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情愫
王嬸嘆了口氣:“後來啊,他那兄弟死活就是不肯讓大磊趕走那女的,說是要娶她為妻,可那女的卻說與那男的只不過是逢場作戲,現下已經玩夠了,便不再想與他在一起。那男的一副崩潰極了的樣子,要死要活,跪在地上求那女的可憐他,這男人真是窩囊透頂了,偏那女的就喜歡和人反着來,于是不堪入耳的羞辱聲謾罵聲盡數吐在那男人身上,還拿腳踩在那男人臉上。大磊自是看不過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被人這般羞辱,狠狠地扯過那個女人往旁邊一甩,沒想到那女的運氣那麽不好,恰好就磕在了籬笆尖上,那籬笆還是新做成的,為防止家裏來賊,上頭便削的極尖,正從那女的脖子中間穿過去……”
“啊……”月娘一聲驚呼,睜大了杏眼,“那她……?”
“死了。”王嬸撇了撇嘴。
月娘捂着嘴,難以置信,那場景仿佛就在眼前一般,她情不自禁的看了看繞了院子一圈的籬笆,心中不免有些恐懼。
王嬸見她望向這些籬笆,遂安撫道:“你莫怕,這些籬笆早不是當年的了,自那事以後,大磊便把這些東西都換掉了,如今的這籬笆,上頭也是極寬的,再不能刺死人了!”
月娘還是心有餘悸,想了想,問道:“可是,你還是沒有說他那臉上的疤痕怎麽來的?”
王嬸感嘆了一番,道:“那女的死了,其實也是她自個兒作的,賴不着別人,可是那個男的卻是不願意了,抱着那個女人的身體哭天抹淚的,大磊勸他不聽,誰勸也不聽,從廚房裏拿了把菜刀照着大磊臉上便是一揮,那血就順着大磊的脖子嘩嘩的往下流,甭提多吓人了。可大磊就站在那,一動不動,連個表情也沒有。後來有人把那男的拉住了,才罷休了。”
月娘無法想象,他當時心中該有多難受,連個悲痛的表情都已無法做出,都說哀莫大于心死,他那時,必定已如同行屍走肉般了吧?
王嬸見月娘滿臉哀戚,知她心生了憐惜,接着道:“那男的自砍了大磊一刀後,回家第二天便投了井,這人也真是想不開,不知好歹,不過人都沒了,倒也沒了以後的難處,只苦了唯一還活着的大磊了。自那事之後,村子裏的人都怕極了他,也不敢與他打交道,大磊也比之前更加沉默了,平日裏獨來獨往,一個人生活,這些年一晃,竟已過了十年了。”
十年。
他一個人苦苦煎熬了十年麽?
自己的妻子與最好的兄弟,如此的背棄了他,還将他當做惡人。那道疤那樣的可怖,當時一定很痛,那也一定沒有心裏痛極了。
每次看到那疤痕時,想必當日的情形猶在眼前,這樣痛苦冰冷的日子,一過便是十年……
月娘心中十分疼惜,相對于她之前所遇到的那些不公,又算得了什麽。
“卻說打死人本該償命的,只是衆人皆知那媳婦不守婦道,按理就該沉塘,于是也沒人拉着大磊去見官,只是村裏還是有人出來為那媳婦說話的,卻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親戚,成日裏來找大林的茬,随便坑他幾個錢。雖說是那媳婦有錯在先,但大磊為人實誠的很,也從不在乎什麽錢財,大約也覺得把人打死雖是無心之過,卻也是不應該的,于是便經常被那家人家撈了好處去。如今好多年過去了,大磊打死自家媳婦的事卻傳的極遠,終然他長得高大能幹,卻因為此事而沒人敢給他續弦,于是便這麽一直單身下來了。”
王嬸遺憾的看了月娘一眼,道:“我原先啊,是想着你要是回不去家了,又沒有地方去,倒不如和大磊……不過,你一個千金大小姐,身嬌肉貴的,大磊哪配得上你,更何況他還有前史,是個鳏夫,又殺過人,雖是無心之舉,卻也……”
她見月娘一直低着頭不吭聲,心想月娘必是嫌棄了大磊的,遂嘆息道:“這大磊啊,卻也是我從小看到大的,人并不壞的……嗨,你看我說那麽多,你也不一定愛聽。”然後她看了看天,“這都到大中午了,大磊也該回來了吧……”
她們這邊念叨着,月娘一擡眼,便見林大磊扛着鋤頭大步流星的走了回來。王嬸也瞧見了,站起身來打趣道:“大磊回來了,快來瞧瞧,你這小娘子可少了一根頭發?”
林大磊把肩上的鋤頭放下,又從腰間接下來一個布包,卻是他的外衣捆綁成的。解開來,裏面竟是一堆顆顆碩大的棗子,一看便是新鮮摘下的,王嬸便笑眯了雙眼:“哎呀大磊可真是貼心,女人家吃點棗子對身體最好了,你王叔就不行,唉,我是沒那福分的。”
月娘看了眼大磊,伸手拿了一捧棗子出來,遞到王嬸面前,道:“今日多謝王嬸幫忙了,這些棗子也不值什麽,你若喜歡,便拿一些回家吧。”
王嬸哈哈笑着,口中拒絕着,手卻伸了過來:“看你們,這麽客氣幹嘛,我也沒幫啥忙,好了,我也該回家給孩子們做飯了。對了,那個月娘啊,回頭你讓大磊去我那裏拿就好,我就不送來了。”
月娘點頭應了,那王嬸揣着一大捧子棗子興高采烈的回家去了。
林大磊疑惑地看着王嬸離去,回頭問向月娘:“你讓我去她家拿什麽?”
月娘心想,若是說給他做幾件冬衣,他必定是不要的,于是便道:“只是天冷了,王嬸說她家裏還有多餘的棉花,可以送我們做幾件冬衣穿穿。”
說到我們二字時,仿佛兩人已是一家人一般,月娘心中竟有種莫名的雀躍和緊張,她咬着唇擡眼看了眼林大磊的表情。
林大磊卻仿佛沒有意識到,很是贊同的點了點頭:“嗯,是該與你做幾件冬衣的。”說完,又把懷中的棗子遞到月娘面前,有些不自然的說道,“聽說,女子多吃些棗子對身體好,于是從地裏回來,路過那片樹林時,便進去摘了些回來。”
說完又見那些棗子上還帶着泥,便收回手去洗幹淨了。轉身瞧見月娘呆怔在原地發呆,他皺了皺眉,道:“棗子等下和粥一起煮,你要現在先吃幾個嗎?”
月娘卻仿佛被他吓了一跳,愣了片刻,方才吶吶的回答道:“我……不用了,吃粥便好。”
林大磊有些疑惑,自他從地裏回來,便覺得月娘望他的眼神與之前不同了,可是哪裏不同卻又說不上來。
“那你先回屋歇着吧,吃飯了我喊你。”
她又沒幹什麽,反倒該歇的人是他吧。月娘情不自禁的又把目光移到了他右邊那道疤痕處,大概有她的一只手那樣的長度,不知深度如何,一定流了許多的血。
林大磊察覺到她的目光,眸中閃爍了一下,神情卻無異樣,把洗好的棗子放進鍋裏,便開始做飯。
這本是女人家的活,他卻因為別人的緣故,獨自一人承受這許多,他本可以和其他人一樣的生活,如果他肯對自己好一點,對別人少一點寬容和包容。可是這樣的話,她也許就沒有遇見他的可能了。這樣想的話,倒還真是有些好處的。
月娘瞧着他忙碌的身影,他人高馬大的漢子,屈身在那小小的一間廚房裏,看起來甚是憋屈,她抿嘴笑了笑,走上前去,小聲道:“你今天辛苦了,我來吧。”
林大磊詫異的看了她一眼,眼中很是不相信月娘能勝任此事。
月娘咬了咬唇,斜睨了他一眼,有點嬌嗔的意味道:“你不是都弄好了麽,我只管往裏添柴便是,這還不簡單!”
林大磊先是怔了一下,而後反應過來,輕笑了一聲,從善如流道:“既如此,那便辛苦你了。”
說着便讓了地方給她,自己又拾起早上剩的稻草桔梗開始繼續修葺廚房的漏洞。
廚房太過狹小,即使月娘身材略瘦,但林大磊一人就占去了大半空地,兩人便離得十分近,月娘甚至還能從那微妙的空氣中感受到屬于他的熱源,濃烈而沉穩,仿佛把她整個的包圍起來。他的身上卻沒有以往的莊稼漢子那股子汗臭味,怎麽說呢,就像今早上她推門而出嗅到的清新的泥土氣息,樸實而又心安。
心思花在了別處,手下自然就怠慢了,那火勢逐漸燒了過來,月娘眼角餘光看着忙碌的林大磊,往裏添柴時一個不慎,便被火焰燙了一下。
林大磊聽到她小小的驚呼聲,急忙轉過身來,查看她被燙到的地方。月娘把手抽回,不好意思地羞紅了臉,道:“我沒事,只是被燙了一下,一點也不疼。”
林大磊嘆了口氣,道:“還是我來燒吧。”這樣下去,何時才做的好飯?
“不必了,剛剛是我走神了,還是我來吧。”剛剛自己還說了燒火簡單,如今弄得好像她連如此簡單的事情都做不來一般,她可不是這麽無用的人。
“走神?怎的會走神?”林大磊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