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3 章 :解藥制出

“天行疠氣瘟疫病,為病挨門合境同。梁村患瘟疫者十之五六,沿門阖戶,累及老少強弱,觸之即病,必是邪自口鼻入,是以才在短短半月內傳染速迅如風火。古法有雲,此瘟疫皆以攻為急,荊防普濟救苦攻。”

偌大的藥篷中,二十幾個醫者席地而坐,圍成一圈,最上首坐了江芙蕖,江芙蕖的旁邊是個小桌案,桌案前是拿着毛筆疾書的鄭彙生。

自晚膳後,他們一群醫者便全聚在了此處,商議此次治療梁村瘟疫的藥方之事。

這本應該是一場和諧的藥方研讨會,在江芙蕖的預想中該是如此。

可過了兩個時辰後,江芙蕖就發現,它是一個硝煙場,在座的醫者誰都不服誰,只要有一個人提了藥方子,就勢必會有另外一個人提出反駁,那架勢,就跟當初她在都嶺城看到的青鹿州學和無涯學院的争執場面一樣。

真正是張飛對上了呂布,內行服不過內行。

“毒有表裏之分,有陰陽之分,有四時之異,或發或攻或清,随疫者虛實,荊防敗毒散發疠氣不錯,普濟消毒飲可清毒不錯,二聖救苦丹可攻毒亦不錯,然此古方歷來用之,愈者十之難有一,只怕并非後人審度之誤,實乃方有纰漏,不能用。”

“洪大夫此話怎麽說,那瘟疫自古就傷亡大,能救一二成已是不容易,怎可因小而不為?我觀梁村瘟疫案脈,瘟疫初患者用此方添五苓散,羌活便能盡除。”

“徐大夫,話不能往滿了說,若是不能盡除,你道如何?再者,若是你那古方能用,何須我等過來?瘟疫初患者,乃天行時疫,我師門有一丹溪方解,宜補宜散宜降。用大黃、黃芩、黃連、人參、桔梗、蒼術、防風、滑石、香附、人中黃為末,神曲糊為丸,每服五、七十丸。氣虛,以四君子湯下。血虛,以四物湯下。痰多,以二陳湯下。熱甚者,加童便。”

“你有丹溪方,我這亦有一方,非但可解輕度患者,危重者亦可用,此方曰敗毒散,乃……”

……

江芙蕖的目光在說地口沫橫飛的諸位大夫之間一一轉過,研讨會開了兩個多時辰,藥方子倒是得了不少,可卻沒有一個能用的,因為這些方子,大都是以前治療過瘟疫的老方,或多或少都有些纰漏。

而且這群人,他們大概是從來沒在一起集思廣益過,并不懂得開會讨論是要取長補短得到最佳結論這個道理,只想踩倒一片,稱霸稱王。或者江芙蕖錯怪了他們,他們都懂,但是他們年紀大了,落不下那個臉,更有深深的師門榮譽感在身。

“諸位,請聽我一言。”江芙蕖嘆了口氣,站起身來,走到人群中間,再讓他們吵下去,天都要亮了!

“大家的方子,都歷有效用,都是好的。不過,那些方子治的都是其他地方的瘟疫,不是梁村的,若是要看這藥方子好不好用,倒也不用諸位在此一駁,只需把藥煎了讓藥人服了便可。”

瘟疫是殺傷性很大的急病,所以對應的藥方也都是些見效快的消散藥,雖說不能立竿見影,但是三兩個時辰的功夫,就可以看到顯著效果。

江芙蕖這話才落,滿座皆靜寂,好些人低了頭,不做聲。

江芙蕖見這話刺着了他們,也不甚在意,她被鬧了兩個多時辰,大晚上的不睡覺,還沒抱怨呢,他們有脾氣,她也有!

“鄭東家的醫案上新添了我選的三個藥人的詳細脈案,諸位也都看過了。若是讓一個人給出三個對症的方子,只怕有些為難,這樣,我給你們分三撥人出來,每撥負責一個藥人,每個人都需要交一個方子到鄭東家這裏,我再綜合大家的方子,制出最後的藥方,如此,可妥?”

衆人沒有吭聲,倒是一旁的鄭彙生輕笑了一句,“居士此法甚效,便與我們分撥吧。”

江芙蕖見他們這個反應,心裏多少有些失望,她已經給他們遞了這樣一個臺階,他們還個個端着,實在是……不過好歹還有一個人支持,她便平了情緒,指了三撥人出來,把自己也劃了進去。

鬧了幾個時辰的藥篷終是安靜了下來,江芙蕖早早拟了方子出來,率先将它交到了鄭彙生那裏。鄭彙生看到她的方子,眼中一亮,随即自己也提筆飛快地寫起來,不一會兒那方子便出了。

如此,有了他們兩個帶頭,其他人的方子也陸續給了出來。

江芙蕖并沒有将他們放回去,待得所有人交齊了方子後,拿了那三堆方子出來,一個個地看過,指了其中的不妥當之處出來。

“若發黃,小柴胡合去桂五苓散。可若黃還未退呢?怎地便繼續服用嗎?續以茯苓滲濕湯為好。”

“發狂不識人,大柴胡湯中應加一味當歸,破瘀生新,潤枯補氣血,定心神。”

二十幾個方子,卻足足看了一個多時辰,這還是江芙蕖對各藥的藥性藥理熟知,才有這速度。等她一個個點評完,本來還有些竊竊私語的,頓時都不說話了,每個人的臉上都很精彩。

一個年輕的小姑娘,像學堂上的夫子一樣教育着一群中年老者,偏她說地句句在點子上,讓他們無可反駁,只能信服又憋屈地看着她。他們心中想着這人到底是什麽來頭,他們活了多大的歲數了,可不信什麽自習醫術能學到這個程度的,必定是出自醫學名門,不過在他們面前遮掩而已。

這些人的方子有很多都雷同,不過也有幾個出彩的,江芙蕖對衆人的心思一點不察,也絲毫不關心,她對鄭彙生點點頭,便把最終的藥方子報了出來。

“人參一錢,柴胡一錢,川芎一錢五分……甘草八分,生姜三片,水煎,此為對症輕藥人方,大黃三錢,小麥奴一兩,芒硝一兩……如此三方便成,諸位看看可有什麽要添減的,只管說出理來便是。”

江芙蕖話才落,便有站在最前面的一人搶了其中一個方子往那火爐去,“甚好,甚好,這方我加緊煎出來,也能趕在天亮前煎好。”

“那這個方子便讓我來煎吧。”

“我也去煎藥。”

那人走了不過三步,後面的兩個藥方子也被人搶在了手,剩下反應慢的還有那手伸在半空的,人人都瞪圓了眼,虎視眈眈地看着那火爐子前的人,恨不得撲過去似的,哪裏還有一絲半點該有的倦意?

“既是沒什麽問題,那便先試了這幾個方子,待看了藥效再說。”江芙蕖眨了眨有些酸澀的眼睛,很久沒熬夜了,忽然熬一次,當真是有些撐不住,“今日也不早了,大家乘着天未亮,回去補個覺吧,待得天明,只怕沒有歇着的時候。”

言罷,江芙蕖也不等他們,自己先走出了藥篷,雖然疫源沒有找出來,不過這藥她原本就有五成的把握,如今有了他們的意見,便添了兩層的信心,只希望明日醒來,能聽到好消息。

第 112 章 :疫源疑雲

江芙蕖正對着他的背影,寬肩厚背,身形魁梧,那股似曾相識的熟悉感又湧了上來,她微微皺了眉。她的記憶力一向好,常被人笑稱人形存儲器,可為什麽就是想不到在哪裏見過這個人呢?

“居士,這個人是武中高手,又說着一口京話,只怕是個有來頭的。”司硯見江芙蕖盯着前面的領頭人看,便壓着聲音,與江芙蕖小聲道。

江芙蕖側頭看了司硯一眼,見她眼中毫不掩飾的防備,輕笑着搖了搖頭,“他是官,我們是民,便是有來頭也與我們扯不上幹系的,司硯你務須如此戒備。”

“居士!”司硯面上着急,看着江芙蕖欲言又止,江芙蕖等着她說出個道理來,她卻只是眼神閃爍,只不讓江芙蕖離他太近。

江芙蕖無意跟司硯争論這個,便是依了她也無甚,便擡腳往前走,“現如今這梁村瘟疫之事,是他管着,我自少不了與他打交道,待得日後出了梁村,哪還能見着,你說是不是?”

司硯聽得這話,神情一頓,随即想明白了似的,亦步亦趨地跟在江芙蕖身邊,一行三人很快進了梁村。

“最先染上這病的,就是這孫獵戶。”梁虔指了眼前一棟大門緊閉的石屋,“孫獵戶平日裏有大半的時間在外,并不怎麽歸家,所以開始也沒有人察覺,直到姜大娘來與他換米面,這才發現了不對。”

似乎回想起了孫獵戶那時候的模樣,梁虔嘆了口氣,“那會兒,孫獵戶已經瘦地沒人形了,看到姜大娘的時候,只剩一口氣,就說了個水字,就那麽走了。姜大娘也不知他得的是會過人的疫病,上前給他收拾了,村裏人還給他好好安葬了。”

“啪嗒”一聲,在梁虔的說話聲中,領頭人上前打開了挂在門上的鐵鎖,推開了屋門,一股陰冷之氣從裏面冒出來,江芙蕖便是遠遠站着,也聞到了一股腐臭味,可領頭人卻是連停頓一下都沒有,擡腳就走了進去。

梁虔也聞到了那腐臭味,他皺了眉頭,跟着領頭人往裏走,“怎麽回事,這裏自孫獵戶死後,便沒有人進來過了,怎麽會有這麽重的臭味,聞着倒像是……是……”

“老鼠死了之後屍體腐爛的腥臭味。”江芙蕖接過他的話,“而且肯定不止一只老鼠的屍體。”否則不會有這麽重的味道。

外面的太陽西落,天色暗了下來,可還是能清晰地看到屋中的擺設。

屋裏沒有什麽大的家具,除開桌子凳子,只一些弓箭,大刀,長矛,繩索等常見的獵戶所用之物,牆上的窗子緊閉,看不出什麽異樣來。

江芙蕖的目光落在屋中左側的小間裏,腐臭味就是從那個小間裏散發出來的。

領頭人和梁虔顯然也發現了,他們兩個幾乎是同步往那小間走去,又幾乎是同時停在了小間門口。

江芙蕖走到他們身後,往裏略略一看,愣住了。

只見那小間的牆上挂了很多肉幹,不過肉幹不是正常的臘紅色,反是白色,因為每一塊肉幹都被一層白毛給包住了,只隐約能辨別出,那是肉幹。在地面上,躺了密密麻麻的老鼠屍體,這些老鼠有大有小,小的只兩個指頭大,只怕是剛出生的。

老鼠的屍體上爬滿了蠕動的小蟲子,幹癟癟的皮毛或縮成一團,或僵直,一個緊挨着一個,散發出一股惡臭味,令人惡心。

“嘔。”司硯捂住嘴,轉過頭去。

“這兒怎麽還會有幹肉?”領頭人看向梁虔。

梁虔也似被眼前的景象惡心了,他搖搖頭,眸子有些茫然,不過很快轉為清明,他苦笑一聲,“孫獵戶家裏沒個人,他的東西自然沒人動,誰知道,竟是招了這群老鼠。”

“那幹肉為何都長了黴毛?”一般的幹肉都是煮熟了曬幹的,也有那煮熟了腌制起來的,這兩種方式下,腌肉長黴是有可能的,可幹肉,不應該啊,現在可是大熱天,天幹物燥的,江芙蕖心中奇怪,忍不住問了出來。

梁虔卻是見怪不怪,“居士有所不知,我們梁村這邊,濕氣重,每近梅雨,牆上地上便都濕地透透的,這幹肉想是沾了水,又沒人拿出去曬,便發了黴。”說到這裏,他看向領頭人,“那群老鼠貪吃了黴肉,便遭了罪。”

回南天嗎?這個現象江芙蕖倒是知道的,可不知為何,她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她回頭看了那小間一眼。陰濕确實容易滋生邪毒,鼠疫也是最常見的疫病,可鼠疫的症狀并不該是現如今梁村中人這樣,否則他們醫者不可能不想到這裏。

鼠疫一般由水米受污等物入口,疠氣直接侵入人體肺腑,一旦發病,除非得到急救,否則在三兩日之間就死地透透的。可梁村的瘟疫,無論是初期患者還是中期患者,都沒有入肺腑的症狀,便是危重患者,肺腑之侵也是輕微。

他們的主要病因,還是五髒六腑錯位逆時,換句話說,就是身體機能被什麽東西打亂,導致不能正常運轉,生命逐漸衰竭,于是出現一系列諸如幹渴,褐斑,消枯等症狀,疠氣輕,毒氣倒是重,跟鼠疫的症狀正好相反。

江芙蕖将這疑惑壓在心底,一行三人出了孫獵戶的屋子,又往其他幾家疫情嚴重的屋子走了走,除開孫獵戶家有些異常,其他幾家并沒有發現什麽死去的老鼠,也沒有難以接受的氣味。

因着天已經落黑,大部分出去用膳的人都回來歇息了,江芙蕖便去了挑中的兩個藥人家,将藥人之事與他們說了,又讓領頭人幫忙把這兩個藥人安排在單獨的屋子裏,待得最後,江芙蕖才往丫丫家去。

丫丫是她選中的危重藥人,她的症狀,明顯已是強弩之末了,如果今天晚上她們商讨出來的藥方對她有效的話,她還有可能活命,若是沒有,只怕她就要這麽去了。

到了丫丫家中,堂屋中沒人,只丫丫一個蹲在角落,手上拿着饅頭,對着地面說着什麽。江芙蕖走到她身邊,才聽清楚。

“小黑,我今日有饅頭,你吃麽?”

江芙蕖一哂,步子都忍不住放輕了,走到她身邊與她并排蹲下,“丫丫,你在請誰吃饅頭?莫不是這地下有住你的朋友?”

“是小黑。”丫丫對江芙蕖臉熟了,也不怯生,大大的眼睛看着江芙蕖,指了那地面道,“小黑長地可圓了,不過他不愛出來,要哄了才肯吃東西。”

江芙蕖本是跟她開玩笑,可看看丫丫的神态,分明沒有說謊,她的目光落到地面上,這才見那地面上有一塊圓形的木板微微凸起。

“居士,你來了,丫丫,怎麽又蹲在這裏,不是跟你說了,裏面的冰糖都沒了。”丫丫娘的聲音比之白日裏爽利了許多,顯然是吃飽了。

江芙蕖轉過頭,看她面上紅潤,笑了一聲,“大姐,丫丫說地底下住着小黑,不知?”

“這是我們家的菜窖子,裏面跑了只老鼠進去,我都恨不得抓了它燒了,偏丫丫不懂事把它當寶,時常拿了東西喂它。”丫丫娘幹笑一聲,往前兩步将那圓木板掀起來,露出一個黑漆漆的洞來。

“咱們村裏人啊,居士可能不知道,看天吃飯,這天暖果菜足足的,天冷了卻是半粒米都難得,便挖了這菜窖子暖日裏攢些糧菜過冬。”丫丫娘将木板蓋放下,“讓居士見笑了,不知居士這個點過來是有何事?”

“是關于丫丫的事。”江芙蕖看了那黑乎乎,似乎深不見底的菜窖子一眼,轉頭便笑眯眯地看向丫丫娘,“今晚我們醫者會定出方子來,明日想請了丫丫先吃藥,她是個乖孩子,上天一定會護佑她的。”

“這是好事啊,哪值當居士特特走一趟的。”丫丫娘眼中帶了些光澤,“待得丫丫好了,我定讓她給居士三叩九拜,記住這份救命的恩情。”

“本是醫者之職,大姐務須如此。”江芙蕖抿了抿唇,心裏有些虛,騙這麽純良的人,良心不安啊,“只是官府的安排,大姐想必也知道了,丫丫這幾日需得單獨住一個屋子,一切也俱由醫者照顧,待得好了,才能與大姐同住。”

丫丫娘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江芙蕖,“我已經與她收拾了旁邊的屋子出來,只等明日天一亮就讓她住過去。居士,我不能與丫丫同住,可能去看看她?”

能不看當然不看為好,治好了沒事,沒治好,那豈不是……不過,對上丫丫娘的灼熱目光,江芙蕖心中莫名地軟了一下,“大姐若是想見丫丫了,就來找我便是。”

兩人說了會兒客套話,江芙蕖便帶着司硯告辭了,到了屋外,她看見那領頭人正蹲着身子跟丫丫說什麽,丫丫的聲音清晰地傳入她的耳朵裏。

“小黑是從水井裏爬出來的,它會劃水,厲害着呢。”

……

兩位真有閑情。

第 111 章 :那個差役

“差大哥,我叫溫少祺,你叫什麽啊,我與你一見如故,莫不如做個兄弟吧。”

“差大哥,你可是要去看晚膳布置地怎樣了?你放心吧,我剛從那邊過來的,晚膳都已經煮好了,現如今應是擡到西邊去了,你看,村裏的人都出來排隊了呢。”

“差大哥,你用過晚膳了嗎?你喜歡吃什麽,我那邊有些酒樓中帶過來的吃食,十分美味,若是差大哥喜歡,便……”

溫少祺一邊小跑一邊像只鳥兒似地叽叽喳喳地說個不停,面上累地通紅也全不在意,只一心看着差役領頭人,似乎真地是跟他一見如故,想跟他交心一番。

差役領頭人只是悶頭往前走,并不理。

江芙蕖看得正歡樂,那差役領頭人忽然就停了下來,轉頭沖溫少祺冷喝一句,“閉嘴!”

溫少祺跑地急,也沒預料到差役領頭人會忽然停下來,一頭撞到他身上。

不過,領頭人紋絲不動地站在那裏,溫少祺反而被撞退了幾步,她“哎喲”一聲,撫着額頭看差役領頭人,語氣中不自覺地帶了一絲嬌蠻,“差大哥,你怎地不說一聲就停下來了,還撞痛了我。”

完全把領頭人的冷喝當了耳邊風。

“你,用過晚膳了?”領頭人語氣平靜,同樣把溫少祺的埋怨當了空氣。

溫少祺聽領頭人問她,當即面上一喜,忙不疊地點頭,“吃過了的,差大哥,我跟你說,我那兒還剩些翡翠水餃,麻醬老鴨,香酥……”

“那去那邊搬兩箱衣物到村裏去。”領頭人打斷溫少祺的話,擡手指向不遠處放在帳篷外的一堆木箱。

那裏聚集了不少人,除了個別差役,俱都是這次來幫忙的義工,而且還有不少華服公子,他們滿頭大汗,灰頭土臉,或拖或拉,也有兩人一起擡的,将帳篷裏的箱子搬出來,再一箱箱往村子裏運,看樣子勞作了不短的時間。

還真地是來幹活的,這可有些出乎江芙蕖的意料,她還以為……都是來混榮譽的呢,畢竟那王政通也說了,所有參與瘟疫救治工作的人,政府都會有嘉獎。這群人穿地光鮮亮麗的,怎麽都不像是去幹活的,路上還找事,想不讓她多想都難。

江芙蕖其實很奇怪,溫少祺怎麽混到這義工隊伍裏來了,她不是在渠城嗎?難道她也跟她一樣,要去上京城?從這個方向走的話,目的地真地有限。

可她要是去上京城的話,幹嘛跑來做義工,她自己女扮男裝她不知道嗎?就這樣還想混個嘉獎?那也得能送到啊,報備的時候不查,落實的時候總不能送個不存在的人,怎麽看都是白忙活一場的事,還是小姑娘單純心善?她看走了眼?

溫少祺嘴巴張地圓圓的,愣愣地看着領頭人,半天才面色僵硬地開口,“差大哥,你讓我去搬那箱子?”

“你不是義工?”領頭人淡漠地看她一眼,那意思,你敢說不是,你就有事了。

“我是。”溫少祺一個激靈,點了頭,她是義工沒錯了,但她這細胳膊瘦腿的能幹那種粗活?其他的差役都只是讓她去幫襯下廚子,做些看顧的活,怎麽這差大哥……不過也對,溫少祺很快轉過念頭來,這差大哥跟其他的差大哥都不同,否則她也不會特特上來跟他寒暄了。

本以為他會很樂意跟自己做個知己的,誰知他竟是個半天一句話沒有的悶葫蘆,唉,反正在這的時日還長,再找機會好了,她就不信了,憑她溫少祺的本事,結交不上這位一看就十分不同的差大哥。

領頭人見她應了是,也沒什麽反應,只轉頭就走,撇下溫少祺一人站在那看着他的背影賭咒發誓。

江芙蕖簡直要被這溫少祺和差役笑死了,這兩個人,一個熱情地跟火一樣,一個冷漠地跟冰一樣,火想融化冰,可誰知這是塊萬年的寒冰,不要說融化,就連點水珠都沒掉。

溫少祺這小姑娘也不知道是看上了差異領頭人哪裏,她這人看似心思多,其實腸子也是直的,大概是年紀小未經世故之由。她這般纏着差役領頭人絕非她說的什麽一見如故,只怕這領頭人身上有什麽她能圖的東西。

有可圖嗎?江芙蕖想到溫少祺說這領頭人口音是京裏的,難道是因為他是上京城人?這現代的京裏戶口炙手可熱,堯國的上京城戶口也這麽值錢???她穿的這身子也是上京城人啊,怎麽沒見別人區別對待過!!!

“居士要進梁村嗎?”一道冷漠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江芙蕖一個咯噔,收了面上的看好戲神色,一臉肅容地轉過頭。這領頭人有毛病啊,到底是從哪裏拐過來的,剛還看着他往西邊去呢。

江芙蕖沒說話,站在一旁的司硯便搶先開了口,“官爺,居士本就身子虛,日裏才進一趟梁村回來便昏睡了一個時辰,若是再進去,只怕瘟疫沒完,居士便先沒了。這瘟疫之事,便讓其他人管吧,莫要煩着居士了。”

司硯的話落,那領頭人連眉頭都沒動一下,一雙如墨的眸子靜靜地看着江芙蕖,也不說話,可眼睛裏分明是詢問的意思。

“無事的,司硯。”江芙蕖嘆了一口氣,她反抓住司硯的手,将她拉到跟前,然後小聲地與她道,“我與你保證,自己不會有事,你便依我的,待得明日我若還暈,你指東我也不往西的,如此可行?”

對着關心維護自己的人,江芙蕖是無論如何都講不出重話的。

司硯面帶猶疑地看着江芙蕖,似乎還是不放心,她咬了咬牙,也湊到江芙蕖耳邊小聲問了一句,“居士,你沒有染上瘟疫嗎?”

原來司硯之所以如此失态,是感覺她染了瘟疫,江芙蕖哭笑不得,“沒有的,司硯,我惜命地很,怎會将自己置于如此險地。”

司硯聽得這話,眼中一喜,面上也松了下來,不過,她仍舊沒有放她一個人進梁村的意思,她飛快地掏出一面面罩,戴在面上,“那居士,你去哪兒我都随着你,也能幫襯一二。”

說完這話,她還看了那差役領頭人一眼,很是防備。

江芙蕖這次沒有阻止她,有個人跟着也好,萬一碰上需要使力的活,她還真地是無能為力。

“我想進去把試方的藥人挑出來。”江芙蕖看向那差役領頭人,“官爺要一道進去嗎?”

莫名其妙地轉到她身後,肯定也是想進去村子的吧,就是不知道他要進去做什麽,難道他也要查那瘟疫的病源,不會這麽巧吧,他有那個意識?

領頭人沒有說話,只微微點了下颌,目光在司硯的身上掃過,然後擡腳走在了前面。

第 110 章 :中醫臨床

藥人?江芙蕖疑惑地看了鄭彙生一眼,見他不是開玩笑,是真地不懂,她也有點懵了,“諸位以何人試方?”

難道那自願吃你那并不确定效果的方子的患者不是藥人嗎?

“自是患了瘟疫者。”鄭彙生回地很快,他一拍腦袋,“居士所說的藥人,難道是這試方的患病者?”

自然是試方子的患者,不過聽鄭彙生這語氣,怎麽感覺有哪裏不對,江芙蕖頓了一下,還是解釋了下,“藥人,便是病症顯露最具普遍者,分為輕、中、危三層,需仔細剔選,分別對症下藥,如此能更快更好地得出藥方的藥效。”

“這藥人的法子,古書上倒是有過記載,不過一直不曾有人用過,沒曾想今日居然在居士這裏得悟了。對症下藥,原是如此,妙哉!”江芙蕖話落,便有一人撫着白花花的胡子嘆了一聲。

其他人也紛紛附和,大嘆藥人之奇。

“這輕、中、危三層本就症狀不同,若是一味藥下去,效果便各有不同,若是分開來開方,藥性可顯十之七八,效果可鑒,實是方便。”

“從病症顯露來選藥人,這實在是個極簡單卻不容易讓人想到的法子,咱們平日治病,可不就是先看後治嗎?”

“是啊,個對個的開方施藥,相同的病症也只是估摸着開通方,哪裏想到還有這種選藥人試藥效開出通方的法子,學不精啊,學不精。”

江芙蕖聽他們對藥人的一片誇贊,心裏一時不知是何滋味。藥人這個東西,其實是中醫臨床的衍生物,很多中醫大賢者都有臨床這個概念,比如神農嘗百草,便是以自身為藥人。

不過自古天才少,中醫領域裏有大成的也是屈指可數,中醫臨床并不被重視,會去研究琢磨的人也不多,醫書上也多一些旁門左道的記載,正記很少,大都一筆帶過。

江芙蕖之所以會在這裏提到藥人,完全是順嘴,并沒有多想。

她剛入中醫門道的時候,十分想要給人治病,以驗證書上的方子是不是對的。可她越想給人治病,越是找不到病人,她一着急,就按着書上的說法,大冬天的往河裏跳,如願地感冒了,也吃了自己開的驅寒方子,感冒是好了,可她也被爺爺抓去好一頓罵。

那個時候,她第一次聽到藥人這個詞,爺爺罵她,便是要驗方,也沒有拿自己個當藥人使的。她很少挨罵,便把藥人這個詞記在了心裏,長大些便明白了,藥人是可以試驗藥方的人,當然也不僅限于人,還可以是動物,甚至是植物,一切有生命和病症的東西都可以成為藥人。

治病,也不一定就是給人治病,還能給小動物,小植物治病,雖是有些不同,可藥理上卻是大同小異。知道這事後,江芙蕖也不熱衷于找病人了,老宅子在深山裏,人很少,病人就更少了,但是草葉,貓狗等物多啊,在老宅附近,慢慢地就有了很多屬于江芙蕖的“藥人”,它們教會了江芙蕖辨藥識藥,也教會了她生命的神奇。

想到那些山中懵懂的成長歲月,江芙蕖的眼神慢慢柔和,那才是屬于她的世界,屬于她江芙蕖的歷程。以前從來沒有那麽想念回味過的東西,到了這裏,忽然就感觸深了起來,難道真是那遠客深鄉情嗎?

“藥人,是醫者試方之物,一般是在不确定病症如何治療時才需要藥人,也有那癡迷研制藥方的人,尋了藥人試用藥效。”既然給大家提了這個,江芙蕖索性與他們多說了幾句,“只是,前者是無奈,後者卻非必要,所以後者所需的藥人可以有些變通,諸如鼠牛馬之類有生命體征者,都可以作為藥人,他們同樣能試出藥效,一切看藥方所對病症尋貼合之物替代人去試方便是。”

“居士此話有理,那好好的人做了藥人,好了不說,若是不好,豈不是害人性命,這與行醫之道相悖,實為不妥。”一個醫者點頭附和,“我聽說蜀南有醫,養蛇育藥,蛇通人性,想必是此道理。”

醫者于醫上想地果然比之常人要透一點,江芙蕖不過一提,他們就能觸類旁通,還舉出了中醫臨床最常用的一種藥人,蛇。

蛇這種東西在別人看來是毒害,在醫者看來卻是寶,不過很多旁門左道大多拿蛇煉毒去害人罷了,在他們的眼裏,只怕并沒有藥人的概念,暴殄天物。

江芙蕖沖那醫者點點頭,話點到這裏,該懂的自然懂,不懂的她說什麽也沒用,“既然大家都沒什麽異議了,那一會兒就去鄭東家那看下他此次記載的瘟疫醫案,晚膳之後,咱們加緊商讨藥方吧。”

衆人聽得這話,該忙的便去忙,得閑的便往鄭彙生那走。

一直看着祛毒藥酒的司硯有人接手了,得了空不知做什麽,正要問江芙蕖她做些什麽,就見江芙蕖走到了帳篷門口,她忙跟了上去,“居士這是要去哪?”

“去挑藥人啊。”江芙蕖笑了笑,藥人的人選她心中差不多都明确了,這次再進梁村,不過是想乘着各人的屋子衣物等都沒什麽變化前,去探下情況。

梁村不靠山,不臨水,地勢平,周圍除了田便是地,自然環境上來說,怎麽都不應該患瘟疫,想必是有什麽意外的因素導致了這場瘟疫的發動,她想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找到病源,若是能找到,也能事半功倍。

“居士,你切不可進梁村了!”司硯拉住江芙蕖,不讓她往前一步。

江芙蕖隐約感覺到司硯自她從梁村出來後态度便有些變化,好似忍着什麽?可這時候,她實在是沒空去琢磨她的小心思,她笑着看司硯,好言道,“司硯,我不進去,如何治瘟疫?你也知道……”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居士你自己都沒命了,還治什麽瘟疫!”司硯打斷江芙蕖的話,她的語氣有些激動,眼中有晶瑩的淚光。

江芙蕖看着她眼中清澈的淚水,一時愣住了,她呆呆地看着司硯,就算她要死了,司硯為何要哭?她們兩個,不過是同路人啊。

兩個人一個懵然,一個固執,僵持在那裏。

“差大哥,你不是綠浮城人吧,我聽你的口音,是京中的呢,是從京中被指派到綠浮城來當差的嗎?”一個明顯壓着嗓子的聲音在兩人身後不遠處響起。

江芙蕖覺得這個聲音熟悉地很,轉過頭去,只見不遠處,一個瑩白色錦服少年緊跟在一個身着官服的人身後,态度殷勤。

那少年可不就是那那女扮男裝的溫少祺,而那個被搭話的人,正是那差役領頭人。

江芙蕖看溫少祺幾乎是小跑地跟着那差役領頭人,那領頭人卻沒有半分放慢步子的意思,仍舊大馬跨步地往前走,十分滑稽,哪還顧得上司硯,心中一樂,這兩個人怎麽搭一起去了。

第 109 章 :組團研藥2

“荒唐!”

“不行!”

很快,便是強烈的反對聲,醫者們除了個別別有心思的,俱都肅着臉,滿眼的愠怒。

也不怪他們這麽生氣,在他們來之前,江芙蕖已經大概問過鄭彙生關于這邊行醫的一般行規,結合自己在醫書中看到的一些雜記,她差不多能總結出這個時代行醫的幾個大忌諱。

第一忌諱是藥方的隐秘。就是說,各家醫者有各家的藥方,便是同一種病症,同一樣的藥方,但王大夫和李大夫開出來的,便是兩個藥方,兩個名,若是有那不懂事的病人搞混了,拿着李大夫的方子去王大夫那兒問診,只怕從此就會上李大夫和王大夫二人的黑名單。

藥方如此隐秘,江芙蕖卻讓他們在一處研讨,那不就是對別人公布自己的藥方子嗎?這可不就是大忌諱。

第二忌諱是藥方的傳承。這時候的中醫講究個親傳,就是必須由師傅傳子弟,子弟倒是不講究什麽血緣,可必須得到師傅的認可,只有親傳者才能延用師門研制出來的藥方。比如說王大夫研制出來的驅熱散,李大夫那邊也給人開,價格還低些,可李大夫不敢說這是驅熱散,只能打馬虎眼,若是有人到王大夫那打小報告,李大夫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藥方只傳內,不傳外,是有嚴格的傳承規矩的。江芙蕖卻讓他們把自己師門的藥方子拿出來,博采衆長,那到時方子出來了,算誰的?大家通用的?不存在的,誰會承認!這便是關乎到切身利益的第二個忌諱。

如此算下來,江芙蕖的這個建議除了那別有心思想偷人家藥方子或者憑白得個藥方子的人,自然沒人能接受。

江芙蕖早知道他們的反應,她也不急,就往人群後面看去,鄭彙生正掀了簾子進來,聽到大家的吵鬧聲,他的面上帶了一絲疑惑,随即很快了然,緩步走到江芙蕖身邊,小聲道,“居士,準備好了。”

江芙蕖沖他點點頭,等着衆人的聲音小了些,她才揚聲道,“事出有因,若非碰上這急發性的瘟疫,我也不會作此決策。醫者本心,救人為上,規矩循舊不錯,可亦有反複變通之時。”

“如今的梁村,疫情危重,莫說等諸位三五次的試方,只怕等不了三五天,便都盡去了,如此我們受命于官府皇恩,豈不有愧?我聞軍情危急之時,有君令不受之說,諸位若是怕壞了規矩,咱們便學着那軍中之人,立個軍令狀如何?”

“軍令狀?”

在場的醫者大都有些見識,加之報了必死之心來這裏,聽得江芙蕖一番話,便都細細想了一遭。

江芙蕖說的法子雖是前所未有,可聽她的語氣,好似這瘟疫真能治好了,那他們不是不用死了?以死蔭恩,子孫後代倒是能享點福氣,可他們自個享不到啊,而且人活着,就是希望,誰知道能不能掙到更多更大的蔭庇。

江芙蕖說地對,梁村的疫情危重,就像那戰場上危急的軍情,那個時候,皇帝老子的話都要往後靠靠,君貴于天,舊例規矩算什麽,還能跟皇帝比?到時回去跟師門也有交代,倒是沒什麽好擔憂的。

想地明白了,衆醫者便覺得江芙蕖這個主意真是太棒了,他們一掃之前的不滿,去掉自己心裏的種種小心思,殷殷地看向江芙蕖,就像看那救命的菩薩,“不知這軍令狀,是怎麽個立法?”

“這軍令狀倒也簡單。”江芙蕖不管衆人的心思,見他們态度軟了,心中便有了數,利益雖大,但是活着顯然更誘惑人,這世上拿命拼利益的傻子到底是少的,“只諸位都起個誓,這聚衆研制藥方之事是形勢所逼,官府所倡,內情不可為外道,若有失言者,天打雷劈,諸位可同意?”

江芙蕖本來還想把這事攬在自己身上,反正到時她拍拍屁股走人,這些人找不找得到她都是個事。可話到嘴邊,她想起王政通,心中念頭一轉,把這鍋直接扣官府身上了。

瘟疫若是治好了,那絕對是大功績,王政通憑白得了這麽個榮譽,江芙蕖十分不情願,倒不如給他找點事,到時讓那些醫者去鬧他好了。俗話說地好,這世上有一種人能不惹就盡量別惹,那就是醫者,想必那王政通也不敢跟醫者們硬着來,這苦頭,他是吃定了。

這種事情遮掩都來不及,誰還會往外說,諸位醫者聽到這個軍令狀,正合心意,便都忙不疊地應了,一個個舉手望天地開始賭誓。

待得他們都立誓完,江芙蕖也很無語地在上面起了個誓,沒辦法,做戲做全套啊。完了,她才道,“我自習醫術,小有所得,祛毒藥酒和防毒面罩便是其中兩樣。祛毒藥酒喝了可防邪厲之氣,強神理氣,防毒面罩可阻陽毒陰瘴進肺腑,俱是防患未然之物。”

諸人早在差役的指揮下喝了那祛毒藥酒,不過防毒面罩還未領到,據說是要等些時候。他們都是內行人,那藥酒的厲害,喝一口便知,只當這是官府中的秘方,誰知道竟是江芙蕖所制,一時看着江芙蕖的目光裏就帶上了些許敬意。

難怪當時王大人挑了這麽個不知來路的居士做他們醫者的領頭人呢,原來當真是有本事的。

“因着人手單薄,只醫者懂醫理,如今是非常時刻,便想請諸位與我一道備出每日的祛毒藥酒和需要的防毒面罩。”江芙蕖率先走在最前頭,領着一衆腳步有些飄忽的醫者往藥篷去。

點火,上酒,入藥,祛毒藥酒成。

裁剪,蒸煮,縫制,防毒面具成。

江芙蕖看着鄭彙生和司硯二人給所有人演示了一遍祛毒藥酒和防毒面具的制作過程,這才對衆人道,“拙品不堪,贻笑大方。我不在醫行,便不守那醫規,這祛毒藥酒的方子和防毒面具的制作方式,諸位都已見到,以後便為諸位共有,人人都可用得,只望用到好處。”

這一番話下去,衆醫者的眼神便熾熱了起來,他們剛開始還只是猜着江芙蕖要讓他們見識一番,誰知道她竟然是要把這兩樣東西無條件地傳給他們,這憑白得了兩樣好物,誰能不高興?

看樣子,這個江芙蕖果真是個出家人,不懂什麽俗世規矩,也不愛受束縛,一心為着救世,便是什麽都舍得,實為難能可貴。

江芙蕖不知自己要勞役這群醫者前的兩個甜棗下去,在諸位醫者心裏的形象已經從一個抽象的居士變成了一個具象的實打實的道姑。

她見衆人面上都難掩喜色,便乘熱打鐵地把研藥的規矩和各人的分工都說了,“我想着,藥方之事,益早,諸位用過晚膳之後,便都聚在這藥篷裏,一起商讨梁村的瘟疫試方,得出方子之後,便立即煎了去給那藥人試用,若是起效,便給所有人服用,若是藥效不佳,便對方子改良再試。”

“因着煎藥,備藥酒面罩,督察村民疫情等事都需我們醫者親自動手,事物繁雜,所以我便按着單子給大家分了工,接下來的日子,勞煩諸位按着分工行事。”江芙蕖從一旁拿過單子念了名,“徐水天,黃栌,朱參三人負責煮祛毒藥酒,鐘玉金……,如此安排,諸位可有什麽異議?”

江芙蕖合上單子,看向衆人,他們似乎都沒什麽意見,可卻沒有人開口。

過了好一會兒,江芙蕖就要把他們的沉默當默認的時候,一旁的鄭彙生遲疑道,“居士,別的安排倒是無甚,可這藥人是什麽?”

第 108 章 :組團研藥1

“居士,這梁村的疫情,該如何處理是好?”

仔細看了那三個屋子裏的疫病患者,又把村子裏幾乎每一個人都粗粗看了一遍,江芙蕖和鄭彙生從村子裏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未時了。

情況比梁虔說地還要嚴重,那三個屋子的絕大多數患了病,可沒進那屋子的,也有半成以上沾染了疫氣,随時有惡化的可能。因着是暑日,村子裏的儲糧不多,關了這七八日,很多人已經餓了三四天的肚子,這直接降低了他們對疫病的抵抗性。

“先讓他們吃飽飯再說吧。”江芙蕖的聲音有些沙啞,連着忙碌四個多時辰,放在以前是沒什麽問題的,而現在,她感覺自己走路都有些飄忽,治瘟疫治瘟疫,也得先保住她自己的小命才行啊。

“居士!”遠遠地,司硯在路障處走來走去,似乎等候了多時。看到江芙蕖和鄭彙生并肩出來,忙高聲喚她,似乎這樣喊一下江芙蕖,她的焦急就能少一些一樣。

江芙蕖面紗下的臉色刷白,她沒有力氣應司硯,只強撐着一口氣,緩步走到路障處,對守在一旁的差役道,“我與梁村的村長講好了,你們将飯食煮好了放到村子西邊入口處,他們自會去取,至于其他東西,暫時還不能送進去。”

那差役面色有點不大好,“何須這麽麻煩,直接送進去不就好了?”

“按居士說地去做。”差役領頭人不知何時走了過來,對那差役淡淡地說了一句,差役聽了他的話,二話沒有,立即去照辦了。

領頭人看了江芙蕖一眼,江芙蕖沒有心情去看他,她壓低聲音對司硯道,“司硯,你扶我去帳篷裏。”

不用江芙蕖說,司硯也早攙住了江芙蕖,她的眼睛緊緊盯着江芙蕖,江芙蕖幾乎整個重量都靠在她身上,她是習武之人,不懂醫,卻懂氣,江芙蕖這是虛弱至極的狀态,她在梁村裏到底經歷了什麽,為何進去一趟出來就這麽虛,明明才略有起色的,道她沾上那瘟疫了?

就說了不能進去的,這可如何是好!司硯都快要急哭了,偏面上還不能顯露半分,導致她的表情有些扭曲。

待得兩人進了帳篷,江芙蕖喝了點熱粥,身上總算是回了點力氣,她強撐着要起來給自己煮點調理藥,一旁盯着她的司硯卻是眼疾手快地攔住了,“居士,你就躺着吧,你要做什麽跟我講,你看看你……你……”

司硯的聲音哽咽了一下,“你怎麽能這般不愛惜自己的身子。”一想到江芙蕖沾染了疫病,司硯的的心就一抽抽地疼。

“司硯,拜托你去我那背箱中第二層取了藥方子,照着煎了給我送過來。”江芙蕖不知道司硯的心思,她這時候腦子裏都在想梁村瘟疫的救治之事,不能再讓梁村的人這麽得病沒得病的一起混住了,也不能任由他們就這麽窩在有疫病源頭的梁村随時感染上瘟疫了。

都要盡快處理,還有這瘟疫的病源得趕快找出來,瘟疫的解藥也要盡快研制出來,耽擱不得,可偏江芙蕖這林妹妹的身子還只養了個起頭,她手邊上又沒一個能幫得上忙的。這一刻的江芙蕖,平生頭一次有了焦頭爛額的無助感。

她半眯着眼睛,耳朵卻清楚地聽着周圍的動靜。

有人掀了簾子進來,這麽快,應該不是司硯,可除了司硯,其他人應該不會這麽無聲息地進來才是,江芙蕖沒有出聲,只閉着眼睛不動,待得那人靠近了自己,她才忽然睜開眼睛。

正對一雙清冽如雪的黑眸。

是那個差役領頭人,江芙蕖閉上眼睛,有氣無力道,“官爺找我有什麽事嗎?”

差役領頭人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才緩緩開口,“梁村的人,要怎麽處理?”

他不問還好,一問起來,江芙蕖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這怎麽研發解藥她管沒問題,可這怎麽處理梁村的人,這是官府的事啊,她這真是多管閑事,這擔子完全可以甩出去嘛。

“你不要問我為什麽,只管按我說的去做。”江芙蕖不想跟差役解釋什麽是杜絕病源,什麽是瘟疫預防,索性冷梆梆地先說了這兩句,這才把怎麽安排梁村人的事說了。

“屋子統統掃幹淨了,在牆角檐底等陰暗處撒上石灰大量,白酒,食鹽少許。衣物等都用開水燙一遍在太陽底下曬幹才能上身,若是不放心,燒了最好。家具尤其是床等一類常貼身之物,俱都要洗刷一次,置于太陽底下曬幹再用。”

“患疫者與未患疫者隔開住,絕對不能同桌而食,同床而眠。患疫者需放到通風向陽的屋子養着,不可随意到其他各處走動。未患疫者,讓他們同這裏每個人一道,喝了我那祛毒藥酒,一日一碗,小童半碗即可,嬰兒我會另外煮粥與他們。”

“鄭東家會做防毒面罩,讓所有從外面進去梁村的人,務必去找鄭東家做了面罩戴上再進去。”

說到這裏,江芙蕖有點回到了從前開會的狀态,加上意識一時有些迷糊,最後竟然來了一句,“通知所有醫者,半個時辰後到我這帳篷來開會。”

通知?開會?領頭人本來還在認真記着江芙蕖的話,聽到這兩個陌生的詞彙,他眉頭挑起,看了江芙蕖一眼。

床上的人閉着眼睛,濃密的眼睫毛一顫一顫的,似乎睡夢中仍不安心。

他沉默了一下,旋即轉身無聲地走了出去,去除這兩個詞彙,他大概也能猜到這人的意思,是讓所有醫者半個時辰後到她的帳篷去,想必是要商議怎麽治理瘟疫吧,明明身子骨弱地跟只貓似的,偏如此愛逞強。

不過這樣也好,有這樣的人在,梁村的瘟疫只怕真能被控制住,他也不算,白來一趟。

********

“今日我與鄭東家一同進去梁村,大概了解了下梁村的瘟疫狀況。”江芙蕖站在最前方,眼神平視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一群醫者,他們有疑惑者,有不耐者,也有那事不關己者,“疫情的嚴重性,我想鄭東家已經跟大家說過了。”

“居士,你讓我們過來,到底要幹嘛?”

“這藥方子還沒想出來,居士難道要在這裏跟我們講到明日?就放任那瘟疫不管?如今出方才是緊要。”

江芙蕖話才落,便有兩個不和諧的聲音冒了出來。

江芙蕖淡淡地瞥了那二人一眼,一個是個老頭,另外一個卻是個中年人,兩人應該是兩撥醫者的領頭人,此刻的他們,明顯對她有着深深的排斥。雖然不知道具體的原因,可江芙蕖猜着,只怕是跟什麽利益有關,否則沒必要臨死前還起這種沖突。

不過,無論是什麽利益,既然他們撞到了她江芙蕖手裏,那就先把她想做的事情做完再說,“藥方子的事情,大家不必着急。”江芙蕖停了一下,見那兩人還要開口,這才不鹹不淡道,“現在召集大家過來,就是商議這藥方之事。我們有……一個晚上的時間去讨論這藥方。”

“晚上?”有人皺了眉頭,明顯不滿,卻不敢大聲表達自己的不滿。

剛剛他們就已經表态藥方的事情,這時候又不傻,江芙蕖要熬夜,他們不同意,那不是說,他們不急,江芙蕖才急嗎?自打嘴巴的事情,他們才不會做。

“我是方外人,未入醫行,不懂醫行的規矩。”見衆人憋了氣,江芙蕖換了軟和的語氣,“行事間難免有與諸位大夫違背之處,但我本心只為早日治愈瘟疫,了一段塵緣,是以,還需諸位的多多擔待。”

她這軟話一下,各人面上都好看了些,雖是沒說話,可明顯都很受用。

江芙蕖也不想跟他們說太多的場面話,只把自己的真實目的抛了出來,“古有雲集衆思,廣忠益。為了盡快得出最好的除瘟疫藥方,救治梁村百姓,我便自作主張請了諸位過來,想要諸位聚在一處研讨瘟疫藥方,博采衆長,取上佳,諸位看,如何?”

江芙蕖話才落下,原還有些小喧嘩的醫者們便在瞬間安靜了下去,他們一個個瞪着眼睛愣愣地看着江芙蕖,就像是在看一個異類。

第 107 章 :疫情嚴重

梁村就是個普通的山村,石屋泥路,唯一與其他山村不同的是,這裏家家戶戶都緊閉着門,裏面悄無動靜,仿佛一個人都沒有。

江芙蕖和鄭彙生進了村子好一會兒,也沒見着個人影,江芙蕖自然知道這是為什麽,最開始的那群官兵,吓壞了他們,他們即使是等死,也想有尊嚴的死去。這是一種,無聲的反抗,也是一種最無奈的自我保護。

這棟薄薄的門,此時已經是他們心裏最後的救命線。

“啪嗒”一聲,旁邊的房子忽然傳來一聲動靜,江芙蕖側過頭,正好對上一扇小窗戶,小窗戶裏一個小孩子正瞪着大大的眼睛驚慌地看着她。

那是個小姑娘,五六歲的年紀,許是聽到她和鄭彙生走動的聲音好奇,搬了凳子趴在窗戶邊上往外看,誰知道那凳子卻忽然翻了,鬧出了動靜,她吓地都不敢動了,就那麽幹幹地站着。

江芙蕖看到她眼中的驚恐,嘆了一口氣,走到那房子門前,輕輕地扣動了下房門。

“叩叩。”兩聲,沒有人應。

鄭彙生見狀還要再敲,江芙蕖卻攔住了他,她看了眼這門,是虛掩的,裏面沒有落栓,她伸出手,略一用力,那門便被推開了,露出裏面的人來。

屋子的正廳裏坐了三個人,一個年輕的婦人,一個年老的婦人,還有一個五六歲的女童,那女童正是她剛剛在窗邊看到的那個,此刻,她依偎在年輕婦人的懷裏,頭埋着,小小的身子有些發抖。

年輕婦人和老婦人兩個人面色有些枯黃,更多的是麻木,看到江芙蕖和鄭彙生兩人進來,誰都沒有動一下,就像是沒看到一樣。

“大娘,我們是朝廷派來的醫者,今日要來探看村裏的疫情,冒昧打擾,還請不要責怪。”鄭彙生走向前,對着那老婦人深深鞠了一躬。

那老婦人聽到他的話,目光在他身上一掃,停在他背着的醫箱上,嘴巴蠕動了好久才發出聲音,“你是大夫。”

她的語氣聽得出有些激動,還帶了些喘,大概很久沒用膳了,聲音低弱地很。

“大夫來了嗎?”年輕婦人聽到老婦人的話,也擡眼看向鄭彙生,見到他的醫箱,兩行清淚就從她有些通紅的眼睛裏無聲地溢出來,她的身子顫抖,撫在女童背後的手哆嗦着。

“是啊,大娘,我們來晚了。”鄭彙生嘆了口氣,直起身子,将醫箱從身上解下來,放到地面上,從裏面拿出一個大概是昨天沒吃完的饅頭,走到老婦人身邊,“大娘,你吃點吧,官府啊,這次不單是大夫來了,官府還給你們送了很多的吃食衣物,日子也不用愁了。”

他的聲音溫和,面容又儒雅,十分容易讓人信任,不過是半刻鐘的功夫,老婦人和年輕婦人就都信了他,她們兩個哭地很厲害,老婦人更是一個勁地說着老天有眼。

等到她們都徹底冷靜下來了,江芙蕖這才在一旁,對鄭彙生道,“把那小姑娘帶過來吧。”

這小姑娘大概是屋子裏唯一吃飽飯的,可她大概也是這家裏疫情最重的。

本該紅潤的面上皮肉深陷,凸顯地兩只眼睛大大的,眼角有烏青色,嘴唇上也帶了褐斑,露在外面的脖子和手臂上俱是青痕,比之那個林中之人還要恐怖,唯一比那個林中人好的,就是他受過傷,又好幾天沒吃東西,而她身體原本大概是康健的,又沒斷過食,所以到現在還有點生氣。

“丫丫。”年輕婦人聽到江芙蕖的話,抱着小姑娘的手更緊了,“她沒生病,她好着呢,你們不用給她看了,不用看了。”

江芙蕖和鄭彙生對視一眼,鄭彙生便上前勸那年輕婦人,“大妹子,你說地對,丫丫她并沒有得病,我們就是給她看看,你松手,讓我們看下她,這丫頭跟我們家囡囡差不多年歲呢,長地真好,是随了大妹子你吧。”

“她沒病,她沒病!不要被火燒,不要燒她!”年輕婦人似乎有些魔怔,完全聽不進去鄭彙生的話。

倒是一旁的老婦人,見她這個樣子,面上淚水又流了出來,她顫巍巍地站起身來,從年輕婦人懷裏把女童牽出來,送到鄭彙生跟前,“大夫,我這媳婦啊,自我那兒子去了,便把丫丫當她的命根子,她這是怕啊,你們也別怪她,一定要幫我把丫丫治好啊。”

鄭彙生忙應了是,就要去拉那小姑娘,卻被一旁橫出來的手攔住了,江芙蕖手上戴了長筒手套,拉住小姑娘的手,把她帶到跟前,哄着她眨眼睛,張嘴,伸舌頭,又仔細看了她的手腳頸腹背,心中越來越沉。

這個小姑娘,只怕是只有一兩天的功夫了,若是這一兩天內做不出應對的有效藥來,只怕她便要這麽去了,她才這麽小的年紀,又生地乖巧懂事,饒是江芙蕖性子夠冷硬,後面也有些不敢正視孩子純真懵懂的目光。

鄭彙生的面上也有些不好看,他那邊估計的情況明顯比江芙蕖這邊更糟,可是面對着老婦人的殷殷目光,他仍舊含糊地笑道,“會好的,大娘,過幾日便好了。”

兩個人情緒有些低落地出了大娘的屋子,一時誰都不想再去下一家,誰知他們不想去,卻有人來找了他們。

那是個幹瘦的老頭,精神有些萎靡,也不知道在外面等了鄭彙生和江芙蕖多久,就那麽在那兒幹站着,也不出聲,直到江芙蕖發現他。

“你是?”江芙蕖心中想着,這人大概是個有來頭的,她和鄭彙生才從那丫丫家出來,他就有了消息了。

“我叫梁虔,是這村裏的村長。”那老頭的語氣有些幹啞,“梁百戶是我的兒子。”

江芙蕖心中一窒,頭皮發麻,想起那日客棧中聽到的話,梁百戶早就已經死了,而面前這個老頭,只怕是知道這事的,他不會是為這事來的吧,這種事情,她真地管不了啊。

“你們是官府派來的醫者吧?咳……咳!”梁虔連咳了好幾聲,似要把肝肺都咳出來,鄭彙生忍不住上前扶住了他,江芙蕖看着梁虔的狀态,不像是沾了瘟疫,便沒有出聲。

“村長,我們是官府派來的醫者,外面還有官府送來的日常用度,正不知道要如何送進來給村裏的父老鄉親們呢。”鄭彙生是個十分會講話的人,一句話就安了那梁虔的心,果然梁虔的咳嗽慢慢地消了下去。

他緩緩地擡起頭,定定地看了鄭彙生幾眼,又轉頭看向江芙蕖,然後眼眶就紅了,一連說了三個好字,才嘆了一句,“我們梁村的人,總算是等到了,如此便是死,也甘心了。”他搖搖頭,對鄭彙生和江芙蕖道,“你們是來探疫情的吧,跟我來吧。”

江芙蕖心中隐隐猜到了梁虔請他們去哪裏,到了那地方,看到躺了一屋子的人,她便知道自己猜對了。

梁百戶出去求援遲遲不歸,官府派人來不是救治卻是屠殺逼亡,梁虔等村裏的管理者勢必也會審時度勢地想出一兩條應對措施,他們想出來的辦法倒也簡單,就是把那患了重疫的,都擡到一個屋子裏,沒患病或者看不出患病的,便像平常一樣過着。

“我們村裏也有赤腳大夫,不過他前些日子去了。”梁虔的語氣平靜,似乎在講一件跟他毫不相幹的事情,“他走了,這患沒患病,我們也就沒有誰能分清楚了,只看着不對的,就擡了進來,還有那等不想活了的,也都一并住了進去,這幾天下來,差不多滿了三個屋子。”

這兒的一個屋子差不多能容納三十個人,三個屋子,也就是近百口人。江芙蕖記得王政通說過,這梁村統共差不多有三百多存活的人,也就是說明面上沾染了瘟疫的,占了三分之一,這個占比當真是有些吓人。

江芙蕖心裏多少有些預估,加之性情內冷,所以并沒有多大的反應,鄭彙生卻是在聽完之後倒抽一口氣,“村長,你的意思,村子裏如今有三成多的人都要……”

“若是你們再晚來幾天,只怕……”梁虔沒有說下去,他渾濁的眸光暗了暗,“好在你們來了,咱們心裏至少有個盼頭,咱們梁村到底是命不該絕!”

最後四個字,梁虔咬了重音,似乎含了很大的怨氣。江芙蕖目光放在他面上,見他神情中隐隐帶了憤慨,可仔細去看,那憤慨又消失了,只剩滿臉的麻木,就好像是她的錯覺。

這種眼神,她曾經看到過,在那個鄧家鎮鐵匠鋪的鐵匠眼裏,他也是這種神情,委屈,憤怒,卻只能隐忍,似被拿捏住了七寸的蛇。明明隔地很遠的兩個人,卻有着神似的情緒,江芙蕖腦中這個念頭一閃而過。

第 106 章 :中醫面罩

鄭彙生不想江芙蕖一個方外人竟然有此等俠心,一時心中激蕩,把那份悲涼抛在了腦後,跟在了江芙蕖身後。

兩個人到了帳篷裏,江芙蕖挑了塊長長的棉紗布,剪了兩個長方形大小的塊出來,又裁了兩塊面積更大一些的粗麻紗,還放到臉上比對了下大小,然後拿起針線将它們縫在一起做成夾層。

“居士,你這是在?”做針線活嗎?鄭彙生想不通,怎麽醫者還要動這些針線的,這些紗布大都是用來包紮傷口和做手托的,還從沒有人像江芙蕖這麽動過,若說是做衣裳,偏小了,若是帕子,又似乎不像。

江芙蕖沒有回鄭彙生,只把手中縫制好的粗麻紗遞給鄭彙生,指了一旁的蒸缽道,“加滿水,燒熱,放燒酒半杯,将它們放進去煮一刻鐘左右,以銀箸取出于細線上晾幹,切記不可讓上面覆有太多泥塵。”

言罷,她走到另外一邊的放藥材處,一樣樣翻撿起來,這能驅毒的草藥,一般的醫者都會準備很多,可是能吸收氣味的草藥,卻是很少有醫者去關注。果然,她翻了半天,也沒找到什麽有用的。

“居士,你在翻什麽?”司硯掀開簾門走進來,看到蹲在一旁的江芙蕖,她忙走上前去,想要幫忙。

江芙蕖見司硯來了,便道,“司硯,你去與我取些木炭過來,冷的,最好是切細了。”

木炭?司硯疑惑地看着江芙蕖,見江芙蕖點頭,她也不多問,轉頭便去了。

鄭彙生這邊已經煮好了紗布,正用鑲銀筷子将它們夾起來放到一旁搭起的細線上,為了不讓泥塵覆上,他的動作十分小心,連那爐中的火也不敢往大了扇,就怕起了灰沾到紗布上。

江芙蕖看他那般小心,便放了心,取了一大壺的酒倒到陶甕裏,蓋嚴實了,點了大火悶燒,又取了冬蟲夏草,羊角藤,三葉青等物到另一邊的瓷簋前,泡水的泡水,浸潤的浸潤,研磨的研磨,碾粉的碾粉,都處理好後,一邊的陶甕裏飄出了一股淡淡的酒香味。

江芙蕖打開陶甕的蓋子,将各類處理好的藥材按着順序一樣樣地添加到熱酒裏,然後再次蓋上蓋子,中火溫燒了一刻鐘的功夫,這祛毒藥酒便算是成了。

“居士做的是那藥酒嗎?”司硯捧了個瓷盆,鼻子聳動了一下,眼睛裏亮光一盛,放下瓷盆就走到江芙蕖身邊,“味道苦了些,莫不是沒放那饴糖?”

別人喝的,放什麽糖……江芙蕖無語地看了司硯一眼,看樣子,她對這酒,是真地很有門道,聞着味兒就知道料了,“你替我看着火,小火溫着便是,但萬萬不能斷了火。”

這祛毒藥酒本來從酒水到藥材到時間上都十分講究,偏她今日不得不做了個粗糙的加急版應急,藥效已經減了幾成,若是涼了效果只怕更差。

見司硯應了是,江芙蕖便去看她端進來的瓷盆,滿滿一大盆的木炭,被切成了一粒粒黃豆大小的小塊,這麽短的時間,也不知道司硯是怎麽做到的。江芙蕖拿湯匙舀了一小勺,放到清水裏過了一下,還行,沒散,一看就是實木柴燒出來的好碳。

“把這木炭放到細棉絮之中,裹好,然後上下兩面覆一層蒸過的棉紗布,再在外面裹一層粗麻紗,縫牢了,兩端系上綁縛絲帶,如此便做成了一個防毒面罩。”江芙蕖一邊操作,一邊給好奇的鄭彙生講解,“這面罩戴着,可以防止大部分的邪氣入侵,接近瘟疫患者的話,十之八九不會沾染上疫氣,我以前試過,十分有效。”

“居士此話可當真?這世上還有能驅邪氣于體外之物?當真是聞所未聞。”鄭彙生看着江芙蕖的動作,眼中驚嘆,似相信又似不相信。

“自是有的,古有衣冠療法,你可曾聽過?”江芙蕖一邊說一邊将做好的面罩戴在臉上試了試,一股微醺的酒味鑽入鼻孔,她眸子一動,便起身到那藥材處翻了白芷出來,将它塞到面罩之中,果然再戴着便沒有特暈的感覺了。

衣冠療法,就是把中藥滲入到人的日常用物上,達到防病治病的效果,常見的比如香囊,藥枕一類,江芙蕖做的中醫面罩便是從此處延伸出來的,不過時間倉促,面罩做地也粗糙,但是防瘟疫效果并不會太差,就是一次性用品,用不了兩次就得換,十分消耗。

“此法倒是知道。”鄭彙生恍然,看着那面罩的眼神亮亮的,“居士加那白芷,便是驅邪之用?”

“白芷掩味而已,炭味入口鼻時久易衰,丁香、蒼術、佩蘭等味清新之物也可以代之。”将面罩遞給鄭彙生,江芙蕖指了一旁的陶甕道,“鄭東家再去那邊飲小半碗祛毒藥酒,然後戴上這面罩,咱們便進去梁村吧。”

鄭彙生早在一旁看到江芙蕖做那祛毒藥酒,他也是懂醫的,自然知道藥酒方子靠譜,不說二話,上前倒了小半碗就一口喝盡了。

“居士,你要進梁村去?那怎麽成!”司硯的目光一直在那陶甕上打轉,聽到江芙蕖的話,她立即站起身來,擋在江芙蕖身前,似乎這樣就能阻止她的行動似的,“你不能進去,那裏都是患了瘟疫的村民,居士你進去便會……總之,我是不會讓居士進梁村的。”

“居士這就要與鄭東家去梁村嗎?”一個蒼老的額聲音從門口傳來,一行七八個老年醫者走進來,他們面上個個肅穆,似乎是在進行一場儀式,“如此也好,老朽還想着咱們這些老骨頭先進去,居士和鄭東家身先士卒,想必以後其他人也不會有什麽異議了。”

他這話說地頗有意思,江芙蕖一眼看到醫者并沒有來全,只怕還有些醫者并不想進去,這也是人之常情,醫者也是人,能活着誰會想死?

“嗯。”江芙蕖不認得這群人,只略點了頭,就對攔着她的司硯道,“司硯,我是這次救治梁村瘟疫的醫者領頭人,盡早治好梁村的瘟疫是我的職責,你莫要攔我,別人不說,難道你便先不信我的醫術嗎?”

“居士,我怎會不信你!可……”司硯猛地搖頭,她還要說什麽。

“既是信我,那就聽話,在這兒等我回來,可好?”江芙蕖想到昨晚喝的那溫湯,要是能再給我煮幾碗那樣的湯等着,那就更好不過了,不過這話,江芙蕖倒不好說。

對上江芙蕖黑白分明的眸子,裏面沉靜,自信,莫名地讓人信服,司硯頓了頓,再回神,江芙蕖和鄭彙生兩個已經走遠了。

江芙蕖和鄭彙生兩個人到了路障那裏,守在外面的差役見到他們,什麽話也沒說,只把路障往旁邊一移,然後就要跟在江芙蕖和鄭彙生兩個人身後進去。

“站住。”江芙蕖停下步子,皺着眉頭看着那差役,“你跟着我們做什麽?”

“居士,我們要進去給那梁村的村民送吃食,他們這兒已經閉了有半個多月了,只怕再不送吃食進去就撐不住了。”那差役似乎沒想到江芙蕖會停下來,聽她問話,他愣了一下才回答。

封了半個多月嗎?村子裏的存糧,倒不至于讓他們餓死,只是這村子裏的東西,在沒查清楚疫情的病原之前,确實是不好再吃的。不過這個時候,也不适合讓這群差役跟着進去,他們可是一點防護措施都沒有,就上次官兵戴那個一層布的面罩?防曬還是防塵啊!

“裏面很危險,你們等我和鄭東家出來,探看了情況再說。”見那差役仍有些猶豫,江芙蕖便挑了眉頭,“既是過了半個多月了,難道還差這一時半刻的功夫?”

那差役面上一噎,看着江芙蕖遠去的背影,久久說不出話來,這個居士,明明是為着他好,可怎麽這麽兇啊,幸好是個居士,不是個女人。

第 105 章 :險惡用心

差不多半個時辰的停歇功夫之後,隊伍再次向着梁村前行,然後很快到了梁村外面。

梁村外面有幾個帳篷,帳篷外點了幾處篝火,依稀還能聽到劃拳聲和笑聲,梁村裏卻是黑燈瞎火一片,死一般地沉寂,仿佛沒有人煙一樣。

看着這情形,一衆人便都面面相觑,誰也不知道要怎麽做。這事不歸江芙蕖管,江芙蕖自然也不會強出頭,她看着黑漆漆的梁村,心中百味陳雜。

差役領頭人對身邊的差役囑咐了什麽,那群差役便對隊伍中的人道,“都拿了帳篷随我去紮營,手腳利索點。”

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差役讓去幹活的,都是志願者,而江芙蕖這片的醫者,個個都站在那裏,看着他們幹活。

江芙蕖這才算是有機會正式認識這次來梁村參與救治瘟疫工作的醫者們,他們大都是上了年紀的老人家,也有幾個是中年人,年輕人卻是一個都沒有。

他們大都是綠浮城的醫者,所以彼此之間都很熟悉,才剛下了馬車,便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處,小聲議論着什麽。

江芙蕖離他們有一些距離,只偶爾聽見“厲氣”“時疫”“危重”一類的詞,聽着好像是在讨論疫情,這群人才落地就關心起梁村的瘟疫來,真可謂是醫者父母心,一股敬意油然而生。

不過,江芙蕖很識趣地沒有往他們身邊湊,這個時代的醫者,好似有些排外,否則也不會分成一個個的小團體了。

“大晚上的擾人,你們不要命了,知道官爺我是誰嗎?”一陣喧嘩從原先駐紮的帳篷處傳來。

江芙蕖側過臉,見那差役領頭人帶了兩個人,站在帳篷門口,帳篷的簾門被掀開,裏面站着一個紅光滿面,醉眼朦胧的官兵,他似乎是喝多了,并沒有認出眼前人身上的官服品階比他高那麽一丢丢。

領頭人聽到他的醉話,沒什麽反應,只向後微微擡了擡手,他身後那兩人便迅速走上前,當中一個一腳踢在那人的腿彎處,将他踢跪在地,然後掏出一根繩子,左繞右繞,不過一會兒就把他綁了個結結實實。

那兩人綁了他也沒停歇,很快走進帳篷裏面,江芙蕖只聽得“唔唔~”幾聲悶哼和驚叫,然後很快,兩人就把一堆五花大綁的人串螞蚱一樣綁在一起拉了出來。

到了另外幾個帳篷處,兩人也是如此動作,很快,幾個帳篷裏都被清空了,篝火的陰暗處多了幾排“螞蚱串”。

……

王政通這次派了能人過來啊,兩個人幹倒這麽多?江芙蕖對那官兵沒一點好印象,看到他們如今慘兮兮的樣子,也沒有一點同情心,反而有些幸災樂禍。

知道他們下場不會太好,江芙蕖就把目光移開了,她的視線正對着梁村。

原本漆黑一片的梁村,不知何時燃起了一盞明燈,一個人提着明燈站在村口,看着外面的燈火一片,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江芙蕖看着那盞離地遠遠的明燈,不知為何,忽然很想它離自己近一些,近一些,她在心裏說,快過來啊,快過來問問我們是來幹什麽的,這樣你們就不會再那麽絕望了,只要心中有希望,那你們的生存意志也就會加強,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的。

可是,那人沒有聽到江芙蕖的心聲,他又站了一會兒,轉頭便提着明燈走了,那明燈化作一個亮點,很快消失在江芙蕖的視線裏。

這一夜,那明燈都在江芙蕖的夢裏,反複出現。

雞鳴第一聲的時候,江芙蕖睜開了眼睛,對上頭頂白茫茫的一片,她才想起來,自己身在何處,她在梁村外面。

她站起身,倒了些木桶裏的水淨面,又略漱了口,便走出了帳篷,站在路障外面看着灰蒙蒙的梁村,心中寂涼。

“居士,這梁村的瘟疫,只怕是要到裏面去看過了患疫的村民,才能有下手的法子。”一個溫潤的聲音在身邊響起。

江芙蕖側過頭,看到一個面容儒雅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時站到了她身邊,他雖是對她說着話,眼睛卻是看着梁村,目光裏是滿滿的憂色,江芙蕖見他穿一身醫者士服,知道他是這次随行的醫者,便微點了頭,“正是如此。”

“居士也是如此想的?”中年男子似乎很吃驚于江芙蕖的回答,他轉頭打量着江芙蕖,似乎想從她身上看出什麽來。

江芙蕖心道,這不是治病的最根本道理嗎?這人值得這麽大驚小怪的?莫不是個水貨?“施主難道有其他高見?”難道你還能隔空治好了梁村的瘟疫?

中年男子這才定了心,他搖搖頭,苦笑一聲,“居士是行外人,只怕對這治瘟疫一道的行規有所不知,其他病症,咱們做大夫的自然是盡心盡力,可這瘟疫,卻只當天行時疫,只試方,不看診。”

啊?江芙蕖愣了一下,這裏的瘟疫居然是這麽治的?跟隔空治病還真沒什麽大差,不過悶頭開方子而已,這樣能治好瘟疫?那患了瘟疫的人真要八輩子的幸運才能中了這個頭彩。難怪王政通敢那麽行事,只怕這瘟疫最後能治好的,十個也沒一個,死個透透的也不是什麽大事。

那王政通把她派到這裏來幹什麽?走個過場?還是到時給她弄個什麽治理不當的罪名?江芙蕖掩下心中心思,“不知這試方,是如何試的?”

總不會是她理解的那個悶頭開方吧。

“這試方便是由一二醫者入瘟疫之地,近瘟疫者,觀其外症,開方,再由一二醫者送入服用。”中年男子見江芙蕖對此一竅不通,眼中閃過一絲了然,難怪她年紀輕輕,居然就做了領頭人。

江芙蕖稍理解了一下中年男子的意思,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這不就是說讓醫者去接觸那些患瘟疫的人,然後再開方救治,再讓醫者去送藥看情況,不好再換方,如此反複,最後跟患疫之人接觸的,也就只有醫者了。

換個說法,這來救治瘟疫的醫者,不就是來送死的嗎?難怪她說怎麽來的大都是些老年醫者,年輕的更是一個沒見到,這王政通,當真是心思歹毒啊!欺負她什麽都不懂,強給她按了這麽個頭銜。

江芙蕖心中氣極,不過也很懊惱,都是因為自己對這個世界的規則一竅不通,所以才會被人這般欺負,以後在這兒行事,一定要打聽清楚,考慮妥全才去做,這次她還算是有把握保命,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我是渠城行棧彙生號的東家,姓鄭,名喚鄭彙生,這次到綠浮城這邊來收藥材,聽說了梁村患瘟疫之事,便想過來盡點綿薄之力。”中年男子見江芙蕖不說話,便在一旁輕聲道,“家中還有十歲稚兒,我已與他寫信言明此事,告誡他日後行醫要以善為本,以民為先,自身安危,倒是其次,也不知他大了以後,還能否記得我。”

這話說地頗具意味,江芙蕖轉頭看了他一眼,見他目光有些悠遠,就知道他是有感而發,想必是在安慰她呢,可她心裏其實不是在想這事,她之所以不說話,是在回憶那日林中見到的瘟疫之人,想着那應對的預防措施。

她不是這個時代的人,看的醫書,學的醫術是數千年的積累,這瘟疫既是她管事了,那她勢必要把傷亡降到最低,尤其是盡心盡力的醫者,他們才不應該随着這場瘟疫而消逝呢,上天怎能如此苛待他們?

“鄭東家,你放心吧,你有此醫心,上行下效,你家稚兒長大後一定能傳承到的。”江芙蕖心中對那預防措施已經有了譜,便轉身往放藥物的帳篷走去,“我正打算去梁村探查一二,鄭東家要是有空,便與我一道吧。”

第 104 章 :重返梁村

“居士,怎麽有這麽多人啊?”司硯湊到江芙蕖身邊,壓低了聲音,頗咋舌地看了馬車後浩浩蕩蕩的長隊伍一眼。

江芙蕖嘆了口氣,司硯問她,她問誰?她也想知道啊。

不過是短短半天的時間,官衙的人就把所有去梁村的人都做了統計,并且整頓好了隊伍,才剛用過午膳,一群人就浩浩蕩蕩地出發了。

這群人走在最前面和最後面的是官府的差役,江芙蕖和司硯帶着一群大概十幾個醫者坐着幾輛馬車走在隊伍的最前面,然後跟着幾輛藥材車。

接着便是一些毫無章法的馬車,牛車,馬,步行之人,這些人有的是帶着物資去梁村的,有的是去純出勞動力的,有點像現代的志願者,雖然江芙蕖不知道,為何這綠浮城會有這麽前衛的志願者服務意識,裏面的人看交通工具就能看出來了,各階層的都有。

緊跟着這群毫無章法的隊伍之後的是大量的生活物品,諸如米面蔬菜油鹽等物,這個數量有些多,而且江芙蕖知道,大都是綠浮城之人捐助的,因為她親眼看着他們在那官衙裏與官員報備。

這隊伍組起來,大概有兩百米長,聲勢浩大,實在是出乎江芙蕖的意料,都到了這份上了,她可不覺得王政通在做戲。雖然想不通他為什麽忽然态度大變,但是,一想到梁村的人很快就能看到希望了,她的心情就無端地好起來。

管王政通怎麽想的呢,反正這事完了,她跟他也不會有什麽瓜葛。

“居士,我好似看到那個溫少祺了。”司硯時不時掀開車簾子往外探,然後問一些江芙蕖根本答不上來的問題,搞得江芙蕖都把她的話當耳邊風吹一吹。

聽到她這話,江芙蕖過了一下腦子,才明白她在說什麽,“誰是溫少祺?”她當真是記不起來自己認得這人,可聽司硯的語氣,她們兩個好像都認識她才對。

司硯一愣,随即掩了嘴笑道,“居士忘了他了?那便最好了,這人十足地讨厭。”

在說什麽啊。江芙蕖莫名其妙地看着司硯。

梁村距離綠浮城有七十裏的距離,正常步行,快的話要走四個時辰左右,江芙蕖他們大概是未時出發,所以天黑下來的時候,他們還有近一個時辰的路才能到梁村。

“停下來先吃點東西填填肚子,然後繼續趕夜路往前走。”走在最前面的差役們先下了馬,走到一旁,席地而坐,啃起了幹糧。

江芙蕖等人見狀,也只得下了馬車,拿了早備好的幹糧出來,各揀了幹淨的地方坐下。

“居士,天幹,你喝點這個溫湯吧。”司硯見江芙蕖幹啃着饅頭,忙從馬車上拎下一個圓柱形的食盒來。

這食盒外面是用柳篾編織成的套子,江芙蕖開始還當司硯是在逗她,這個時候哪裏有什麽溫湯,可等她打開那食盒蓋子,看到從裏面冒出來的熱氣,眼睛頓時就直了,好香啊!!!而且真地是冒着熱氣的啊!!!

江芙蕖恨不得豎起食盒喝個痛快,不過到底還是顧忌了下自己的形象,十分淑女地拿了個碗将食盒中的溫湯倒出來,小抿了一口,她眼睛眨了眨,然後就端起碗,一口喝了個幹淨。

這湯也不知道是什麽做的,酸中帶甜,略辛,夏日喝來十分爽口解暑。江芙蕖一連喝了兩碗,才記起來問司硯,“這湯怎麽還是溫的?”

“這保溫盒是市面上新出的玩意,內裏是竹筒,外邊套了層皮子,可以讓湯水四個時辰內不去熱,居士你看看。”司硯似乎很高興,她将食盒遞到江芙蕖面前,指了裏面給江芙蕖看,“咱們以前不套皮子,單用竹筒的話,只能保熱一個時辰左右。”

江芙蕖眉頭一跳,保溫盒?這不是現代的名嗎,這東西又是新出的……不會是江盈惠搞出來的東西吧?

“居士,原來真是你啊!”江芙蕖正想着,旁邊忽然湊過來一團黑影,吓了她一跳。

不過,司硯的反應顯然比她快,那黑影才靠近了一會兒,就被司硯一手推了出去,“你誰啊,離居士遠一些,居士在喝湯呢,灑了你可賠不了。”

“哎喲。”那黑影被推地一個趔趄,差點摔倒,他頗懊惱地瞪了司硯一眼,卻沒有出聲。

江芙蕖的視線移到他身上,只一眼就認了出來,這不是那個在大運河的船上碰到的男裝少女嗎?她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居士,我好似看到那個溫少祺了。江芙蕖想起司硯在馬車上跟她說的話,是了,這姑娘自稱溫少祺,她當時也沒記住,原來是她。

溫少祺仍舊是那副唇紅齒白的模樣,手中拿着折扇,一身瑩白色錦服,不過,她的狀态比之上次看到要好多了,明眸如月,兩頰生靥,頗有些公子華貴清美之姿。而且此刻的她,也不再是孤身一人,身後還跟了一群衣着華麗的……貴公子?

見着溫少祺被推,那群顯然跟溫少祺很熟的貴公子便有些不樂意了,指了司硯道,“哪裏來的小丫頭,這麽不懂規矩,爺們是你能推的嗎?”

江芙蕖聽到爺們兩字,再對上他們那略顯稚嫩和輕浮的面孔,心中忍笑,不去搭理溫少祺,也不去幫司硯,只在一旁看着,司硯對這個溫少祺,好像十分有敵意。

“你是什麽人,就敢稱是我的爺們?”司硯眼皮子都不帶翻一下的,回嘴十分利索,“我們家的爺們,個頂個的知禮,可沒有你們這種輕浮的浪蕩子。”

那群貴公子被氣了個半死,他們指着司硯胡亂罵着小蹄子,賤丫頭,沒有眼力見兒之類的,司硯也不是好惹的,直接摸上腰間的佩劍,“唰”地一下亮了亮鋒利的刀刃,那群貴公子也都是些年輕氣盛的,頓時就要往前沖過來跟司硯手底下見真章。

“吵什麽。”一個冷冽的聲音在鬧哄哄的人群後響起。

司硯看清出聲的那人,垂了眸走到江芙蕖身邊,十分溫馴。

“你管爺……”,那群貴公子卻是一邊嚷着多管閑事,一邊回頭,看清出聲的人是穿着官服的差役,他們俱都噤了聲,低下頭往自己的馬車走去。

江芙蕖對這場莫名的鬧架本就不甚在意,不過聽到那差役的聲音,她頓了一下,擡頭往那人看去,見那人居然是白日裏在院子看到的差役領頭人,她的眉頭微不可見地動了動。

怎麽回事,這人的聲音竟然也像是在哪裏聽過的?

她的記憶力一向好,江芙蕖知道,自己的記憶不會出錯,可是,偏偏記不起來這人是誰。不應該啊,她自來到這個世界後,就都嶺城辦文書那次跟個官差鬧了不愉快,其他的官中人,她都沒跟他們打過交道,那怎麽會這麽眼熟和耳熟呢?江芙蕖垂下眸子,細細思量起來。

那人往江芙蕖的方向看了一眼,還停頓了一下,這才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