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第三個化神

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一個多時辰前各大宗門的人便齊聚寰華殿外等候,到這個時候姚真仍未趕來,紅箋終于斷定,不知出了什麽事,她今天是真的不可能出現了。

寰華殿的大門敞着,裏面靜悄悄得不聞有聲。

自紅箋的位置遠遠可見殿下侍立的都是丹崖宗弟子,當然,像他們這樣的練氣期學徒是沒有資格的,那裏面最差的也是築基弟子。

看不到大殿深處的情形,想來金大長老和戴宗主已經在座,為什麽還不開始呢?還是說考驗早已在暗中進行,只是大夥兒修為低下,以致渾然不覺?

有這個想法的肯定不止紅箋一個,這半天交頭接耳的少了,大多數人眼觀鼻,鼻觀心地站着,連張钰都不再東張西望,雖不知要等到何時,大殿前面卻落針可聞。

一陣風起,費承吉最先有所覺察,他回身往上峰來的方向望去,退開兩步,躬下身去,口裏恭恭敬敬說道:“宗主,您來了!”

紅箋等人一齊回望,果見一個虛影兒上得峰來,直到近前才漸漸凝實,正是丹崖宗宗主,元嬰後期的大修士淩虛子。

淩虛子身姿修長,道袍飛展,匆匆掃了一眼避向兩旁給他行禮的衆人,口中交待:“承吉受累,代表宗門招待好各家子弟。”

費承吉連忙應“是”。不過寰華殿那邊沒有動靜卻不是他好妄議的,事實上幹等到現在他也很莫名,只得提示淩虛子:“宗主,這會兒還沒有開始……”

此時各宗門的帶隊長老紛紛聚攏過來給淩虛子見禮,有的宗門對今天這事非常重視,像跹雲宗幾家甚至來的是元嬰長老,淩虛子不好拿大,客氣了幾句,方有空同費承吉道:“不急,還有客人未到,稍安勿躁。”

這句一出,跹雲宗的朱顯幾個便有些面面相觑,是誰這麽大面子,叫大夥自方才一直等到了現在?自己這些人也到罷了,關鍵寰華殿內的兩位化神大能明顯也幹坐着在等。而且看樣子丹崖宗宗主淩虛子突然現身,竟是專門為了迎接此人。大夥越想越覺駭然,這大陸之上還有叫化神大能和淩宗主如此看重的前輩高人麽?

此時不容衆人多想,淩虛子出現,便是覺察客人已離着丹崖宗不遠了。

由遠傳來風雷之聲,自無盡海的方向半空中有一個黑點在疾速接近,在殿前衆人的視線中越來越大,近到連紅箋都看清楚了,那是一輛黝黑的馬車,這馬車有一座小房子大,車身上不時有法陣的光芒閃耀,這車是一個飛行法寶無異,更吸引衆人眼光的是前面拉車的怪獸,這怪獸闊嘴獠牙,身形龐大,一對翅膀更是遮天蔽日,那越來越響的風雷之聲便是因它而起。

這飛車距離寰華殿越來越近,來人不知如何驅使的那怪獸,拉着飛車繞赤輪峰頂兜了大半個圈子,緩緩降落。

各宗門的學徒們不待師長吩咐,便趕緊讓出空地來。

不等淩虛子開口,車內一個洪亮的聲音已經響了起來:“哈哈,來得遲了,這麽多人等着老夫呢,啧啧,戴明池和金東樓金大長老呢,他倆個怎麽沒有出來?”

這聲音實是太大了,紅箋只覺耳朵被震得嗡嗡直響,好似為來人這句不甚客氣的話助威,已然落地的拉車怪獸突然長聲而嘯,丹崖宗的學徒離得近首當其沖,只覺一股無形氣浪迎面沖到,一時東倒西歪,像方峥這等修為差的竟然站立不住,直接坐倒在地。

淩虛子一甩袍袖将這股氣浪化于無形,朗聲道:“刑大先生光臨鄙宗,當真是蓬荜生輝。請移步寰華殿吧,戴宗主和鄙宗金長老已經等候多時了。”他說這話時的語氣淡淡的,态度嚴謹神情慎重,旁人看不出如何,只有離得近又熟悉他的費承吉才留意到宗主目光中的防備。

并且費承吉還知道淩虛子為何會如此。

說實話,費承吉方才聽到“刑大先生”四個字便吓了一跳,刑無涯!

在這個魔修不成氣候的大陸,刑無涯實是一個令人膽寒的名字,這個怪物修煉方式獨樹一幟,他是少有的敢藏身無盡海深處,以殺入道,靠海中妖獸內丹提升修為的大修士,這個人脾氣古怪,喜怒無常,偏偏出手狠辣,早多少年便號稱元嬰第一人,各大宗門有心收拾他,出動的人少了此人根本無懼,人多了他便往無盡海裏一躲,實是拿他沒有辦法,最後還是金東樓出手給了他點兒教訓,才令他有所收斂。

怎麽今天這種場合,這個人竟然堂而皇之來到了丹崖宗?他還這麽大剌剌的指名道姓,宗主竟也忍了,難道說……

其實不但是費承吉,這情形在場的人有目共睹,但凡心思靈巧的人都意識到其中的蹊跷,便是紅箋尚沒能将車中人與刑無涯聯系起來,也不由心中一動:“化神!”能叫戴明池和金東樓兩大化神安心等待,勞宗主淩虛子親迎,态度又如此張揚的人,自然不會是元嬰修士,那麽就是今天到場的第三個化神了。

這究竟是要做什麽?難道他也是要來收徒弟的?再說今天這事裏面沒有古怪,那可是真的自欺欺人了。紅箋茫然四顧,她這會兒已經顧不得去找跹雲宗的人,滿心憂慮地向弟弟方峥望過去。

容不得她多想,卻聽那“刑大先生”笑道:“這些便是各大宗門挑選出來的人?看着不怎麽樣啊,竟受不住這畜生一吼,才練氣三、四層吧?”說話間一個紫衣人自車裏探身出來,這個人身材高大魁梧,一頭蜷曲的卷發随便束在腦後,眼大如燈,眉目間頗有幾分兇狠之氣,一臉亂蓬蓬的大胡子,紅箋不敢想象,這麽一個不修邊幅的人,竟然會是化神期的大能。

寰華殿前鴉雀無聲,對着刑無涯還能狀若無事的只有淩虛子了,他淡然道:“修為低不過是因為年紀還小。能到這裏來的無一不是千中選一,這麽多人,必然有能叫刑大先生看上眼的,閣下既然來了,便抓緊時間,請趕緊入殿吧。”

第 18 章 賭約後遺症

天快亮的時候紅箋終于迷糊了一會,等她醒來,立時意識到起得有些晚了。

紅箋匆匆穿衣洗漱,剛收拾停當,住在隔壁的齊秀寧便找上門來,要和她一同前往宗門主殿。

齊秀寧臉上像罩着一層薄霜,等紅箋出了門,便語帶譏诮地道:“趕緊的吧,姚師姐屋裏沒人,想來人家不屑和咱們這些末學後進一起,已經先走了。”

紅箋默然。姚真近來莫名其妙的疏遠都與她那所謂的奇遇有關系,紅箋不想去窺探姚真的秘密,卻不免變得有些悶悶不樂,難得有個可以說說心裏話的朋友,怎麽就成了這個樣子?

丹崖宗被選拔出來的弟子在宗門主峰赤輪峰下會合,張钰、方峥等人都已經等在那裏了,方峥看到姐姐,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紅箋含笑沖弟弟點了點頭,示意他稍安勿躁,一眼掃過去,突然意識到有些不對勁兒,人到得差不多了,但她未在人群中見到姚真,紅箋數了一數,果然,到場的是十四個人,獨獨少了水靈根第一名的姚真。

這可奇了,這麽大的事,姚師姐又是提前那麽多天便精心準備,怎麽關鍵的時候竟會遲到?再說她人不在住處,又不在這裏,會在什麽地方?

紅箋心神不寧,那廂來帶他們上赤輪峰的金丹費承吉則是難掩不豫,晚潮峰的闫長青今天沒有露面,費承吉沒有合适的人抱怨,只得黑着臉斥責曲長河:“你們水靈根這邊怎麽回事,今天這種場合,竟連個練氣六層的都沒有,豈不叫別的宗門看笑話?”

曲長河淡淡地道:“這代弟子不成器,師叔又不是不知。本來有個女徒,勉強達到了練氣六層,不過我看她此時人還未到,大約是放棄了拜見大長老的機會。”雖然平日裏不大關心女弟子,曲長河還是知道三個小姑娘住在一處的,師叔既然問起,他便向紅箋和齊秀寧的方向多問了一句:“姚真人呢?”

紅箋還未說話,齊秀寧已規規矩矩地禀道:“回師父,我等來時去邀姚師姐同行,但姚師姐住處無人。”

費承吉“哼”了一聲,向衆弟子說道:“今天是做什麽,我與你們提前說一下,也好心中有個數,別傻乎乎的一個個只管閉着眼去。大長老和符圖宗的戴宗主特意抽出空來,要見見各大宗門的後生晚輩。好好表現,若能入他們兩位化神大能的眼,那可是幾輩子修來的造化。你們也不要因為與大長老同在丹崖宗便心存僥幸,由這一次各宗門的情況看,你們實力是最差的,把那狂妄無知的蠢樣兒都收起來。”他訓斥完了,也不管衆弟子表情各異,一甩袖子道:“走吧!”

紅箋張了張嘴,終于未能将懇求衆人等一等姚真的話講出來,她人輕言微,說了徒惹人生厭,不管一把年紀的費承吉還是曲長河,都不會為此停下腳步,至于其他同門,說不定還在為少了姚真這個競争對手而暗自慶幸。

衆弟子自動排成兩列,默默跟在費承吉身後,紅箋一邊前行一邊不斷回頭往來路看,希望姚真能突然出現。

“師妹,方師妹!”

紅箋吓了一跳,這才留意到走在她身旁的是張钰。

張钰擡頭看了一眼隊伍前面的費承吉,別看老頭子今天說話挺兇,這位同為木靈根的師叔祖對張钰平日裏很好,張钰并不怕他,他向紅箋擠了擠眼睛,悄聲道:“方師妹竟是今天的水靈根第一麽?小小年紀真了不起。”自從紅箋和跹雲宗的人打賭贏了之後,張钰等人便對她一改往日的冷淡,搭讪多了起來。

紅箋這才突然注意到這個詭異的結果。陳載之考核中意外受傷,鄭謹超齡,姚真到現在還未出現,自己這個小小的練氣五層竟然成了隊首,怪不得費師叔祖臉黑如墨。

紅箋回頭往自己身後望去,緊跟在後面的是宗門考核中名列第四的秦尚義,再後面便是齊秀寧,他們個個面頰微紅,神情中充滿了希翼,她又往木靈根的隊列中找到了方峥,不知為何,站在這個人人豔羨的位置,紅箋心中卻湧上了一股莫名的不安。

赤輪峰乃是丹崖最高峰,主殿寰華殿位于赤輪峰頂的雲海之中,每當太陽西沉,殿瓦間紅霞煥彩,流光四溢,襯着峰下的碧海藍天,宛然神仙居處。

這座修真界著名的大殿若非大事等閑派不上用場,紅箋在丹崖宗呆了這麽多年,撈着上赤輪峰的次數都屈指可數,寰華殿更是一次也沒能進去過,更不用說其它各宗門的練氣弟子。

丹崖宗的人到得不算早了,寰華殿外不少宗門已經列好了隊伍,正靜悄悄地等待。

紅箋粗略看了看,黑壓壓的足有上百人,沒見到熟悉的,丹崖宗位置居中,正沖着大殿的正門,左邊臨着的一隊人數不少,也有十四五個,這些少年不管男女俱是一襲黑袍,上面繡着金色的雲紋,既英挺又透着幾許神秘。

張钰随着紅箋的眼光望去,嘴唇動了動,耳語道:“那是符圖宗的。”

符圖宗,化神大能戴明池的宗門。

丹崖宗這地主的到來引得衆人矚目,殿前一陣騷亂,符圖宗的這些練氣弟子面色冷肅,相互間連個交頭接耳的都沒有,這在衆多門派之中顯得有些傲然不群。

紅箋看着費承吉先同符圖宗帶隊的師長十分客氣地打了招呼,便明白那看上去比曲長河還要年輕的符圖宗前輩也是一位金丹修士。

只不知道他們這些練氣弟子修為如何,費師叔祖對自己宗門的弟子如此失望,這說明別的宗門很強,看樣子像張钰和姚師姐這樣的練氣六層應該不少,符圖宗又是名門大宗,說不定練氣七層的也有,是了,連跹雲宗都有兩個練氣七層的,沒道理符圖宗會不如……紅箋強行壓抑着自己突然變成宗門隊首的不安,心中不住胡思亂想。

“哎呀!”想到跹雲宗那兩個小子,紅箋突然意識到,有一件事竟被自己忽略了:“糟糕。這兩天忙東忙西,竟然将石清響給忘了,算起來打賭到現在還不到一個月呢,那小子認輸,今天這場合會不會還扮啞巴?這些人裏面他的天資可算數得着的,要因為這個沒有被選上,這仇可就結大了。得趕緊找到他,和他說一聲那賭就算了,今天大夥兒各憑本事,我和峥兒也不占他這便宜。”

打賭的時候,紅箋正看跹雲宗的兩個小子萬分不順眼,自然是狠了命折騰,可一個賭打下來,紅箋卻對那叫石清響的少年印象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而且說起來,那顆“弱雨丹”叫紅箋覺着欠了人家一個不小的人情,她焦慮四望,殿前這麽多人,小瀛州,仙霞洞,各家各派秩序井然,叫她如何能與離着數十丈遠的跹雲宗傳上話?紅箋一時急得連汗都下來了。

第 17 章 臨別禮物

那人猶豫了一下方道:“你我所在的這片大陸,或許有散修妄想以魔入道,但他們只敢背地裏偷偷摸摸,生怕給人知道,成不了氣候,那其實不叫魔修。你太小了,和你說不清楚。你就當是妖魔鬼怪吧。”

紅箋咋舌,夜色中黑沉沉的無盡海巨浪翻滾,好像随時會随着一個浪頭沖上亂石灘,而後海水向兩旁一分,由中間現出幾個妖怪來。

有了這種想象,她十分為自己的安全擔心,連忙問道:“那他們會不會從海上跑到我們這邊?”

那人嘴角露出一絲古怪的笑容:“丹崖宗果然什麽也不同你們說。在無盡海的極東方,有一處結界,大家稱之為‘天幕’,它将無盡海一分為二,就是你們的化神長老金東樓也休想破開‘天幕’進到另一片大陸。”

“那不就是兩個世界嘛,咱們過咱們的,他們過他們的。”紅箋松了口氣。

那人到似是心情好轉,笑了笑說道:“好了,不和你瞎扯了,你這小姑娘什麽也不懂,說多了也是白搭。你只要知道因為‘天幕’結界,無盡海深處有自己的法則,能量紊亂,要命的話日後就算變得厲害了也不要亂闖。”

說着他在懷裏掏了掏,拿出一個拳頭大小的東西遞給紅箋,又道:“喏,相識一場,這個小玩意兒拿去耍吧。”

紅箋有些好奇,接在手中的是個黑不溜秋的海螺,不知是什麽質地的,拿着有些份量,這,她在四年前都不玩這種玩具了好不好。

這位神秘的前輩雖然表現得有些喜怒無常,但不知為何,紅箋除了第一晚剛同他打交道時十分緊張,剩下的這兩回都異常放松,幾乎是有什麽說什麽,她便嘟着嘴道:“真拿我當小孩子啊。”

那人嗤笑了一聲:“真給你拿着玩,我随便去海裏撿一個就是,比這個保準大得多。你運轉一下真元試試。”

紅箋猛然意識到了這是什麽,一時又驚又喜,二話不說運轉真元。

這個不知什麽做成的海螺立時便有了反應,紅箋只覺着體內的真元流水一樣飛快的消耗,比“凝水訣”快得多,幾乎要趕上“萬化生滅功”的速度。這海螺是個法器無疑,可是除了吸取真元并沒有別的變化,她詫異地拿到眼前翻來覆去地看,這幅沒見過世面的樣子登時便将那神秘人逗笑了。

紅箋忽閃着求知的大眼睛,可憐地望向對方。沒辦法嘛,長這麽大她見過的法器只有曲長河手裏那見風就長的曳雲舟,這海螺毫無反應,真不知道是做什麽用的。

那人笑過了才道:“這樣子就好。這‘福疆’本來也沒有太大用處,不過是可以躲避高階修士神識的查探,我看你膽子大得很,以後要偷雞摸狗時記着用它,不要做些掩耳盜鈴的蠢事。”

紅箋有些說不出話來,原來這法器是這麽個用途。她顧不得辯白自己可不會去偷雞摸狗,先好奇地問道:“這個對築基修士有用麽?”

對方哼了一聲,顯是不屑回答,紅箋意識到自己問了句蠢話,讪笑着繼續問道:“那麽金丹呢?”

那人微微點了點頭,說道:“要小心。遇見金丹,離得近了自然不行,躲得遠些,就要看運氣怎麽樣了,金丹後期的話,被發現的可能性仍然很高。”

紅箋驚訝地“啊”了一聲,又試探地問:“元嬰?”

那人有些好笑:“你個小小的練氣弟子,是不是還要打打化神的主意。遇見元嬰十九是瞞不過去的,不過這小東西既然叫‘福疆’,有個福字,若是運氣特別好,說不定也能逃過一劫。”

紅箋問明白法器的作用松了口氣,打定主意絕不輕用,她過得好好的,無緣無故可不會去招惹比自己修為高深的前輩,她這時真元也耗得差不多了,将“福疆”珍重地收起來,起身向那神秘人行了個大禮。

只是紅箋道謝的話剛說了一半,那人便擡手打斷了她:“這幾次你陪着我說話解悶,也不容易,認識一場,如此就當做個了斷吧。”

他說得幹脆,跟着站起身來,眼睛自帽檐底下幽幽地望着紅箋,嘴唇動了動,留下了最後一句叫紅箋聽不懂的話:“莫名其妙的好運氣,也有可能是會搭上小命的,好自為之吧。”說罷,他轉過頭去,徑直走入了無盡海。

此時月亮已從海面上升了起來,這次紅箋努力地看着,入水的瞬間,那人腳下突然湧起了一層濃重的黑氣,好像有實質一般隔絕了海水,潮水退下去,他便随着那個浪頭飄遠,頗有些弄潮的自如惬意。

紅箋有些不舍地站在礁石上,望着海面上那個小黑點兒越去越遠,雖然知道那人大約不會回頭,仍舊高舉了一只手臂使勁兒地揮舞了幾下。直到那個黑影再也看不到了,她慢慢坐下來,心裏亂糟糟地想:“我連前輩叫什麽名字都還不知道呢。”

本打算接下來練功的,紅箋卻始終靜不下心來,最後決定還是不修煉了回去早早休息。

自從那晚紅箋留意到姚真夜裏不在住處,再回來晚了,路經她門外時便會不由自主地豎起耳朵放輕腳步,不出所料,這個時候,姚真屋裏又沒有人,這大約就是她說的有了奇遇吧。

明天會見到傳說中的化神大能,還是一下就見到兩個。不知是不是因為過于期待和興奮,紅箋躺下後翻來覆去卻毫無困意,後來不知過了多久,終于迷迷糊糊地似是睡着了。

就在半夢半醒之間,紅箋卻做起了噩夢,這夢很混亂,一幕一幕轉換得極快,前一刻還困于火海,忽而又置身于一場大屠殺當中,不知道殺人的和被殺的都有誰,只有四下橫飛的血肉,偏偏這個時候,她一直拉在手中的方峥竟然不見了。紅箋滿頭大汗,深陷在這個叫人恐懼絕望的夢境中,她不停地奔跑去尋找弟弟,迎面卻湧來無邊無際的黑水,水裏都是一些人面獸身的怪物,向她張開了血盆大口。

紅箋大叫了一聲自夢中醒過來,半天才意識到那些事都還未發生,她心跳地很厲害,不知為何體內的真元正按着神秘人所傳功法在瘋狂運轉。

紅箋定了定神,她睡着的那段時間其實很短,接下來就更睡不着了,她躺在那裏,眼睛一直大睜着,呆呆望着黑暗中的房頂出神。

第 16 章 海的那邊

考核結束,無數詭異的目光落在姚真身上,連紅箋都跟着受了牽連。

其實若不是姚真,紅箋在練氣四層上已經呆了一年多,考前突破,因為對“凝水訣”的理解優于同為練氣五層的齊秀寧等人,奪個第二名也沒那麽引人注意,可有姚真這個修為突飛猛進的人在旁襯着,到顯得她這成績同第一名一樣,也透着那麽一股來歷不正的味道。

紅箋看得出姚真對拿了第一十分得意,她微微昂起下巴,對各種猜測理也不理,只同紅箋道:“紅箋師妹,我知道他們眼紅,你心裏也會覺着奇怪,你不用想問又不好意思開口,我只是同你一樣有了奇遇罷了。哼,若非如此,就曲長河那看我們一眼都嫌麻煩的态度,我們哪知道自己其實并不差,一輩子也就完了。活該叫他們不舒服!”

紅箋默然。

她并不知道姚真有這麽大的怨氣,關鍵她被姚真說中,這些日子她真有了“奇遇”,她不想将那個神秘人的事和盤托出,那麽姚真的事她也就識趣地保持了沉默。

小小的紅箋有些悵然,這算是她最好的朋友了,不知不覺她和姚真之間竟有了這麽大的隔閡。

好在這點兒不安很快被方峥那邊的好消息沖淡,木靈根的考核與水靈根大同小異,九歲能達到練氣三層殊為不易,可惜方峥對“青木訣”的理解不深,最終排在了第五名。

紅箋想着像跹雲宗、小瀛州這些門派也帶了十幾個練氣期弟子過來應選,丹崖宗占着地主的便利,名額總不會更少,闫師叔祖那裏張口就要了前十名的名單,方峥這木靈根第五名穩進最後的選拔,故而大大松了口氣。

紅箋對于自己鐵定會被化神大能挑選這件事沒怎麽上心,不要說女弟子向來受到歧視,便有可能,在她前面還有實力更勝一籌的姚真。故而她接下來将精力全都花在了方峥身上。

具體到法訣的領悟上,再手把手的教,細微處也要靠個人的感覺,更何況還是一個紅箋沒辦法修練的“青木訣”,方峥很用功,但進步确實不大。這叫紅箋很是頭疼,隔了幾天,她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從那怪人教了她“萬流歸宗”之後,竟是再沒有在亂石灘出現過。

他離開了嗎?那天看他離去時進了無盡海,他是栖身在無盡海的某個島嶼上麽?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鬼鬼祟祟在丹崖宗出沒又意欲何為?

這段時間,又有幾個宗門先後派出練氣弟子來到了丹崖宗,而在紅箋等人宗門考核結束後的第八天,丹崖宗的練氣弟子共有十五人接到了通知,叫他們明日一早到宗門主殿,和各宗的練氣弟子共同拜見符圖宗的戴宗主和本宗化神大長老金東樓。紅箋和方峥都在其中。

紅箋注意到十五個人裏面沒有考核失利的陳載之和年滿十八歲的鄭謹,化神收徒這件事看來是要動真格的了。

事到臨頭,方峥還不知道明天是怎麽回事,紅箋也不敢給他太大的壓力,他嫌萬化生滅功不舒服紅箋也沒有生氣,牽着他的手出了山洞,叮囑他夜裏早早休息,明天不要亂說話,也不用緊張。

方峥老老實實地應了,紅箋叫他先走,望着弟弟走不多遠便開始蹦蹦跳跳地一路往回跑,紅箋不由生起一種聽天由命之感。

“砰”,一塊小石頭落在了紅箋身旁,她吓了一跳,連忙轉身去找。

那個蒙着鬥蓬的男人正沒骨頭一樣靠在一塊大石邊上,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啊,前輩,好久沒有見到你了。”紅箋跑過去,語氣中透着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的驚喜。

那人沒有作聲,将手中剩下的幾塊石子扔掉,拍拍手上的塵土,徑直去坐在了一塊礁石上,面朝無盡海,給了紅箋一個背影。

紅箋沒有在意神秘人的冷淡,過去在他身旁坐下,歪着頭問道:“前輩什麽時候來的?”

“你和那小子在一起。”

“哦?”

“他說不舒服、疼其實都是假的。”

紅箋不懂那人為什麽突然說這個,她道:“是啊,我知道。”

“不是他偷懶,而是他不願意你為他做到這樣。”

紅箋怔了怔,将嘴一撇,嗔道:“這混小子,還知道動心眼了。”話是如此說,她的眼睛卻慢慢紅了。

那人沉默半晌,突道:“真不錯。”這句話沒頭沒尾,紅箋甚至都沒有聽清,她只覺眼前這位前輩情緒突然變得極為低落,小心翼翼地問道:“前輩,你剛才說什麽?”

那人冷淡地又道:“我要走了。”

“啊。”紅箋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湧起一陣不舍,這位不知道姓名的前輩雖然從她這裏要走了一顆“弱雨丹”,卻教了她很多聞所未聞的東西,紅箋知道這些是曲長河不可能教她的,而且日夜修煉如此無聊,只是這樣說說話日子都變得十分有趣。

紅箋苦着臉道:“您不再回來了麽?那我們以後是不是就見不到了?”

那人嗤笑了一聲:“怎麽,舍不得我?”

紅箋認真地點了點頭。

那人掃了她一眼,諷刺的話到說不出口了,兩個人幹坐了一會兒,紅箋忍不住怯生生地打聽:“前輩,上次我看到你離開時是往海裏去了,你是住在無盡海裏嗎?”

那人沒有否認,隔了一陣突然問道:“小姑娘,你進去過無盡海嗎?你知道自這裏一直往東去,直到無盡海的那邊,是什麽地方?”

關于這個問題紅箋從未聽人說起過,她平時專注于修煉,也沒有時間胡思亂想,一時有些呆怔,遲疑道:“海的那邊,是大陸麽?”

那人古怪地笑了一下:“是大陸,但你去不了,我也去不了,那是魔修的地盤。知道什麽是魔修嗎?”

紅箋吓了一跳,魔修,她隐隐約約有點印象,但是從哪裏聽來的呢?丹崖宗沒有人會提這個。那就是在來丹崖宗之前,是誰說起過?

“箋兒,瞧瞧你這一身泥巴,小子都沒有你淘氣,乖乖的,不要亂跑,小心魔修吃掉你。”

她鼻子一酸,甕聲甕氣地問:“是妖魔鬼怪嗎?”

第 15 章 叫人吃驚的考核結果

等候了不長時間,便見曲長河引着闫長青下峰來。

闫長青一身道袍,長袖飄飄,看上去像個尋常老頭兒。衆學徒不敢多看,一齊拜倒,齊呼:“拜見師叔祖。”

出乎衆人預料,這位闫師叔祖非常和善,見狀彎下腰笑道:“哎呦,好了,不用多禮,都起來吧。”待衆人都起身站好了,他向曲長河問道:“聽說這裏邊有幾個練氣六層了?”

曲長河恭恭敬敬地道:“回師叔,确實有兩個已經到了練氣六層,陳載之和鄭謹。練氣四層、五層的弟子多一些,也有幾個年紀尚小,還未摸到修煉的訣竅。”

闫長青點了點頭,溫言道:“這些孩子資質都不錯,你要好好督導。”曲長河連忙稱是。

這次來參加考核的都只是些未到二十歲的少男少女,見闫師叔祖這般和氣,不由長長松了口氣。

闫長青挨着個兒看了看,沒有再多啰嗦,吩咐曲長河帶着衆人自半山腰繞路去峰後的金波院。

這金波院又大又偏僻,孤零零的不知做什麽用途,院內只長了幾棵老槐樹,一側是長長的回廊,安安靜靜不見有人。回廊外整齊地擺放着幾十口黑色的大水缸。

闫長青見衆人的目光不停往水缸那邊兒瞟,含笑道:“別着急。那兩個練氣六層的小子呢,先站出來給我看一下。”登時豔羨的目光紛紛落到陳載之和鄭謹身上。

陳、鄭二人出列又向闫長青見了一回禮,闫長青打量着兩人,眼睛微微眯起,問身後的曲長河:“他們倆多大了?”

曲長河忙道:“陳載之十六,鄭謹十八了。”闫長青摸着胡須微微點了點頭,示意二人歸列。

紅箋心中一動,想起了姚真向她透露兩個化神大能收徒限制在十八歲之下的那番話,隐隐覺着闫師叔祖這話問的意有所指,忍不住悄悄向旁側的姚真望去。

姚真沒有注意到紅箋,她正目光灼灼盯着陳載之和鄭謹,臉色紅得有些不自然,輕輕抿着唇,不知在盤算什麽。

闫長青望着對面一雙雙滿含期待的眼睛,笑道:“都看到那邊的水缸了?不錯,那就是你們今天的考核內容。過去吧,一人一個。”學徒們齊聲答應,跑到水缸前很快重新站好。

紅箋低頭看着眼前這個高達自己胸口的大水缸,水缸足有兩個成人的懷抱那麽粗,裏面是空的。不用猜,這肯定是要叫大家往缸裏裝水。

果然闫長青見大家都做好了準備,便收斂了笑容,神色鄭重起來:“想來大家已經發現,金波院的環境不像你們平時修煉的無盡海那麽潮濕,這次考核,便是要你們以‘凝水訣’凝出水來,注入面前的水缸。我會根據你們的表現和修為年紀綜合考慮,給出結果排名,好了,現在開始吧。”

師叔祖話一出口,紅箋便估計到他們這幾十個人裏成績最好的必是陳載之無疑,而自己若是正常發揮,會在練氣五層的弟子當中名列前茅,師叔祖沒有限定時間,自從和跹雲宗的石清響打過那個賭,紅箋心中便有了數,在場這麽多練氣弟子,便算上陳載之,也不會有人真元恢複的速度快過自己。說起來自己比練氣六層的鄭謹少了五歲,二人最後的排名情況還要看闫師叔祖如何定奪。

想到此紅箋心中一熱,似乎連日來的辛苦都有了回報,更何況若是姚真的消息不假,自己說不定還能與方峥一起到化神期大能的徒弟選拔大會上長長見識。

所有的練氣期弟子都在全心全意施展着“凝水訣”,一時金波院內除了水流或徐或疾落到缸裏的“嘩嘩”聲,聽不到別的聲響。

練氣五層和六層,相差的不但是體內真元的多寡,還有同樣耗費真元施法而産生的效果,所以紅箋從沒有想過在這種比試上可以勝過陳載之和鄭謹,聽聲音就知道,同樣是運轉凝水訣,陳載之和鄭謹那邊流水聲格外得又快又響,……還有紅箋旁邊的姚真。

此時已經有別的人也發現了姚真那裏的異樣,曲長河先前在一旁看着,這會悄悄站在了姚真的身後,他微微颦起眉,滿心的疑惑不解:如果他沒有記錯,這個小姑娘是不久前才達到練氣五層的,怎的這麽快更進一步,追上了陳載之和鄭謹?

闫長青無聲自旁側走過,瞥眼由頭至腳打量了一下姚真,臉上沒有太多表情,他走到了陳載之身後,站住。

陳載之額上漸漸滲出汗來,他先前還想着要和比自己大兩歲的鄭謹一較短長,可不知為何,自從師叔祖接近,他突然感覺到一股難言的壓力,不但空氣變得凝滞起來,連運轉真元也比方才要費力得多。

他心中詫異,忍不住偷眼去看師叔祖,師叔祖的袍袖上繡着同色的花紋,離遠看不甚明顯,只有這樣近才會注意到那些紋路像浪花又像雲朵,師叔祖正在看着自己麽?

未等看到闫長青的臉,陳載之突覺識海被什麽東西狠狠蟄了一下,眼前一黑,哪裏還顧得上正在進行的考核,出乎意料的劇痛令他兩手捂住了腦袋驚呼出聲,引得衆人一齊擡頭去看。

紅箋一眼便判斷出陳載之是神識受了傷,她心裏只是詫異了一下,考核剛進行過半,她這練氣五層的修為,一刻不停的施展凝水訣,也還有一小半的真元未用,看鄭謹和姚真那輕松的模樣,怎麽想陳載之也不應該傷到神識。

闫長青沉聲道:“你們繼續,不要分心。”他上前按住陳載之肩頭,另一只手輕輕在那少年的頭頂撫摸了一下,轉而向曲長河道:“他傷了神識,接下來的考核不能參加了,帶他下去休息吧。”

曲長河臉色有些難看,再看陳載之經過闫長青的治療已經昏睡過去,依言将人自師叔手中接過去,暫且送到回廊裏躺着,回來接着看其他弟子的考核情況。

中途退出,就算有成績也肯定是墊底的,經過陳載之這麽一鬧,學徒們都有些心驚膽戰,生怕自己真元用盡步了陳載之的後塵,大夥兒适可而止,草草的結束了這場考核。

闫長青不需逐一查看,他微微閉眼,将神識外放,便已經知道了全場的情況。

曲長河将諸人年紀逐一報上,闫長青思忖片刻,宣布道:“自己處在個什麽位置,我想大家都有數了。這是本次考核的排名,各人自己看吧。”說罷他一甩袍袖,每個學徒頭頂随即出現了一片水幕,水幕上慢慢顯現出一個數字。

場上一陣騷亂,紅箋先看姚真,果然那是一個鬥大的“壹”字,鄭謹頭上的是個“叁”,她心裏有了數,擡頭去看,果然自己頭上的是個深藍色的“貳”,她顧不得高興,幾乎是帶着敬畏的心情盯着這片水幕,這是闫師叔祖展現的“凝水決”,金丹期的強大實力使那個數字纖毫畢現,經久不散。

闫長青向曲長河道:“看來這裏面到是女弟子更加出色一些。你教得不錯。回頭将前面十個人的名字給我。”

紅箋這才注意到前十人中沒有陳載之,準确地說闫師叔祖在排名次的時候已經将陳載之排除在外,有趣的是齊秀寧名列第五,難怪曲長河臉都黑了,這對向來看不上女弟子的他而言,實在是個絕妙的諷刺。

第 14 章 宗門考核

“萬流歸宗”名字聽着吓人,其實是一個十分尋常的法術,而且有很大的局限性,如此也便沒有宗門将它當寶貝,大約在不少水靈根散修手裏都能找到它的口訣。

這個功法對敵時會瞬間吸走對方武技中大量的水,若敵人也是水靈根,那還算是一場修為高下的比拼,遇見木靈根,也能勉強一鬥,可敵人若是金火土這三系的,你拿“萬流歸宗”來對付不免有無處下口之感。

紅箋還不知道在以水修享譽天下的丹崖宗,築基之後涉獵一下這“萬流歸宗”的修士不少,可若真是将它當做第一個法術去認真修煉的,創宗數千年一個也沒有。

因為練氣期弟子修煉武技在丹崖宗是禁忌,紅箋要學“萬流歸宗”,還要央告那神秘人教她口訣。

這一回那神秘人到是痛快,将“萬流歸宗”的口訣傳給了紅箋,也不管她如何修煉,便起身離去。

紅箋這一次注意到了那人的去向,見他竟是直接走進了無盡海,不見他如何施法,便在海面上越走越遠,很快變成了一個小黑點兒,最後随着一個浪頭消失不見。

不知紅箋的身體是不是真得非常适合練這“萬流歸宗”,她上手極快,對力量的渴望加上初學武技的新奇,這一夜她在亂石灘呆到天際微白,其間真元幾番耗盡,紅箋也未感覺有什麽太大的不适,只在最後又修煉了一陣那神秘人先前所傳的功法滋養了一下神識。

一夜未睡,紅箋卻覺着精神奕奕,趁着天還未亮,她悄悄潛回住處。

照顧到學徒們夜裏修煉,丹崖宗将紅箋等人安排在緊靠無盡海的一處山坡上,地方有限,又種着不少花樹,所以每個人的房子都很小,唯一的好處便是推開窗戶低頭向外望,便能看到無盡海。

紅箋對住處沒有太高的要求,身為女徒,丹崖宗單獨為她提供了一間遮風擋雨的石屋已經不易,更何況她左邊的小屋住着姚真,右邊住着齊秀寧,小姐妹們不管平時是否交心,一旦有了事情總是個照應。

紅箋回來得太晚,生怕驚動了領居還要費口舌解釋,便盡量放輕了腳步。

經過幾年的相處,紅箋早知道姚真喜歡睡懶覺,前幾夜她有時回來得晚了,還能聽到姚真迷迷糊糊的夢中呓語。

紅箋穿過花叢,自姚真門前經過,她的腳步突然停了一停,門內一片寂靜,連呼吸聲都聽不到,這個時候,姚真竟然不在屋裏?

紅箋心中奇怪,她沒有多呆,徑自回到自己的屋裏換下濕衣服洗漱,做這些事的時候,她不由暗暗在想:“姚師姐做什麽去了?難道同自己一樣也是在外邊修煉?”

紅箋突然意識到,好像從那天姚真同自己說了化神大能要收親傳弟子的消息之後,除了大家一起上課的時間,她就再沒見過姚真。

第二天姚真是到得最晚的學徒,她匆匆趕來,臉頰紅暈,眼睛閃閃地,身姿帶着水靈根少女特有的曼妙和柔軟,就像一滴晨露那麽新鮮,紅箋忍不住羨慕,暗忖:“唉,整天修煉修煉,竟未發覺姚師姐這段時間長高了這麽多,越來越好看了。”

紅箋本來便遲疑地想着就像自己也有秘密,姚真的私事自己不應該瞎打聽,這麽一猶豫的工夫曲長河便到了,她就将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平日裏說說悄悄話還行,但今天曲長河陰着臉,明顯心緒不佳,自陳載之往下大家個個提着小心,生怕他發作到自己身上,更何況紅箋幾個小女徒。

曲長河沒有說修煉的事,神情嚴肅,上來直奔正題:“五天之後,你們要進行一次大考。宗門對此次考核非常重視,到時會由闫師叔親自主持,不過你們也不要緊張,好好準備。”

考核的事不算什麽秘密,大家都已有所耳聞,這是正式的通知了,曲長河提到的主考“闫師叔”名叫闫長青,是丹崖宗的水靈根金丹修士,紅箋只在以往宗門大典上遠遠見過幾回,不知道他到時會考大夥什麽,是寬是嚴。

同一天方峥那裏也接到了通知,木靈根的考核将與紅箋他們同時進行,主考的是宗門的金丹修士費承吉。

只剩下五天時間,紅箋覺着縱是将方峥逼出個好歹來他也到不了練氣四層,所以大發慈悲,暫停了每天的萬化生滅功,只叫他好好練習青木訣。

停下幫助弟弟還有一個原因,不知是因為修煉那滋養神識的奇妙功法還是萬流歸宗,紅箋覺着昨夜收獲極大,若是再有這樣五個晝夜的時間,她說不定能向前一步,進入練氣五層。

所有的練氣期學徒都在憋着勁兒修煉,時間飛快過去,在宗門考核的前一天夜裏,紅箋順利突破,當時她正在練習萬流歸宗,在那瞬間,退下去的潮水有了很大的動靜,猛然掀起了一個丈許高的巨浪,将坐在礁石上的紅箋由頭至腳澆了個落湯雞。

紅箋異常開心,蹦蹦跳跳地回去換衣服休息。

這個時候姚真依舊不在住處,不但是今晚,一連幾晚她都行蹤成謎,紅箋第一天沒能開口相問,接下來看姚真白天心情很好,但對晚上的去向閉口不談,也就不再多事。

次日一早,曲長河帶着所有的水靈根學徒去了闫長青所在的丹崖宗晚潮峰,紅箋等人的此次考核将在那裏進行。

晚潮峰是闫長青的師尊元嬰長老孫幼公的地盤,孫幼公是宗主淩虛子的同門師兄,在丹崖宗的地位僅次于化神期的金大長老和宗主,紅箋等人第一次來晚潮峰,跟在曲長河身後亦步亦趨,不敢東張西望。

到了半山腰的觀潮臺,曲長河命令衆人先在臺上等候,他上峰去請師叔闫長青過來。

他離去之後,沒有人敢大聲喧嘩,紅箋自知練氣五層接下來的考核足以應付,至于化神大能收徒這事卻是想都沒有想過,故而心情十分放松。

她眼珠一轉,便将衆人的反應都看在了眼裏:有幾位師兄不言不動臉色蒼白,明顯是很緊張,陳師兄陳載之兩眼望着遠處起伏的山巒發怔,不知在想些什麽,他穿着窄袖勁裝,袖子外邊的兩只手緊緊握拳,咦,難道連他也在為馬上到來的考核擔憂?

第 13 章 萬流歸宗

方峥歡歡喜喜地睜開眼睛,還未來得及向姐姐撒嬌,卻聽姐姐說要再練一回。

方峥吓壞了,吱唔着說自己這裏疼那裏不舒服,紅箋一眼便看出來他在撒謊,瞪了他一眼,總算看在他剛剛突破的份上沒有再堅持,叫他回去夜裏好好鞏固一下,自己明天再檢查,方峥如聞大赦,說了句“姐,你也早早休息。”便飛快地跑了。

紅箋獨自留下來,她迫不急待地想再修煉一回那神秘人所教的功法。

不知是因為這會兒她身體沒病沒痛,還是有過一回經驗掌握了訣竅,紅箋雖然遲遲沒能進入狀态,可也沒怎麽受罪,她停下來,睜開眼睛思忖片刻,自山洞裏出來,下到亂石灘,尋了塊靠近海浪的礁石打坐。

果然這一次沒怎麽費力便再次感受到了昨夜那種異常舒适的感覺,紅箋很快沉溺其中,一呼一吸漸與潮汐相和,全然忘記了身處何地,更不會發覺此時那個蒙着鬥蓬的神秘人便站在距她數丈開外的一塊礁石上,正默默地注視着她,臉上的神情頗為複雜。

這一次紅箋修煉的時間并不長,她自入定中醒來,見天際尚有餘輝,眼前因為退潮露出一大片沙灘,意猶未盡地嘆了口氣,有些猶豫是不是要跳下去洗個海水澡。

“練得不錯。”一個有些低啞的聲音突然在她身後響起。

紅箋吓了一大跳,猛然回頭,見是那神秘人才大大松了口氣,她連忙起身,口裏感謝道:“多謝前輩指點。”這不是一句空話,紅箋不管神态還是語氣都很真摯,她從心裏對這個肯傳授她奇妙功法的人既恭敬又感激。

那人輕笑了一聲,跳到她身邊坐下來,道:“別客氣,只是場交易,談不上指點。”說着他攤開手掌,向紅箋道:“你看。”

這塊礁石不大,他一坐下來就占了大半,紅箋站在他身旁,到是第一次距離這神秘人這樣近。

那人示意紅箋看的是他掌心裏的一顆丹藥,那藥呈淺綠色,看着并沒有什麽出奇,紅箋心中一動,彎腰湊近了聞了聞,果然!她忍不住道:“月華丹?”

那人見她突然做出這小狗一樣的舉動,忍不住又笑了一下,另一只手捏了一顆大小相仿的丹藥,将它也放到了手心裏,這顆紅箋認得,是她送出去的“弱雨丹”。她依舊對那顆月華丹充滿了好奇,擡眼看了看神秘人的表情,追問道:“這真是月華丹?哪來的?”

這次離得近,由于角度的關系,紅箋看清了這人的長相。

這個男人已經不年輕了,一臉的大胡子顯得有些潦倒,但他長得并不難看,尤其是一雙眼睛看上去格外得深邃,紅箋怔了一怔,她說不出是一種什麽感覺,只覺着這人長得和她周圍的人都不大一樣,好像來自很遠的地方。

那人向旁邊讓了讓,示意身邊:“坐下來說。”語氣十分和善。

紅箋就挨着他坐下來,那人并不解釋他從哪裏又弄來了一顆“月華丹”,只将兩顆丹藥那樣放在掌心裏,紅箋看了看丹藥,又看了看他,說道:“前輩您是神識受了傷麽?那功法也治不好嗎?是不是修為高了以後靠它就用處不大了呢,您,您是金丹修士麽?”

不知道為什麽,這一連串的問題就那麽接連蹦了出來,好像根本沒有經過大腦,這幾年,在方峥面前她是值得依賴的姐姐,在同門面前她沉默寡言,其實她也不過是個才十三歲的孩子,在這個陌生人身邊,她下意識覺着比當着本宗曲師父要自在得多。

那人輕輕哼了一聲:“哪來那麽多話?”看着到不像是生氣了的樣子。

紅箋吐了下舌頭,嘿嘿一笑。

那人瞥了她一眼,收起兩顆丹藥,空出手來向她道:“手給我摸一下。”

紅箋有些吃驚,她雖然年紀小,卻并不是什麽都不懂,對男人有着天生的提防,這話聽着太像是要占她便宜了,叫她瞪大了眼睛,一時連寒毛都豎了起來。

那人遲遲不見紅箋動作,奇怪地又望了她一眼,随即臉上露出古怪之色,不屑地“嗤”了一聲,伸手便抓住了紅箋的手腕,肌膚接觸的時間很短,真的只能算是摸了一下便已将她放開。

“這等資質,又是在名門大宗,竟然剛剛練氣四層,真是蠢得可以。”那人口氣惡劣,說出來的話也毫不客氣。

紅箋自覺誤會了那人,一時紅了臉頗為慚愧,聞言期期艾艾地道:“前輩,您能教教我怎樣才能快點兒提升修為麽?”方峥已經是練氣三層,她再不快點兒提升自己,萬化生滅功能起到的作用便會很小。

那人輕描淡寫地道:“你真元恢複既然異于常人,找個正經功法修煉一下,自然事半功倍。”

紅箋歪了頭不解地道:“修煉功法?曲師父不讓我們學,說是舍本逐末,叫我們等到築基之後再練,不過別的宗門到有練氣期弟子學了武技的。”她想起了石清響那帶着尖刺的青藤。

各大宗門修煉的規矩訣竅那人自然知道,他只是淡淡解釋:“築基定性,一般而言你們要到築基之後才能看出來最适合修煉哪種功法,若是提前走歪了路,自是有害無益,你師父說的也沒有錯。至于跹雲宗那個小子,若不是被人所誤,便是情況比較特殊。”

紅箋顧不得好奇石清響,她敏銳地抓住了那人話中之意:“前輩,你又叫我修煉功法,我的情況也特殊麽?”

那人冷笑了一聲:“是,你特殊在于遇見了我。”

這句話十分自負,紅箋沒有被他引開注意,徑自問道:“那前輩,我最适合修煉什麽功法?”也許是先前所學治療神識那功法太過神奇,紅箋對眼前這人有着莫大信心,相信他只摸了一下手腕,便可以提前斷定自己日後正确的修煉方向。

誰料那人并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她道:“你自己想如何選擇?你喜歡什麽樣的水?”

他這一問到将紅箋問住,水靈根的修煉出路其實很窄,大多數武技功法的初期威力都十分有限,只除了冰雪術法那個分支,丹崖宗的現任宗主淩虛子修的便是“積素經”,聽說一經施展,術法籠罩下萬物冰凍直接碎裂成渣,其他靈根的元嬰大多不敢領教,但由丹崖宗弟子這麽多年的築基情況看,有這種資質的少之又少,大多數還是選擇了別的功法修煉,紅箋思來想去突生奇念,暗自思忖:“難道他的意思竟是只要我想,便可修煉麽?”

幾乎是立時,她便打消了這個荒謬的念頭,天底下哪裏會有這種好事?

可那神秘人還在等着她的回答,選擇和宗主一樣的冰雪術法?紅箋只是猶豫了一下便知道不成,走這條路未來能有多遠還不清楚,但冰是生不出木來的,方峥那裏自己怕是一點兒忙也幫不上了,她想了想,心中一動,指着浩瀚無際的無盡海道:“我喜歡那個,像無盡海一樣的功法。”

紅箋這選擇似是早在那人的預料之中,他點了點頭,道:“不錯,那你現在應該學的功法是‘萬流歸宗’。”

第 12 章 突破性進展

那個人所謂的只教一遍,還真不是随便說說。

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個功法出自他這金靈根之手,五十個字裏到有大半是紅箋從未聽說過的名詞,顯得特別晦澀難懂。紅箋聽得吃力,只得先囫囵吞棗強行記下,回頭再慢慢捉摸。等她想通了個大概,時間已經不知過去了多久,那陌生人也早不見了蹤影。

紅箋按照功法試圖調動真元,一次,兩次,不管她怎麽努力,識海中的真元都像一潭死水毫無動靜。

紅箋心中焦躁,身體的種種不适好似突然加重了數倍,這破功法不會是假的吧?

紅箋有些氣急敗壞,猛地一運力,像是有誰在她識海中放了個煙花,眼前一黑,跟着金星亂冒,劇痛瞬間傳遍了她全身每一寸肌膚,紅箋連痛都叫不出來,兩手抱着腦袋翻倒在地。

好不容易将這陣子痛苦硬挨過去,紅箋趴在亂石中,顧不得身上沾滿了沙子和碎石,手臂臉頰上都蹭出了細小的血痕,呻吟着“呸”了一聲,罵道:“死騙子!”

她神識受了傷,腦袋裏昏沉沉的,直到這會兒才想起來練這功法要先調動大量的真元,而她此時連撐着用個“凝水訣”都生不如死的,怎麽可能?這根本就是被坑了嘛。

直到第二天早上紅箋還帶着滿心的狼狽不甘,加上神識又受了傷,不免垂頭喪氣,以致忽略了衆人對她的态度有了很大改變。

姚真好幾次欲言又止地和她搭話,陳載之破天荒叫了聲“方師妹”,連曲長河授課的時候都格外多看了她幾眼。

直到曲長河離去,紅箋聽到聚在陳載之身邊的幾位師兄嘻嘻哈哈地說要去跹雲宗那邊,才突然意識到向她認輸的石清響這會兒已經不能說話了。紅箋大人一樣嘆了口氣,折騰成這樣,卻什麽好處也沒撈着,她真是太對不起那位石師兄——的“弱雨丹”了。

就是懷着這種不甘,紅箋三言兩語打發了跑來看望她的方峥,天快黑時又硬撐着去了亂石灘,她顧不得危險,只想叫那陌生人說個明白。可叫人氣憤的是,那個混蛋不知藏到了哪裏,連個面都沒有露。

深夜下起了雨,固執等人的紅箋很快淋了個透濕,她覺着很委屈,特別想哭。等紅箋将這充斥于胸腹間的酸意壓下去,不知哪根筋抽了,坐在昨天那陌生人出現的石頭附近,冒着大雨深吸一口氣,以破釜沉舟的心态全力調動身體內的真元,她要再試一次那死騙子所教的功法。

不知是不是因為這次有了思想準備,紅箋覺着雖然識海中依舊波瀾不興,腦袋木木得疼,還有些發暈,但比昨晚的情況好太多了。

既是豁出去了,她幹脆咬牙堅持,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發現體內的真元竟是在向着識海彙聚,到了識海附近便自行化作細雨,涼涼的,如絲如霧,登時所有的不适全被剔除,這種舒服的感覺便像大熱天泡在了清涼的海水中,每個毛孔都被照顧周到,叫她欲罷不能。

紅箋雙目微阖,嘴角微翹,臉上還帶着甜甜的笑意,全然忘了自己竟是坐在地上淋雨,更不會知道那雨落在她身上,再飛濺開來,竟散作一些晶瑩細小的水粒,帶着不知由何而來的微光,自她裸露在外的臉、手臂悄悄沒入到她的身體裏。

紅箋醒來的時候雨已經停了,天空不是很晴朗但卻高遠,無盡海黑沉沉的卻一望無際,還有那巍峨的丹崖,那一瞬間她心情好得簡直想在泥水裏打個滾兒,這才發覺困擾她多少天的神識之傷竟然徹底痊愈了。

紅箋發了一會呆,突然帶着一身的雨水跳了起來,向着無盡海發出一聲歡呼,她好了,這功法竟是真的,那人沒有騙她,是她自己沒有學會,幸好人家今晚沒來,不然多麽丢人啊。還好還好,沒有白忙活,最關鍵的是,這功法練着實在太舒服了,簡直有一種在媽媽懷抱裏的滋味。

紅箋回味半晌,連帶着對那陌生人也大起好感。要不是滿身的泥水,她真想再坐下來試試,看能不能重新進入那功法的美妙狀态中去。

既然她已經好利索了,大考在即,當務之急便是想辦法叫方峥更進一步。紅箋想得很明白,重男輕女不獨是丹崖宗,各門各派都非常嚴重,再說這幾天工夫她便是沖到練氣五層也不過與齊秀寧相仿,想做化神大能的親傳弟子還需重新投個男胎。

好在她還可以将希望寄托于方峥。

好容易盼到獨處,紅箋毫不猶豫便将方峥帶到了山洞。方峥看這架勢便知道她又要為自己施展萬化生滅功,忍不住期期艾艾地道:“姐,我自己練吧。我可以的,你還傷着,歇一歇吧。”

這個樣子敢說出反駁的話的方峥,是紅箋很少見到的,大約是前天被那場賭約中她的表現吓到了,紅箋心中暖洋洋的,伸手摸着他的頭發,道:“姐姐心裏有數,那傷已經全好了。來。”

以前紅箋覺着用了萬化生滅功之後全身被抽空的感覺十分受罪,可經過這幾天神識反複受傷的折磨,再次體驗,她卻覺着其實這種程度的痛苦也沒有什麽。

方峥還要繼續修煉消化一陣,紅箋便坐在一旁等着恢複真元,待到方峥收功,紅箋驚訝地發現她的真元竟也恢複得差不多了,她心中一動,跳起來向準備收拾了回去的弟弟道:“再來。”

是啊,就該這樣,有了神秘人所傳功法,她用起萬化生滅功來還有什麽顧忌,至多她的修為暫時停滞一下,方峥卻肯定會順利沖上練氣三層,在這一瞬間紅箋甚至滿心豪情壯志地想其實方峥沒被選上也不要緊,大不了往後她辛苦一些,可以帶着弟弟這樣一直修煉下去,若是被選上了,他肯定是要離開自己的,這麽小,也不知道能不能應付得了。

患得患失之下,她按着方峥又施展了一次萬化生滅功,這次練到中途,方峥體內的木靈根突然瘋狂運轉起來,巨大的吸力瞬間便吸幹了紅箋體內所有的真元,紅箋先前有過一回經驗,登時喜出望外:方峥突破了。九歲的練級三層,任誰看都是前途無量。

她不敢打擾,在一旁等着弟弟穩定下來,這才後知後覺地感到一陣訝異:今天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她兩次清空了所有真元,為何神識竟會一點損傷也沒有呢?

第 11 章 叫人失望的收獲

“姐,你要去山洞麽,我背你!”

紅箋好不容易擺脫了張钰等人,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方峥搞不明白姐姐為了一個賭約将自己折騰得這麽慘為何還不回住處,偏要來這偏僻的亂石灘,還以為姐姐是害怕有人打擾,要到山洞裏用那顆“弱雨丹”療傷。

四處黑沉沉的,只聞不遠處海浪一聲聲沖擊着礁石,這偌大的海灘除了姐弟兩個再無旁人。

紅箋還沒有緩過勁來,但她不敢讓弟弟在這神秘人出沒的地方久呆,同方峥道:“峥兒,就在這裏吧,你放我下來。”

方峥習慣于聽話,并未問為什麽,扶她小心坐在一塊石頭上,主動說道:“姐,你快把那顆丹藥吃了吧,這裏應該不會有人來,我幫你看着。”

紅箋心中一暖,臉上卻很平靜,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我沒事,別怕。剛才我收獲很多,準備趁這機會好好感悟一下,時間會很久,你先回去。”方峥嘴巴不嚴,紅箋不敢叫他知道的太多,上次那怪人見過方峥,紅箋還不知道他是善是惡,要冒險自己一個人也就夠了。

方峥露出猶豫之色,紅箋最知道怎麽對付他,将臉一板:“馬上就要大考了,你還沒有到練氣三層,不回去修煉在這杵着做什麽?是不是想偷懶?”

果然方峥臉上挂滿了委屈,沒有再多啰嗦,默默地轉身獨自回去了。

紅箋望着弟弟的背影暗自嘆了口氣,她知道弟弟沒有同伴,孤單得很,分開的時候她也常常會檢讨,是不是就因她這簡單粗暴命令式的相處,才會叫方峥長成這樣單純而沒有心機,可下一次見面她的耐心又會很快耗盡。

微涼的夜風帶着來自無盡海深處的鹹腥拂在紅箋臉上,稍稍緩解了她心頭的惡心煩躁,神識再次受創,紅箋哪還敢貿然修煉,等人無聊,她擡頭仰望着天上璀璨的繁星,到丹崖宗幾年了,她還真沒有幾回這樣的閑暇。

“看來心情不錯,東西到手了麽?”

那個陌生人的聲音在紅箋身後響起時,好像距方峥離開只隔了一小會兒,叫紅箋不由暗自嘀咕這人若非一直守在亂石灘,便是今天一早便在暗中跟着自己。

紅箋回頭太急,扭到了脖頸,疼痛襲來忍不住“嘶”地倒抽了口氣。果然見離她僅有兩三丈的一塊大石旁多了一個人影。黑暗裏那人見紅箋忙不疊地伸手去捂後頸,非常惡劣地低聲而笑,笑聲在紅箋聽來有些嘶啞難聽,叫她覺着一時連頭發梢都站起來了。

那人笑罷道:“好幾天不見,我還當小姑娘你再不敢來這海邊了。”

紅箋定了定神,和他說實話:“‘月華丹’我沒有能弄來,不過我幫你帶了顆跹雲宗的‘弱雨丹’,也是治療神識的,不知道可不可以?”

那人怔了一怔,似是頗為意外:“你認得朱顯?也行,給我瞧瞧。”他似是才将注意力集中到了紅箋身上,立時便發現到不對勁兒:“你怎麽還沒好?不對,是又受傷了。”

紅箋扯了扯嘴角,說道:“我不認得朱顯,和你說的曲長河、潘聰也都不熟,不這樣去哪裏能弄到治神識的丹藥?”接着她便将和跹雲宗弟子打賭的事簡單同那人說了說,說到底這在她看來還是一場交易,遭了這麽大的罪要讓對方知道,雖然沒有實力同這神秘人談條件,她也不願意将手裏的“弱雨丹”平白無故交出去。

那人似覺着紅箋的講敘頗為有趣,一直聽她說完,才笑了一聲:“運氣不壞,遇上個憐香惜玉的小少爺。也是,沒胸沒屁股的,叫你去對付那些糟老頭子是有些難為你了。‘弱雨丹’嗎,讓我瞧瞧他有沒有騙你。”

紅箋太小了,雖然聰慧,但丹崖宗是名門大宗,她生活的環境使她僅是對這陌生人上次提到的“幽會”感到了憤怒,像這樣帶着惡意的調戲反到沒有聽出來,這人既然要看貨,她便以掌心托起那顆“弱雨丹”,隔着兩丈遠給他看了看。

那人毫不介意,“啧”了一聲,贊道:“品相還不錯。”他猶豫了一下,沉吟道:“我也不能叫你吃虧,這樣吧,這顆‘弱雨丹’給我,我傳你幾句口訣,好好修煉,你這個程度的傷便可治愈。我看你這小姑娘沒人管着有些胡來,神識三天兩頭的受傷,這樣一來也解了你的後顧之憂,畢竟這‘弱雨丹’也不能反複使用。”

有些失望,但總比空手而回強。

對方看着不像好人,紅箋也不讨價還價,道:“好。”擡手将“弱雨丹”向那人抛去。

她此時氣力不濟,抛得偏出很遠,那人袖子微動,“弱雨丹”中途改了方向,直接沒入他鬥篷裏。黑暗中紅箋看得不是很清楚,卻聽到那丹藥竟發出“咻”的一聲銳響,那人已笑罵道:“小機靈鬼。”

紅箋心中微動,忍不住問道:“前輩您是金靈根麽?”金生水,就像丹崖宗因為臨着無盡海,宗派善長水木兩系功法,金靈根的前輩高人也大多對水系功法有着天然的親近和涉獵,這人若是金靈根,到無怪能教導自己。但同時木靈根的方峥怕是得不到好處了。

那人沒有回答,只是哼了一聲,紅箋莫名覺着氣氛變得有些冷滞,停了一停才聽那人道:“好好聽着,我只教一遍,學不會是你自己蠢笨,需怪不得我。”

紅箋不敢再惹他,連忙應是。

那怪人所說的口訣很短,還不到五十個字,甚至沒有紅箋先前所學的“凝水訣”複雜,紅箋隐隐聽人說過,功法的口訣越長,代表這門功法越是高深難練,現在情況反過來,不由叫她大為失望,看來這功法只對她這小小的練氣四層有用,也難怪這人要叫她去想辦法弄治療神識的丹藥。

偏那怪人還拿着當寶貝一樣,惡狠狠地叫她發了個不得外傳的毒誓,紅箋在心中翻了個白眼,修仙之人生怕出現心魔,少有違誓的,何況是這麽毒的誓言,明明是白菜一樣的功法,還得找個靈玉的箱子藏起來,真是。

失望歸失望,這功法對她而言卻是現下最需要的,紅箋還是一字不錯地背了下來。

第 10 章 世間總有冤大頭

過了一陣,石清響輕輕擡手,撫上身側灌木的枝葉,一抹綠光自他手掌上一閃而逝,衆人看得清楚,這是“青木訣”,是木靈根最基礎的一個法術,丹崖宗的木靈根弟子人人都會。既然賭的是真元枯竭狀态下誰能撐得更久,那麽這期間恢複的真元自然要随時消耗掉,真元用盡後再恢複非常緩慢,這半天只夠他施展一次“青木訣”。

紅箋饒是閉着眼睛,卻聽到了衆人的竊竊私語,知道出了何事,暗忖:“好快。怪不得張钰突破不了練氣六層,他可以。”她現在的真元勉強夠施展一次“凝水訣”,但她決定等一會兒再說,能耍賴就耍賴吧,反正她才練氣四層,恢複得慢些才正常。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天都快黑了,紅箋和石清響這邊還在僵持。

兩個人像是從無盡海中才撈出來的兩只水鬼,臉色煞白煞白,良久施展一下法術都是有氣無力的,紅箋喉間泛腥,眼前一陣陣發黑,她未敢偷偷積攢下太多的真元,一是怕露了馬腳,再者她生怕石清響也如此耍賴,所有人都覺着石清響應該比她恢複得快些,她便用這個逼迫對方盡快施展“青木訣”。到了此時,勝負還未可知,她神識的傷卻如願的複發了。

唉,若是沒有舊傷就好了,沒有舊傷,姓石的怎麽也不可能是自己的對手。紅箋覺着有些頭暈,跟着舌尖嘗到了甜腥,她将嘴唇裏面的皮肉咬破了。

方峥的哭聲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姐姐,不比了,咱認輸吧,嗚嗚,姐姐,姐,我去找潘師父來……”

紅箋給他哭得有些心煩,迷迷糊糊地想:“可惜還沒有贏呢,傷得好像也不重,潘聰來了,不知道會不會大發慈悲,給我一顆月華丹。”方峥的哭聲還在繼續,好像被人勸住了。

血腥味漸溢滿口,紅箋強迫自己不能暈倒,倒下就輸了,不但前功盡棄,還要一個月不說話,她強忍着極度的惡心,又施展了一次“凝水訣”。

“看,我說你姐姐沒事,能不能行她自己有數,你就別添亂了。”這是張钰的聲音。

“姓張的,我怎麽這麽想揍你呢?”說話的好像是那個跹雲宗的江焰。

“神氣什麽,你也不過是只比我先到了練氣七層,往後的路還長着呢,你我可以訂個十年之約,且看到時候是誰厲害。”張钰嗤笑了一聲,又道:“為了你好,聽我一句,少得罪點兒人,別活不到十年後可就糟糕了。”

“你說十年就十年?你他娘的,我現在就揍死你!”

就在這一片混亂之中,紅箋突然聽到一個聲音:“我認輸!”

她還以為自己太難受以至聽錯了,四周卻驀地安靜下來,只聽到石清響的聲音又一次響了起來:“行了,結束吧,我認輸。”

“石師弟,你搞什麽?你會輸給那個小丫頭?你看上去可比她好得多!”

似乎在為江焰這句不甘心的吆喝做注腳,紅箋心弦一松,只覺腸胃猛地一陣抽搐,再也控制不住那強烈的惡心,連忙将頭側到一旁,張嘴欲吐。這會兒已經過了吃晚飯的時間,白天紅箋心裏有事,也沒有吃多少,她嘔了兩下,卻吐無可吐,只有些酸液,方峥撲上前哇地一聲抱住了紅箋:“姐,姐,你怎麽吐血了?”

紅箋很想說自己沒事那并不是吐出來的血,你快起來別抱那麽緊,卻被緊随而來的又一陣惡心打斷,連忙将弟弟推開。

大約這個時候,只有紅箋自己知道其實她的情況并不如何嚴重,不管是張钰等人還是江焰看到她突然吐血都有些駭然,連正在同江焰說話的石清響都目不轉睛地望着她。

張钰見紅箋這次沒吐出什麽來,定了定神,向跹雲宗的兩個冷笑道:“不管怎樣,這場比試你們可是認輸了的。”

江焰指了指坐在地上起不了身的紅箋,又回頭看看已經沒有什麽大礙的石清響,張嘴還欲辯駁,石清響卻已說道:“放心,我不會不認賬。”

張钰幾個見江焰黑了臉,明明應該幸災樂禍,可眼前這樣子卻又叫人笑不出來,張钰指了石清響,提醒道:“你和方師妹的賭約,既是你輸了,要記得當一個月的啞巴,你不許去向師長告狀。”

石清響臉上到沒有什麽懊惱的神情,淡淡地道:“說好了的事,石某是不會抵賴的。我這個月大約還要呆在貴宗,她既是請你們來見證,接下來只管看着我就是。”

說話間他強撐着慢慢站起身來,卻沒有站穩,身體猛地搖晃了一下,江焰吓了一跳,連忙伸手将他扶住,這才意識到兄弟這會兒是真得虛弱之極,若不好生調養只怕要大病一場,他心中一慌,将刻薄的話咽回了肚子裏,緊抿着薄唇不再作聲。

石清響深吸了一口氣,他在春生林裏占着地勢的便宜,真元恢複得極快,故而他到極為佩服對面這個丹崖宗的小姑娘,他見方紅箋吐了血,這會臉色蠟黃,顯是在強忍着神識受傷的痛苦,不由更加懊悔,硬撐着向紅箋道:“方師妹,這個賭約既無謂也沒有任何的意義,害人害己,是我不對,我不應該答應你。這是其一。再者,我意識到不對,就應該立刻認輸,為着面子硬撐到兩敗俱傷,是錯上加錯。你還小,卻有這樣的毅力,我很佩服你。先前我不該對貴宗的練氣期弟子抱有偏見。我害你受了傷,我這裏有一顆治療神識的丹藥,你拿去用吧。”

紅箋正閉着眼睛思考怎麽叫弟弟方峥和張钰等人去求潘師父來一趟,卻聽石清響竟似在賠不是,經過這通折騰,他的聲音有些幹澀,卻是越說越鄭重,最後竟還提到了丹藥。咦,丹藥?

紅箋猛地睜開眼睛,卻見那壞小子江焰不情不願地幫忙從石清響貼身口袋中取出一顆圓溜溜的丹藥,黑着臉向她這邊過來,她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江焰“哼”了一聲,惡狠狠地道:“這是我宗朱長老賞給石師弟的弱雨丹,他拿到手裏還沒捂熱乎呢,便宜死你個小丫頭!”

石清響看着紅箋将丹藥接在手中,沖她點了點頭,由江焰扶着蹒跚而去。

紅箋呆呆望着他二人遠去,五指合攏,緊緊握住了這顆來自跹雲宗的“弱雨丹”,鼻子微微有些發酸。

丹藥,到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