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月娘

月娘怔怔地看着打了好幾個補丁的被子,當時為了不嫁給一個七十多歲的老頭做續弦,她就這麽義無反顧的逃了出來,即使逃出來了又能怎樣,她一個弱女子,無論在哪,還不是任人拿捏。

母親過世得早,她的印象裏已經沒有了母親的相貌,只是一個模糊的輪廓,絲毫不能帶給她一絲溫暖。

她攏了攏身上的被子,雖然還是很難聞,卻還是能稍微抵禦一點寒氣的,她覺得身子有些發冷,便躺下往裏縮了縮,朦胧間又覺得渾身滾燙,她不耐的翻着身子,頭暈沉沉的,好像回到了小時候。

林大磊燒完熱水之後,在門外站了許久才慢慢走進去,那個小姑娘怕他怕得要命,大約是拿他當了歹人。他無奈的苦笑了一下,這道疤痕跟着自己已有十幾年了,不要說她,自己當初也被吓了一跳,後來才慢慢适應。

走進屋就看見月娘縮在床的角落裏,無力的扭來扭去,口中呻|吟呢喃着什麽。林大磊見她臉色泛着奇異的紅暈,上前把手放在她的額頭,這才确認她确實發燒了。

她一個小姑娘家,定是受了什麽委屈落到現在這樣下場,不僅受驚一場,還差點失了性命,故而現在發起燒來。

林大磊準備起身去拿李朗中先前給好的藥,又聽她小嘴微張,嗓子因為發熱而變得有些嘶啞,不知在說些什麽。林大磊低頭離近了去聽,只聽得模模糊糊的什麽“小生”,什麽“不要嫁人的”。想着是在家裏受了什麽委屈罷,而她口中的什麽“小生”,聽着便是個男人的名字,大抵是她心上人,亦或是未婚夫婿的名字。

林大磊不願再多聽,想了想還是請郎中來看一下比較好,當下便趕緊跑出門去找李朗中去了。

周圍嘈雜不已,月娘皺了皺眉頭,強迫自己睜開眼睛,先是感受到自己的手腕搭在外面,她扭頭看去,一個面目看起來極其和善的中年人正在給自己把脈。她想把手抽回去,無奈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這時一個面容親切的婦人探過頭來,對旁邊的人說:“哎,你們看,她好像醒了。”

月娘這時才看見站在後面的林大磊,他聽到那婦人的話并沒有說什麽,卻還是不由自主的把眼光放到了她臉上。目光相交時,他又立馬收回視線,轉頭問那位正在把脈的郎中:“怎麽樣?她可還好?”

李朗中又把了會脈,點了點頭,道:“也沒什麽大事,就是前幾天在水裏受了寒氣,如今被你逼出來了,只是這姑娘身子羸弱,不能下太厲害的藥,只能慢慢靜養。”

林大磊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清楚了。那位婦人倒是轉過頭來,溫柔得對月娘道:“姑娘,你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啊?你說出來,可別悶在心裏,沒什麽想不開的事,挺一挺就過去了。”在蔡氏的眼裏,月娘是被林大磊從河裏撈出來的,肯定是一時沒有想開投了河,她膝下有三個兒子,一個貼心的女兒都沒有,想月娘之前必是過得極好的,現如今落得如此凄慘的境況,當下便對月娘憐惜的很。

月娘在被人抛棄受人欺淩之後,遇到如此體貼自己的人,當即便有熱氣湧上眼來,這麽一來,她的腦子更加發懵了,又見蔡氏還眼巴巴的等着自己的回答,只得扯出一個看不出來笑容的嘴角,緩緩地搖了一下頭。

蔡氏又嘆了口氣,覺得這小姑娘越發可人,便憐惜的伸手撫了撫月娘的頭發,道:“要是有什麽委屈的,不方便的,只管和嬸說,不怕的,啊。”

月娘倒真覺得有很多不方便處,第一便是她要住在一個大男人家裏,還要他伺候她吃喝拉撒的,甚至連洗澡水都包了,這讓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十分尴尬。再就是,這裏實在是髒亂不堪,她在家裏雖是庶出,但從未有人苛刻于她,吃的用的雖不如嫡姐的好,但相比這,簡直是雲泥之差。都說從儉入奢易,從奢入儉難,她亦是如此,差別這麽大,她一時難以接受。

蔡氏見月娘低着眼睑不知在想什麽,又伸手摸了摸月娘從未做過活計的白嫩的小手,感嘆道:“誰家不是爹媽父母養的,受這麽大的委屈,家裏人知道了該有多難受啊。姑娘你別難受啊,有什麽需要只管找我要,找不到我,便指使大磊來找我,只要幫得上的,我絕不推脫。”

月娘見她之前那麽說,早已被她引出了淚水,劃過因生病而消瘦的臉龐,惹人心疼。後來又聽她說要自己指使大磊,大磊便是那個漢子吧?月娘睜大眼睛瞧去。

林大磊避開她的目光,那大大的眼裏盛滿了淚水,就在眼睛裏晃啊晃的,想流出來又不流下來,實在是惹人憐愛,他的心跟着顫了一顫,只巴望着這小姑娘趕緊好起來,送回家了他也好安心過自己的日子。

月娘自然不敢去指使林大磊什麽,想着自己之前誤以為他是壞人,便有些不好意思了。自己吃人家的喝人家的,還帶郎中來給自己瞧病,他自己的日子就已經有些困難了,又加了自己這一張白吃的嘴,還搭了那麽多藥錢。她從家裏跑出來的急,沒有帶什麽金銀細軟,否則,如今日子也不會難過至此。

月娘這邊傷心遺憾着,又聽到蔡氏問道:“姑娘,你叫什麽名字,家裏住哪的,今年多少歲了?”

月娘被她問的一怔一怔的,不知如何回答時,那個郎中便埋怨蔡氏道:“你這個婆娘,沒得問些亂七八糟的做什麽,先前惹了人家哭,這又開始瞎問些什麽。”

蔡氏這才發覺自己是有些唐突了,又不服被李朗中念叨,便還嘴道:“我哪是問亂七八糟的問題了,這不是關心人家小姑娘麽,她總要在我們村将養些日子的,以後見了面你總不能讓我‘喂喂’的叫人家啊。”

月娘見他們雖是在吵架,倒是讓人感到很溫暖,見蔡氏一副委屈不服的樣子,便張了張嘴,嘶啞着聲音答道:“我……我叫月娘,今年剛滿十六歲。”

蔡氏見月娘嗓子不好,趕緊讓她休息,又聽她才十六,正是女兒家的好年華,如今卻是現在這個境況,心裏又對月娘增加了幾分疼惜。

李朗中見月娘臉色不好,說了聲“要多多休息”,便把依然在那喋喋不休的蔡氏拉走了。蔡氏雖然不甘心,卻也知道李朗中說的對,轉頭開始對身邊的丈夫埋怨了起來,都已經走出了林大磊的門,月娘還能聽得見蔡氏的嘟囔聲,不由得露出了一個淡淡的微笑。

那倆人走了,屋裏自然只剩了林大磊和月娘二人,一時有些尴尬。月娘只把眼睑垂着,也不吭聲。林大磊看了看她,咳了一聲,道:“我去給你熬藥,你休息下吧。”說完便轉身出去了。

月娘望着空蕩蕩的門口,終于抵不過身體的疲憊,漸漸的睡去了。

她這一睡着,直到晚上太陽落了山才醒來,第一感覺便是嗓子要裂了,幹的非常難受。她轉頭看了看周圍,便見林大磊背對着自己坐在一個小板凳上,屋子裏不知什麽時候突然多了一張桌子。

天黑下來了,屋子裏也變得昏暗無比,沒有煤油燈,只是在那個黑漆漆的小盆裏燒着幹柴,這才有了一次光亮。

身上除了生病引發的病态熱,倒還是挺暖和的,她這才發現自己身上多了一層棉被。擡頭看向那個寬厚的背影,她咬着有些幹裂的下唇猶豫了一下,努力支撐着自己疲軟的身子坐了起來。

動作很輕,但是在這格外沉默寂靜的氛圍裏,林大磊還是很敏銳的聽到了。他回頭見月娘坐起來了,站起身便往外走去。

月娘愣了一下,沒有反應過來,又見他端着碗藥從外面走進來。

林大磊走到月娘床前,把頭扭向一邊,聲音平淡無波道:“把藥喝了吧,我還留了些飯在鍋裏,吃完再泡一下熱水澡,這樣你身子會好的快一些。”

月娘聽聞,便覺得臉頰有些熱,想着他一直坐在那等着自己醒來,便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知道他是好意,自己一直在麻煩他,于是也不再像之前那樣排斥了,乖乖的把藥接過來,閉上眼屏住氣一飲而盡。

林大磊把碗接回來,去給她盛了些晚上的稀飯,還有一個有些發黃的窩窩頭,這是前幾日剩下的,他最近都沒有去打過獵,也沒有儲存糧食的習慣,想着一個人總是好對付的,哪裏想過會有這麽個嬌滴滴的小娘子來他這寒酸的地方,于是便把這唯一的存貨給了她,他自己随便對付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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