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情愫

王嬸嘆了口氣:“後來啊,他那兄弟死活就是不肯讓大磊趕走那女的,說是要娶她為妻,可那女的卻說與那男的只不過是逢場作戲,現下已經玩夠了,便不再想與他在一起。那男的一副崩潰極了的樣子,要死要活,跪在地上求那女的可憐他,這男人真是窩囊透頂了,偏那女的就喜歡和人反着來,于是不堪入耳的羞辱聲謾罵聲盡數吐在那男人身上,還拿腳踩在那男人臉上。大磊自是看不過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被人這般羞辱,狠狠地扯過那個女人往旁邊一甩,沒想到那女的運氣那麽不好,恰好就磕在了籬笆尖上,那籬笆還是新做成的,為防止家裏來賊,上頭便削的極尖,正從那女的脖子中間穿過去……”

“啊……”月娘一聲驚呼,睜大了杏眼,“那她……?”

“死了。”王嬸撇了撇嘴。

月娘捂着嘴,難以置信,那場景仿佛就在眼前一般,她情不自禁的看了看繞了院子一圈的籬笆,心中不免有些恐懼。

王嬸見她望向這些籬笆,遂安撫道:“你莫怕,這些籬笆早不是當年的了,自那事以後,大磊便把這些東西都換掉了,如今的這籬笆,上頭也是極寬的,再不能刺死人了!”

月娘還是心有餘悸,想了想,問道:“可是,你還是沒有說他那臉上的疤痕怎麽來的?”

王嬸感嘆了一番,道:“那女的死了,其實也是她自個兒作的,賴不着別人,可是那個男的卻是不願意了,抱着那個女人的身體哭天抹淚的,大磊勸他不聽,誰勸也不聽,從廚房裏拿了把菜刀照着大磊臉上便是一揮,那血就順着大磊的脖子嘩嘩的往下流,甭提多吓人了。可大磊就站在那,一動不動,連個表情也沒有。後來有人把那男的拉住了,才罷休了。”

月娘無法想象,他當時心中該有多難受,連個悲痛的表情都已無法做出,都說哀莫大于心死,他那時,必定已如同行屍走肉般了吧?

王嬸見月娘滿臉哀戚,知她心生了憐惜,接着道:“那男的自砍了大磊一刀後,回家第二天便投了井,這人也真是想不開,不知好歹,不過人都沒了,倒也沒了以後的難處,只苦了唯一還活着的大磊了。自那事之後,村子裏的人都怕極了他,也不敢與他打交道,大磊也比之前更加沉默了,平日裏獨來獨往,一個人生活,這些年一晃,竟已過了十年了。”

十年。

他一個人苦苦煎熬了十年麽?

自己的妻子與最好的兄弟,如此的背棄了他,還将他當做惡人。那道疤那樣的可怖,當時一定很痛,那也一定沒有心裏痛極了。

每次看到那疤痕時,想必當日的情形猶在眼前,這樣痛苦冰冷的日子,一過便是十年……

月娘心中十分疼惜,相對于她之前所遇到的那些不公,又算得了什麽。

“卻說打死人本該償命的,只是衆人皆知那媳婦不守婦道,按理就該沉塘,于是也沒人拉着大磊去見官,只是村裏還是有人出來為那媳婦說話的,卻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親戚,成日裏來找大林的茬,随便坑他幾個錢。雖說是那媳婦有錯在先,但大磊為人實誠的很,也從不在乎什麽錢財,大約也覺得把人打死雖是無心之過,卻也是不應該的,于是便經常被那家人家撈了好處去。如今好多年過去了,大磊打死自家媳婦的事卻傳的極遠,終然他長得高大能幹,卻因為此事而沒人敢給他續弦,于是便這麽一直單身下來了。”

王嬸遺憾的看了月娘一眼,道:“我原先啊,是想着你要是回不去家了,又沒有地方去,倒不如和大磊……不過,你一個千金大小姐,身嬌肉貴的,大磊哪配得上你,更何況他還有前史,是個鳏夫,又殺過人,雖是無心之舉,卻也……”

她見月娘一直低着頭不吭聲,心想月娘必是嫌棄了大磊的,遂嘆息道:“這大磊啊,卻也是我從小看到大的,人并不壞的……嗨,你看我說那麽多,你也不一定愛聽。”然後她看了看天,“這都到大中午了,大磊也該回來了吧……”

她們這邊念叨着,月娘一擡眼,便見林大磊扛着鋤頭大步流星的走了回來。王嬸也瞧見了,站起身來打趣道:“大磊回來了,快來瞧瞧,你這小娘子可少了一根頭發?”

林大磊把肩上的鋤頭放下,又從腰間接下來一個布包,卻是他的外衣捆綁成的。解開來,裏面竟是一堆顆顆碩大的棗子,一看便是新鮮摘下的,王嬸便笑眯了雙眼:“哎呀大磊可真是貼心,女人家吃點棗子對身體最好了,你王叔就不行,唉,我是沒那福分的。”

月娘看了眼大磊,伸手拿了一捧棗子出來,遞到王嬸面前,道:“今日多謝王嬸幫忙了,這些棗子也不值什麽,你若喜歡,便拿一些回家吧。”

王嬸哈哈笑着,口中拒絕着,手卻伸了過來:“看你們,這麽客氣幹嘛,我也沒幫啥忙,好了,我也該回家給孩子們做飯了。對了,那個月娘啊,回頭你讓大磊去我那裏拿就好,我就不送來了。”

月娘點頭應了,那王嬸揣着一大捧子棗子興高采烈的回家去了。

林大磊疑惑地看着王嬸離去,回頭問向月娘:“你讓我去她家拿什麽?”

月娘心想,若是說給他做幾件冬衣,他必定是不要的,于是便道:“只是天冷了,王嬸說她家裏還有多餘的棉花,可以送我們做幾件冬衣穿穿。”

說到我們二字時,仿佛兩人已是一家人一般,月娘心中竟有種莫名的雀躍和緊張,她咬着唇擡眼看了眼林大磊的表情。

林大磊卻仿佛沒有意識到,很是贊同的點了點頭:“嗯,是該與你做幾件冬衣的。”說完,又把懷中的棗子遞到月娘面前,有些不自然的說道,“聽說,女子多吃些棗子對身體好,于是從地裏回來,路過那片樹林時,便進去摘了些回來。”

說完又見那些棗子上還帶着泥,便收回手去洗幹淨了。轉身瞧見月娘呆怔在原地發呆,他皺了皺眉,道:“棗子等下和粥一起煮,你要現在先吃幾個嗎?”

月娘卻仿佛被他吓了一跳,愣了片刻,方才吶吶的回答道:“我……不用了,吃粥便好。”

林大磊有些疑惑,自他從地裏回來,便覺得月娘望他的眼神與之前不同了,可是哪裏不同卻又說不上來。

“那你先回屋歇着吧,吃飯了我喊你。”

她又沒幹什麽,反倒該歇的人是他吧。月娘情不自禁的又把目光移到了他右邊那道疤痕處,大概有她的一只手那樣的長度,不知深度如何,一定流了許多的血。

林大磊察覺到她的目光,眸中閃爍了一下,神情卻無異樣,把洗好的棗子放進鍋裏,便開始做飯。

這本是女人家的活,他卻因為別人的緣故,獨自一人承受這許多,他本可以和其他人一樣的生活,如果他肯對自己好一點,對別人少一點寬容和包容。可是這樣的話,她也許就沒有遇見他的可能了。這樣想的話,倒還真是有些好處的。

月娘瞧着他忙碌的身影,他人高馬大的漢子,屈身在那小小的一間廚房裏,看起來甚是憋屈,她抿嘴笑了笑,走上前去,小聲道:“你今天辛苦了,我來吧。”

林大磊詫異的看了她一眼,眼中很是不相信月娘能勝任此事。

月娘咬了咬唇,斜睨了他一眼,有點嬌嗔的意味道:“你不是都弄好了麽,我只管往裏添柴便是,這還不簡單!”

林大磊先是怔了一下,而後反應過來,輕笑了一聲,從善如流道:“既如此,那便辛苦你了。”

說着便讓了地方給她,自己又拾起早上剩的稻草桔梗開始繼續修葺廚房的漏洞。

廚房太過狹小,即使月娘身材略瘦,但林大磊一人就占去了大半空地,兩人便離得十分近,月娘甚至還能從那微妙的空氣中感受到屬于他的熱源,濃烈而沉穩,仿佛把她整個的包圍起來。他的身上卻沒有以往的莊稼漢子那股子汗臭味,怎麽說呢,就像今早上她推門而出嗅到的清新的泥土氣息,樸實而又心安。

心思花在了別處,手下自然就怠慢了,那火勢逐漸燒了過來,月娘眼角餘光看着忙碌的林大磊,往裏添柴時一個不慎,便被火焰燙了一下。

林大磊聽到她小小的驚呼聲,急忙轉過身來,查看她被燙到的地方。月娘把手抽回,不好意思地羞紅了臉,道:“我沒事,只是被燙了一下,一點也不疼。”

林大磊嘆了口氣,道:“還是我來燒吧。”這樣下去,何時才做的好飯?

“不必了,剛剛是我走神了,還是我來吧。”剛剛自己還說了燒火簡單,如今弄得好像她連如此簡單的事情都做不來一般,她可不是這麽無用的人。

“走神?怎的會走神?”林大磊奇道。

第 10 章 過去

林大磊皺了皺眉,回頭看了眼正在一臉茫然吃餅子的月娘,複又回頭對王嬸道:“沒有收成便沒有收成罷,我日後多去打打獵,幫幫工,總是不會餓肚子的。”

王嬸沒料到林大磊會這麽說,有些不滿:“你看你這話咋說的,那莊稼你說糟蹋了就糟蹋了?我們鄉下人,最看重的就是莊稼了,那可是命!”說着她看了眼月娘,又道,“你這小娘子就待在家,還能長翅膀飛了不成?你若是不放心,我在家給你看着,保管伺候的好好的!”

林大磊大為尴尬,上次王麻子等人來鬧事時,他已承諾不會再讓月娘受任何的委屈,即使月娘不在乎,他也斷不會背棄自己的諾言。王麻子那幾個整日裏游手好閑、好吃懶做地痞無賴,專門欺軟怕硬,調戲良家婦女,他怕他一個不慎,便會被他們得了手去。

想到這,他果斷地搖了搖頭,毅然道:“多謝王嬸好言相告,不用麻煩了,至于收成如何,且看天意吧。”

王嬸一副極其可惜遺憾的表情,張嘴準備在勸一勸,又想到此人性子剛硬,脾氣也硬,哪裏是人的嘴說說就能勸得動的。

月娘似從她們的談話裏明白了什麽,見王嬸不甘卻又不敢說什麽的樣子,又見林大磊堅毅地表情,想了想,還是鼓起勇氣道:“還是去看看吧,浪費……總是不好的。”

林大磊似很不情願,眉頭緊緊皺着,月娘有種想去撫平的沖動,她穩了穩心神,柔聲道:“你放心,我一個人沒事的。”說着,她又看了看王嬸,“再說,還有王嬸在,不會有事的。”

“是啊是啊,你就放心的去地裏吧,有誰敢欺負你家小娘子,我斷不會饒他的。”王嬸拍着胸脯保證道。

林大磊還在猶豫,月娘朝他笑着點了點頭,林大磊這才勉強應了,進屋拿了鋤頭,走過月娘身邊時頓了一下。

“不用着急回來,也不要……太辛苦了……”月娘垂下眸子低低地囑咐。

林大磊那顆剛硬的心頓時化成了一汪水,也跟着輕聲道:“我知道,你自己在家要當心,有事的話便大聲喊人,讓鄰裏來喚我一聲!”

林大磊見月娘乖巧的應下了,這才扛着鋤頭出門去了。

王嬸在身後喊着:“大磊,你就放心吧,有我在,不會讓你那小娘子少一根頭發的。”

林大磊聽到她的喊話,停下來又回頭望了月娘一眼,正好瞧見月娘也巴巴地望着他離去的背影,頓時心中不舍,但還是轉身快步離開了,心想務必要把活早些幹完。

王嬸看了看林大磊離去的背影,又望了眼依依不舍的月娘,上去挽住她的胳膊,調侃道:“真是沒想到啊,大磊這樣硬脾氣的人,素來不茍言笑,竟還有化成繞指柔的時候。”她摸了摸月娘細膩光滑的手,“你也算是有福氣的了,這男人能幹是最好不過的了,只要會過日子,那就還有盼頭。俗話不是說嘛,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說完又仿佛覺得此話不太好,頓了頓,打量了一下月娘的衣着:“最近天冷了,可有冬衣穿?我那倒還有些去年剩的棉花,你要不要拿來做幾件冬衣穿穿,好歹把這個冬天糊弄過去。”

月娘想到箱子裏林大磊極少的衣裳,便猶豫地說道:“會不會……太麻煩王嬸了?”

“不麻煩,不麻煩,大家都是鄰居,不是都說遠親不如近鄰嘛,回頭你讓大磊去我家拿就是了!”說着,她又嘆了口氣,“要說這大磊啊,可真是一波三折的,這都快到而立之年了,卻連個血脈都沒有。”

這話說的頗有深意,月娘只閉嘴不答。

王嬸拿了個小杌子給月娘坐下,自己則坐在了旁邊的石頭上,拿眼瞅了瞅悶聲不說話的月娘,自顧自說道:“其實大磊小時候也挺可憐的,他早先爹娘死得早,從小是被他爺爺拉扯大的,家裏窮,沒錢讀書,大字也不識得幾個。後來他爺爺死了,就一個人過着日子。”

王嬸講到這裏不再說話,只在那嘆氣。月娘抿了抿唇,小聲道:“他是個好人。”

王嬸翻了個白眼,很是不屑:“好人有啥用,好人就一定能有好報了?”

月娘想到自己之前,在府裏從來都是克己守禮,從未逾矩半步,但卻落得個差點喪命的下場。頓時黯然下來,是啊,誰說好人就一定有好報了?

王嬸不知想到什麽,卻似才見到月娘一般,兩眼放光,突然抓住月娘的手興奮道:“這話卻也不能一竿子打死,小姑娘,你原先說,你家裏……都沒人了?”

月娘不解她如何把話說到了這裏,若是說家裏人都沒了,豈不是天大的罪過了,但又不想提起以前的事,于是只好道:“有是有,只是回去也是拖累罷了……”

也許家裏已經當她死了,那麽之前的事就當未發生過吧,相信父親總會有辦法安撫那位劉知府的。至于那個人,想必如今已經和姐姐琴瑟和鳴,舉案齊眉,哪裏還記得有過她的存在。

王嬸卻在腦補月娘從前的境況,想必縱然是位大小姐,也是爹不疼娘不愛的,那些有錢有權有勢的人家,最喜歡的就是兒子了,女兒到時候嫁出去了,是別人家的人了,不能給家裏延續香火,傳宗接代,那不就是拖累了麽。

“既然如此,那你有何打算啊?”王嬸瞅着月娘的神情小心翼翼的問道。

“打算?”是啊,她以後該怎麽辦呢,回去自然是不能夠的了,那麽以後總要活着吧。

王嬸見她咬着唇不吭聲,實是十分為難的樣子,便斟酌着說道:“姑娘啊,你覺得……大磊這人如何?”

月娘疑惑地看過來,王嬸見她目光清澈,頓覺自己心裏龌龊了,燦燦的笑了笑,又問道:“你可知,大磊臉上那道疤是咋來的?”

這倒是說到了月娘的好奇點上,從得知他并非惡人開始,每次看到他臉上的疤,都在猜想那疤是如何來的,只是礙于兩人還不熟,一直不敢問出口。

王嬸見月娘搖了搖頭,眼中卻滿是好奇,很是受用的挺起了胸膛,坐直了身體,開始一本正經的講訴她所知道的“八卦”。

“其實大磊爺爺臨死前,曾給大磊說了一房親事,見倆人結了婚才咽了氣……”

月娘一驚,自她來此便只見林大磊一人,卻不知他還有娘子的?

“你是想問,他既有媳婦兒,你為何不曾見過?”王嬸見月娘十分吃驚。

月娘點了點頭,王嬸繼續道:“他那娶得哪是媳婦兒啊,簡直是那不收錢的暗門子!從過門的那天起,就開始和一群男的勾三搭四的,整日裏胡來,從不把大磊放在眼裏,夜裏也不許大磊進屋睡,倆人從來都沒在一張床上睡過那!”

月娘開始不懂那暗門子什麽意思,又聽她後面的話,倒是猜了個大概,心下對她如此直白的話有些不好意思,但是,這樣的女人如何配得上林大磊?林大磊又如何會忍受自己一直被戴綠.帽呢?

王嬸卻仿佛知曉她心中所想,又道:“你說大磊他爺爺也真是的,只想着在自己閉眼前瞧見自己唯一的孫子成家,也沒怎麽打聽那女人的品性如何,後來才知道那女人原先做姑娘時就不守規矩,水性楊花,沾花惹草,說的就是這種女人!”

王嬸很是氣憤填膺,見月娘一直不搭話,這才想起人家還是個姑娘家,還曾是修養教養十分好的千金大小姐,這才覺得自己有些粗魯了,剛想岔開話題,誰知月娘嗫喏着小聲的問道:“那……林大磊……卻從不管她麽?”

“管?哼,那女的嫌大磊長得粗狂,喜歡那些讀過幾本書識的幾個字的瘦弱書生,成日裏也不在家住,每天睡的男人也都不同,大磊人心眼好,也不為難于她,覺得自己家裏窮,人家看不上他,故而準備寫封休書與她,讓她自行嫁娶,從此兩人再不相幹。說也奇怪,這不正順了那女人的意麽?可她偏不,說什麽只有她不要別人的份,沒有別人挑她的理,于是便死乞白賴的不肯離去,最後竟和大磊最好的兄弟搞到了一處,大磊這才真的惱了起來。那日他從集市上回來,正好把兩人抓了個正着,大磊心痛那位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非要把那女的休了,趕出村子!可他那兄弟卻仿佛被灌了*湯,死活不讓那女的離開,于是那幾人開始撕扯起來……”

月娘急道:“後來呢?”

第 9 章 相對

林大磊別了別頭,把錢塞進常生手裏,急忙把地上的被褥拾起,咳了一聲,道:“是啊,上次去山上打獵,受了點傷,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好了,你快回家吧。”

“哦。”常生不疑有他,接過錢數了數,“大磊叔,錢太多啦,用不着這麽多。”

“無事,你收着吧,前幾次勞煩的錢還未給,這次就算一次結清吧。”

“那也用不了這麽多啊……”常生嘀咕着,爹爹一向教育他不可多拿他人錢財的。

“前幾日上集市換了些許錢財,現下還有的花,你收下便是!”

常生歪着小腦袋轉了轉眼珠,笑嘻嘻道:“既如此,那我就收下啦,只是你那新娘子不會有意見吧?”

于是,常生難得的在一向緊繃着臉的林大磊臉上發現了一絲可疑的紅跡,然後聽他呵斥道:“休得胡說!人家可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莫要污了人家的名節,此話再不許說出口!”

常生被他吓了一跳,連連點頭,見林大磊雖是板着臉斥責他,卻沒有十分生氣,嘿嘿一笑便往家跑去了。

林大磊皺着眉頭愣了半晌,方才拿着被褥去偏僻的小溪邊洗了。

晚間突然毫無征兆的下起大雨來,一個極為響亮的雷聲,把月娘從夢中驚醒,她左右看了看,屋裏漆黑一片。那藥吃了果然有效果,月娘感覺自己腹痛已經減緩了許多,她爬起來看向窗外,那雨已如同傾盆之勢,夾随着電閃雷鳴,竟有幾分駭人。

雨聲很大,冷風呼呼的吹着,月娘突然想起那滿是破洞的小廚房來,這麽大的雨,根本是抵不住的。

若不是自己,他原本不用如此委屈的,這般內疚着,便想着去廚房瞧瞧他。雨中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她再次向窗外看去,那奔走在雨中的魁梧有力的身影不是林大磊是誰?

那雨勢如此之大,轉眼間林大磊已渾身濕透,月娘看在眼裏十分心疼,她急忙起身下床,打開門,那雨點如同銅錢一般大小,寒風呼呼的刮着,月娘沒來得及披件外衣,頓時冷的直打哆嗦。

林大磊把下午洗的被褥收了,正待返回廚房,見正屋的門打開着,那嬌嬌柔柔的小姑娘正一手扒着門,一手抱着肩,柔弱的身子如弱柳扶風一般,搖搖欲墜。

林大磊皺了皺眉:“還不快進屋去,站在門口作甚麽!”

月娘哆嗦着咬了咬唇,低低地說了一句什麽,無奈雨聲太大,林大磊絲毫沒有聽清楚,只好走上前來,幫她把門掩上,月娘急忙伸手攔住他,見林大磊皺眉不解,月娘又重複了一遍:“你進屋來吧,雨勢太大,廚房是沒辦法避雨的……”

豈止是沒有辦法避雨,廚房外面下大雨,廚房裏面下中雨,淅淅瀝瀝的,根本無處可避!可是……林大磊瞧了眼面前嫩生生的小娘子,離得這麽近,他甚至還聞見一股似有若無的奶香氣……

“咳……”這孤男寡女的怎好共處一室?被外人知曉了,還不定怎麽風言風語的,“不必了,還可将就一晚,待明日雨停了,我在把廚房修葺一番,便無事了。”

早就準備修葺來着,只是自從救了這小娘子,便把那事給忘在腦後了。

月娘知道這是他的推托之詞,定是怕污了她的清白名聲,可是,她哪裏還有什麽名聲,若是被他知道她曾與男子私相授受,還逃過婚,他可還會這般珍惜于她?

“你莫要騙我,那廚房我是見過的,如此破爛不堪,你平時住在裏面已是十分委屈,若是因今夜受了風寒,實是月娘之責。如此,斷沒有再讓你繼續住廚房的道理,若你不依,那從今以後便是我住廚房,你來住你的正屋。”

冷風似已吹入了骨子裏,月娘說話戰戰栗栗斷不成聲,林大磊嘆了口氣,只好進屋扶她回床上躺着。

進了屋裏好了許多,但因為之前吹了冷風,肚子又開始痛了起來,林大磊見她難受,準備去廚房看看還有沒有幹柴,讓她能暖和一些。月娘卻以為他又要出去,急忙扯住他的袖子。

林大磊回頭見她确實十分關心自己,心中一暖,語氣便情不自禁變得輕柔:“我去廚房裏看看還有沒有幹柴,若有還可以給你再煎一副湯藥,放心,我這就回來。”

他那句“放心”,讓月娘有些不好意思了,急忙松開扯住他袖子的那只手,搞得好像自己離不開他似的。見他準備出門,又急急喚住:“等一下,你衣服都淋濕透了,還是先換一件幹的吧,莫要受了涼,着了風寒。”

林大磊向來穿着甚少,即使是深秋,也是只着一件薄薄的外衣,撸着袖子,如今被雨水打濕,那衣服緊緊地貼在身上,恰好現出他健碩的身材,身上隆起的肌肉,硬硬實實,像一塊塊堅固的石頭,胸前的衣服敞開了些許,露出一片健壯的胸肌,高大的身軀,結實的雙腿,讓人望之便覺此人必定力大無窮!

月娘有些羞怯的垂下了眸子,林大磊卻低低地笑了起來,溫柔地答了聲“好”,拿了一條汗巾和要換的衣服,便躲到櫃子後面随便擦了擦,把衣服換了,這才出門去。

今夜仿佛無盡的長。月娘又喝了一副熱熱的湯藥,身上已經暖和了許多,肚子也不再那麽難受了。

她偷偷擡眼看向正拿根棍子撥弄火盆的漢子,那溫暖的火光照着他剛毅的側臉,使得他更加的棱角分明,尤其是那刀削的下巴,竟帶了幾分性感出來,連那道可怖的疤痕也變得神秘起來。

林大磊察覺到她的目光,疑惑地望過來,月娘立馬緊張地移開目光,但心中又有不舍,便鼓起勇氣再次與他目光相對。

林大磊皺眉想了想,道:“可是困了?若是困了你只管睡便是,我就在這守着。”

月娘有心問他困不困,無奈屋子裏只有這麽一張床,于是只幹巴巴道:“那我睡一會兒,你困了再把我叫醒,換我來守着。”

林大磊自然不會叫她起來守夜,只是想到這麽一個溫柔嬌嫩的小女子竟還有幾分倔強的時候,便覺得十分可愛,遂也不去拒絕她的好意,只點頭應了。

月娘放松下來,雖說是單身男女寡處一室,有些許的尴尬,卻感到十分的安心。那人雖然沒有滿腹經綸,亦沒有家財萬貫,更沒有風流倜傥之姿,卻有一股陽剛正義之氣,舉手投足間十分堅毅有力,又細膩入微,處處周全,讓人不由得心生依賴和信任。

月娘閉上了眼睛,卻不舍得就此睡去,心想着等下一定記得起來換他休息的。白天受了驚吓,身子還不舒服,即便是不想入睡,也不由自主的進了夢鄉。

林大磊聽着她逐漸均勻的呼吸,心中泛起絲絲漣漪,多久沒有和他人一起呼吸同一片空氣了,那些人都是畏他怕他的,對他避之不及,就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十惡不赦了。可是,當年的事情,他有何錯?

伸手撫了撫那道跟随自己已經十載光陰的疤痕,其實還是要感謝它的,不然怎分得清曾在自己身邊的那些人,哪些是虛情,那些是假意?

一個人的日子過了這麽多年,突然有個嬌滴滴白嫩嫩的小女娃闖進了他靜谧的生活,打破了原本的生活節奏,卻沒有感覺絲毫的違和。若是她真的無家可歸了,那他便幫她尋個好婆家,讓她有個好歸宿,若她不嫌棄的話,他在幫她置辦一些嫁妝,介時嫁過去也體面些。

只是……林大磊皺着眉頭看向窗外變小的雨滴,莫要因為他的緣故,被人說三道四受累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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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娘是被刺眼的日頭照醒的,暖暖的十分舒服,還可以看到空氣中漂浮的塵粒,讓她想起小時候在父親書房裏看到的“歲月靜好”幾個大字。那時候的父親還是很親切的,也常常會對她笑,可是後來總是升不了官,志不得酬,從而變得非常的暴躁,喜怒無常。

有人背着竹筐從院子裏走過,身形高大,腳步沉穩有力,是林大磊!

月娘坐起身來,看樣子時辰已經不早了,自從來到這裏,她總是睡得多起得晚,變得懶惰了許多。

穿戴整齊,推門出去,撲面而來的鄉村泥土氣息,格外的清新。月娘忍不住長長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廚房裏傳來咚咚地響聲,月娘好奇的走過去,只見林大磊蹲在那裏,正在給廚房重新修葺。

林大磊聽見動靜,回頭見是月娘,立馬站起身來,準備給月娘盛飯,道:“你起來了,飯溫在鍋裏……”

月娘阻道:“我來吧,你一夜……未合眼吧?”說着,她拿眼瞅了瞅林大磊的臉色,竟比她還精神許多,這男人的精力,可真好!

“早上去拾了一些稻草桔梗,準備和泥土混合在一起,修葺一下屋子……”對月娘的問題卻是避之不答,伸手拿碗給月娘盛粥,又給她拿了餅子。

粥是溫的,不燙也不冷,她就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餅子,站在林大磊身後看他忙活。

“大磊啊,大磊在家嗎?”

有人站在籬笆門外喚人,林大磊忙應了一聲,起身走向外面,月娘心下好奇,也跟着走了過去。

又是那個王嬸!

“大磊啊……”王嬸看見吃着餅子的月娘愣了一下,複又笑了起來,“吃飯呢,這還沒到大中午呢,就吃上了。”

這是早飯……月娘不好意思的紅着臉低下了頭。

“有什麽事嗎?”林大磊見月娘不好意思了,便問向王嬸。

“哎呀,你看,我差點忘了正事。”王嬸一拍大腿根,“我家那口子,就是你王叔,他從地裏回來時說,你那地裏的小麥都快被水淹了,趕緊去地裏瞅瞅吧,不然來年可就沒啥收成了。”

第 8 章 鬧事

門外突然響起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月娘以為林大磊回來了,輕輕地翻了個身,無力的擡眼看向門處。

因為太過安靜,月娘聽見院子裏有人踩的落葉“咔嚓咔嚓”的,還有極輕地催促聲,不是林大磊?

月娘心內一驚,急忙撐起身子趴到窗子上向外看去,只見三個縮頭縮腦的漢子正在院子裏鬼鬼祟祟推來推去,其中一個年紀看起來稍微小些,也就比她大個兩三歲的,另外兩個卻是看起來三十有幾了,其中一個長了滿臉的麻子,猥瑣至極!

莫非是歹人?

見他們往窗子的方向望來,月娘急忙趴下身子,此時林大磊不在,她一個有恙在身的弱女子該如何是好?

月娘不知,內心煎熬的不止是她,那三個偷偷摸摸的家夥比她還要恐懼,林大磊狠戾的名聲在村子裏是傳遍了的,不僅能徒手打死一匹兇狼,還殺過人呢!好不容易見他出門了,若是此舉被他逮到,豈不是小命都沒了!

幾人推推搡搡,突然王麻子把那個年輕的小夥子往前一推:“來生,你去門口看着,若是林大磊那厮回來了,你就趕緊放個暗哨!”

來生一臉的不情願:“憑啥讓我去?明明是你喊我們來的,你咋不去門口看着?”

那天在家門口他是見過月娘的姿色的,眉眼間就像以前看過的畫裏面的仙女一樣,甚至比那畫裏的仙子還美上幾分,肌膚勝雪,豈是那些天天下地幹農活的村婦能比的?自那日起,他便心癢難耐,恨不得能把這嬌滴滴的美娘子娶回家供着才好!

“不是說好了大家一起享用的麽?然後再給我做婆娘,你咋說話不算數了?”王麻子一見來生那滴溜溜的眼神便知道他打的什麽主意,當下便不願意了。

來生有些惱羞成怒:“誰說話不算數了?那林大磊長得兇神惡煞的,就像那地獄裏的閻羅王似的,我怕到時我吓得腿軟了,耽誤咱們的大事兒!”

王麻子不屑的呸了一聲,鄙夷道:“瞧你那點出息兒!大牛你去門口看着。”後面一句是對另一個從沒開過口的人說的。

那名叫大牛的人倒是很好說話,嘴裏叼根草,一晃一晃的往大門口去了。王麻子見有了放哨的,膽子也大了起來,摩擦摩擦手掌,和來生一起向月娘住的屋裏走去。

月娘躲在牆根,心砰砰砰的直跳,肚子又一陣一陣的絞痛着,身子發虛,她摸索着在屋角尋了一根棍子,藏在門後,待那倆人進來先給他們一棒。

腳步聲愈來愈近,月娘的雙手開始冒汗了,她握緊了手中的棍子,強打着精力,感覺那倆人已經來到了門前,就要推門而入時,忽地聽見外面一聲慘叫,伴随着什麽東西重重落地的聲音,接着便是有人哎呦哎呦的求饒聲。

月娘朝門縫裏看去,那如同一座小山一般的壯漢,不是林大磊卻是誰!

只見林大磊把那名叫大牛的男人雙手舉過頭頂,而後重重地扔到來生和王麻子的身上。那王麻子和來生被突然而來的林大磊吓破了膽,一時杵在了那裏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便被打個正着!

三人立時滾成一團,見林大磊踏步而來,急忙起來跪在地上求爺爺告奶奶。

林大磊冷笑一聲,一腳踹在王麻子心口上:“哪個是你爺爺!”

“林大爺,林爺爺,我們只是來串個門而已,來看看你老人家的,絕對沒有任何的非分之想的!”王麻子忍痛爬起來,跪在林大磊腳邊,渾身哆嗦着,生怕林大磊把他當只小雞似的宰了!

“串門?我林某人何德何能,竟有勞你們惦記着?咱們可一向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啊!”

突然,他似想到了什麽,急忙越過他們三人向屋內走去。一進門便見月娘軟倒在地上,臉色慘白,嘴唇已被她咬出血來。

林大磊急忙把她抱起放回床上,拿被子捂得嚴嚴的,而後怒氣沖沖的走向外面,恰巧看見那三人踮着腳向外溜去。他左右瞧了下,擡腳踮起一根木棍,然後狠狠地踢向那三人。

那三人“哎喲”一聲往前一傾,頓時趴在了地上摔了個狗啃泥!林大磊準備過去再教訓一番,門口處忽然走來一個人,那原本爬在地上的來生頓時如同見了救星一般,“跐溜”一下子撲上前去,抱着來人的大腿哭訴:“爹啊,爹,林大磊要殺人啦!你快來救救我啊!”

來人正是李朗中,他被林大磊請來給月娘診治,不曾想卻遇見自己兒子!他打量了一下周圍的情形,心中嘆了口氣,定是他那混賬兒子見林大磊救回家的姑娘顏色好,心中起了非分之想,這才與那王麻子吳大牛合夥來此作祟。

緣來他們三人早就商量好打那小姑娘的注意了,三人輪流蹲點守着林大磊家門口,只待林大磊出門,便開始行動。只是沒成想林大磊回來得如此之快,且無聲無息,讓他們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

其實林大磊出門的時候便發覺有人盯着他,故而沒有在李朗中那裏多停留半刻,急急趕回家時,果然見有人在他門口鬼鬼祟祟的東張西望。所以他沒有從正面走回家,反而是繞到後面,給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李朗中看着抱着自己大腿鬼哭狼嚎的二兒子,恨鐵不成鋼道:“你這個整日不着家的小畜生,每日裏正經事不幹,專門去搞些偷雞摸狗的事情來,還與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做一些上不了臺面的勾當!還不趕快給林大兄弟賠禮道歉,然後給我滾回家去!”

那來生見自己老爹在這,便想着林大磊怎麽也會給他爹幾分面子,于是便狗壯人膽,站起身來朝林大磊吐了一口唾沫,用眼角斜睨着不屑道:“呸,什麽東西,也配讓我道歉!我偷雞摸狗?我上不了臺面?他就上得了臺面?把一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就這麽大大咧咧的扛進自個兒家去了,成日裏關着房門,誰知道幹些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我呸,什麽玩意兒!”

李朗中氣得胡子都要翹起來了,眼見過來看熱鬧的人群越來越多,他一腳踹到兒子屁股上,罵道:“你這個王八羔子,老子當初豬油蒙了心才讓你娘生下你來,還不如頭豬如頭狗有用處,竟在這裏滿嘴噴糞!那林大兄弟是你說的那樣不堪的人嗎?休得在此壞人名聲,毀人清白,還不給我滾回家去!”

來生摸着屁股,跳着腳還嘴道:“罵我是王八羔子,你可是我老子,我是王八,那你就是鼈!”

人群裏有人笑出聲來,李朗中更是氣得冒煙,脫下一只鞋狠狠地砸在來生身上:“你給我滾!”

來生往旁邊避開那只鞋子,不服氣的哼了一聲,帶着王麻子吳大牛撒腿跑了。

李朗中氣呼呼地把鞋撿回來穿上,又對着看熱鬧的衆人拱手作揖:“對不住大家了,讓大家看笑話了……”

李朗中在村裏口碑一向很好,除了他那個二兒子,一家人都很不錯,有些家裏窮的看病也從不收醫藥錢,故而大家見他如何客氣,也不好意思再留在這看熱鬧了,便都散了去。

李朗中擦了擦額上被氣出的汗,轉身朝林大磊走去,只見林大磊一張棱角分明的臉繃得緊緊的,冒着寒氣,露出的半截手臂上青筋鼓起,顯然是在抑制着自己的怒氣。

李朗中不禁又擦了把汗,一臉歉疚地對林大磊道:“林大兄弟,我這個逆子你也是知道的,實在是狗改不了□□的性子,以後我定會更加看嚴他,絕不讓他再胡作非為了,實在是抱歉啊!”

林大磊抿了抿唇,下巴浮現堅毅的線條,努力把心中的怒氣暫時壓下去,硬着嗓音應承道:“此事與你無幹,若他下次還如此不知好歹,我斷不會再手下留情!”

“是是是,如此,我們還是趕緊先去看下月姑娘的病情吧。”李朗中為有如此孽子感到顏面全無!

林大磊心裏也十分擔憂,急忙引了李朗中進屋裏去。月娘的呼吸已經比之前平穩多了,只是還緊緊蹙着蛾眉,蜷縮着身子,臉上血色全無。

李朗中見月娘情勢十分不好,上前輕聲喚道:“姑娘,讓在下來給你把一下脈像吧。”

月娘睜眼見是上一次的那個郎中,向後望去,便是林大磊略顯擔憂的神色,頓時心中大定,從善如流的從被中伸出一小節手腕。

李朗中把了一會兒脈,笑了笑,對林大磊道:“無甚大事,只是上次落水受了寒,故而此次來月事會疼痛難忍一些,吃幾副湯藥便可。只是,如今傷了身子,以後切不可再接觸冷水之物的了。”

林大磊有些尴尬,但俱都一一記在了心裏,只是經過此事,他不敢再将月娘一人獨自留在家裏,只得勞煩李朗中送藥過來。

林大磊收拾了一下院子,想了想,還是走進屋去,給月娘倒了一杯熱水,看着她慢慢用嘴吹着喝,斟酌的問道:“他們……可有欺負到你?”

月娘望了他一眼,見他雖是在盡量放柔自己的表情,卻還是看得出他臉色十分難看,想必心中氣憤的很吧。

“沒有……是我自己不中用,原想自保的,沒想到卻倒在了地上。”其實是見林大磊回來,便情不自禁放松了身子和情緒,那身上難耐的疼痛立時席卷而來,再也沒有依持的精力,遂軟倒在地上。

林大磊沉默片刻,忽然篤定的說道:“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情。”

神情極其堅毅,令人難以不去相信他的話,月娘莫名的心安下來。小口的啜着熱水一點點的喝着,餘光卻一直黏在林大磊身上。突然瞧見林大磊走到她原先放污掉的被褥那裏,把那被褥撿起來,月娘頓時心跳加速,臉頰滾燙,口中還未來得及咽下的茶水便嗆在了那裏。

“咳咳……那是髒了的……咳……來日我洗便好!”

林大磊也看見了那被髒污的地方,大感尴尬,不過他還是沒有放下,有些不自在的說道:“無妨。既然都是要洗的,不如早洗為是。你……身子不好,那些涼水以後都莫要碰了。”

說完他便邁着大步走出屋去了。難不成,他要給她洗?月娘難以置信的僵在了那裏。

卻說林大磊把那被褥抱在懷裏,準備清洗一番時,李朗中的小兒子常生蹦蹦跳跳的走了進來,手上提了幾副包好的湯藥,對林大磊道:“大磊叔,我爹讓我給你拿藥來的。”

林大磊應了,把手中的被褥随手放在了地上,接過湯藥:“你等一下,我去給你拿錢。”

“不用啦,我爹說今天我二哥給你家添了麻煩,這藥就算是賠禮道歉的了。”

林大磊不理,徑直走進屋去拿錢,月娘還未回過神,兩人再次四目相對,又同時移開目光。月娘急忙低下頭繼續喝水,林大磊拿了錢匆匆走出屋去。

“大磊叔,你受傷了嗎?這被褥上咋這麽多血啊?”常生一臉單純且擔憂的望着林大磊。

第 7 章 月事

可是等她想起來還有衣服泡在盆裏沒洗時,那衣服卻不見了,她吃了一驚,心想難不成有賊?正待和林大磊說一聲時,眼角餘光瞥見院子裏繩子上挂的衣服不正是那件嘛。她走近瞧了瞧,果然是那件衣服,不是她洗的,那麽必然是那漢子了。

月娘有些不安,不讓她做這些,是體諒她身體不好呢,還是想趁早趕她走呢?她不好意思去問明緣由,只好默默的低頭努力做事,可是……

“我來吧。”如今已是深秋,這洗碗水還是很冷的,她身子初愈,林大磊不想她再受風寒,更何況她嬌嬌弱弱的,哪裏能和那些幹活幹慣了的粗糙婦人相比,于是便拒絕她的好意。

手中的碗被他拿了去,月娘看了看自己空蕩蕩的手心,心中有些失落。咬着唇轉了幾圈,見林大磊開始生火做飯,她小心翼翼的挪過去,蹭到鍋旁邊準備燒火。林大磊又放了一點糖進去,轉身正欲生火,見那嫩生生的小娘子就坐在鍋旁的木凳上,柔柔弱弱的一小團,愈發的惹人憐愛。

“你……”林大磊有些不自然的側過臉去,“廚房有些髒,你還是去屋裏等着吧。”

又趕她走……月娘攥緊了手指,硬着頭皮小聲道:“不用了,我不怕髒的,我可以幫忙的。”不就是燒火麽,把柴禾填進去不就行了,很簡單的樣子啊!

林大磊暗自嘆了口氣,無奈的勸道:“火燒起來會烤的慌,還有,那些柴禾上有很多小木渣,那些小刺最容易紮進肉裏去了,還是我來吧。”

月娘聽聞,更加不動地方了:“萬一紮到你怎麽辦,我沒關系的,我會很小心的。”

林大磊皺起了眉頭,似耐心已經耗盡:“我皮糙肉厚的,自然不會有事。”說着,他又看了眼月娘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細白手指,這麽漂亮的手,豈能讓它變得如同村婦的手一般粗糙?

月娘也順着他的眼神看向自己白嫩的手指,以前最是喜歡自己這雙手指的她,現在卻無比的想要隐藏起來。

最後林大磊還是不同意讓她燒火,月娘只好無奈的回了屋,卻沒有歇着的心思,她站在門內一直往廚房裏看着,見飯已燒熟,急忙走過去幫林大磊端碗。林大磊自是不願讓她接手:“剛燒好的粥,太燙,我來便好!”

月娘不想一直這樣勞煩他人,心想端個碗總不至于傷到她累到她的吧,遂壯着膽子從林大磊手裏接過一個碗,還說道:“無妨的,只這一小段路程。”然後便把碗拿了過去。

那碗确實很燙,因粥是剛剛燒開的,林大磊見她來奪不敢過度掙紮,只得被她接了過去,誰知道月娘從未碰過如此滾燙的熱粥,一時難以忍受,那碗便在她手中打翻,一小半的粥盡數倒在了她的手上。

月娘驚叫一聲,抱着瞬間變得通紅的雙手淚眼婆娑,委屈的不能自已。林大磊嘆了口氣,道:“都說了很燙了……”見月娘紅通通的眼睛很是可憐,只得先給她倒了盆涼水,把手泡進去,又去屋裏拿了以前剩下的一點燙傷藥。

白嫩嫩的小手,指若削蔥根,手若柔荑,故而那一大片紅印煞是觸目驚心,連林大磊看了都覺得定是疼痛萬分的,塗抹膏藥時力度輕的不能再輕,生怕給她痛上加痛。

月娘覺得十分的難堪和自責,本來是想幫忙的,沒想到自己這麽不中用,不僅沒幫了忙,反而還把粥打翻了,這都是他辛辛苦苦去集市上換來的呢。

月娘心中愧疚無比,見林大磊彎腰拾起掉落在地上的碗,小聲道:“對不起……”

因鄉下的地都是土,所以并沒有打碎,林大磊把碗撿起去洗了,又重新舀了一碗,回到屋裏時,見月娘還站在廚房門口,滿臉的自責和內疚,于是只好道:“無妨,你也并非有意為之。”見她還低着頭不吭聲也不動地方,遂又道:“痛得厲害嗎?要不要請郎中看看……”

看郎中又得花錢,月娘急忙搖頭表示不用,見林大磊一直緊皺着眉頭望着自己的手,生怕他捉了自己去看郎中,只好快步走回屋裏坐下,默默地伸手拿起一張餅。

雖是抹上了膏藥,但那紅通通一片,看起來很嚴重很痛的樣子,林大磊有些懷疑的坐到了月娘的對面,怕那粥還是滾燙,于是把自己原先舀好的已經變溫了的碗與她面前的換了過來。

月娘一小口一小口的咬着餅子,擡眼瞄了瞄林大磊剛毅的臉龐,此人不僅對她十分照顧,還很貼心呢!

林大磊卻沒想那麽多,吃過飯囑咐月娘好生照顧着傷勢,便去把碗洗了。月娘這次沒有再搶着做什麽,乖乖的待在屋裏。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如今已近冬至,白天越來越短,林大磊給她買的布料倒可以做兩件棉衣穿穿,只是,過了這個冬呢?

林大磊怕她夜裏冷到,于是便在屋裏生了火,也能讓屋裏溫暖片刻。月娘看着他忙碌的身影,想到他人高馬大的漢子屈身住在小小的一間廚房裏,遂脫口而出道:“你晚間睡的冷不冷?”

問完她便突然住了嘴,冷她又能怎樣,要他過來一起睡嗎?還是說把房間讓給他?

林大磊停下手中的動作朝她看來,月娘有些不自在的低下了頭,只聽得他低低地嗓音在屋裏響起:“我皮厚,耐凍,晚間還會熱出汗來,你不必擔憂。”

他既如此說了,月娘也不再多言,只是一點也不相信他還會出汗的話來。門窗都關的嚴緊,屋裏又生了火,身上還有兩床棉被,月娘睡的舒服極了。屋裏和被子上再沒有原先的潮濕味道,讓人格外的心安。

月娘睡的時候是挺好的,但是醒來卻是痛醒的。還未完全轉醒,月娘已是出了一頭的冷汗,腹痛如絞割,她蜷縮着身子不停地顫抖着,被子了已感覺不到熱氣了,渾身冰冷。

林大磊起床做好飯隔了許久不見月娘起來,他猶豫了片刻,只好上前喊醒她,卻無人應答,裏面似有低低地忍耐的呻|吟聲。

他推門進去,見床上露出的月娘一張小臉煞白如雪,連平時粉嫩的唇瓣也蒼白無比,當下也顧不得避嫌,急忙上去察看:“怎麽了?可是哪裏不舒服?”

月娘想開口回答他,無奈剛想說話,下身便突然湧出一股,她頓時紅了耳根,怎麽忘了這事?前幾日發生的變故太多,她又生了一場病,竟把這事給忘了,如今怎麽好意思開口解釋,又想着床上必是被她染了顏色去,便又羞又窘。

林大磊見她臉色一陣白一陣紅,以為是上次落下的病根沒有治好,遂給她掖好被子,準備再去喊李朗中來。誰知剛欲轉身,卻有只手抓住了他的衣袖,他回頭看去,那只手的主人有着白嫩如蓮藕般的玉臂,露出一小截出來,細細的手腕,仿佛一把就能折斷。

“你這裏……可有……不用的布條?”聲音如同蚊子一般嘤嘤,男子一向對于女子的月事一物感到肮髒和污穢,都是避之不及的。可是她如今不在府裏,無人給她準備,她只好問一個大男人要那些東西了,不然,她怕在等片刻,身下的被褥不知還能不能再用了。

林大磊聽她如此問,有些片刻的茫然:“布條?”

月娘見林大磊錯愕的表情,更加覺得難堪,手指緊緊攥着林大磊的衣袖,腹中的疼痛難忍,面目的表情已經有些扭曲,想來定是痛到了極點。

電光火石間,林大磊似是想到了什麽,那張黝黑的臉色浮現出一絲詭異的紅色,他扭過臉去,有些尴尬的說道:“布條……倒是沒有的,不過前幾日你洗了我的些許衣裳,倒可以拿來剪成,若是……你不嫌棄的話……”

用他的衣裳?月娘羞愧難當,這怎麽可以,就算他不嫌棄那污穢之物,可是他本身的衣服就沒有幾件,還要裁了給她做那物件,到時連換洗的衣物都沒有多少了。再有,想到她那羞人之處墊着男人家的衣裳,總歸是不自在的。

林大磊卻是說幹就幹,他一個獨身漢子哪裏有那種東西,若是去借又怎麽開得了口,再說那小姑娘身子那麽金貴,怎能用別人用過的東西?

“嘶啦啦——”他沒有用剪刀之類的東西,直接拿手把衣服撕成一條條的,然後遞給床上的月娘,想着她痛得厲害,一時應該恢複不了,還是先去找李朗中來看看的好。

月娘見他出去,終于松了口氣,她扶着床頭支起身子,以前每次來月事的時候,也會有些疼痛的,但是忍一下便好了,從沒有像這次疼的這麽厲害。

小心翼翼的把被子掀開,果然,床上已有一片紅跡,她咬着牙穿好了衣服。從前這些東西都是丫鬟們做的,她只記得要在布條裏面塞些草木灰,有時也會有棉花之物的。林大磊家裏自然沒有棉花,于是便支撐着兩條打顫的雙腿向廚房裏走去。

所幸林大磊燒鍋的材料都是草木一類,月娘便弄了些灰裝進小布條裏,兩頭用細線系在腰間,此時才稍微放下心來。她又強撐着身體把弄髒的被褥換了,放在屋內隐蔽的地方,記得奶娘說過,男人最忌諱這些東西了。

身上沒有力氣,小肚子一直在往下墜,只好再次躺回床上,閉着眼等着一陣一陣難耐的疼痛過去。

第 6 章 難處

月娘心中憤懑不已,這人也着實八卦了些,第一次見面就問如此沒有涵養的問題來,見林大磊要上前來幫她,她急忙搶先一步,若他做出不妥的舉動,這些人在外面說的更是難聽。

“月娘今年剛好二八,還未許配人家,只因探親的路上遇到了土匪,不慎落入水中,幸虧林大哥仗義相救,不然月娘這條小命,早就沒了的。”說着她感激的望了林大磊一眼,又迅速的低下頭抹淚,心道:如今英雄救美人,就算這英雄和美人有了什麽事情,也是與恩情有關,再不能和龌龊不堪的勾當牽扯一處去了吧?

王嬸的神情果然變了幾許,在林大磊和月娘身上打量了幾眼,甚是會心得說道:“緣分這事呢,也在一個巧字,也有話說,千裏那啥一線牽,該是誰的就是誰的,跑也跑不了。”

這話亂七八糟的,月娘只想着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若說沒什麽關系,恐怕也沒幾個人會信,但是若能被他們往好一點的地方想總是好的,即便不在意別人的閑言碎語,但是她卻怕累計林大磊的名聲,至于她自己的名聲,早已不在乎了。若傳出去他們英雄救美報恩之情,總比被說成男盜女娼雞鳴狗盜之類的好罷。

林大磊腦子裏卻反複只有王嬸那句裏的“那啥”,這不是污人家姑娘的清白嗎,他想要解釋,又見月娘那一番做派,心中疑惑不解,怎麽搞得他倒像個被人占了便宜的姑娘似的,他哪裏想得到,在月娘心裏,他就如同黃花大閨女一般,容不得別人玷污半點,只是她自己的,卻是一點也不在意了。

跟着來的其他幾位婦人有的居然對林大磊露出敬佩的目光,打量着林大磊寬闊的偉岸和壯實的身板,捂着嘴吃吃的笑了起來。

那王嬸又轉過頭來對林大磊道:“我說大磊啊,人家姑娘嬌滴滴的一朵花似的,你可不能欺負人家,可要好好待人家,這可是你修了幾輩子來的福氣啊!”說着她和那幾個婦人一同笑了起來。

林大磊臉色變了幾許,鐵青着臉硬聲道:“我林大磊可不是那趁虛而入的小人,幾位嬸娘還是莫要胡言亂語的好,沒得污了人家姑娘的清譽,我林大磊一個漢子自然不在意那些,若你們出去渾說,讓人家姑娘以後還怎麽許配人家!”

“喲,吃到嘴裏又說自己還餓着肚子呢,誰信呢!”王嬸嘴一撇,眼睛一翻,不屑地打量着林大磊結實有力的身板。

“我林大磊從不撒謊,也無需你們相信,我行的正坐得端不怕你們說閑話,待這位姑娘身體好了,定是要把人家送回家的。”

場面十分尴尬,月娘咬了咬唇,她不想回家了,可是不回家的話一直賴在人家家裏也不是辦法,那種以身相許的話她是說不出口的,況且林大磊人雖好,她對他卻沒有什麽情人間的愛意,要是真跟了他,她或許會心有不甘,原來,她心裏到底還期許着什麽。

“那……這位姑娘,你家在哪,可還有什麽人?”王嬸見林大磊一臉的堅定和正直,又怕他惱怒起來打人,這林大磊的力氣可着實不小,從前她可親眼見他打死過一條兇狼的。

月娘戚戚然的垂下了腦袋,緩緩地搖了搖頭,那些不拿真心待她的親人,一心利用她攀權附貴,她又何必再回去找他們,只是爹爹把她養這麽大,雖然對她不管不問,但畢竟是生她養她的父親,她如今也只能不孝了。

王嬸她們見月娘搖頭,神情又十分悲戚,想着她家裏人應該沒了的,遂不再好意思說之前那些話,只拉着月娘的手道:“既然不願說那就不說了罷,我們大磊雖說長得粗糙了些,但我從小看他長大的,心眼不壞,你就先在這養好身子吧。”說完她又拍了拍月娘的手,燦笑着離去了。

月娘見那幾個婦人相攜着一同離去,心想她們雖然嘴上八卦,但心眼倒還不怎麽壞的,又想既然林大磊願意去求人家幫忙,必定也算是個熱心腸的人罷,只是女人家閑來無事最愛說三道四罷了。

她回過頭來見林大磊神色複雜的看着她,猶豫了一會兒方才開口問道:“你……家裏人不在了?”

月娘這才想起這個問題,若是她家裏沒人了,他無法把她送走,她豈不是要白賴在人家家裏,可是她不想再提起從前的事情,又見林大磊臉上的神情似有些不耐煩,眉頭緊緊皺着,月娘的一顆心漸漸地沉了下去,她也不想賴在人家家裏吃白食,可是她卻無處可去,有苦不能訴,心裏一時焦急尋不到好方法,便落下淚來。

林大磊見她抹淚,以為是問到了她的傷心事,神色頓時柔和了下來,盡量用最輕柔的語氣安慰她:“既然如此,你不嫌棄的話就先在這住下罷,只是……”只是外面的人指不定怎麽說道,他一個大老爺們自不會在意,只是委屈了人家清清白白的小姑娘。

月娘以為他是嫌自己拖累,急忙保證道:“我……我吃的很少的,不會連累你,我可以幫你洗衣物,我可以給你做飯,打掃屋子,還有……還有縫補衣物……”她舉起手中林大磊的衣服,似懇求的說道,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無聲的哀求着,如同一只怕被主人趕出門去的小貓,可憐兮兮的。

林大磊心中一悸,連忙避開月娘的眼睛,調穩氣息盡量保持平淡無波的語氣:“你身子不好,還是應該多多休養,這些瑣事由我來便好。”說完逃避似的連忙走出了屋子。

他沒有趕她走,月娘心中松了一口氣,她自己也知道這樣賴在人家家裏不好,可也沒有辦法啊。剛剛說做飯什麽的,她心裏還着實虛了一下下,她現在是不會做,但是可也學啊,她也不會如此厚臉皮的要人家一直伺候她,更何況他還是個男的。不過幸好此人心眼好,為人正直,現在看他也沒有之前那麽吓人了。

月娘在屋裏獨自愣了一會神,方才拿起針線幫林大磊縫補起衣物來。小時候跟着奶娘學過女兒家的針線活還有刺繡,後來奶娘不在了,但她因為平日無聊一直也沒有耽擱過,故現在拿起針線來倒還順手。

衣服剛剛補好,林大磊猶豫着走了進來,一只手背在身後,走到月娘面前見她疑惑的眼神,更覺尴尬,他伸出背在身後的那只手,一匹布滿薔薇盛開花色的布出現在月娘眼裏,她擡眼有些不置信的看向林大磊。

林大磊咳了一聲,解釋道:“我一個男人家裏,沒有你們女兒家穿的衣物,故而去買些來,又不知你穿多大的,就沒有買現成的,村裏的李大娘手工最好,可以讓她給你做幾件新衣服穿穿。”

月娘低頭從他手上接過布匹,放在膝上輕輕地摸了摸。林大磊見狀又道:“這邊地方窮,沒有你穿的那麽好的面料,即使有這裏人也沒有人買得起,只能委屈你先将就着了。”

月娘倒不在意這些,只是對他的體貼一時有些感動,她擡起頭很鄭重的對林大磊道了聲謝。

林大磊不在意的點了點頭,轉身準備離開,卻被月娘喊住了,回頭見她把布匹放在一旁,拿起縫補好的衣物對林大磊道:“衣服都補好了,你看看如何?”

林大磊向來不在意這些,從前有破爛的地方也不管它的,不過他接過來他的衣服時,那些原先破掉的口子不見了,他仔細翻找了一下,還是沒有找到在哪。

月娘看他那樣子,心中有些小小的得意,她對自己的針線向來很自信,見他還在翻找,便從他手中扯過一個角指給他看。林大磊疑惑地看去,還是沒有看出來這個地方曾經破過,但心裏卻明白了月娘的針線很是厲害。

月娘見他含笑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去,小聲道:“你把衣服換上吧,身上的有些髒了,我去給你洗洗。”

林大磊看了看身上的衣物,因為昨天忙碌了一天,确實有些髒了。月娘見他要脫衣服急忙轉過身離開了屋子,林大磊猶豫了一下,三下五除二的把衣服換了,然後拿到外面遞給了守在門口的月娘。

月娘臉紅的接過衣服準備清洗,林大磊卻攔住她:“你昨日才給我洗了許多衣服,還有得換,不忙。你身子還未痊愈,還是應該多休養。”

月娘也覺得自己昨天累着了,晚上又睡得不好,現在腦袋有些昏沉沉的,也不勉強,把衣服放在木盆裏,想着晚些時辰再洗。

第 5 章 日子

月娘不會做飯,洗了一下午的衣服才發覺肚子已經餓得不行,只好把放回蒸屜的餅子拿出來墊墊,粥已經冷掉了,她不喜歡喝冷的東西,于是沒有動。吃了兩個餅,方才覺得有些力氣了,又想着不能吃白食,便拿了木盆盛了水,端到屋裏找了塊破布開始擦拭房間。

平素裏這些活都是丫鬟們幹的,看來人是不能享太多福,都是要還回來的。家裏只有一個男人,自然不會細心想着打理,不過因為物品少,倒也沒有多亂,只是不用的東西都是灰,月娘用水一一擦拭了,把東西一一歸置整齊,然後又拿掃帚把屋子打掃幹淨,又順便把院子一起打掃了,等幹完這些,天色早已黑了,她真的累到不行,也不管自己肚子餓的咕咕叫,褪去一身灰塵的外衣,倒頭躺回了床上,臨睡着時還想着林大磊今晚應該回不來了。

月色灑在小小的院子裏,如水流淌一般,林大磊緩緩推開自家院門,一如既往的寂靜,只是比平時幹淨整潔了許多,繩子上晾滿了衣物,都是他的!房門雖是緊閉,但是他知道裏面有一個香香軟軟的小東西,讓他在路上不敢半點停留,馬不停蹄地趕了回來。

他輕輕地推門而入,借着月光,他看清屋裏相較于之前幹淨了許多,甚至有些一絲女兒家的香氣,讓整個房間溫馨起來。他擡眼往床上看去,被褥平平,若非有起伏,竟會以為被中無人。一縷青絲露出被外,如同它的主人一般溫順柔美,不停的牽扯着林大磊的心弦。

靜望了一會兒,他悄悄的把門帶上,走回廚房,竈上放着他走時給她盛的那碗粥,竟是沒喝?他皺起了眉頭,又去看蒸屜裏少了兩個餅子,臉色這才緩和了一點,怎的吃的這般少,怪不得這麽瘦弱。

累了一整天,他把東西放下,略微收拾了一下就睡下了。

月娘昨夜睡的并不好,雖是累極而眠,心裏卻還是擔憂,既怕歹人趁機來此,又怕林大磊路上有事,肚子裏除了那兩張餅子再沒有別的,早晨醒來竟是餓醒的。她從床上下來穿戴好,推開門一眼便見到了自己念叨了一晚的人。

林大磊背着她光着膀子正在砍柴,結實而有力的手臂,肌肉随着他的動作起伏着,沒見他如何使力,那麽粗的木柴就一劈兩半了。已近深秋的天氣,他背上竟出了薄薄的一層汗來,黝黑的皮膚泛着光澤,刺得月娘立時羞紅了臉頰,她急忙轉過身去,這男人的身子她從未見過,沒想到,沒想到是如此的寬闊結實,與女子真是不同。

林大磊聽到動靜轉過身來,見月娘已經起來,他把斧子扔下,随手擦了把臉上的汗,對月娘說:“木盆裏有水,是我清晨剛打的,你先洗漱一番吧,飯已經做好了。”

月娘點了點頭,目不斜視的去了淨房。等她一切收拾妥當之後,林大磊已經把飯菜端好在飯桌上等着她了。她急忙走過去坐下,林大磊方才拿起筷子,對她說了句“吃飯吧”便開動了。

看樣子他昨晚果然是有些收獲的,竟然有了白面饅頭,還有一道菜,裏面放了許多的瘦豬肉,聞起來讓人垂涎欲滴,月娘咽了口唾沫,先端起粥喝了一口,然後她頓了一下,有些發愣的看着林大磊。

林大磊正悶頭吃飯,見她端着粥望過來,不解道:“怎麽了?可是味道不好?”

“沒、沒有。”月娘小聲的低下頭去,“是甜的。”

粥是甜的,也不再是之前的粗糧,喝到胃裏面十分的舒服,林大磊昨晚見她并未喝粥,以為嫌味道不好,于是今日放了些糖,想着女孩子家對這些甜的東西應該很是喜歡,但是他又覺得這糖吃多了也不好,于是便只放了一點。

林大磊見月娘埋頭吃粥,心裏寬慰許多,又給她夾了一些肉,月娘小聲的道了謝。

吃完飯月娘搶着要幫林大磊收拾,但是林大磊覺得她病才剛剛好,不能勞累,便讓她去休息。月娘無奈,轉了一圈想起自己昨天洗的衣服,走到院子發現衣服被夜風早已吹幹,于是收了起來,又把床上的被褥抱了出來曬太陽。

因為許久沒有曬過,潮濕的有些沉,林大磊見狀急忙過來幫她,月娘朝他笑了一下,林大磊一滞,似是沒有反應過來。月娘卻突然想起自己昨天想要給他做媳婦生娃的事情來,頓時心跳加速,臉頰通紅,暗罵自己沒有廉恥,居然有這等龌龊的想法,人家可是正正經經的好人,怎麽會要她如此回報。

林大磊回過神來時,月娘早已羞愧的躲進屋裏去了。不說林大磊被甩在院子裏百思不得其解,只道月娘抱着洗幹淨的衣服小聲的嗚咽,真是丢死人了,她可是上過私塾讀過書的女子,怎麽能有如此肮髒卑劣的想法呢,可是想到與他一起生活,日子太平,細水長流,便覺得無比的心安。可是,怎麽可以這樣想呢?

月娘再次埋進帶着山泉水味的衣服裏,突然身後傳來幾聲穩健的腳步聲,一個沉穩暗啞的聲音疑惑地響起:“你怎麽了?可是哪裏不舒服?”

月娘猛地從衣服裏擡起頭來,臉上尚未退去嫣紅,林大磊驚疑道:“你發燒了?”

月娘大為尴尬,她怎麽好意思說出自己臉紅的原因,雙手不停地搓着手中的衣服,又見林大磊把疑惑地眼神望向自己手裏,她順着看過去,這、這不就是面前這位男人的衣服麽,她到底在做什麽,剛剛居然還趴上去,竟像是在行不齒之事一般,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月娘窘迫的低着頭不敢看他,臉上的紅暈一直延到脖子裏去,真想有個地縫可以鑽進去,正不知如何是好時,林大磊突然笑了起來,低沉地嗓音徐徐地傳來,一直震到嗓子裏去,麻麻的,癢癢的,卻又感覺十分的踏實。

月娘擡起頭來看他,至認識他以來,她從未見他笑過,多是皺着眉頭,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現在看他笑起來的樣子,眉頭舒展,嘴角微揚,連那道可怖的疤痕都變得可愛起來。

月娘被他笑得心虛,心想他應該不會猜到她之前的那些不軌的小心思,扯了扯手中的衣服,吶吶的解釋道:“我、我是要幫你縫補、縫補一下衣物的。”

“嗯,那辛苦你了。”林大磊依舊帶着笑,眼睛一錯不錯的看着月娘,月娘低下頭去,小聲答道:“不用客氣的。”

林大磊挑了挑眉,望着月娘手中的衣物,問道:“你可有針線?”

月娘這才想起做衣物是要針線的,他一個大男人不做針線活自然沒有這些東西的,正不知所措時,林大磊轉身向外走去,道:“我去隔壁鄰居家幫你借來。”

月娘望着他離去的背影,心裏暖暖的,沒有錢又怎樣,沒有權又怎樣,舒心的日子向來與那些身外之物無幹,只要有心,日子總是能過的溫暖。

沒有等多久,針線便借來了,與之而來的還有幾位小心翼翼跟在林大磊身後的婦人,幾人推搡着扭扭捏捏的跟着進了屋裏,林大磊不耐煩的皺起了眉頭,但是礙于針線是從別人那裏借來的,于是便一直忍着。

月娘從林大磊手中接過針線,心裏十分惴惴不安,那幾位中年婦人推搡幾下後,其中一位有些肥胖的婦人走上前來,她伸手扶了扶鬓間那支木釵,看了眼月娘手中的衣物,抿嘴一笑,便自報家門:“姑娘啊,你不認識我,我是跟大磊挨着的鄰居,你叫我王嬸就行啦,上次你剛被大磊救來時,是大磊來求得我幫你換的衣物,你應該沒有印象的,對吧?”

月娘見這幾個婦人嘴上雖是笑着,眼睛卻在到處亂撇,尤其是看到她手上拿着林大磊的衣物時,那眼神立時像是捉了奸一般,既興奮又鄙夷。這樣的人在府裏她見多了,那些趨炎附勢的丫鬟婆子都是這般,在姐姐面前時向來拍馬屁讨好無所不用其極,在她這裏時都是不耐煩的敷衍着。

月娘瞧了林大磊一眼,見他皺着眉頭顯然耐心已快用盡了,她心裏雖也是同樣厭惡,但她的教養和素質卻不允許她做出失禮的事情來。于是她也笑着回道:“實在是抱歉,月娘一點印象也沒有。”

“哎呀,什麽大不了的事,不記得就不記得了。”那王嬸瞪着一雙牛眼興奮的叫着,“你,叫月娘啊?這名字好,真好聽,如今多大了?可許配過人家?”

第 4 章 尴尬

月娘伸手接過,擡眼見那漢子盯着自己,她咬了咬牙,張嘴咬下一小口,還是熱熱的,想必是他一直溫着的,口感有些粗糙,味道也很是一般,她從小嬌生慣養,從未吃過如此粗糙的糧食,就連家裏的粗使下人,吃的都比這好的多。

但是,這樣的條件她還能奢求什麽?既然已經逃出來了,已經背上不義不孝之名,再沒有回頭路,還能活着已經很好了,她還敢奢求什麽?還有何資格奢求什麽?

林大磊看着月娘艱難的把窩窩頭和稀飯吃了下去,才把碗收了,然後給她燒熱水洗澡,待一切都弄好,他走出去,很禮貌的給月娘關上了門,屋內只剩了月娘一人。

月娘趴在窗上,見林大磊走出大門去,才回過身慢慢地解了衣服,露出雪白滑嫩的肌膚,她擡腳跨進桶裏,這桶的木質也差到不行,她心裏嘀咕着,手緩緩撫上自己的身上,一如既往的白皙光澤,像出生嬰兒一般。很小的時候,奶娘每次給她洗澡,都要誇贊一番她的肌膚,說她日後若尋夫婿,必定要找個會憐惜人的。

憐惜人的?她如今只求不負心便可,不,她如今這樣子的,哪裏還有求得良婿的資本,連獨善其身都已不能夠,連基本的自保都沒有,舉目再無人可依靠。

直到桶裏的水有些冷了,她才回過神來,起身穿好衣服。這身衣服布料雖然很差,但倒也算是舒适,她想起林大磊身上已經有了幾處爛口的衣服,便不覺得衣服差了。

月娘這邊剛收拾完,林大磊才慢慢地踱了回來,月娘見他在院子裏獨自轉了幾圈,這才猶豫着上前輕輕地敲了敲房門,壓着嗓音問道:“你……可洗好了?”

靜了好久,他聽到房裏有人小聲的“嗯”了一聲,定了定神,他推門進去,月娘已經躺回床上,兩只會說話的水汪汪的大眼睛略帶羞澀的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垂了下去。

林大磊也有些尴尬,他目不斜視的走到木桶旁,把水桶擡到外面倒在了樹下,然後隔着窗子對月娘道:“你早些安置吧。”

說完他便走開了,月娘小心翼翼的趴到窗子上,見他把院子裏稍微收拾了一下,便走進了廚房,再也沒有出來。她躺回床上,這裏只有這麽一張床,想必是因為她的緣故他才只得睡了廚房,心下便十分的愧疚,想着以後好好地配合他,早點把自己的身子看好,幫不上他什麽,也不至于一直拖累他。

自從奶娘去世後,就再也沒有人每日早早的喊她起床吃飯,因她庶女的緣故,那些丫鬟婆子待她雖不苛刻,卻也不會盡心盡責,只把她當做任務來做,于是早上只要她不起床,也不會有人來喚她,以至于她此刻醒來已經日上三竿。

想起這并不是在陸府,她猛地坐起身來,那個大漢就這麽一動不動的背對着她坐在桌子前,不知坐了多久。聽見動靜,林大磊依舊沒有回頭,只是聲音有些嘶啞:“你醒了?我今日準備去把前些日子的存糧拿去城裏換些肉食和布料,飯菜已溫在鍋裏。”他猶豫了一下,“你,會盛飯嗎?”

月娘又是尴尬又是歉疚,想必是林大磊打算出門的,因為她的緣故,一直耽擱到現在,怕她醒來發現沒人害怕恐慌,于是枯等到現在。她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去,小聲道:“你怎麽沒有喊醒我?”

林大磊愣了一下,他推門時見到的情景再一次闖進腦海,正直青春年少的小姑娘睡得正酣,近乎透明的肌膚,鬓間青澀的絨毛,輕微的喘息,平時的小屋因為有了她的存在,顯得格外的甜膩,讓他一下子失了方寸,不敢驚擾了半分去。

月娘偷偷擡眼瞧他,有些疑惑,林大磊定了定心神,方才答道:“你身子不好,理應多休養。”她睡的那麽好,他怎忍心攪醒,又想起她剛剛沒有回答他的話,于是又重複一遍:“你,可會盛飯?”

月娘紅了臉頰,她從小連端茶倒水都沒有過,更何況盛飯呢?不過,想來與端茶倒水也無二異,便猶豫着點了點頭。

林大磊見她不确定的樣子,心裏暗嘆一聲,默不作聲的起身與她盛了飯進來,放至桌上,拿起放在桌上的包袱,背對着月娘囑咐道:“天色已經不早了,我要趕往集市換些東西來,你把飯吃了後,碗筷放在桌上我回來了自會收拾,另外鍋裏還留了幾張餅,你餓了便拿出來充饑即可,我會盡早回來。”

說完他擡腳向外走去,月娘很是不安,急忙喊住他:“你什麽時候回來?”說完覺得有些不妥,她哪裏有資格管別人的事情,可是他不在,她一人在此,人生地不熟,一點安全感也沒有。

林大磊倒沒有一絲不耐,他仍未回頭,卻向她一一說明:“現下已經正午,我要拿些獸皮糧食稀罕之物換幾個錢,買些肉食與布匹回來,此地離集市尚有一段路程,我去的又晚,若是順利也許天黑之前能趕回來,若是晚些也就半夜左右,你放心,我斷不會在外過夜,一定盡早回來。”

這話倒有些暧昧了,林大磊只想着讓這不安的小獸寬慰些,沒想到一向不愛說話的他竟能說如此一大段來,倒像是要分開的小夫妻一般,躁的他一張有些黝黑的臉泛紅起來。

月娘也羞紅了臉蛋,她沒敢回話,雙手來回絞着被褥,貝齒輕輕咬着下唇。

林大磊沒有等到回應,倒似松了口氣,把包袱往身上一背,大步向外走了出去。

月娘見他出了門才慢慢下了床,走到桌上拿起一張餅慢慢吃了起來。身子雖然還是感覺沒有力氣,但比之前好了許多,最起碼現在腦子清楚了。不知道現在家裏怎樣了,爹爹知道她逃了出來,不知如何生氣呢,想必先是給那個已近古稀之年的老頭磕頭賠禮去了罷。

月娘不知覺的紅了眼圈,爹爹因為她的緣故要如此低三下四,都是她不孝,爹爹身為一方知縣,想要升官,無奈那個劉知府一直打壓爹爹,爹爹只好忍痛把她嫁于那個已踏進黃土一個半腿的老頭。可是她真的不願,那個口口聲聲喚她月妹妹的人,那個一身白色長袍風度翩翩的佳公子,那個笑起來如沐春風、風流倜傥的蕭哥哥……

食不知味,月娘緩緩地把餅放下,難道發過的誓言可以這麽輕易的違背嗎?甚至還如此的心安理得、理直氣壯!

月娘出了一會神,發覺飯菜早已冷掉了,她的心也如同這飯菜早已冷卻,既然已經走到這步,那麽她就再也沒有回頭路,也不會回頭。若非林大磊出手相救,她恐怕早已進了閻羅殿門了,她沒有錢財可以回報,不如,不如她就此跟了他,以身相許,給他生娃過日子。只是,她什麽都不會,人家也未必會要她。

月娘嘆息了一會,實在是吃不下東西,便站起來幫他把東西收了,從今以後,要學會照顧自己,那個陸家二小姐已不複存在,從此,便只有月娘了。

碗筷并不難收拾,把從未動過的粥放到廚房的竈臺上,把餅放回蒸屜裏,她環視了一圈這個破爛不堪的狹窄的小廚房,真是為難他每晚都要睡在這裏了。屋頂已有還幾處漏洞,現如今太陽的光線都能照入室內,下雨天恐怕也無處躲避。周圍的牆壁上好幾處糊着舊布,若是寒冬,根本抵不住冷風的侵入。

看來,她一開始真的是錯怪他了,奶娘從小就教她人不可貌相,可她一開始居然因為他臉上的那道疤而誤以為他是惡人,真是不應該。月娘現在十分的慚愧和自責,她想起曾見林大磊身上的衣服有處被刮破的口子,于是回屋去櫃子裏翻他的衣物。

他的衣物并不多,除了幾件冬衣,就只有幾件單衣和褲子了,夏日的衣物根本就沒有,想必是一直光着膀子吧。她一一拿了出來,又找到幾條被單放到木盆裏一起洗,然後從廚房裏的木桶裏舀水,開始了她人生中第一次做家務的偉大壯舉!

女人果然天生就是做這事情的料,她雖從未動手洗過,但也知道如何搓洗,小時候也見粗使婆子給她洗衣物,于是她一邊回憶着一邊手下動作,奈何這洗衣服看起來簡單,卻還是個體力活,林大磊的衣服多是粗麻布料,搓的有些手疼,她洗一會歇一會,終于在天黑前洗完了。

看着院子裏的繩子上挂滿了的衣物,月娘心中充滿了一股自豪感,原來她也不是一無用處嘛!

第 3 章 月娘

月娘怔怔地看着打了好幾個補丁的被子,當時為了不嫁給一個七十多歲的老頭做續弦,她就這麽義無反顧的逃了出來,即使逃出來了又能怎樣,她一個弱女子,無論在哪,還不是任人拿捏。

母親過世得早,她的印象裏已經沒有了母親的相貌,只是一個模糊的輪廓,絲毫不能帶給她一絲溫暖。

她攏了攏身上的被子,雖然還是很難聞,卻還是能稍微抵禦一點寒氣的,她覺得身子有些發冷,便躺下往裏縮了縮,朦胧間又覺得渾身滾燙,她不耐的翻着身子,頭暈沉沉的,好像回到了小時候。

林大磊燒完熱水之後,在門外站了許久才慢慢走進去,那個小姑娘怕他怕得要命,大約是拿他當了歹人。他無奈的苦笑了一下,這道疤痕跟着自己已有十幾年了,不要說她,自己當初也被吓了一跳,後來才慢慢适應。

走進屋就看見月娘縮在床的角落裏,無力的扭來扭去,口中呻|吟呢喃着什麽。林大磊見她臉色泛着奇異的紅暈,上前把手放在她的額頭,這才确認她确實發燒了。

她一個小姑娘家,定是受了什麽委屈落到現在這樣下場,不僅受驚一場,還差點失了性命,故而現在發起燒來。

林大磊準備起身去拿李朗中先前給好的藥,又聽她小嘴微張,嗓子因為發熱而變得有些嘶啞,不知在說些什麽。林大磊低頭離近了去聽,只聽得模模糊糊的什麽“小生”,什麽“不要嫁人的”。想着是在家裏受了什麽委屈罷,而她口中的什麽“小生”,聽着便是個男人的名字,大抵是她心上人,亦或是未婚夫婿的名字。

林大磊不願再多聽,想了想還是請郎中來看一下比較好,當下便趕緊跑出門去找李朗中去了。

周圍嘈雜不已,月娘皺了皺眉頭,強迫自己睜開眼睛,先是感受到自己的手腕搭在外面,她扭頭看去,一個面目看起來極其和善的中年人正在給自己把脈。她想把手抽回去,無奈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這時一個面容親切的婦人探過頭來,對旁邊的人說:“哎,你們看,她好像醒了。”

月娘這時才看見站在後面的林大磊,他聽到那婦人的話并沒有說什麽,卻還是不由自主的把眼光放到了她臉上。目光相交時,他又立馬收回視線,轉頭問那位正在把脈的郎中:“怎麽樣?她可還好?”

李朗中又把了會脈,點了點頭,道:“也沒什麽大事,就是前幾天在水裏受了寒氣,如今被你逼出來了,只是這姑娘身子羸弱,不能下太厲害的藥,只能慢慢靜養。”

林大磊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清楚了。那位婦人倒是轉過頭來,溫柔得對月娘道:“姑娘,你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啊?你說出來,可別悶在心裏,沒什麽想不開的事,挺一挺就過去了。”在蔡氏的眼裏,月娘是被林大磊從河裏撈出來的,肯定是一時沒有想開投了河,她膝下有三個兒子,一個貼心的女兒都沒有,想月娘之前必是過得極好的,現如今落得如此凄慘的境況,當下便對月娘憐惜的很。

月娘在被人抛棄受人欺淩之後,遇到如此體貼自己的人,當即便有熱氣湧上眼來,這麽一來,她的腦子更加發懵了,又見蔡氏還眼巴巴的等着自己的回答,只得扯出一個看不出來笑容的嘴角,緩緩地搖了一下頭。

蔡氏又嘆了口氣,覺得這小姑娘越發可人,便憐惜的伸手撫了撫月娘的頭發,道:“要是有什麽委屈的,不方便的,只管和嬸說,不怕的,啊。”

月娘倒真覺得有很多不方便處,第一便是她要住在一個大男人家裏,還要他伺候她吃喝拉撒的,甚至連洗澡水都包了,這讓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十分尴尬。再就是,這裏實在是髒亂不堪,她在家裏雖是庶出,但從未有人苛刻于她,吃的用的雖不如嫡姐的好,但相比這,簡直是雲泥之差。都說從儉入奢易,從奢入儉難,她亦是如此,差別這麽大,她一時難以接受。

蔡氏見月娘低着眼睑不知在想什麽,又伸手摸了摸月娘從未做過活計的白嫩的小手,感嘆道:“誰家不是爹媽父母養的,受這麽大的委屈,家裏人知道了該有多難受啊。姑娘你別難受啊,有什麽需要只管找我要,找不到我,便指使大磊來找我,只要幫得上的,我絕不推脫。”

月娘見她之前那麽說,早已被她引出了淚水,劃過因生病而消瘦的臉龐,惹人心疼。後來又聽她說要自己指使大磊,大磊便是那個漢子吧?月娘睜大眼睛瞧去。

林大磊避開她的目光,那大大的眼裏盛滿了淚水,就在眼睛裏晃啊晃的,想流出來又不流下來,實在是惹人憐愛,他的心跟着顫了一顫,只巴望着這小姑娘趕緊好起來,送回家了他也好安心過自己的日子。

月娘自然不敢去指使林大磊什麽,想着自己之前誤以為他是壞人,便有些不好意思了。自己吃人家的喝人家的,還帶郎中來給自己瞧病,他自己的日子就已經有些困難了,又加了自己這一張白吃的嘴,還搭了那麽多藥錢。她從家裏跑出來的急,沒有帶什麽金銀細軟,否則,如今日子也不會難過至此。

月娘這邊傷心遺憾着,又聽到蔡氏問道:“姑娘,你叫什麽名字,家裏住哪的,今年多少歲了?”

月娘被她問的一怔一怔的,不知如何回答時,那個郎中便埋怨蔡氏道:“你這個婆娘,沒得問些亂七八糟的做什麽,先前惹了人家哭,這又開始瞎問些什麽。”

蔡氏這才發覺自己是有些唐突了,又不服被李朗中念叨,便還嘴道:“我哪是問亂七八糟的問題了,這不是關心人家小姑娘麽,她總要在我們村将養些日子的,以後見了面你總不能讓我‘喂喂’的叫人家啊。”

月娘見他們雖是在吵架,倒是讓人感到很溫暖,見蔡氏一副委屈不服的樣子,便張了張嘴,嘶啞着聲音答道:“我……我叫月娘,今年剛滿十六歲。”

蔡氏見月娘嗓子不好,趕緊讓她休息,又聽她才十六,正是女兒家的好年華,如今卻是現在這個境況,心裏又對月娘增加了幾分疼惜。

李朗中見月娘臉色不好,說了聲“要多多休息”,便把依然在那喋喋不休的蔡氏拉走了。蔡氏雖然不甘心,卻也知道李朗中說的對,轉頭開始對身邊的丈夫埋怨了起來,都已經走出了林大磊的門,月娘還能聽得見蔡氏的嘟囔聲,不由得露出了一個淡淡的微笑。

那倆人走了,屋裏自然只剩了林大磊和月娘二人,一時有些尴尬。月娘只把眼睑垂着,也不吭聲。林大磊看了看她,咳了一聲,道:“我去給你熬藥,你休息下吧。”說完便轉身出去了。

月娘望着空蕩蕩的門口,終于抵不過身體的疲憊,漸漸的睡去了。

她這一睡着,直到晚上太陽落了山才醒來,第一感覺便是嗓子要裂了,幹的非常難受。她轉頭看了看周圍,便見林大磊背對着自己坐在一個小板凳上,屋子裏不知什麽時候突然多了一張桌子。

天黑下來了,屋子裏也變得昏暗無比,沒有煤油燈,只是在那個黑漆漆的小盆裏燒着幹柴,這才有了一次光亮。

身上除了生病引發的病态熱,倒還是挺暖和的,她這才發現自己身上多了一層棉被。擡頭看向那個寬厚的背影,她咬着有些幹裂的下唇猶豫了一下,努力支撐着自己疲軟的身子坐了起來。

動作很輕,但是在這格外沉默寂靜的氛圍裏,林大磊還是很敏銳的聽到了。他回頭見月娘坐起來了,站起身便往外走去。

月娘愣了一下,沒有反應過來,又見他端着碗藥從外面走進來。

林大磊走到月娘床前,把頭扭向一邊,聲音平淡無波道:“把藥喝了吧,我還留了些飯在鍋裏,吃完再泡一下熱水澡,這樣你身子會好的快一些。”

月娘聽聞,便覺得臉頰有些熱,想着他一直坐在那等着自己醒來,便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知道他是好意,自己一直在麻煩他,于是也不再像之前那樣排斥了,乖乖的把藥接過來,閉上眼屏住氣一飲而盡。

林大磊把碗接回來,去給她盛了些晚上的稀飯,還有一個有些發黃的窩窩頭,這是前幾日剩下的,他最近都沒有去打過獵,也沒有儲存糧食的習慣,想着一個人總是好對付的,哪裏想過會有這麽個嬌滴滴的小娘子來他這寒酸的地方,于是便把這唯一的存貨給了她,他自己随便對付了一下。

第 2 章 醒來

卻說林大磊一路把一個小姑娘扛回了家裏,路上的村民皆用驚訝且好奇眼光打量他,饒是再不在意,也不禁有些尴尬臉紅。

林大磊走進自己破爛不堪的院子,第一次覺得這個家實在是不像樣,他把肩上的小姑娘放在了家裏唯一的一張床上,又拿被子緊緊裹住她,猶豫着伸手摸了摸她的手,見還是冰涼冰涼的,于是出門拿了些前幾天剩下的柴禾,又拿過一個盆放在床前燃起火來,屋裏的氣溫漸漸的升了一些。

他靜看了一會,便出門打水燒起熱水來。還好前幾年的時候家裏還有個大點的水桶,如今他雖沒有用過,現在拿出來倒也可以湊合,于是便兌好了熱水在裏面,又怕燙到那位小姑娘,試了好幾次才罷休。

他走到床前,看着一臉蒼白虛弱的小姑娘,一時不敢動作,想了想還是人命要緊,于是幫她脫了外衣,裏面還有件小衣,林大磊不敢脫了,便直接把她抱進了水桶。

他也不離開,只在旁邊看着,時不時的再往裏倒些熱水,後來見那小姑娘臉色有了一絲紅暈,他慢慢的伸手去摸了摸小姑娘的臉蛋,嫩嫩滑滑的,也暖暖的了。他仿佛被刺了一下,猛地收回了手。

又等了片刻,覺得熱氣已經完全入了她的體內,拿出一塊稍微幹淨些的布把她擦了擦,又想着不能讓她穿着濕衣服,只好去隔壁家找了王嬸過來幫忙。

那王嬸詫異的看着床上如花似玉的美嬌娘,又瞧了瞧林大磊有些尴尬的臉色,遂暧昧的笑了笑,一副“我懂得”的表情,幫忙把那姑娘的身上擦幹了,又換了幹淨的衣服,臨走時還對站在門外的林大磊調侃道:“瞧這姑娘身嬌肉貴的,看着瘦沒想到裏面還挺有料,大磊啊,可要好好疼人家。”

林大磊知道只要是入了王嬸的眼,進了她的耳的事情,第二天全村的人都會知道,但是他一個大男人也不能去看了人家的身子,壞了人家的名節,見王嬸如此暧昧不清,只想趕緊撇清關系,沒得污了人家好姑娘的清白。

林大磊皺眉解釋道:“王嬸您莫要胡說,我與這位姑娘只是萍水相逢,見她可憐救她一命罷了,等她好了,必是要送人家回自己家的。”

王嬸卻是一臉不信的樣子撇了撇嘴,哪個男人得了這麽漂亮的小姑娘還舍得還回去,早猴急的拐到床上去了。見林大磊壯實的身板往那一站,如同一座小山一般,又想到他曾經的狠勁,便情不自禁的把準備還擊的話咽了回去,哼了一聲,扶了扶頭上的木簪,扭着肥碩的屁股回去了。

林大磊看着王嬸的背影有些憂慮,明日村裏還不知怎麽風言風語呢,他倒不怕,只是累了人家一個清白的小姑娘,現在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晚間林大磊給小姑娘熬了藥,強着往她嘴裏灌進去了一些,剩下的便流到了外面,他知道不能急,只好放下她,又往盆裏填了把柴禾。

因家裏只有這麽一張床,于是他只有睡廚房了。那廚房平時也極少用,早已是破破爛爛,防不住風的。他翻出幾塊不用的陳年舊布,糊弄的堵在了那裏,先應付過去再說。

第二天一早,林大磊照常起床,先是回屋看了看床上仍在昏睡的小姑娘,摸了摸她的手,感覺溫度尚可,不再像昨日那麽冰冷了,遂放下了心。

如今家裏有個病人,他今日也不再去下地了,先把早飯做好了,也無非是些不能再稀的稀粥,呼啦啦的喝了好幾碗才放下,又想着那姑娘幾日沒吃東西了,于是盛了一碗準備給她多少灌進去點。

他走進屋的時候,便看見那一直昏睡的小姑娘已經睜開了眼睛,雙眼無神的看着窗外,剛剛升起的朝陽照在她的臉色,她的身上仿佛鍍了一層金邊,感覺雖是近在眼前,卻又遙不可及。

林大磊緩過神來,輕輕地咳了一聲,只見那小姑娘頓了一下,長而翹的睫毛也跟着顫了幾顫,她緩緩地轉過頭來,靜靜地看着面前這個陌生的男人,神情恍惚,仿佛在透過他看着別處。

原來,還沒有死麽?

她可真是命大,她記得她在水裏窒息的感覺,她是,被人救起了麽?為什麽還要活着,為什麽還可以活着,這是不是意味着,她可以重新來過?為自己負責,認認真真的活一次?

她有些看不清面前的這個男人,只是心裏想着,自己的命大抵就是他救得了,見他走過來喂自己東西,嘴裏還低低地說着什麽,說了什麽呢,她怎麽有些聽不清,只覺得肚子裏空空的,也不在乎喂自己的是什麽,味道如何,便急急地喝了下去,而後,又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林大磊見床上的小姑娘又昏睡了過去,幫她掖了掖被子,把碗拿出去,又給她熬藥去了。

月娘這次睡了沒一會便醒了,腦袋比之前清醒了許多,她動了動身子,發覺有些僵硬,頭痛的厲害,她支起身子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環境後,便驚訝的長大了嘴巴。

這個土砌的房屋顯得格外的陰潮,窗子也是用幾塊布糊上去的,有幾個年久發黴的櫃子,還有床前的一個髒兮兮的小盆子。如此肮髒不堪的地方,連她家的茅廁都比這幹淨。

她又低頭打量了一下自己躺着的床上,雖然床挺大,但是被子上好像有一股發潮的味道,強烈刺激着她的味覺,剛剛不知吃了什麽東西,因這屋子裏難聞的氣味,一時難以接受,便“哇”的一下子,伏在床頭吐了起來。

林大磊聽到動靜,急忙奔了進來,見月娘吐得昏天暗地,也不嫌髒的走近前來,關切的問道:“怎麽了?可是哪裏不舒服?”

月娘緩了一下氣息,扶着床頭擡頭看向聲音的來源,只見一個五大三粗的大漢站在自己面前,身着灰色麻衣,上面還有幾個破洞。最為可怖的還是他的臉上有一道長長的疤痕,從颞下颌關節處一直劃到頸部,猛的看起來甚是兇神惡煞。

月娘不由得驚叫了一聲,抱着被子連連向後退去,直到抵在牆上才停了下來。她記得她投河之前遇到了幾個調戲她的流氓,他們一邊污言穢語一邊對她拉拉扯扯的,還說什麽玩夠了便賣到怡香園去。她不知道怡香園是什麽地方,但能感覺到肯定不是什麽好去處。

她本來就已絕望,又見自己如此落魄了還要遭人侮辱,倒不如幹幹淨淨的死去的好。可是現在,她滿臉絕望的看着面前人高馬大的漢子,自己哪是他的對手,更何況現如今這身子如此孱弱,大概連那男人的一指頭都不如。

這樣想着,她便絕望的閉了眼,只恨自己之前為何沒有死透。

林大磊皺着眉頭看着縮在牆角裏瑟瑟發抖面色慘白的女人,一臉的恐懼和絕望。他無奈的往右扭轉了頭,拿自己沒有傷疤的半邊臉對着她,不去看床上那個可憐的女人一眼,有些不耐煩的把手中的藥碗往前一伸,悶聲道:“喝了它。”

月娘聽聞,便疑惑地睜開了眼,依舊滿臉的畏懼和防備,她看着面前碗裏黑乎乎的東西,不知道那是什麽,咬着蒼白的下唇,大着膽子搖了搖頭。

林大磊見她良久未接,轉頭看去,見她一臉嫌棄和防範的模樣,無奈道:“你剛緩過勁來,身子熱了些,這是驅寒的藥,喝了它你才能好。”

月娘這才想起察看身上的衣物,見自己之前的衣服均不見了,甚至連貼身的小衣也被換了個徹徹底底,一時臉色難看至極,難不成,她已經失了貞潔?沒了清白之身了麽?

林大磊瞧見她的動作,又見她面如死灰,便猜到了她想的什麽,只好厚着臉皮有些尴尬的解釋道:“咳,我一個大男人家裏,沒有女人家的衣物,便向鄰居借了幾身,又請大嬸幫你換了,鄉下條件不好,你先将就着罷。待我過幾天上山打獵,再去集市上換幾個錢,再幫你買件好點的。”

月娘聽他這麽說,又打量他的神情不像是撒謊,便小小的放下心來,想着他并不是之前那幾個惡人,又見他把手裏的藥碗往前伸了伸,只好哆嗦着小手接了過來,擡眼瞄了下面前的男人,見他一直盯着自己,遂低下頭閉上眼屏住氣把藥喝了下去。

林大磊滿意的接過了碗,猶豫了一下,又對床上縮的小小一團的女人道:“你再休息會罷,待會我給你燒點熱水燙燙身子,郎中說,要好好暖暖才行。”

月娘聽見他要給自己燒洗澡水,臉紅的低下了頭,也不吱聲。

林大磊又看了她一眼,也不再說話,默默地把床前的污穢收拾幹淨了,便出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