧?我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打漁的人呢,也不知道他們一網撒下去,能得多少只魚,這渠城的魚,好賣不好賣,我以前聽說,漁民的日子都很貧苦。”

在印象中,古時候的漁民生活十分艱辛,江芙蕖一直很奇怪,明明魚很值錢,可為什麽漁民會活地那麽艱辛呢?渠城好歹是個商業興榮之城,他們這兒的漁民,竟然沒有一只大些的漁船,沒有大型工具,也就說明他們這兒的漁業并沒有形成規模。

江芙蕖不想往壞處想,她覺得,或者是因為這些大早上出來的漁民都是些打漁愛好者?賺些小錢花花的?畢竟渠城碼頭那麽大,想必大運河上的商機也差不多都開拓出來了,漁業可是最顯眼的商機之一。

“這渠城的漁民,日子算好的了,真正貧苦的是海邊上的漁民,他們……”司硯似乎沒想到江芙蕖會這麽說,順着她的話接了下去,不過說了兩句便停了下來,話頭一轉,“居士,你菩薩心腸,可世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我們是管不了的。”

管?江芙蕖心中搖搖頭,她不過是随口一說,何曾想過管這種事情,司硯完全多慮了,難道她看起來很像多管閑事的腦殘嗎?這事根本輪不到她去管好嗎!

不過,司硯說話的語氣,那股怪異感又湧了上來,江芙蕖不經意道,“司硯,你小小年紀,倒是看得透徹,我還以為你們江湖中人,不愛習文學字,可聽你說話,倒是有很大不同,你平日可是還讀書?”

“沒,沒,小……居士!”司硯忙擺手,語氣些慌亂,“我只認得幾個字,并不讀書,我平日裏除了習武便是一個人待着,做些針黹活,沒有讀過書的。”

看着狀态明顯有些不對的司硯,江芙蕖眉頭微不可見地挑起,怎麽回事,司硯是心裏壓着什麽事嗎?為什麽最近頻頻走神。最開始好像是在珍藥閣中,那個時候,她是怎麽走神的呢?好像是赤朱草報價的時候,赤朱草被拍下後,她也沒跟着她去儲藥區。

後來回到客棧,是她讓她去跟蹤柳岸的時候,她的狀态也很不對,這個司硯,到底是怎麽回事,難道她這趟出門,并不是游歷長見識,而是帶着什麽師門任務?她不方便跟着自己?可若是如此,她為何不直接拒了自己,她也并不是非要她陪着的……如今到了這局面,倒是讓她有些不好做了。

“司硯,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着我?”猶豫幾番,江芙蕖到底還是選擇了直白開口問,她和司硯也只算是萍水相逢,略有好感的路人朋友而已,彼此之間并不需要遮遮掩掩的,反而生了嫌隙。

“沒有,居士,我沒有事瞞着你。”司硯回答地很快,可她不敢擡頭正視江芙蕖。

江芙蕖嘆了口氣,司硯不肯說,她也沒辦法,心想着先上路看看,要是司硯實在不方便,她一定找足了機會,讓她不帶任何負擔地離開,這個司硯,她都有些搞不懂她了。“時候不早了,我們走吧,到綠浮城還要走兩天呢,我們先趕個歇腳的地。”

司硯應了是,擡頭觑一眼江芙蕖,只看見她修長削瘦的背影,被陽光拉地細長,更顯單薄。

寬大的大運河入口,一只三層高的大船緩緩進入亭子的視角。

大船的船頂,放着一張八角小桌,小桌上擺着一張玉石圍棋盤,棋面上已經走了不少的棋子,隐隐能看到棋勢,一個玄青色寬袍男子端坐在小桌前,手中撚着一顆玉白的棋子,目光卻眺望着前方。

偌大的大運河上,風清天明,只偶爾有琴瑟聲從船艙內傳出,再無其他聲音。河邊上一望無際,只看到一排排的層巒疊嶂,偶爾有幾個冒尖的亭角,男子的視線就停在一處亭角上。

他功夫深厚,眼睛自然看地很遠,雖是隔着幾百米,仍舊能清楚地看到其中一處亭子裏兩個拾級而下的身影,她們一前一後,前邊的人精神奕奕,目不斜視,後面的人低着頭,亦步亦趨,這樣的景象,似曾相識,男子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公子,還有一刻鐘就要靠岸了。”靜靜伺立在一旁的帶刀男子看了眼不遠處報信人的手勢,朝他微不可見地點點頭,這才面向小桌前出神的男子開口。

第 87 章 :柳岸獻計

多少年了,雖然自請出族的事情鬧地轟轟烈烈的,她也早與江家斷了聯系,可人人提起她,都道江家出來的那個縣主,說地好像是因為江家,她江盈惠才能做這個縣主一樣。她何曾想沾着江家一點半點,只江家別巴着她就好了。

江芙蕖被毀容,被驅逐,失蹤的時候,江家像只縮頭烏龜一樣,一聲不敢吭,碰着她,他們也只有退讓的份,如今倒是好了,不過是打了個盹兒的功夫,他們就敢張嘴咬她了,憑什麽?就憑江子青?他們莫不是忘了,她江盈惠可不再是昔日江府中任他們揉捏的江盈惠了。

“主子,江家的人還說,把我和小虎打成這樣,就是要給您看看,跟他們作對就是這樣的下場,說他們只認江家的江四小姐,不認什麽蕙蘭縣主。”劉大虎仿佛沒有察覺到江盈惠的怒火,在江盈惠的話落之後,又哆哆嗦嗦地說了一句,語氣中滿是隐忍的屈辱。

江盈惠白皙修長的手指緊緊地捏住柔滑的衣角,将它們捏成一團,狹長的鳳眼噴火地看着趴跪在地上的劉氏兄弟。

劉大虎因為腿傷側着身子姿态不雅地半跪半趴在地上,劉小虎左手扶着右手靠在他旁邊,那右手顯然是動不了的,兩人一臉的痛苦,無助。

看到劉氏兄弟這樣的慘狀,她仿佛看到了以前那個無助的江盈惠,她凄慘地死在破敗的柴草間,最後被一張草席子卷了扔到亂墳崗裏,江家的人知道江盈惠死了的消息之後,非但沒有為她讨回公道,反而說什麽“早死早超生,也算是一樁善緣。”的話。

江家,他們如此誅心,不過是因為她江盈惠是個毫無用處的庶女,放在江芙蕖身上,他們自私虛僞的真面目就露了出來,當年與她虛與委蛇,才把人除族就避開她悄悄地把人送到西南來了。

他們的想法,打量着她不知道呢?西南原家,他們是要仰仗着原家的勢力來保護江芙蕖呢,可他們大概怎麽都沒想到,他們的一切行蹤都掌握在她江盈惠的眼皮底下,江芙蕖到了這西南,反而更方便她對她下手。

六年,他們找了六年,江芙蕖在外就受足了六年的苦楚,如今就算被他們找到又怎麽樣?容貌都沒了,青春也沒了,甚至是嫡女的身份也沒了。她江芙蕖,還能在上京城翻出什麽樣的風浪來?好不好的,有那上不得臺面的東西願意娶了她做填房,也是她天大的造化,還想給江家什麽助力不成?笑話!

“夫人。”小敏看着江盈惠猙獰的面孔,一時不知道要不要讓人繼續把劉大虎劉小虎拖出去。

江盈惠冷笑一聲,“讓朱一給劉氏兄弟好好拾掇下,務必請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藥,把他們的斷腿殘臂給我養好了,我下次再召見他們的時候,有半點不妥,我便拿他是問。”

要打我的臉是嗎?我偏不如你們的意!

“謝謝夫人體諒!夫人的大恩,大虎謹記在心。”

“多謝夫人,小虎以後一定對夫人更加忠心耿耿,肝腦塗地。”

劉大虎劉小虎飛快地對視一眼,兩人眼裏都是得逞的精光,然後同時高聲對江盈惠表着忠心。

江盈惠此刻所有的心思都在江家和江芙蕖身上,完全沒有去看劉大虎和劉小虎,更沒有去聽他們說什麽,她冷哼一聲,甩了袖子擡腳就往後廳走,此刻的她,急需要找人來傾述下她心裏的煩悶。

“把柳岸叫……”江盈惠的聲音戛然而止,看着站在後廳,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的柳岸,她眼中的陰郁散了一些,“你在這兒便好,那江芙蕖,她竟然被江家的人接走了!若不是我這次特意過來,只怕等她回了上京城,我還被蒙在鼓裏,江家,如今真正是太猖狂了!”

眼前沒有別人,只有一個柳岸,江盈惠剛憋在心裏的話便一股腦地全倒了出來。

“前些年,他們見着我,跟貓見了耗子似的,躲地遠遠的,可這兩年,他們見着我,竟是不閃不避,完全不把我放在眼裏,江家辦了多少次宴會,到我們鎮國公府請人的帖子就沒一次到我的手裏,好似如今鎮國公府後宅掌家的不是我一樣!”

“這次他們不單單是接走了江芙蕖,居然還把我的護衛打傷了,那劉氏兄弟跟兩個要飯的似的,把他們送到我跟前來,可不就是要打我的臉?他們是什麽意思?柳岸,你說他們憑什麽?他們怎麽就敢這麽對我?撇開世子夫人的身份不說,我還是陛下親封的縣主呢!”

越說越激動,到了最後,江盈惠怎麽都克制不住,她狠狠道,“莫不是他們覺着,如今的江子青,能跟我對上了?!他們未免太看不起我,我江盈惠今兒發誓,定要把他們給我的羞辱盡數還回去!江家,是你們來招惹我的,那就不要怪我了!”

“夫人,喝口水,順順氣吧。”柳岸見江盈惠雪白的面上泛了一層粉暈,顯是情緒太過激動,想着她平日裏身子就很嬌弱,恐她氣大傷身,便上前扶着她落座,倒了茶水遞到她的面前,小聲勸慰,“夫人為着江家氣壞了身子,不值當。”

“生氣?!我怎麽會生氣!”江盈惠推開茶水,眉頭微不可見地露出一絲嫌棄,這樣粗糙的茶水,她怎麽喝地下去,“我為他們江家生氣?柳岸你莫不是在逗笑我。”

“好,好,都是柳岸說錯了,夫人沒有為江家生氣。”柳岸見江盈惠不喝茶,便給她拿了旁邊的雪梨片,“你慣愛吃這個,這是從別莊的果園裏帶過來的,吃一片潤潤嗓子吧。”

江盈惠瞥了那雪梨片一眼,知道柳岸沒哄她,便接了那雪梨片在手裏,輕啓朱唇咬了一口,一股淡淡的甜味在舌尖散開,鼻尖隐隐聞到一股熟悉的清新幽香,江盈惠心頭的火氣去了大半,她斜睨柳岸,半嗔半笑,“柳岸,你削雪梨片的功夫,當真是沒有人能及得上的。”

“夫人喜歡就好。”柳岸眼中帶了隐隐的笑意,溫柔地看着江盈惠,“若非有夫人送的水果刀,我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切不出來的。”

這話顯然是哄人的,江盈惠卻聽地遍體舒暢,不過是一把平常的水果刀而已,柳岸卻時時記在心裏,聽說上次有小丫鬟給他送外衫,他看都沒看一眼就讓人給燒了,他就是這樣,別的人對他再示好,他都視而不見,唯獨她對他的好,他欣喜受之。

這樣的人,如果是她的夫君,那該多好,可惜……江盈惠想到榮華景,嘆了口氣,到底是個無甚根基的孤兒,比不得世家公子的雍容,也沒有他們的矜貴,只閑暇拿來解解悶罷了。

看江盈惠咬着雪梨片癡癡看着他不吱聲,柳岸眼神愈發柔和,多少年了,她一直喜歡這樣癡癡地看他,好像怎麽都看不夠似的,這樣的目光,便是神仙也招架不住,他為她做什麽,也是值得的了。

“夫人,江家并不敢拿你怎麽樣的,你務須如此憂心。”想到剛剛聽到的話,柳岸的眸子冷了冷,卻是沒有讓江盈惠察覺。

江盈惠微卷的睫毛動了動,口中含着雪梨片,語氣有些漫不經心,“我只是氣不過罷了,哪裏會擔心他們把我怎麽樣,那江芙蕖如今也不過是廢人一個,江子青本事通天又怎樣?能讓江芙蕖的容貌恢複,神志清醒嗎?呵呵。”

柳岸聽江盈惠這麽說,眉頭便動了動,他跟在江盈惠身邊這麽些年,熟知她的性子,她語氣越是這麽淡然,便是越在意,江家……有什麽辦法能給江盈惠解氣呢?柳岸在心中細細地想了下,忽然想起一件事來。

“夫人,我倒是有個法子,能讓江家灰頭土臉一回。”柳岸的嘴邊噙着笑,細長的眼中眸光幽冷,“若是他們不走運,只怕便翻不了身了!”

江盈惠知道柳岸一向是個主意多的,可不知道他竟然這麽快就想出了解氣的法子,她将手中剩下的雪梨片放回碟子裏,定定地看着柳岸,滿眼興奮,“是什麽法子?柳岸,你快點說與我聽。”

柳岸朝周圍看了一眼,又凝神聽了一下動靜,确定沒有外人,這才俯身湊到江盈惠耳邊,小聲道,“我前些日子得到消息,江子青奉命來西南一帶督察水利,算着時間,他如今該是在西南某地了,西南之地,旱多澇多,本就是個不測之地,咱們只要稍微運作一下,給他來場大水患,還怕那江子青得意嗎?”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江家風頭最盛的江子青得不着好,江家自然也要跟着倒黴。

水患?江盈惠眼中眸光大亮,這可真是個好主意,這古代發大水可是常事,單是她救濟過的水患就有七八次。這大水一發,那連帶的官員就沒一個都能得着好的,而她,還能借着好時機組織一次捐助賺得好名聲,真正是沒有不好的地。

“柳岸,我就知道,你最懂我的心了。”江盈惠喜地猛一勾手搭在柳岸的脖子上,将他的臉拉到眼前,狠狠親了一口,“這事你給我辦好了,我必定不會虧待你的!”

第 86 章 :大發雷霆

“讓他們在偏廳侯着。”江盈惠眉間舒展開來,本有些陰郁的心情瞬間好了起來。這次她特意拐到渠城來,可不是為了什麽赤朱草,這草雖然難得,可也不需要勞煩她親自出動。她真正的目的,是要去看那江芙蕖的笑話。

自從江芙蕖被趕出上京城,她的日子就沒有不順暢的時候,雖是忙碌了些,但到底所有的付出都有了不小的收獲,如今在上京城的貴圈裏,有哪個小姐夫人敢不拿正眼看她的?

每每聽到屬下彙報江芙蕖的慘狀,她的心裏就一陣陣快慰,只恨不得親眼去看看那人憎狗嫌的瘋婆子江芙蕖,昔日上京城的貴女,如今聽說連飯食都不識得了,抓着豬糞都往嘴裏塞。

六年的時間,于她江盈惠而言簡直是白駒過隙,彈指間就過去了,可對江芙蕖來說,只怕是度日如年,日日生不如死。可她偏不要她死,她要她在一旁看着,如今的她是多麽的風光,江芙蕖能耐她何?江家又能耐她何?

只要這寶貝在,假以時日,小心經營,她江盈惠還畏懼誰?江盈惠低下頭,瞥了眼右腕上的銀飾吊墜手鏈,瑩白色的花型玉墜閃過一絲青色流光,江盈惠的嘴角微微揚起。江芙蕖,好久不見,真地是好期待你看到我的反應呢。

“柳岸,赤朱草的事情,你先別管了,交給龍一去處理吧。”江盈惠擡起頭,看着柳岸仍舊目不斜視地跪在那裏,心中軟了軟,聲音也帶了絲嬌柔,“你先起來吧,這屋中就我們二人,何須這樣,你這一根筋的性子,真正是讓人心煩地很的。”

柳岸擡起頭,烏黑色的眸子平靜地看向江盈惠,見她面上神情愉悅,眼中帶嗔,便沉默地将外衫拉上,然後緩緩地站起身,卻沒有離開,而是走到江盈惠身邊站定。

見他這樣,江盈惠眼角笑意更深,她擡起手,輕輕地碰了碰柳岸的手臂,軟軟道,“是不是很疼?你可怪我?”

“都是柳岸自作主張,夫人教訓地對,柳岸不敢怪罪夫人。”柳岸身子紋絲不動,語氣誠懇,見江盈惠一雙明眸仍舊定定地看着她,他猶豫了一下,手指動了動,反握住了江盈惠的小手。

似乎就等着他這一動,江盈惠腰身一軟,整個人就半依偎進柳岸的胸膛,柳岸的身子顫了顫,但他連哼都沒哼一聲,任由江盈惠靠在他懷裏。

“你跟了我這麽多年,我的脾性你是知道的,我性子上來了,便是誰都擋不住的。”江盈惠反仰頭,鳳眼中波光盈盈,“我最是信你的,便是華景都要與你讓步,你一定不會背叛我的,對不對,柳岸?”

柳岸握着江盈惠的手緊了緊,似乎在極力克制什麽,江盈惠滿心信賴地看着他,似乎在等着他的回答。

忽然她輕呼一聲“啊”,原來柳岸忽然環住了她的腰,将她嬌小的身子緊緊地按在懷裏,她的後背貼在他的胸膛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來自他身上的熾熱溫度和左胸口劇烈的跳動。

“惠兒。”柳岸的聲音暗啞,十分壓抑。

江盈惠得到了滿意的回複,心中得意,果然男人這種東西,只要有美色就不愁得不到他的忠心。她站直了身子,掰開柳岸的手,回頭妩媚地看柳岸一眼,“好了,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了。我先去偏廳,你自去收拾,回頭我給你上藥。”

言罷,她唇角微漾,輕移蓮步,扭動着纖腰,娉娉袅袅地消失在柳岸的面前。

柳岸看着她消失的背影,連猶豫都沒有,擡腳就跟着她往偏廳的方向去。

**************

江盈惠一路走,一路想着江芙蕖如今的模樣,她定是不會梳妝了,頭發亂蓬蓬的,上面很多虱子蟲子啊什麽的,也沒有好看的衣裙穿,大概是穿着打滿補丁勉強能遮羞的衣服吧,也不知道有沒有鞋穿呢,聽說鄉下的人都不穿鞋的……這樣想着,她的腳步都要飄起來。

可這好心情只維持了不過一刻鐘。還進偏廳,她就看見偏廳門口跪着兩個衣衫褴褛的男人,他們蓬頭垢面不說,還身纏繃帶,似乎一個傷了手,一個傷了腿,兩人慘兮兮地在那朝小敏哭泣什麽,連江盈惠來了,他們也沒察覺。

這是哪裏來的叫花子?江盈惠心裏頭生惡,她已經很久不跟這些腌臜之人打交道了,身邊都是些體面人,對這些社會底層的人,她打心裏不喜歡。

“夫人。”小敏正被纏地心煩,見到江盈惠出來,她心中一喜,忙朝她行了個禮,指着地上那兩人道,“夫人,這是劉氏兄弟,劉大虎,劉小虎。”

劉氏兄弟?那不就是盯着江芙蕖的人嗎,他們隸屬于朱雀組,有組織上派發的衣服,也應該有人教過他們規矩才是,怎麽會是這樣讓人糟心的樣子?

江盈惠移開目光,連看都不帶看一眼地從劉大虎和劉小虎身邊走過,進了偏廳,坐在高高的主榻上,睥睨着跟進來的劉大虎和劉小虎,“怎麽回事?規矩都學到哪裏去了,在這兒大哭小叫的,你們就是這麽見主子的?!”

“主子,我們兄弟倆可算是等到你來了!嗚嗚嗚~~~!!”劉大虎,劉小虎進來也不看江盈惠,只趴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一副受盡了委屈的模樣。

偌大的偏廳一下子充滿了兩人的鬼哭狼嚎,江盈惠不過聽了一瞬就不耐煩了,她看向侯在一旁的小敏,“怎麽回事?朱一呢?讓他來回話,把這兩個人給我拖出去。”

“夫人,你要為我們報仇啊!”劉小虎見廳外進了兩個人,眼看着就要把他拖走,他忙停了哭泣,朝着江盈惠大喊,“我們本來守着江芙蕖守地好好的,誰知道江家的人忽然找了過來,把我們兄弟倆個打成這樣不說,還讓我們帶話給夫人你,說……說……”

劉小虎低下頭,扶着斷手哭起來。

“別哭了!”江盈惠厲聲朝劉大虎、劉小虎吼了一句,吓得他們兩個立時止住了哭聲,皆顫顫驚驚地看着江盈惠,江盈惠強壓着心頭的不安,勉強克制着自己的情緒,揚聲道,“到底是怎麽回事?江家的人說了什麽?”

劉小虎面色發白,聽見江盈惠問話,忙一骨碌地說了,“上個月,江家的人忽然找了過來,他們都是高手,我和大虎兩個人根本不是對手,他們看到江芙蕖的模樣,又認出了我們倆個的身份,就給我們哥倆的胳膊腿給卸了,還讓我們帶話給夫人,說……說夫人您不顧念一絲血肉親情,江家也絕對不會善罷甘休,讓您等着江家遞過來的招兒,他們一定會……一定會讓夫人您生不如死,将江芙蕖受過的苦也受一遍!”

“你說什麽?!”江盈惠猛然起身,手一揚,一把将桌邊上的果盤掀下了桌,果盤裏烏紫色的葡萄滾地到處都是,江盈惠擡腳踩在那葡萄上,狠狠地碾壓,就像那腳底下的不是葡萄,是江芙蕖,抑或是江家,“他們好大的膽子!”

第 85 章 :笞打柳岸

司硯的面容撞進她的視線裏,江芙蕖視線瞥向窗外,外面的天色才剛蒙蒙亮。

“居士,我……”司硯語氣忐忑,目光躲閃,不敢正看江芙蕖。

江芙蕖的頭還有些沉沉的,好一會兒,她才感覺頭輕了一些,她沒有注意到司硯神态的不對,只道,“司硯,那柳岸是何人?他為何要來搶我這赤朱草?”

“居士,對不住,司硯技不如人,跟丢了。”司硯低下頭,聲音中帶着一絲赧然。

跟……跟丢了?江芙蕖這才聽清楚司硯的話,她目光正視司硯,見她低着頭,似乎有些不安,心中念頭一轉,笑着道,“沒事的,司硯,他既是敢來行竊,想必是有萬全的準備的,既是跟丢了,那便算了罷,他若是有意,必定還會再來,咱們卻不能在這兒等着他來了,只趕緊收拾下,先上路吧。”

司硯低頭應是,她擡頭看向江芙蕖,似乎想跟她解釋什麽,可嘴半張開,那話卻又怎麽都說不出來,好一會兒,見江芙蕖從床上下來,身子有些搖晃,忙走上前去扶她,兩人收拾東西不提。

卯時剛過,東邊的天空處出現一絲血紅的彩霞,再過不久,那太陽便要初升了。

渠城北區的一棟四進宅子裏,燈火通明,似乎完全沒有把微亮的天色放在眼裏。

柳岸一身一塵不染的白衣,直挺挺地站在院子裏,面上冷峻,一點看不出來他勞累一晚上的疲态。

“柳公子,夫人請你進去。”一個身形臃腫的丫頭從內屋中走出來,看到柳岸,她的面上帶了一絲欣喜,眼睛裏亮亮的。

柳岸見到她,冷硬的面色也柔和了一些,略點了點頭,他擡腳就往裏走,經過那丫頭身邊時,聽到一句低低的話語。

“夫人今兒心不大順,公子小心。”

柳岸步子頓了頓,然後便頭也不轉地往內裏走去,只狹長的眼眸中多了一絲陰郁。

屋內燈火通明,地上鋪着厚厚的西洋毛毯,柳岸掀了流珠簾子,徑直到了內室。

內室之中,有一張裝飾華麗的雕花檀木床,床上半躺着一個鬓發松散的年輕婦人。她長一張削尖的細瘦瓜子臉,面白如映雪,玲珑膩鼻高挺,月牙小嘴輕抿似笑非笑,兩道微彎的黛青色柳葉眉,斜挑的丹鳳眼,眸中含水,眼帶秋波,雖沒說一個字,卻現萬種風情。

柳岸在床頭站了片刻,那婦人便輕輕往空中擡了擡手,潔白如玉的手腕,筆直如削蔥的手指,軟軟地橫在半空,柔弱無骨。

柳岸搭住婦人的手,矮了半邊身子,就要将她從床上扶下來,卻聽得一聲帶着沙啞的慵懶輕語,“抱我下去。”

柳岸沒有二話,屈了腿,另外一只手搭在婦人纖細的腰間,手上略微用力往上一托,便将婦人穩穩地攔腰抱在了懷裏。他抱着她走到內室另外一側的梳妝鏡前,這才将她緩緩地放下,扶正了她的身子,他的手在女子的發髻上一動,如瀑的長發便傾瀉下來。

見婦人沒有吱聲,柳岸拿過一旁的木梳,熟練地幫她束起發來。婦人的眼睛一直霧濛濛的,半睜半眯,似乎還沒完全睡醒,直到柳岸把發髻完全梳好,她才算是徹底睜開了眼睛,看了鏡子中的人一眼,她指了指一旁的朱砂盒,“點個梅花子吧。”

柳岸拿過一旁的布巾子淨了手,這才将手伸入朱砂盒內,蘸了一抹朱砂,輕輕點在婦人額頭正中的位置。

“你把赤朱草交給小敏,讓她在今日酉時前把藥膏給我做好了送過來。”婦人頗滿意地看着鏡中人的模樣,伸手拿過一旁梳妝架上的眉筆,對鏡輕描,“你說,今日畫個什麽妝面才好看?我想穿那套流雲輕紗。”

“夫人怎麽畫都好看。”柳岸垂了眸子,定定地看着自己手指尖鮮紅的朱砂。

婦人眉頭微微一蹙,擡眼輕瞥柳岸,“你可是有什麽話要與我說?怎地還要我問才願意說嗎?”

“夫人,赤朱草沒有買到手。”柳岸深吸一口氣,直直地跪倒在地上,目光坦然地看着婦人。

婦人手中眉筆一歪,好看的眉毛上出現一個小小的墨點,“你說什麽?不是說了多少代價也要拿回來嗎?那種成色的赤朱草,百年難遇,我那藥膏就差這一味藥材了,你是怎麽辦事的!”

“已經開到了一萬兩銀子的價格,我心想着如今正是需要銀錢的時候,便沒有再往上加價。”柳岸眼中滿是愧色,“那得手之人是個居士,應是沒什麽來頭,我便想私底下去搶了那赤朱草過來,雖是冒險一些,到底可以省……”

“我需要你給我省這點銀子嗎?!”柳岸話沒說完,婦人便怒喝一聲,打斷了他的話,她玉白的面色染了一層粉暈,語調尖銳,“我江盈惠,什麽時候缺過銀子了?不過是一萬兩,便是十萬兩,我也是舍得的,你好!好!好!”

婦人,也就是江盈惠,她指着柳岸一連說了三個好字,忽然站起身,走到牆邊,從牆上拿下一根細長的銀鞭。

這銀鞭也不知道是什麽打造的,外面裹了一層細密的銀絲,遮住了它原本的樣貌,如果仔細看去,還會發現銀絲之上有密密麻麻的尖銳凸起,就像倒刺一樣。

江盈惠拿了銀鞭,也不說話,只看着柳岸冷笑一聲,柳岸便将手放在腰間,解開了外衫,露出穿着白色中衣的上身來。

江盈惠一伸手,手中銀鞭狠狠打在柳岸的背上,柳岸背挺地直直的,挨了幾鞭子也沒一點反應,空中只能聽到鞭子帶着風的呼呼聲和鞭子打在肉體之上的沉悶聲。

江盈惠打了足足一刻鐘的功夫,算下來差不多抽了一百多鞭子,她才歇了手,看着柳岸白色中衣上的鮮血浸潤出來的累累鞭痕,她眼中閃過一絲懊悔,嘴上卻冷聲質問,“這次痛你可記住了?我之前跟你說過什麽,我吩咐的事情,你只管去做,不要自作主張!”

“記住了。”柳岸咬着牙,面色有些白,緩了一會兒才回話,“夫人教訓的是,屬下再不敢逾矩。”

“你知道就好。”江盈惠見柳岸這般态度,心中惱意去了大半,“你自去藥箱找藥,這兩日便不用時時跟在我身邊了,先把傷養好了。”

“多謝夫人。”柳岸點頭應是,面上一派溫順。

“至于那赤朱草,倒……”江盈惠這才要與柳岸說赤朱草的事情,就聽得屋外小敏的聲音傳來。

“夫人,朱護衛把劉氏兄弟帶過來了。”

第 84 章 :小星星啊

江芙蕖自然不可能把柳岸送去官府,看柳岸那模樣,顯然是有恃無恐,必定有什麽後招等着呢。她剛剛那一番做派的真正目的,就是把柳岸“放”了,然後讓司硯去跟蹤他,确認下江盈惠是不是在渠城,如果有可能,順便打聽她到渠城來的目的,那就最好不過了。

當然,與司硯說的時候,她掩了自己真正的目的,只說讓司硯去跟蹤他,看下到底是誰在背後對自己下黑手,好抓到那真正的行竊之人。

把自己的意思與司硯說完,本以為司硯會毫不猶豫的點頭,沒想到她聽完之後,反而躊躇道,“居士,這小賊自古喪良心的多,他逃脫之後若是折回來對付居士,那居士豈不是很危險?依我看,莫不如送他去見官吧,其他事情自有官衙會處理妥當的。”

又是官府,江芙蕖眉頭微不可見地動了動,她認認真真地打量着司硯,她的面容沉靜,神色平和,顯然是經過思量才說出來的話,為何她一個江湖俠女會如此信賴官府?

江芙蕖雖然沒真正見過這時候的江湖,但她也不是傻子,江湖在任何時代的呈現形式不一樣,現代也有無形的江湖,她所在的商場就可以說是個江湖。江湖中人,雖然大都遵紀守法,但對官府并不可能這麽地信賴,出現任何事的正常思維,應該是先自己解決,實在解決不了才會想到官府,因為官府,意味着麻煩。

司硯的這種情況當真是有些詭異,可她的裝扮又當真是個江湖兒女,也不知道是她那個無名的門派有問題,還是教導她的師傅奇葩。不過,這種事情心裏知道就好,江芙蕖并不想給司硯“上課”,教她如何做一個“合格”的江湖中人。

“司硯,剛剛我審問柳岸時,你也是在的,他那樣子,必定是不怕官衙的,沒得送了他進去,反而送他一片生天。”江芙蕖嘆了口氣,“冤家宜解不宜結,行走在外,我何嘗想與人結怨,實是這赤朱草,若是有什麽閃失,那我這破敗的身子,怕也只剩彌留之際了。”

“居士的身子……”司硯看向江芙蕖,似面有不解,眼中帶着隐隐的擔憂。

江芙蕖見她果真是在意自己的身體健康的,心中那股怪異感又湧了上來,她掩下這股不适,低聲道,“因着昔日種種,我現如今雖是看着還算個康健之人,可實際內裏早已虛敗,若是不及時調理救治,沉疾一發,便累及性命,無藥可救。若非如此,那一萬兩銀子的赤朱草,我又怎舍得拍下。”

雖然花了那一萬兩的真正原因不是這個,但這個時候,江芙蕖覺得那一萬兩是花地最值的了。

果然司硯聽了江芙蕖的話,眼中便帶了慌亂,她猶豫了不過一瞬,便堅定地點了頭,“居士,你放心,這跟蹤之事就交與我吧,我必定不會讓他拿了那赤朱草的。”

江芙蕖心裏十分高興說服了司硯,可面上卻仍是低聲幽幽道,“那便勞煩司硯了,我在這裏等你的好消息。”

司硯雪白的面上又染了紅暈,她低下頭,語氣糯糯,“居士,這并不是什麽勞煩之事的,我,我一會兒就回來,你一個人在這兒千萬小心,若是賊人還來,必定要喚了客棧的打手們上來,切不可一個人逞勇了。”

就像是打開了話匣子,司硯絮絮叨叨了好一會兒,千叮咛萬囑咐的,恨不得時時刻刻守在江芙蕖身邊似的,直到江芙蕖出聲提醒她,再不走,隔壁的柳岸就要走遠了的時候,她才依依不舍地離開了。

看着司硯離開的背影,江芙蕖歪在床頭,清明的眼中添了一層陰影。

初見只當司硯是個話少的,可如今看來,她對司硯看地實在是太淺了,她的身上當真是有很多不合常理的地方,譬如恰好在她下山遇險的時候忽然出現,又在船艙中偶遇,然後很爽快地應了自己的同行誘惑,接着便是百般小心護着自己。

這樣的司硯,若不是确定書中沒有這麽個人,她還當她是認識自己的,她對自己的态度還真有些,有些像……像什麽呢?明明是關心自己,卻又小心翼翼的,像是怕她認出來?認出來?莫不是原身當真認識她?

不應該啊,如果認識,司硯為何要裝作不認識她?而且,江芙蕖此前一直生活在上京城,是個十分正經的閨中大小姐,與司硯這種江湖兒女,基本不可能有任何的來往。除非,她是在江芙蕖出事後認識她的,可若是出事後認識的,該是不知道她的身份才對,那有必要在她面前裝嗎?

江芙蕖有一出沒一出地想着,慢慢地竟然就歪在床頭睡着了。她這一覺睡地居然還挺沉,一入夢,就看到了一個粉雕玉琢的男童。

這男童正是上次在恩慈庵中看到的那個,不過今日他的面容要清晰很多,他胖嘟嘟的小身軀,背着手站在那兒,一雙琥珀色的琉璃眼珠定定地看着江芙蕖,也不說話,一副老沉的模樣。

人小鬼大,江芙蕖心裏笑了一聲,飄到他身邊,也不開口,就那麽與他對視,小屁孩,要跟姐姐我比定力,來啊,誰怕誰啊!

不要臉皮跟一個小屁孩計較的江芙蕖果然贏了,不過一會兒,小胖嘟嘟就忍不住開了口,“你快來找我。”他的語氣雖然強硬,卻帶了一絲委屈,配上他粉嫩嫩的形象,當真是十分惹人喜愛。

江芙蕖心裏生喜,語氣便柔和了許多,只把他當個無家可歸的小兒,溫和地問道,“你叫什麽名字?今年幾歲了?可記得家在何處?”

江芙蕖自認十分有耐心,誰知道小胖嘟嘟聽完江芙蕖的話,粉白的面上立即漲地通紅,他身子直打顫,背在後面的手也拿到了前面指着江芙蕖,“你把我當小孩?!”

你本來就是小孩啊?江芙蕖對小胖嘟的反應莫名其妙,她只當這小胖嘟自尊心強,便換了語氣順着他的話道,“嗯,我知道你在長大了,很快就會成為一個大丈夫了,那未來的大丈夫,你能告訴姐姐,你叫什麽名字嗎?”

“我!”小胖嘟氣地兩頰鼓鼓的,他瞪了江芙蕖一眼,圓溜溜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轉了一圈,似乎想到了什麽,語氣居然軟和下來,“你叫我小星星吧。”

噗,小星星!江芙蕖心裏憋笑,這是什麽名字,莫名地想起了一閃一閃亮晶晶啊,不過倒是挺貼合他的形象的,她忍了笑,“原來你叫小星星啊,那小星星告訴姐姐,你今年多大了?”

誰知道江芙蕖想循序漸進,小胖嘟卻完全沒有那個耐心,他瞪圓了眼睛,氣鼓鼓道,“你別問我那麽弱智的問題了,我不是小孩子,我已經有幾千歲了!我沒有什麽爸爸媽媽,我的家在九千界須彌仙府,我的時間不多了,你快點來找我,知道了嗎?!!”

啊?江芙蕖一臉懵逼地看着小胖嘟,他的身影在他說話的同時忽然變地虛幻,透明,然後很快徹底消失在她的眼前,就好似從來沒有來過一樣。

江芙蕖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她伸出手向前摸去,仿佛這樣,那小胖嘟的身影就會再次出現一樣,可她什麽都沒摸到,只摸到一片虛空,江芙蕖心中沒來由的一陣失落,她還想逗逗這可愛的小胖嘟呢。

就在這時,她聽到有人喚她,“居士。”

這呼喚仿佛天外來音,一下子讓江芙蕖清醒過來.

她好像……又入夢了,她忙睜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