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7 章 舌燦蓮花

玄武牢一號牢房裏的兩個人,自然指的是季有風和紅箋。

這鞏騰發真是鐵了心要追随季有雲,到了這個時候還是将盯住他二人當成頭等大事。

秦長老幾個一致覺着鞏騰發這主意出得實在是妙極。

別的不說,白虎、朱雀兩處關押的金靈根道修着實不少,此時将他們放出來,正對上天魔宗的魔修,道魔殊途,除了拼死搏殺之外別無選擇。

而他們幾個帶着玄武牢的要犯藏身在四散的煉魔碎片中,這裏沒有靈氣,天魔宗再有備而來也不可能攔截得住,到頭來他們能殺掉的只有那些不肯歸順的金靈根道修。

衆人正欲分頭行動,風聲掠過,衣袂聲響,丁琴和另一位在外攔截敵人的長老飛一樣地撤了回來,兩個人衣着狼狽,渾身上下濕噠噠的,偏偏又染了不少血漬和一團一團的焦黑。

丁琴臉色頗為難看,未等站定便告知諸人:“那老怪物突然放出一大片黑色毒蟲來,這些蟲子在水中速度極快,不需靈氣,現在白虎牢已經被攻破,誰還有真元,快去應付一陣!”

另一個長老補充道:“是腥海魔虱。被那玩意兒咬得多了,就會神智不清。”

秦長老和邵奇天大聲詛罵,鞏騰發催道:“快點,要不然來不及了。”

腳步聲雜亂,一時大牢裏充斥着各種各樣的聲響,而牢房裏的季有風和紅箋不知接下來的變故會給兩人帶來什麽樣的後果,神色都凝重起來。

紅箋熄滅了油燈,季有風亦道:“留住燈油。”

“煉魔”化整為零誰也沒有經歷過,他只知道現在衆人是在極北冰川的下面,再往下就是極度寒冷的海底,情況不明,無法預知将出現何事,到時候一點光亮都可能會派上大用場。

紅箋護住了油燈,全神戒備地守在了床前。

她所餘的水真元已經全部調動起來,準備随時派上用場。

按她所想季有風雖然是元嬰,但為斷腸索束縛,又失去雙腳,若是那名叫“腥海魔虱”的毒蟲蜂擁而來,自己肯定要擋在季有風前面的。

大亂起時雖是機會,吉兇也會轉瞬間颠倒,更是一絲一毫的松懈都不能有。

牢房外邊變得極度混亂,只憑耳朵已是無法辨別鞏騰發等人進行到了哪一步,不知道最終将是他們搶先拆散“煉魔”,還是被魔修的人早一步攻進大牢。

紅箋和季有風不再說話,靜靜等待最終的結果。

紅箋在心中默默向滿天神佛祈禱,不管是哪種情況,請給她和季有風出現一線生機吧。

就在這時,紅箋猛然覺得腳下一個大的颠簸,緊接着天旋地轉,就像身處于一個向外疾速抛出的盒子裏,全不由己就要撞上牆壁,她第一時間去找季有風,伸出手去未等摸索便被季有風一把抓牢。

索鏈聲響,兩手相握,季有風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別怕!”

季有風的手很穩,如往常一樣帶着溫熱,兩個人都沒有貿然浪費真元,紅箋覺着她的身體在翻滾的石牢裏胡亂撞了幾下便漸漸穩住,是季有風抓住那根穿肩而過的斷腸索給了她支撐。

這個過程非常短暫,很快石牢就不再翻轉,雖然還在降落,但下面好像有什麽東西突然将它托住,速度猛然間慢了下來。

紅箋微微松了口氣,這是鞏騰發幾人終于趕在魔修前面将“煉魔”拆散,他們所呆的這間牢房已經和別的囚室別的犯人徹底分開了嗎?不知道現在又是身處何方?

季有風低聲道:“海裏。咱們現在已經掉落到了冰川下面的深海裏。”

石牢外一個聲音突然響了起來:“大先生說的不錯。咱們現在已經掉在了深海裏,遠離海面足有千丈。”正是鞏騰發。

紅箋心中一沉,這姓鞏的果然陰魂不散地跟了下來。

卻聽他接着又道:“不過放心,‘煉魔’的玄武牢當年設計便是重中之重,尤其是你的這間囚室,我已将它完全封閉,海水再冷也灌不進來,咱們可以一直等到季長老他們回來。”

“鞏長老,這裏怎麽還是沒有靈氣?我剛才對敵真元耗盡,你想辦法叫這囚室離開這片水域,我好恢複些真元。”

紅箋握住季有風的手猛然一緊,鞏騰發先前說要找個人和他一起,沒想到留下來的另一位長老竟是丁琴。想起丁琴先前所為,她的心中陡然升起了希望。

卻聽鞏騰發道:“老丁,有沒有真元都不要緊,你就安心在這守着。咱們看守的是何等人物你又不是不知道,稍有疏忽,你我都會死無葬身之地。難得大先生龍困淺灘,咱們就在這死等着,不要多生事端。”

丁琴不情願地哼了一聲。

此時外邊只剩了鞏騰發和丁琴兩人,丁琴這個人因為長得醜陋,脾氣又怪異,不要說鞏騰發,煉魔大牢的長老們沒有人願意和他深交。

鞏騰發守着這麽一號人物,也不願把關系鬧僵了,想了想又開口道:“放心吧,咱們等在這裏,自有其他的人會去想辦法聯系季長老,用不多久他便會趕回來。”

此時四人封閉在這牢房內外不大的空間裏,相互間不過隔着一道石門,幾乎是呼吸可聞,誰說什麽都清清楚楚聽得見。

季有風突然道:“鞏騰發,你想不想知道自己的命數?”

季有風一年到頭也不會同鞏騰發這樣的人說上幾句話,此時突然開口,顯是要主動尋找破綻,制造逃生的機會了。

紅箋守在季有風的身旁,這種時候,她真正體會到自己有心無力,完全起不了作用。

便聽鞏騰發“呵呵”而笑,漫不經心說道:“大先生,你就消停呆着吧,別打算糊弄我了。季家家傳的異術雖然玄妙,無奈你卻不是它真正的傳人,你就算口裏能吐出蓮花來,也休想鞏某會上你的當。”

“真正的傳人?”季有風口氣微嘲。鞏騰發不上鈎,他卻一點也看不出急躁來。“你将牢門打開,我給你看看,叫你見識下誰才是‘大難經’真正的傳人。”

鞏騰發不語,季有風輕笑了一聲:“現在這裏只有咱們三人,再加一個剛剛築基的小女修,我已經是廢人了,又被你們用這斷腸索釘在牆上,你怕什麽?丁琴呢,你的膽子也這麽小麽?”

他話音未落,鞏騰發突然喝了一聲:“不行!”

丁琴道:“有斷腸索在,他耗盡真元也未必解得開。只要你我心志堅定,聽他當面說幾句又有什麽大不了的?”

鞏騰發語氣異常堅決:“老丁你別添亂。季長老臨走時反複叮囑,叫咱們隔他遠一些,他說的話一句都不能相信,最好連聽都別聽。”

季有風聞言笑道:“你就這麽相信季有雲?真是可憐又可悲。他連我這親哥哥都能殘害成這個樣子,你們還妄想着從他那裏獲得好處?”

鞏騰發口氣森然:“大先生,我尊敬你是季氏子孫,對你已經是萬般容忍,你再出言挑撥,休怪我不客氣了,我的真元可都還在呢。”

氣氛陡然變得緊張起來。

紅箋大氣也不敢透,卻聽季有風似是無奈地服輸道:“真是頑固啊。好吧,我不說他就是。咱們來說說眼下的局勢。你們兩個一點也不覺着奇怪嗎,天魔宗此次來襲這麽大的事情,你們那位‘大難經’真正的傳人竟然毫無所覺。你們要不要聽聽我的推測?”

不等鞏騰發說話,丁琴已道:“你說。”

鞏騰發由出事開始便一直為此疑惑不解,丁琴搶先表了态,他也就默不作聲,等着聽季有風這學了“大難經”的人能說出什麽見解來。

“我看你們此次應付天魔宗的攻擊,手忙腳亂全無章法,應當是不但季有雲人不在,他将‘煉魔’裏的神魂也一并帶走了吧。這種情況自煉魔大牢建起來,我還從未聽說過,季有雲決定這麽做,必然提前千算萬算,确定不會出纰漏才敢成行。結果如何你們而今都已親身體會,這幾千年也未必有一次的機會,偏偏就被魔修抓住。為什麽會出現這種情況?呵呵,并不是你們以為的出了叛徒,能瞞過季有雲的眼睛,只有一個可能。”

他頓了一頓,才接道:“那被魔修搶去的半部‘大難經’已經有人學了,并且他的成就還在季有雲之上。所以我勸你們不要将希望都寄托在季有雲身上,他此行去破開‘天幕’必有波折,‘天幕’開啓之日便是道、魔紛争再起之時,到時天下大亂,季有雲未必還顧得上你們。說起來這真是一記昏招啊,我季家先祖以命換來的大好局面,誰想竟被不肖子孫毀于一旦。”

鞏騰發沉默半晌,說道:“天意若要如此,我和老丁也無力扭轉,咱們就在這裏等着看吧。”

丁琴卻道:“季大先生突然說這些,不知是什麽用意?”

季有風悠然道:“要看戲,咱們不如走遠一點,若是季有雲真的大勢已去,我到不介意你們投奔到我的麾下。”

第 106 章 天魔來襲

這世上的事,并不是只要你夠努力,便一定能找得到出路。

紅箋坐困愁城,為自己,為季有風,季有雲即将打開天幕得到“大難經”殘本的消息,就像一根套在她脖子上的鎖鏈,不知會在什麽時候突然勒緊。

但她思來想去都沒有辦法擺脫這絕境,後來便縮在季有風溫暖的懷裏睡着了。

季有風側過臉來看了她一陣,然後擡手将油燈熄滅。

紅箋不知睡了多久,季有風突然将她推醒。

她驀然一驚,不知出了何事,這才發覺季有風在黑暗中睜着眼睛,清醒得很,分明是一直未睡。

季有風見紅箋醒來,在她耳邊提醒道:“丫頭,起來,出事了。”

紅箋吃驚非小,她揉了揉眼睛,問道:“怎麽了?”趕緊掀了被子坐起來去點燈。

季有風提醒她道:“大牢在晃。”

紅箋坐了一會兒,奇怪地道:“為什麽我沒有感覺到?”

季有風也坐起來:“非常輕微,築基期感應不到。我若不是一直留心,也很難覺察。”許是覺着出現了連他也不明所以的狀況,季有風的神色難得凝重起來。

結合丁琴露面之後兩人得到的消息,紅箋也緊張起來,問道:“咱們怎麽辦?”

季有風正在凝神感覺周遭細微的變化,他道:“別急,先等等看。”

紅箋怎麽能不急,正因為她什麽也感覺不到,才更覺着百爪撓心般得難受。她和季有風現在已經是山窮水盡,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叫二人的處境變得更糟,紅箋只想叫這異變來得更疾一些,更大一些,天塌地陷才好。

季有風雖然安撫住了紅箋,心裏卻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麽平靜。

如今這種情形幾乎可以肯定是人為所致。

有化神期妖獸的神魂在,煉魔大牢一方控制着靈氣,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如今季有雲利用神魂去破“天幕”,留下來的看守同大家一樣也處在真元無以為繼的窘境,若是有人想對煉魔大牢下手,這正是千載難逢的良機。

是誰?季有風第一個便排除了丁琴,一則他沒有如此大的能力,再者季有風先前以“大難經”窺探過丁琴,他根本沒有這方面的打算。

地面猛地搖晃了一下。

地震了?

牢房外邊突然響起了一陣尖銳的哨聲,接着是看守們雜亂無章的腳步,不知他們急着做什麽去。

與其困在這裏胡亂猜測,不如主動出擊。叫了人來以“大難經”一探,自然能弄清楚發生了什麽事情。何況現在坐鎮玄武牢的丁琴和他還有幾分香火情。

季有風打定主意,向着紅箋打了個手勢。

紅箋立時便懂了,她跳下床跑過去使勁兒砸着牢門:“快來人啊,前輩生了急症,暈過去了,快來救命!”

季有風苦笑,沖着紅箋翻了個白眼,翻身面向裏躺倒。

以紅箋近二十年來的經驗,這個法子是最好用的,每回她這麽一喊,就會叫大牢的看守萬分緊張。不管是真是假,接下來那幹瘦的老者必會立時出現,可今天出乎紅箋意料,她喊了半天,外邊的人依舊故我,竟連個應聲的都沒有。

紅箋急了,以“千裏傳音”大喝一聲:“還有活着的嗎,快去叫你們丁長老來!”

這一下終于有了動靜,不知是哪個看守隔遠回了一句:“丁長老出去禦敵了,你消停些,勸那位好好活着,等丁長老回來,自然會來見他。”

這一下季有風也顧不得裝病了,兩人面面相觑,都覺得十分不可思議。

怪不得處處不對勁兒,整個大牢都在搖晃,竟是老天爺聽到了兩個人的心聲,煉魔大牢外邊來了敵人。

若是自覺算無遺策的季有雲此番竟被人端了老巢,那可是重重的一耳光打在了臉上。誰敢不光捋他的虎須,還捋得如此既準且狠?

紅箋壓抑不住好奇,暗暗祈禱攻打煉魔大牢的一方能夠大獲全勝,卻聽着季有風道:“一時不會有結果,丫頭,你過來。”

紅箋回到床前,季有風握住了她的手,油燈的火苗映得他眼神晶亮。再說話時他的聲音直接在紅箋識海響起,他毫不吝啬地又使用了真元。

“別作聲,好好聽着。這大約是最後的機會了,如果有可能,你就逃吧。我把‘大難經’教給你。”

紅箋驀地瞪圓了眼睛,她想說不要,她只想和季有風一起,兩個人都好好活着,可她知道這種時刻,季有風既然以這種方式告訴她,便是已經拿定了主意,再不會更改。

果然季有風伸出手去,輕輕蓋住了紅箋的雙眼,他道:“傻丫頭,別這樣看着我,我會難過。”二十年來,這是季有風第一次說出這麽深情的話,可惜紅箋沒有能夠看到他說這話時臉上的表情。

然後季有風用了一個多時辰的時間,不厭其煩将“大難經”的口訣一句一句送到紅箋的識海之中,他似是不在乎自己消耗掉了多少真元,只要紅箋能牢牢地将這部神奇的功法記住。

地面搖晃地越來越厲害,油燈的火苗忽明忽暗,兩個人處身這地牢,直有一種天地将覆的感覺。

“記住了嗎?”

紅箋點頭。口訣很長,足有七八百字,若按季有風所說,這還只是“大難經”的一小部分。怪不得都說功法越厲害越是複雜難練,此刻她沒有辦法試驗,只能先一一記在心中。

她十分感念,靠在季有風身邊,說道:“前輩,若有機會咱們就一起逃,若是沒有,那也沒什麽,你不用如此為我打算。”

季有風沖她笑了笑。

油燈忽而熄滅。

黑暗中紅箋聽着牢房外離遠響起了争執的聲音。她耳音即好,又學過“千裏傳音”,一運功那聲音就清清楚楚傳到了耳朵裏。

“老邵,天魔宗在咱們手裏只有那個姓井的,不會為這些不相幹的罪囚撤走,你将他們都殺了也是無濟于事。”

“你不要攔着我。他們趁季長老不在突然來襲,對煉魔大牢又是如此熟悉,必是收買了咱們的人。我看大牢是守不住了,宰了這幾個魔修,我好安心去和天魔宗的人決一死戰。”

“沒有用。不如将丁琴他們叫回來早做打算……”

說話的這兩人聲音都很熟悉,正是那鞏大先生鞏騰發和矮老者邵奇天。

紅箋重新點起了燈,亮起來的瞬間,她和季有風四目相望。

來攻打煉魔大牢的竟是魔修,若按井老頭所說,當年天魔宗的一部分人沒有來得及撤走,他們避世而居,代代相傳,躲開了道修的清剿,數千年都過去了,怎麽會挑着這時候突然出動,來抄季有雲的老巢?

紅箋十分好奇,煉魔大牢靈氣匮乏,不知道魔修們是以什麽手段進攻,竟把留守的幾個元嬰長老逼得一籌莫展。

邵奇天要在牢裏大開殺戒,鞏騰發勸阻了幾句,突道:“老邵,你且忍一忍,現今局勢很明顯,咱們守不住了,依我看不如壯士斷腕,将‘煉魔’暫時拆散,化整為零避開他們的追擊。只要消息能及時送出去,季長老帶着神魂趕回來,他們來多少也是死,咱們正好可以趁機将天魔宗的這支餘孽一網打盡。”

說罷他不等邵奇天回應,便命令看守再次吹響了哨聲。

紅箋悄聲問道:“前輩,什麽叫将‘煉魔’拆散?”

季有風給她解釋:“是法器就能拆開,就像一個瓷碗掉在地上會摔得七零八落,‘煉魔’要是被拆散了就會分成大小不一的碎塊,說不定一兩個牢房就是其中單獨的一部分。”

紅箋“啊”的一聲驚呼,若是這樣,那豈不是季有風所說的機會就在眼前?

季有風卻不像紅箋這麽樂觀。

鞏騰發緊急召集了餘下幾個長老就在長廊上商議,此時玄武牢越晃越厲害,邵奇天叫道:“你們商量吧,老秦,咱們一起去宰了那個領頭的怪物。”

那姓秦的長老并沒有附和他,而是說道:“我方才真元已經耗盡,再去就只得拿刀砍了。”

邵奇天語氣中透着不滿:“怕什麽,天魔宗的魔功妖法也一樣需要靈氣補充。”

鞏騰發開口将他打斷:“我的意思是趁着敵人還沒有攻進來,将‘煉魔大牢’化整為零,咱們照顧不到那麽多,青龍、白虎全部舍棄,魔修殺掉,道修放出來叫他們去對付天魔宗的人。朱雀牢也大致照此安排,老秦你帶人趕緊去挑選一下,有必須要留下來的就帶到玄武來。”

那秦長老道:“這主意不錯。玄武這邊又怎麽安排?”

鞏騰發沉吟道:“我算過,‘煉魔’拆散之後玄武牢夾雜在其中,至少要分解成七八塊才不會引起敵人的注意。咱們剛好九個人,來一個和我一起看住一號牢房,那兩人絕不能出現任何意外。剩下的你們分分工,法器一旦解體,必會四散下沉,大夥兒看好手裏的犯人,争取趕緊脫離這片沒有靈氣的海域,聯系上季長老。”

第 105 章 疑似山窮水盡

丁長老來得十分突然。

他帶着負責看守季有風的那個幹瘦老者過來,命令那老者将門打開,當先進了牢房。

丁長老穿了一件不起眼的灰袍子,個子又矮小,看上去就像牢裏進來了一只大灰老鼠。就連跟着他進房的幹瘦老者目光都躲躲閃閃,不願意落在他身上。

這個人的長相如此奇特,紅箋若是曾經見過他,就肯定不會忘記。而季有風也怔了怔,似是沒想到這人會露面。

丁長老借着燈光仔細端詳紅箋和季有風,咧嘴笑了一笑,向季有風說道:“這幾天玄武這邊輪到我當值,聽說你病得很厲害,就過來看一看。”

紅箋有些詫異,季有風病得很厲害那是好幾年以前的事了,後來看守們給他熬了很多藥,他自己也配合,身體便漸漸好了起來,近來更沒有什麽不适,這丁長老若說的是當年那次,他的反應也太遲鈍了。

季有風望着丁長老,神情平靜,卻道:“多謝你挂心,我好得很。”

丁長老點了點頭:“沒事就好。”

一時兩個人都沉默下來,停了一會兒季有風忽而笑了笑,說道:“那要恭喜你,坐鎮玄武牢,這可是好大的一份信任。”

紅箋覺着異樣,這二十年她跟在季有風身邊,見過鞏大先生鞏騰發,見過任琛,熟知季有風是如何對待那些投靠了季有雲的長老們。

她望了望那丁長老,又去瞧季有風,季有風臉上沒有絲毫鄙夷嫌棄之色,目光平和地落在丁長老臉上,似乎丁長老這張醜得叫人側目的臉比鞏、任等人瞧着順眼許多。

丁長老臉上的神情一時變得頗為複雜,他慨嘆了一句:“你說的是。這世上說白了便是強者為尊,丁某這般模樣從來受人輕視,難得季先生肯待我和旁人一樣,丁某必會竭盡全力,對得起這份信任。”

他同季有風四目相對,似是有些猶豫,咳了一聲,複又說道:“其實這麽多年,北獄早已物是人非,昔日跟随你父親的長老們死的死,亡的亡,剩下來幾個也都同我一樣。你關在這牢裏,并不知道他的勢力越來越大了,你這麽和他幹耗着,吃虧的只能是你自己。不如好好考慮一下,和他服個軟,将他要的東西交出來,趁着我們這些人還活着,總能叫他網開一面,先保住了性命再說。”

紅箋頗為氣憤,搞了半天這個和季有風有舊的醜八怪竟也是來勸降的。

季有風到看不出如何生氣,他甚至還笑了笑,說道:“前些天季有雲剛來勸過我,甚至還跟我提了一個頗為誘人的條件,你覺着我連他都拒絕了,會這時候答應你?”

丁長老臉上閃過一絲急色,他道:“那不一樣。”

季有風緊盯着他,追問道:“都是叫我交出‘大難經’,又有什麽不一樣?”

丁長老目光閃爍,停了一會兒,他跺了跺腳,板着臉道:“随你吧,反正我好意勸過你了,這樣的機會也不是總是有。我當值這幾天,你就消停些,別整出那麽多花樣來折騰老許他們。”

邊上那幹瘦老者見長老提到自己,連忙賠笑。

季有風冷哼了一聲,向紅箋道:“我累了,扶我躺下。一會兒你替我送客。”

紅箋連忙扶了季有風躺好,再看丁長老已經領着那老許怒氣沖沖出了牢房。她回頭望向牢門方向,耳朵裏聽着腳步聲逐漸去遠,悄聲問道:“前輩,他是什麽意思?真勸你投降季有雲?”

季有風閉目躺着,深深皺起了眉頭。

停了一陣,紅箋突然聽到一個細若蚊蠅的聲音:“丫頭,我試試你這‘傳音入密’。”

紅箋身子一震,她知道季有風必是有要緊話要悄悄和自己說。

這煉魔大牢雖然沒有靈氣無法修煉,可畢竟是在法器“煉魔”之內,哪怕是季有風也不敢确認二人的一舉一動是否都在旁人的監視之下。

為叫季有風省點兒力氣,紅箋狀若無事給他掖了掖被角,然後慢慢在他的身邊躺了下來。

“前輩,我聽到了。出了什麽事?”

“我剛才動用了一些真元,對着他施展了‘大難經’。”

“啊!”紅箋不由吃了一驚。

季有風的身體內真元未曾枯竭她是知道的。只是他被抓失去自由近三十年,在他雙腿被斬斷,疼得要死要活時沒有動用,在他病重幾度昏迷不醒時也沒有拿它來調理身體,紅箋一直以為季有風會将一身真元留到最後,待與季有雲等人不得不魚死網破時再使用,誰知他竟在剛才對着那醜八怪施展了極耗真元的“大難經”。

“可我看着你并沒有接觸到他的身體啊。”紅箋有些疑惑。

那姓丁的能做到煉魔大牢的長老,少說也是元嬰修為,難道季有風的“大難經”比季有雲更加厲害,隔空便能将元嬰修士腦海中的秘密抓到手中?

季有風微微笑了笑:“你不明白,剛才的丁琴曾經跟随過我的父親。當年的那些長老們,除非真心投靠季有雲,要麽早就被他殺掉,要麽遠遠地打發了,季有雲有‘大難經’,分辨旁人對他是不是有所隐瞞最拿手不過,我沒想到丁琴竟還留在長老的位置上。”

紅箋插言:“他并不是真的跟随了季有雲?”

季有風嘆道:“他方才所說那句‘丁某這般模樣從來受人輕視,難得季先生肯待我和旁人一樣’,其實那季先生指的是我。”

“大約季有雲嫌那丁長老模樣醜陋,不願意長時間面對着他施法。”紅箋聽季有風如此說,頓時對丁琴大生好感,再也不叫他醜八怪了。

季有風點了點頭,接着以“傳音入密”道:“就算如此,這麽些年季有雲也從來沒有叫他坐鎮過玄武牢,我看丁琴神情焦灼,感覺肯定是出了大事,便試着動用了一下‘大難經’。丁琴很配合,他滿腦袋想的都是這件事,所以我幾乎立時就知道了他的想法。”

“出了什麽大事?”能叫季有風如此慎重,紅箋不由隐隐覺着不妙。

“季有雲已經離開了煉魔大牢,他帶走了任琛,所以丁琴才有機會到玄武牢來。這還不是最關鍵的,季有雲帶走了‘煉魔’中的神魂,聽說他此行是受那戴明池的邀請,要前往無盡海深處去破開‘天幕’。故而方才丁琴暗示我說,和季有雲談條件的機會不多了。”

紅箋遍體生寒。

若按戴明池那日在寰華殿所說,當年他們送去魔修那邊的六個人在二十多年前活下來的便只剩下了林素約和齊秀寧兩個。難道還真叫季有雲算中,他們兩人真的找到了被搶去的半部“大難經”,就要回歸了嗎?

這可真是怕什麽就來什麽。

若叫季有雲得到那半部“大難經”傳承,最先倒黴的必定是她和季有風。季有風将無力阻止季有雲從他這裏得到最後一部分“大難經”,而她也會保不住丹崖宗靈泉的秘密。

怎麽辦?真到了那一步,紅箋寧可了結自己,也不願叫季有雲得逞。

她還懷着一絲希望,同季有風道:“要破開‘天幕’,他們還差一個化神。”

季有風苦笑道:“他不是将那化神期妖獸的神魂帶走了嗎?他肯定是早就找到了控制那神魂的辦法,不然也不會早早的便對金東樓下手。我到是小瞧了他。”

他伸手過去,摸了摸紅箋的臉,問道:“你冷麽,摸着冰涼冰涼的。”

紅箋心事重重,低低“嗯”了一聲。

季有風掀開被子把她裹了進來,他将紅箋抱在懷裏,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安慰她道:“別怕。我們現在提前知道了,就會有辦法應對。有我呢,你不要怕。”

這個懷抱,溫暖而不參雜任何欲念,叫人覺着很是安心。紅箋自己活動了一下,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她沒有說話,只是溫柔地用面頰貼了貼季有風胡子拉擦的臉。

二十年了,每到這樣的時候,紅箋總是會恍惚覺着這世上只剩下了她和前輩兩個人,外邊凄苦又孤獨,而他們兩個就這樣用身體溫暖着對方,相依為命。

可惜就算是這種日子,也沒有剩下幾天了。紅箋伸出手指,輕輕摩挲着穿過季有風肩頭的斷腸索。

隔了一會兒,她聽着季有風喃喃低語:“他帶走了‘煉魔’中的神魂,可為什麽這大牢裏還是沒有靈氣呢?”

紅箋知道季有風雖然好言好語寬慰了自己,但其實他一直都在挖空心思地想着對策。

一人計短,兩人計長,紅箋道:“這裏環境封閉,短時間內靈氣只怕不會有明顯的變化。我們丹崖宗有個歸真谷,靈氣也是十分匮乏。我聽宗門的前輩們說,其實歸真谷的靈氣并不是一成不變,只是那裏地勢特殊,還未等感覺出來,便又到了宗門秘境開啓的時候,秘境一開,就會将四年來積蓄的靈氣一次抽幹淨。”

季有雲不過是去配合着戴明池破開“天幕”,就算偶有牽絆,又哪裏會整年不歸。

第 104 章 萬化生滅

季有雲哽了一下,向季有風道:“我放你們兩個人出去,好不好?”

他笑了笑,臉上似帶着深厚的感情:“我就哥哥你這麽一個親人了,你看我再想要得到‘大難經’也并沒有把事情做絕。你是元嬰,腿斷了也只是暫時的,只要能出去重新修煉,再續斷肢恢複健康都不是什麽難事。”

他回頭望了紅箋一眼,繼續溫言勸說:“你看,你好不容易有了個喜歡的女人,何不領着她雙宿雙飛,逍遙自在的過日子呢?我只要知曉你的那段‘大難經’,哥哥,咱們季家有機會出一個真仙,你為什麽不肯成就我?我可以發誓學了之後絕不會再去找你們的麻煩。真仙之于你們,無異于人與蝼蟻的差別,你看見哪個人會特意去和一只蝼蟻過不去?”

季有風仰面朝天躺着,将兩只胳膊枕于腦後,他不動聲色等季有雲說完,才神情淡漠地道:“說完了?”

季有雲只看他這與二十年前一般無二的反應,便知此行怕是又要無功而返,他面露苦笑點了點頭,果然聽着季有風道:“說完了你就可以走了,我想着安靜一下。”

沒有挖苦,也沒有罵人,這大約是看在那個方紅箋的面子上,擔心自己一怒之下為難她吧。

季有雲對這位軟硬不吃的兄長實是太了解了,他沒有表現得太過失望,臨去時還道:“你們兩個再好好地商量一下,我給你們考慮的時間。”

季有雲走後,季有風半天沒有說話。

紅箋覺着他神情有些凝重,關切地問:“你怎麽了?不是真在想他說的話吧?”

季有風側過身子來望着她:“我突然覺着他這提議其實挺好,挺有誘惑的,你說呢?”

紅箋張口結舌,還未說話,臉不由自主已經紅了。

“……呃,是挺好。”

季有風看着紅箋這好像被什麽東西噎住了的表情,仿佛突然來了精神,追問道:“你不嫌我老麽?不嫌棄我殘廢?”

“不,不。”紅箋連忙否認,燈光下季有風的眼睛很亮,亮到叫人很容易忽視他眼角細細的皺紋。

紅箋忍不住将食指的指尖含到了唇齒之間,拿牙輕輕地咬着,和前輩一起這樣過一輩子?好像也沒什麽不好的。

可是難道就這樣成就季有雲的野心嗎?

那一瞬間,她突然記起她是誰,她是丹崖宗的方紅箋,她的身上還背負着幫助陳師弟重振丹崖宗的使命。

季有風饒有興趣看着紅箋難得像個小孩子一樣含着手指,臉上神情變幻,顯然自己随口逗她一逗就叫她情緒波動極大。

他呵呵而笑,邊笑邊道:“可是我想了一想,覺着還是不能答應他。”

紅箋登時反應過來這是季有風又在和她開玩笑,她簡直不知道要拿這個人怎麽辦好,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又關心地問:“可我看你剛才好像很擔憂的樣子。”

說到正事,季有風收斂了笑容,他道:“你不了解我那位好弟弟,若不是心中有事,他絕不會跑來同我說這麽一番話。事有反常必為妖,會是什麽事呢?”

他翻了個身,難得露出幾分煩躁:“學了‘大難經’,旁人想什麽我一眼就能看出來,唯獨他,我這輩子都耗在和他猜來猜去上了,想必他也厭煩得很。”

紅箋見狀便岔開話題安撫他道:“那我呢,我的想法前輩也能一眼看出來?”

季有風沒好氣地道:“是,你嫌棄我,一口一個前輩的叫,我當然能看出來。”

“……”

紅箋想:你有時候是前輩,有時候卻表現得像個孩子。

過了兩天,季有雲那裏沒有動靜,季有風也恢複了原來的樣子。

兩個人依舊是打賭消遣,只是賭注在季有風的提議下有了變化。

季有風說:“丫頭,咱們加大賭注吧,我若輸了,說點兒秘辛給你聽,總不叫你吃虧,你若是輸了,我記得當初看你幫着你弟弟修煉的那個秘法挺新奇,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水靈根能練?你每輸一次就背一句口訣給我聽。”

“萬化生滅功嗎?這是我家傳功法,蘊含着五行相生的法則,自然任何一種靈根都能學會。”

在紅箋看來,萬化生滅功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功法,當年爹娘只說不要叫人知道,也沒說不能外傳,季有風要聽,她自然絕不藏私。

二人打賭,紅箋向來輸多贏少,故而很快她就把完整的一部萬化生滅功輸了出去。

她贏的幾回季有風所說“秘辛”果然稱的上是秘辛。

“我當年一摸你手腕,便發覺你十分适合修習‘大難經’,果然只是教給你五十餘字的開篇,你就自行摸索到了入門的途徑。水靈根學‘大難經’,必定要輔以萬流歸宗這個本命武技,等修為高了以後,這門武技會起到十分關鍵的作用。這也是修煉‘大難經’水系要比其它三系占便宜的地方。”

築基這麽久,紅箋早已發現選萬流歸宗做本命武技的弊端,聽季有風這麽說,她道:“萬流歸宗這武技對付水修自然厲害,可遇上其他靈根的修士,實在是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啊。”

季有風笑道:“尋常的萬流歸宗,對付水修也是白給。你運氣不錯,早早就将萬流歸宗升了一級。哪怕修煉了‘大難經’的季有雲,萬流歸宗第一次升級也是築基中期的事情,築基後期他再次升級,配合‘大難經’,可就不是只吸水真元了。”

“哇,這麽厲害。”紅箋驚嘆,她做練氣學徒的時候拿萬流歸宗欺負過築基期的簡繪,深感這門武技實是威力巨大,若是不管什麽真元都能吸取,那便彌補了它先天的缺陷,真是想想都覺着神往。

但随即紅箋便想到她不能把這種神往表露出來,一則“大難經”是季有風的保命護身符,她可一點也不希望得到季有風的傳授,再者她陪着季有風被關在牢裏,修煉只是一種奢望,徒然加重季有風的負擔。

季有風望着她笑:“你也別想的太過簡單了,再厲害的功法也都是循序漸進,不存在一步登天的捷徑。每個人的機緣不一樣,武技進階的方向就會不同,季有雲在築基後期的時候萬流歸宗只多了吸收木真元的能力,哪怕是現在,他依舊拿火系真元沒有辦法。不過為他蠱惑的人太多,用不着他自己動手了而已。”

紅箋點頭受教,原來季有雲的功法還有如此大的一個破綻。這也好理解,水火兩系原本相克,妄圖以水吸火與天地法則相悖,這其中的困難縱是元嬰只怕也沒有那麽容易克服。

這“大難經”……紅箋往季有風身前湊了湊,眼神晶亮。

“前輩,你說學了‘大難經’,旁人在想什麽一眼就能看出來,是真的麽?你把手放在他腦袋上,他的過去和未來,你也都能算到?”

“現在的‘大難經’只有殘本,還要受到諸多限制,若是真将我和季有雲所學還有那流落到魔修手中的經文湊齊,你就知道它的厲害了。”

紅箋忽而有些擔心,她道:“季有雲曾經送了人去魔修那邊,他不會無的放矢,他很篤定地說‘天幕’肯定會重新開啓,若是他真得到了那一半經文,會不會實力大增?”

季有風道:“這是自然。到那時說不定洞悉你我腦中的秘密對他而言都不再是難事。”

他突然伸手輕輕摸了摸紅箋的頭頂,安慰她道:“別怕,事情不會糟到那一步的。三個化神,金東樓已經死了,道修之中哪能這麽快便再蹦出一個化神來。所以我想季有雲定是打着他自己的主意,他要先想辦法将自己的修為提升至化神,我太了解他了,他和我的祖先可不一樣,絕不會甘心做戴明池和刑無涯二人的嫁衣。”

季有風的安慰起到了作用,紅箋聞言放下心來,她想:“對嘛,前輩說的很有道理,這才是季有雲這種人會做出來的事。可他是元嬰的時候,戴明池信任他,刑無涯也不在意聽他指使,若他也成了化神,戴刑兩人還會如此全無防備?最好他們三個勾心鬥角,打成一團。”

此時牢房裏一燈如豆,紅箋就歪坐在床榻上,肩膀靠着她身旁的季有風,将近二十年的相處,使得她對季有風有着一種超出想像的信賴,這種信賴沖淡了自那日季有雲突然露面便盤旋在她心頭的一絲不安。

那個時候,紅箋以為,她和季有風這樣的生活還會持續很久,即使偶有風浪,有前輩這樣的一個人拿主意,也足以應付。

孰料幾天之後,一個人的到來打破了這種寧靜。

這是一個紅箋從未見過的老者,他的相貌十分醜陋,腦袋出奇的大,臉很長,五官就像是被一只力量極大的鐵拳迎面擊中,因而被砸得凹陷了進去一樣,個子又矮。反正此人渾身上下沒有丁點地方像樣,醜到了叫人瞧上一眼就需趕緊将眼睛挪開的地步。

這個人姓丁,是煉魔大牢的一位長老。

第 103 章 教會徒弟,餓死師父

自這一日起季有風就和紅箋兩個人變着法子地窮開心。

玄武牢表面看上去恢複了平靜,但其實季有風的牢房裏常常雞飛狗跳。

随便一塊破布、一杯濁酒,紅箋都能整出許多的花樣,那盞油燈被挪到了遠處,她和季有風并排撅着屁股趴在床榻上比賽看誰吹得火苗高。

季有風又一次大獲全勝,坐起來哈哈大笑。

紅箋佩服地道:“前輩修為高,氣息長,就是占便宜。”她這才想起來詢問季有風當日結嬰的情況,“前輩結嬰那天動靜好大,結果怎樣?”

季有風笑道:“嬰若是沒結成,我豈不是白賠上兩條腿?”

衆多化神元嬰一齊出動,再加一個知悉根底的季有雲,群敵環伺,竟未能阻止他尋機結嬰,紅箋本應覺着意外,但這個人是季有風,她又覺着頗有些順理成章。

紅箋過得很快活,季有風亦然,他甚至笑言:“丫頭,我要是不姓季,非要賴定你,想辦法把你搶回家做老婆不可。”他姓季,自學到“大難經”的那一天起,這輩子已經注定無法過正常修士的生活。

紅箋學會了吹笛子、劃拳,她也将學自盧雁長的“千裏傳音”和“傳音入密”教給了季有風。

季有風聽紅箋說這兩樣本事是自一個沒見過面的獄友處學來的,不以為意笑笑,告誡紅箋道:“你們那點小伎倆,不要想着能瞞過季有雲,這煉魔大牢裏發生的一切,到現在還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技不壓身,學了也不錯,但不要過分依仗。不然總有你吃虧後悔的時候。”

紅箋凜然。去揣摩老謀深算的季有雲是怎麽想的她覺着力有未逮,但眼前現成就有個知悉季有雲和煉魔大牢秘密的人。

“前輩,問你個事,上一次你是怎麽逃出去的?”

“上一次麽,我不是同你說過,‘大難經’傳下來的這半部我和季有雲都沒有學全,這‘大難經’水靈根是最容易上手的,其次是土木兩系,再然後才輪到我這金靈根。火靈根根本無法修煉。季有雲仗着這個,修為始終壓我一頭。後來他收服了煉魔大牢的幾個長老,把我關到這裏面來,我就更沒辦法和他争了。上一次是他剛升上元嬰後期,是我們季家除了那位先祖修為最高的人,他便以為能将我這金丹圓滿随意拿捏,想将我腦袋裏關于‘大難經’的記憶全部取走。”

“我就順水推舟,做了些假相欺騙他。他受了戴明池的邀請要去符圖宗,又舍不得我這裏,只得将我帶上。哼,只要離開了這鬼地方,想找個機會逃還不容易。”

紅箋好奇得要命:“這大牢這麽厲害,連你也沒有辦法逃出去?”

季有風瞥了她一眼,說道:“我看你還不知道這大牢是怎麽回事吧?你怎麽進來的?”

紅箋面現慚色:“我那時候昏過去了。”

季有風到沒有嘲笑她,而是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道:“那你也不知道它在什麽地方咯。”

其實除了季有風,不要說大牢裏的犯人,就算是那些個看守,也只知道自己現在身處大陸的北方,并不清楚具體方位。

季有風語出驚人:“咱們是在極北冰川的下面。”

他見紅箋面露驚疑,又繼續道:“這裏本來千萬年無人涉足,盤踞着一只化神期的妖獸,那妖獸已經能夠化形,自名吞噬。當年先祖活着的時候就有建魔修大牢定紛止殺的打算,他死之後,商傾醉斬殺了‘吞噬’,将它的神魂煉化,收進了法器當中,這件法器的名字就叫‘煉魔’。”

紅箋驚訝失聲:“咱們現在竟是在一件法器裏?”

“這可不是一般的法器,我身上這根鐵索名叫‘斷腸索’,你我現在呆的這間牢房更是全‘煉魔’最堅固的所在,我就算耗盡真元也休想将這牆打穿,更別說那條神魂雖然已經失去了意識,卻還在本能地吞噬着靈氣。咱們就算能糾合起牢中所有的人,再騙過季有雲,也擺脫不了那條神魂的控制,更不用說逃走。”

“竟是這樣麽,那咱們不是只有醉生夢死,得過且過了?”

季有風哈哈一笑:“誰說不是。來,我們再打個賭,這次你可不許耍賴。”

如此光陰似箭,日夜如梭,時間就在兩個人這麽嘻嘻哈哈厮混中過去,紅箋漸漸記不清楚過去了多久,可能是十幾年,也可能是二十餘年。

這期間季有風生過一場大病,最嚴重的時候昏迷了好幾天,看守們很緊張,生怕他挺不過去,後來驚動了季有雲。

季有雲親臨大牢,探看了自己的兄長。

季有雲并不怕在玄武牢使用法力,紅箋被“請”出去之後,因為季有雲用法力隔絕了兄弟二人的談話,她哪怕豎着耳朵用“千裏傳音”聽,仍是什麽也沒有聽到。

最後季有雲怒氣沖沖地走了,臨去還惡狠狠地瞪了紅箋一眼。

季有風的身體直拖了将近一個月才慢慢有所好轉,他對紅箋解釋說這是當日他以妖獸的妖丹匆忙結嬰留下了隐患,因為結嬰之後他就被斬斷雙腿押回煉魔大牢,連界境都無法鞏固,更不用說想辦法去消除隐患,結果那問題越來越嚴重,竟而到了威脅性命的地步。

紅箋因而很擔憂,她這才知道為什麽任琛等人表面上對季有風有求必應,只哄着想叫他多喝兩碗藥。

季有風若是這麽死了,他所知道的那部分“大難經”就會自此失傳,季有雲哪怕從魔修那邊找到半部經書,也湊不齊完整的功法,尋找“蜃景神殿”的計劃就泡了湯。

這麽多年季氏兄弟互有所恃,各有所忌,季有雲雖占着絕對的優勢,拿季有風竟是瘋狗咬刺猥—無處下口。

由此紅箋也想明白了季有雲容忍她或者說是送她來陪伴季有風的險惡用心。

十幾年甚至更久的時間,兩個人在這種環境下朝夕相處,所有的話都只能同對方說,所有的喜怒哀樂也只有對方可以分享,自然而然就會産生深厚的感情,更何況季有風和紅箋還有那麽深的淵源。

紅箋年輕、健康,是修煉“大難經”絕佳的人選,季有風看着她,就像看到自己生命的延續,他能忍着不将包括“大難經”在內的畢生所學傳給紅箋,非得将它帶去棺材,致使這門驚天動地的絕學就此失傳嗎?

可若季有風最終沒有忍住,教會紅箋“大難經”,他在季有雲心中就會徹底失去了活着的價值,對季有雲而言,年輕、修為低微的紅箋可比季有風容易對付多了。

這才是真正的教會徒弟,餓死師父。

紅箋都能想明白的事情,季有風自然更加清楚。最近幾年季有風經常會随口指點她一些修煉的訣竅,但關于那個神識功法接下來應該怎麽練,卻是始終未吐一詞。

未來會怎麽樣,紅箋已經不去多想。她只想盡己所能地叫季有風多些笑容,雖然無法修煉,季有風教給她的那些她都非常用心地記了下來。

至少這幾年季有風的身體沒有繼續惡化。

就在紅箋以為這僵局會一直持續下去的時候,季有雲突然再次露面。

這天紅箋服侍着季有風吃了飯,兩個人并排躺在床榻上你一言我一語的閑聊,突然聽到了自遠處而來的腳步聲。

也許是親兄弟間那來自血緣的微妙感應,季有風登時便住了口,臉色陰沉下來。

無緣無故上門肯定沒有好事。

紅箋當時未分辨出那是季有雲的腳步聲,一瞬間卻感覺到身邊的季有風好似突然冷淡了下來,豎起的屏障連她也隔絕在外,不禁有些緊張。

出人意料的是季有雲面帶微笑,看上去心情很好,他甚至容忍紅箋呆在了一旁,先關切地詢問季有風吃的如何,睡的如何,近來有沒有感覺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

季有風冷冷地道:“我過的怎麽樣你不清楚麽?放心吧,我心情舒暢,一時死不了,唯一覺着不舒服的地方就是又見到了你。”

季有風這般尖刻的回答似是早在季有雲意料之內,他并未動怒,而是點了點頭,說道:“我看哥哥過的也是不錯,看來我把這小姑娘送來陪着你,還真是做對了。”

紅箋在旁深深吸了口氣,當年的一切看上去順理成章,但這麽多年季有風未曾傳授她有關“大難經”的一言半詞,季有雲想是早知他這安排和意圖瞞不過人,今日幹脆當面承認。

提起紅箋,季有風沒有再去激怒季有雲,而是随着他的這句話望了紅箋一眼。

季有雲笑了:“哥哥對她着實不錯。十八年了,這麽美的個小姑娘竟還是處子,呵呵,真沒想到我的哥哥竟變成了個正人君子。”

前後二十年的監禁,比這更難聽十倍的話也不會叫紅箋有太大反應。她迎上季有風的目光,對這句挑釁的話挑了挑眉,驚訝地道:“前輩咱們一起已經十八年了麽,時間過得這樣快!”

季有風露出了有趣的表情。

季有雲哽了一下,繼續向季有風道:“我放你們兩個人出去,好不好?”

第 102 章 且歌且舞且盡歡

紅箋怔住,當年那五十個字的口訣自己學的時候還當它是白菜功法,頗為失望,後來才漸漸感覺到它的珍貴。

可即便如此,她也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所學的竟與那季有雲的異術是同一門功法。

“大難經”!

突然間紅箋就明白了兩年前季有雲為什麽會臉色扭曲地問她“你的萬流歸宗是跟誰學的”,還說什麽“我竟被你們騙了”,她當時想破腦袋也想不出這個“你們”到底指的是誰,如今回頭去想,那自然是季有雲當時發現了端倪,誤以為她早已拜入了這位季前輩門下。

她這一出神就是半晌,手上自然停了下來,季有風晃了晃後背,笑道:“怎麽,吓傻了?”

紅箋“嗯”了一聲,突道:“這事不對!”

季有風伸手撥了撥覆在前額的頭發,側過臉來回望着她,問道:“說說看,哪裏不對?”

哪裏不對?不對的地方多了。紅箋給他繼續抓癢。

“前輩是先前聽到我傳音和你打招呼了吧?”

季有風笑了笑默認。

他那天突然聽到耳際傳來女子的聲音,着實吓了一跳。後來他就想,既然如此有緣,那就弄到身邊來看看吧。

“可季有雲為什麽會将我送來?”季有雲明明已經知道自己與他的兄長是舊識,甚至可能有師徒情誼,又為什麽要順水推舟,成全二人在牢裏相聚?

季有風撇了撇嘴:“他那人我最熟悉不過,他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他要拉什麽屎。你不用胡思亂想了,安心呆着就是,缺什麽跟我說,我去跟他們要。”

季有風說到做到,他先要來了屏風,在屋裏隔出來給紅箋更衣如廁的地方,又要來熱水,當真由紅箋服侍着洗了個澡,順便叫紅箋将臉也洗了。床上換了新被褥,屋裏添了桌子板凳。

季有風将牢裏的看守指使地團團轉,紅箋從來不知道大牢裏還能找到這些東西,最後他又叫看守們送了些吃的來。

季有風拍着他空出來的半邊床榻:“丫頭你湊合一下,将就在這裏睡。”

紅箋點頭:“前輩晚上是喝水還是要方便,都一定要叫醒我。”牢房裏的哪裏還有什麽白天晚上,只要熄了油燈,那所有的時間都屬于晚上。

季有風本來還想着拿同床共枕這事逗一逗她,此時見她一幅理所當然想要照顧自己的模樣,到有些感動,笑道:“當初就看你照顧弟弟,你還挺會照顧人的。”

紅箋聽他提起方峥,悵然嘆了口氣,道:“是啊,憨人懶人都有福,唯獨剩下我這種聰明人只好受累。”

季有風被她逗笑了。

等安頓下來之後,兩個人終日相對無事可做,話也聊得差不多了,只好自己找樂子。

紅箋最先感興趣的是季有風之前吹的曲子,其實那樂器十分簡陋,不過是一小截竹子,上面被季有風簡單鑽了兩個孔。

紅箋好歹築了基,一口氣憋着不換也能撐下一支曲子,但這東西到了她手上吹出來的都是“嗚嗚”風聲,連個音都沒有。

季有風在旁看着好笑,道:“你就別折騰了。我看你也學不會。”

紅箋握着那截竹子,瞪了季有風半晌,突然粲然一笑:“前輩,好無聊,不如我們來玩個游戲吧。”

季有風饒有興趣問道:“哦?做什麽,你說吧,我奉陪。”

紅箋就借着燈光彎腰自地上拾起了兩根稻草杆,拿在手裏比劃給季有風看:“前輩你看,這就是兩根簽子,一根長,一根短。我把它們下半截攥在手中,你來抽。抽到長的就是你輸了,要認罰。”

季有風擡眼看看紅箋,他的一頭亂發已經被紅箋梳理得很整齊,規規矩矩系在了腦後,胡子也刮得很幹淨,只有這雙眼睛還透着放浪不羁的意味。

他也不問認罰要罰什麽,徑自道:“好。不過你為什麽要說我輸,我偏要抽中那根短的,罰得你這小丫頭哭。”說着伸手過去,作勢要抽。

紅箋正垂着一條腿側坐在床沿上,見狀一擰身躲了開去,道:“別急。我先調換一下位置。先說好了,你可不許用神識來偷看。”

季有風笑着答應:“為這個至于麽,我真元留着還有大用呢。你到時候輸了別耍賴就好。”說着去紅箋手中抽了一根。

這種俗世間普通人已經玩爛了的小把戲,卻叫季有風感覺十分新鮮。

一則他寂寞了很多很多年,沒有紅箋這麽一個人陪伴,再者對修真人而言,若不是被關在煉魔大牢這種鬼地方,神識随便一掃,立時便會知道那簽子是長是短,哪裏還會當真閉着眼睛去抽。

紅箋笑道:“我怎麽會輸?輸的肯定是前輩。”

話音未落,季有風去看手裏的簽子,果然是那根長的。

于是紅箋罰他吹了一支曲子。

季有風再抽,依舊是長的,只得又吹了一曲。

季有風不信邪,還抽,他将抽到的長簽拿在手中,仔細端詳,怎麽連抽三回,次次都是這根長簽?

他瞥眼去看紅箋,見她神色肅然,兩眼認真地盯着手中的簽子,連眼珠都不眨,兩頰泛着緋紅,緊緊抿住雙唇,顯是十分想笑卻強忍着,憋得十分辛苦。

他笑了笑,作出渾不在意之狀認了罰,說道:“老是這樣也無趣,不如叫他們送了酒來,輸的罰酒一杯。”伸出手去,在兩根簽子上空徘徊不定,似是在考慮挑選哪一根。

紅箋眨了眨眼,道:“前輩運氣真是不佳,不然抽了這次歇一會兒吧,總吹曲子也挺累的。”

季有風聞言瞟了她一眼,嘴角翹起,伸手捏住了其中的一支簽子,說道:“你握松點兒,攥那麽緊做什麽?”

紅箋松了松手指,誰知季有風下手極快,突然“嗖”地一聲便将兩支簽子一起抽走,拿在手中嘲笑道:“還想着見好就收,我就知道你搞了鬼。”

季有風手中的是兩根一模一樣的長簽子,開始時那根短簽早就在紅箋先前一擰身的時候被她換掉了。

季有風将兩根簽子晃了晃:“丫頭,作弊被我當場抓住,還有什麽好說,認罰吧。”

紅箋忍不住哈哈大笑:“能叫前輩連輸三次,也算值了,認罰就認罰。你說吧,罰我做什麽?”

季有風想了想道:“唱個小曲兒聽聽。”

紅箋登時苦了臉。她九歲即被送到丹崖宗,整天便是修煉修煉,哪裏有機會聽什麽小曲兒。

她想了想,求季有風道:“前輩,要不我還是罰酒一杯吧。”

季有風拿着兩根長簽子在掌心輕輕敲了敲,指了她道:“你這是賭品的問題,必須得重罰,酒也要喝,我吹曲子,你來給我跳支舞瞧瞧。你可別還說不會,不會唱歌不會跳舞,你算什麽水修?”

紅箋跳了起來,叫道:“行,跳就跳,跳不好我還跳不壞嗎,你等着,可別受不了看得吐了。”

少頃,煉魔大牢的看守們又接到消息:季有風要喝酒。

每回提起季有風這個玄武牢有名的刺頭,負責看守他的人心情都十分複雜。本是天之驕子出身高貴,卻落到這般下場,失去雙腳的這些年意志消沉,眼看着他這殘缺的身體也快給他折騰完了,可細說起來他十年的要求加起來也沒有今天一天的多。

酒對季有風此時的身體有害無益,看守不敢随意應允,報到任琛處。任琛冷笑道:“給他!”

看守進門送酒的時候,牢房裏燈光明亮,季有風正坐在床榻上吹着一支節奏歡快的俚曲。

這個殘廢單手拿着那支破竹笛,空出一只手來随意在石壁上“啪”“啪”敲擊,上身合着節拍不停扭來晃去,穿肩而過的幽黑鐵鏈被他晃得“嘩啷啷”響,愣是一個人把這支曲子整得熱鬧非凡。

可更叫看守吃驚的還是那方紅箋。紅箋兩臂套着長長的水袖,那粗劣的布料,灰溜溜的顏色,一看就知道是從她穿的那件灰袍子下擺上撕下來的。

此時她正在合着拍子跳舞。

紅箋的舞姿完全是想一出是一出,舉手投足間說不出得滑稽好笑。

季有風沒有笑,他一臉惬意,神情透着自內而外的舒爽,比之原來的陰郁,整個人好似突然年輕了幾十歲。

那曲子的節奏越來越快,忽而紅箋原地飛旋,要說跳舞她不在行,可這原地一轉圈兒登時便顯露出了築基期水修的長處來,只見她随着曲子越轉越快,水袖和長袍的下擺層層蕩起,真個是行雲流水,翩然如蝶,叫人生起眼花缭亂之感。

跳了大半天,紅箋的臉上帶了點薄汗,久不見陽光太過白皙的膚色透着些許粉意,嘴角含笑,眼神晶亮,輕盈地轉着轉着,突然咯咯而笑,聲音清脆,整個人好像閃着光一樣,只是看着就叫人覺着暈眩。

那看守不禁有些傻眼,這兩人都落到這般田地了,竟還這般窮開心!

沒人理會他,他将酒放下,一步三回頭地退出去鎖門,心裏道:“都瘋了!”

第 101 章 大難經

送了藥來?季前輩怎麽了,需要喝藥?

紅箋起身要去接藥,她早看到牢門上方有個小窗,紅箋之前呆過的牢房也是如此,牢飯都是隔着窗戶遞進來,如果接得晚了,送飯的人就會二話不說,直接扔進來。

季有風卻抓住了她的手,十分不客氣地沖來人道:“你開了門送進來吧,我正好有事要找你們。”

來人聲音中透着為難:“大先生,我這裏沒有這牢房的鑰匙!”

季有風不耐煩地道:“那就去叫有鑰匙的人來,告訴他今天的藥我喝了。”

那人連忙道:“是,您等着。”他不但用了恭敬的語氣,還急匆匆地走了。

紅箋奇怪之極,擔心地問:“前輩,他們給你喝什麽藥?”

“十全大補藥,他們怕我這殘廢受不了牢裏的苦,一命歸了西。”季有風将眼睛眯起,又恢複了懶洋洋的模樣。

紅箋眨了眨眼睛,她覺着實在不能理解,不由問道:“他們是誰?煉魔大牢的長老們?那些老頭子給前輩送補藥來,求着前輩喝?”

“是啊,平時我懶得叫他們遂了心思,不過今天既然他們把你送來了,不妨給他們這個面子。”

紅箋愈加胡塗了,不過季有風既然這麽說,這藥肯定就不是那麽好喝的。

過了一陣,送紅箋來的那老者聞訊趕來,隔着門問候了季有風幾句,便拿了鑰匙“嘩啷嘩啷”地開門。

牢門打開,看守端進來一碗藥,季有風吩咐紅箋道:“你去接過來。”

紅箋應了一聲,上前和看守打了個照面,她早忘了方才被季有風摸了滿臉的鼻血,那看守猛一擡頭卻借着燈光看個正着,手上一抖,差點将藥碗打翻。

季有風皺眉看着三人沒有說話,那老者恭敬地問:“大先生還有什麽吩咐?”

季有風指了紅箋:“把她腿上系着的鏈子打開。”

那老者怔了怔笑了,說道:“大先生真是憐香惜玉。”他立刻轉頭吩咐送藥進來的看守:“去取鑰匙來,把這女修的腳鐐去了吧。”

看守奉命而去,不大會兒的工夫那幅束縛了紅箋兩年多的沉重腳鐐被取了下來。

季有風也極為痛快,自紅箋手中接了藥碗,連看也不看,仰面将那碗黑乎乎的汁水喝得一幹二淨。

老者見狀笑道:“大先生要能堅持着喝這劑藥,不用一個月,保證能将身體調理到之前的巅峰狀态。”

季有風不欲和他多說,揮手打發他:“行了,你們走吧,別耽誤我休息。”

老者立刻上前去收了碗,又細心地檢查了一下燈油是否夠用,方才和那看守退出去,鎖上了牢房。

“你怎麽那麽快就全都喝了,萬一有毒呢?還吐得出來嗎?”紅箋又是不解,又是擔憂。

季有風這些年生活得既憋屈又壓抑,他本來也不是個什麽好脾氣的人,如今性格變得更是怪異,住在這玄武牢裏時不時都要搞出點兒事來折騰人為樂,可此時他看着燈下紅箋原本的一張俏臉抹得像只花貓還不自知,偏偏露出一幅老成持重的表情,突然就覺着特別得好笑,忍不住“哈哈”笑出聲來。

紅箋詫異地望着他,季有風越笑越厲害,他笑了一陣,才意識到自己實是多少年都沒有這麽開心過了,搖了搖頭,難得開口向紅箋解釋:“沒事。他們比我自己更害怕我死。”

紅箋有些說不出話來,将一個人狠狠折磨,卻又靈丹妙藥供着生怕他有個好歹,那自是這個人拿捏着特別要緊的東西,只要沒有從他腦袋裏挖出來,就不能叫他死。

果然聽着季有風心情頗好的又道:“你适才說我那好弟弟會什麽水系洞察術,那你肯定不知道這是我家傳的秘術,叫做‘大難經’。我們季家的祖先可是輝煌過,靠着這部‘大難經’,不過元嬰修為便做下了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你道當年商傾醉何以能找到‘蜃景神殿’?其實并不像大家現在傳說的那樣‘魔修氣數已盡,故而上天叫商化神誤打誤撞進入神殿’,我季家先祖和商傾醉是生死之交,那一回‘蜃景神殿’現世的時間和位置都是先祖以‘大難經’算出來的。”

紅箋吃驚地瞪圓了眼睛,失聲道:“‘蜃景神殿’真的能算出來?那季有雲豈不是……”季有雲也是元嬰,他野心勃勃,若叫他找到“蜃景神殿”,這天下還不知道會變成什麽樣子。

季有風不屑地“哼”了一聲,道:“怕什麽,大驚小怪,我好心叫你增長見識,你乖乖聽我說完。”

他躺在床榻上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将一只胳膊枕到腦袋底上,接着說道:“當時魔修猖獗,‘蜃景神殿’在無盡海深處出現仍是頭等大事,先祖生怕有誤,便也陪同前往,在神殿外邊等候。‘大難經’是算不到自己的,商傾醉在神殿裏經受考驗,我先祖那裏卻來了敵人。先祖遇害,半部‘大難經’被魔修搶走,可魔修想要進入神殿卻也來不及了,只得遠遠逃遁。”

紅箋吃驚之下發出一聲低呼,季有風沖她點點頭,繼續講敘:“這一切神殿裏的商傾醉全然不知,最後‘天幕’隔絕了道修魔修,他想得回那半部‘大難經’也遲了。先祖的獨子同我一樣是金靈根,資質一般,這門家傳絕學又十分難煉,他終其一生只修煉到金丹圓滿,并且少了半部‘大難經’傳承,他也很難有太大作為,只是在商傾醉的幫助下建成了這座煉魔大牢,以‘大難經’來區分善惡,約束未及撤到‘天幕’那邊的魔修。”

原來這煉魔大牢竟是這麽來的,怪不得季有雲可以控制了其他幾位長老一手遮天,而季有風落到如此境況,任琛等人對他也是頗為客氣,不曾将事情做絕。

紅箋不敢再打斷季有風,她心念電轉,突然想起師祖死後戴明池當着丹崖宗衆人在寰華殿說的那一番話,他說化神收徒是為了送他們去魔修那邊為季有雲尋找功法殘篇,這竟然是真的。

季有風講到這裏,卻突然沖紅箋笑了笑,示意她靠近些。

紅箋對季有風沒什麽防備之心,見狀還以為他嫌自己離得遠,這麽躺着說話費勁兒,便将一顆腦袋湊了過去,季有風突然擡起空着的那只手,三根指頭捏住了紅箋的面頰,用力地扯了一扯。

紅箋又是吃痛又是意外,“哎呀”叫了一聲,趕緊掙脫開,伸手捂住了半邊側臉,嗔怪地瞪視季有風。

若不看那張精彩萬分的臉,燈光下她的目光明澈如秋水,竟是意外得動人心魄。

季有風縱聲而笑,笑聲中透着得意,邊笑邊道:“小丫頭,不用擔心。我們季家祖宗生怕子孫不肖,這半部‘大難經’選擇傳人向來十分謹慎,只是我爹娘死得早,才叫那混賬鑽了空子,鬥了這麽多年,半部經書我倆都學到大半,他想學全,還要到我的腦袋裏來找。現在那混賬自以為一切在握,最怕我眼一閉,不陪他玩了。你在這裏,我自會護着你周全。”

紅箋瞪着眼,幹脆大聲道:“你再這麽欺負我,我也不陪你玩了!”

季有風聽到她竟憋出這麽一句話來,五官扭曲了一下,猛地在床上翻了個身,将頭埋在了枕頭上,肩膀微微顫抖。

紅箋不知他是哭是笑,只聽着穿過他肩頭那根幽黑的鏈子響個不停,漸漸覺着有些不忍。

季前輩這麽多年一直被關在這暗無天日的大牢裏,又身有殘疾,一定孤獨憋悶得很,突然有個信任的人來陪伴,高興之下難免舉止失常,就像小孩子一樣手腳都沒處放。

她将捂着臉頰的手拿下來,輕輕拍了拍季有風的後背,叫道:“……前輩!”

季有風猛然擡起頭來,深深呼吸,而後哈哈大笑,笑聲在這牢裏遠遠地傳了出去。

“……”紅箋覺着他很可憐,決定不和他一般見識。

季有風笑了一陣,見紅箋沒有反應,也停歇下來。

他眼睛斜睥,臉上猶着帶笑意,同紅箋道:“來,丫頭,後背癢得很,用手幫我抓一抓,我就再告訴你一個秘密。”

紅箋對他要說的“秘密”自然感興趣,但更多的還是覺着心酸。

十年前還是一條來去如風的英雄漢,如今陷在這牢裏,鐵索纏身,失去雙腳,大約他要洗澡的話牢裏的看守不會不伺候,但想必他不願叫那些人來幫他。

于是紅箋并不去想眼前這是一具成年男性的身體,她将手伸進了季有風的衣服裏面,指甲劃過他略顯粗糙的肌膚,耐心十足地跟着季有風“左邊右邊,往上往下”花樣繁多的指揮給他撓着癢癢,一邊撓還一邊柔聲道:“咱們一會兒要點熱水,我幫你洗個澡吧。”

季有風默了一默,突然說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當年在丹崖宗,我教你的那幾句治療神識的口訣,其實是‘大難經’的開篇。”

第 100 章 人生何處不相逢

“……姓姚還是姓方?我猜你定是姓方!”

這一句話宛如定身法術,登時便将紅箋一動不動地定在了那裏。停了片刻她才澀聲問道:“你是誰?”

她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緊跟着又追問了一句:“我認識你嗎?”

那男人慢慢放松了壓制住紅箋的手,語氣中隐隐透着些許笑意:“我猜中了?你別亂動,算了,不和你開玩笑了,老實些叫我把燈點起來,你個小兔崽子抓得我疼死了。”

說話間他放開了紅箋。

如此熟稔的口氣,透着久別重逢的喜悅,這人是誰?自己認識的人中誰會在煉魔大牢裏出現,誰又會和自己開這種玩笑?秦寶閑?明顯不是,大師伯井白溪,也不可能。

紅箋慢慢地活動了一下酸麻的手臂,心念電轉,将自己認識的人梳理了一遍,耳聽那男人“咔咔”輕敲火石,一個人影突然出現在她腦海中,她試探着叫道:“……前輩?”

床上的男人沒有作聲,兩手的敲擊聲卻停頓了一下。

紅箋心中頓時更覺篤定,不錯,除了他,誰還會有這麽大的本事叫煉魔大牢的長老們都覺着頭疼,誰會和自己開這種惡劣的玩笑。

她一時又驚又喜,連聲道:“前輩,是不是你?你沒有死?”

那人低聲咒罵了一句,怒道:“你就不能說點吉利的嗎?”手裏火石“當”的一聲響,火星迸起,引燃了火絨。

雖然一時失言惹了那人不快,紅箋卻不以為意,這就是變相地承認了。

她在黑暗中笑逐顏開,說道:“咱們分開不久無盡海異動,我猜定是前輩在結嬰,擔心得很,後來大長老和宗主他們回來,解除了後山的禁令,我還以為……當時難過了好長時間。這麽多年沒見,你怎麽能一下子便猜到方才進來的人是我?”

好像憋了很久的話,此時一股腦叽叽喳喳都說了出來,此時的紅箋才表現的像是一個小姑娘。兩年多的憤懑孤寂,突然有了宣洩之處,繃得快要斷了的心弦也不由地放松下來。

紅箋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麽會對這個相識于多年前且只見過幾次面的人如此信賴,也許因為是這人的神識秘法、萬流歸宗和法器“福疆”才成就了今天的自己,也許只是直覺使然,雖然他和季有雲長的就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但在她的心目中早便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那人聽到紅箋說了這麽多話,嗤笑了一聲:“是麽,那到也不枉我摸一下就能認出你來。”

他點亮了床頭的油燈,牢房裏逐漸亮堂起來。

牢房裏占地最大的就是紅箋身前的這張大床,床上枕頭被褥齊全,布置得在紅箋看來簡直可以稱得上奢華。

床上歪坐着一人,正似笑非笑地望着紅箋,這和季有雲相似的五官,截然不同的神情,不是她十三歲時在丹崖山亂石灘認識的那個神秘人又是哪個?

紅箋一個大大的笑容剛對着他露出來,便凝固在臉上。她的目光駭然落在了那個人的下體,被子掀開,露出兩條赤裸的腿,自膝蓋往下空蕩蕩的,竟是已被利刃砍斷。

紅箋腦袋裏“嗡”的一聲,失聲驚道:“這,這,誰幹的?”

那男人渾不在意地笑了笑,晃了晃上身,叫肩上的鏈子響給紅箋聽,說道:“還會有誰,抓了我回來,怕我再跑掉。”

紅箋這才發現,自方才黑暗中便響個不停的鐵鏈子竟是穿在了他的肩膀上。

那男人不聞紅箋說話,借着燈光見她滿臉糊的都是方才的鼻血,十分狼狽好笑,只有一雙大眼睛漸漸蓄滿了淚水,好像馬上便要哭出來。

他沒想到十多年不見,這小姑娘不但未忘掉自己,反而親近更勝往昔,身體的殘缺已經這麽久了,他自己都已習慣,突然有一個人在為這個而難過,說一點兒不感動自不可能,不過他只是指了指床沿,叫紅箋坐下來,輕描淡寫地道:“別大驚小怪的,說說你自己吧,怎麽會在這裏?”

紅箋遲疑了一下,貼着床沿慢慢坐下來,低頭飛快地抹了下眼睛。

她忍不住又去看那男人的一雙斷腿,年頭太長,斷處已經幹癟發黑,靠近自己的這只上面抓痕宛然,顯然這男人方才和自己開玩笑,強拉着自己的手去摸的是他的這條斷肢。

紅箋心裏說不出是一種什麽滋味,伸出手去輕輕又摸了摸那些痕跡,歉疚地道:“前輩,對不起,我不知道方才你是在同我開玩笑。”

那男人不耐煩地道:“行了,這有什麽好哭的,我是出不去,否則重續斷肢也不是什麽難事,至于關在這裏,反正也不能走動,有沒有腳又有什麽區別?”

紅箋長籲了口氣,她這時才勉強平複下因突然見到這男人而急劇起伏的情緒,想起方才他問起自己怎麽會在這裏,便将別後的經歷從頭至尾說給他聽。

不同于給盧雁長等人掐頭去尾的說故事,紅箋這次原原本本毫不隐瞞,她說到寰華殿化神收徒,季有雲現身,忍不住擡眼去看那男人的表情。

他跟季有雲長得如此像法,若說兩人沒有淵源互不相識,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那男人皺着眉聽得很認真,只在最後聽着季有雲要收紅箋為徒,卻被紅箋當衆拒絕時臉上才露出了一個古怪的笑容。

紅箋按捺住了好奇,接着講自己被闫長青收為弟子,講姚真和簡繪。

她想起方才對方在黑暗中問她是姓姚還是姓方,不由問他:“前輩當初也找了姚師姐是不是?”她陷入回憶,語氣有些悵然,“你給我看的那顆月華丹是姚真拿給你的吧,她死了。”

那男人“哦”了一聲,手指一下下輕輕敲擊着床榻,不知在思忖些什麽,臉上表情看上去顯得有些漠然。

紅箋見他不欲多言,便接着講下去,講她所練的萬流歸宗在宗門秘境裏如何進階,而她亦因簡繪自爆突破練氣六進七的壁壘,直說了一個時辰才說到自己怎麽殺掉了景勵,而後被鞏大先生等人扔到了這大牢裏來。

“前輩,後來我又見到了那季有雲一次,他不但重提要收我為徒的事,還十分确定的說‘天幕’必會再次開啓,而他将會找到‘蜃景神殿’,成為超越商傾醉的存在。前輩,你和他……”

“怎麽不說下去?我和他長得很像是不是?我叫季有風,他叫季有雲,我比他早生了兩年,是那個混賬的親哥哥。”那男人坐了這麽長時間,不知是累了還是怎麽,手按着床慢慢躺倒,深邃的眼睛向着紅箋望過來。

紅箋雖是早有猜測,聽到這男人親口承認心中仍覺一悸,她自幼和弟弟方峥相依為命,深覺兄弟姐妹之間便是應該信任友愛,手足情深。像大師伯井白溪的叔叔那般拿親人生死開玩笑她都覺着很難接受,更加沒有想到還有像眼前的季氏兄弟這樣親手殘害同胞的。

“找到‘蜃景神殿’?哼,野心到是挺大,也要他有這個命數。”季有風語帶嘲諷又補充了一句,提起弟弟季有雲令他失去了初見紅箋的好心情,他阖上眼睛,不再說話。

紅箋坐在床榻邊上,借着油燈的光亮細細打量眼前的季有風,在心中将此時的他和十幾年前丹崖山亂石灘上的那個人作着比對。

這位金靈根前輩就像是一把寒意四射的神兵利器,不管他是身陷囚籠鐵鎖加身,還是失去了雙腳不能挪動,都叫人不敢輕慢。也只有這個時候,他卸下了防備安靜地躺在那裏,才好像一下子變成了一個普通人。

紅箋單手托着腮,百無聊賴盯着他的眉眼。

季有風的眉毛既長又黑,更加襯得眼窩沉陷,當年給紅箋留下印象最深的就是他的這雙眼睛,那麽得深邃,好似掩着星辰大海,叫人甘心沉迷其中,而紅箋在近處看過那季有雲,雖然幾乎是一模一樣的五官,眼神卻叫人只覺着妖異。

她想:“咦,當年我怎麽會覺着前輩的年紀很大了呢?大約是那時候他的大胡子擋住了半張臉,又穿了那麽一件灰撲撲的鬥篷,鬼鬼祟祟顯得吧。其實他這會兒刮幹淨了胡子,看上去還好。至少比季有雲顯得年輕。十年未見,他皮膚的顏色可有些吓人了,氣色也不怎麽好,他有多大年紀?十年前就是金丹大圓滿,那還是不知道已經被關了多久,季有雲已經是元嬰了,這麽算起來前輩他少說也應該有個四五百歲了。”

她這裏胡思亂想,季有風卻突然睜開了眼睛,兩人目光相對,跟着紅箋便聽到牢房外邊離遠傳來了腳步聲。

紅箋的耳音極好,一下子就聽出是沖着這邊過來的。

她警惕地回頭望向門口,聽着來人走到牢房外邊,隔着厚厚的石門,語氣恭敬地道:“大先生,您的藥來了。裏面的人伸手接一下吧。”

第 99 章 摸摸我

紅箋目露驚訝之色望着任琛,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突然失靈。

任琛臉上浮現出和藹可親的笑容,看得紅箋身上一冷,卻見他玩味地掃了自己一眼,輕輕擺了下手,口角含笑吩咐那老者道:“行了,我知道了,人既然都已經洗幹淨了,那就是她吧,送她過去。記得跟那位爺說,這是答應他的最後一個要求了,別太過分。”

那老者應了聲“是”,押了紅箋出來。

紅箋這時才漸漸回過味來。

自己這是要被送去服侍一個陌生的男人?是單純的照顧病人還是對方有什麽龌龊的企圖?看任琛那不懷好意的模樣分明是後者。

這可真是……去他娘的,還真當自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任人欺侮不成?

煉魔大牢的這些長老沒有一個善人,一個失去自由的囚犯為什麽能得到如此優容的對待?紅箋既憤怒又覺着疑惑不解。

畢竟還未到魚死網破的時候,她暗罵了幾句,被動地跟在老者身後,走在青幽幽光線黯淡的大牢裏。

紅箋越走越覺着熟悉。

這是又轉回了先着關她的牢房附近,這個方向……紅箋心中一跳,先前她曾在黑暗中沖着這個方向用“傳音入密”喊過話,這是那勾人心魂的曲子數次響起的地方。難道說,自己此番要來服侍的那個犯人竟是吹曲子的人?

是巧合?還是有心人的安排?

有沒有一種可能,這個神通廣大的犯人其實另有它意,并不是在牢裏關得久了,想要個女人?

可更說不定,這真是一個窮兇極惡的人,以至雖然被關起來了,任琛等人還要給他面子,自己貿然喊了兩句話,提醒了他這牢裏還關着女子。

紅箋一步一個念頭,前頭的老者在牢房外停下來,沉聲道:“就是這裏,進去之後小心服侍,自有你的好處。”

紅箋暗自撇了撇嘴,卻聽那老者同牢裏的人道:“大先生,我将人給你帶來了,你點了燈瞧瞧吧,這是大牢裏最年輕漂亮的女修,正經的水靈根美人兒。老朽實在是盡力了,你要還不滿意我可真沒辦法了。”

看守将門上的鎖打開,推開厚重的石門。

借着外邊微弱的光亮,紅箋影影綽綽看到眼前這間牢房非常的寬敞,裏邊有一張大床,床上似是躺了個人。

同樣住的是牢房,這個犯人果然受到了非同一般的對待。

聽老者言下之意,他除了有床可睡,竟還可以随意點燈,不必一直生活在黑暗中。

但床上那人聽老者将話說完,徑自躺着動也未動,直至一行人進了他的屋子,才聽到那人意味不明地輕輕笑了一聲:“是麽?那先叫她唱個小曲兒聽聽吧。”

不知是不是久不開口的原因,他說話的聲音有些低啞,卻并不難聽,甚至像他吹出來的曲子一樣,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魅力,有點勾魂的味道,叫人不想開口拒絕。

故而這麽無理的一個要求,只是叫紅箋愣怔了一下,并沒有開口諷刺,而是一本正經地回答:“我沒有學過唱曲兒,你若是想聽,可以叫他們找個伶人來。”

“那你會做什麽?講個故事總可以吧?”那犯人的聲音聽上去比剛才感興趣了一些。

“這個我也不擅長,不如你叫他們換個說書的來。”

一旁的老者聽到這裏忍不住道:“大先生,長老們叫我提醒你一聲,幾年前你要死要活非鬧着要看月亮,把我們大夥都折騰得夠嗆,後來還是秦長老想出了辦法,總算叫你大先生暫時消停下來,這次你又要美人貼身服侍,你也知道咱們煉魔大牢裏要找個女人出來是多麽的不容易,長老們說了,我們能為你做的有限,這是最後一次了,別太過分!”

那犯人全未理會老者喋喋不休的抱怨,“呵呵”笑了兩聲,對紅箋道:“這也不會,那也不會,真夠沒趣的,鋪床疊被伺候男人總會吧。”

不待紅箋回答,他已沖着老者道:“行了,就她吧,你們可以滾了。”

如此不客氣,那老者卻吭都未吭一聲,灰溜溜帶着看守退出了牢房,關門落鎖,臨走還語氣恭敬地告辭:“大先生你好好歇息,藥我們會按時送來。”

偌大一間牢房重新陷入了黑暗,安靜得有些瘆人。

被單獨和一個不知底細的男人關在一起,饒是紅箋向來膽大也不禁有些發毛,與此同時卻有一個念頭不可遏制地冒了出來:這個人看起來對煉魔大牢非常重要,又生了病,若是能趁他不注意脅持了他,以他性命相要挾,自己能不能得到自由?

這真是一個極具誘惑的想法,關了兩年多,紅箋終于看到了點逃出去的希望。

但這個人能叫任琛都忌憚,在大牢裏混得風生水起,必有他的依仗,紅箋決定先了解一下這個人,不動聲色地道:“不是有燈麽?怎麽不點?”

那男人輕聲而笑:“點了燈我怕會吓壞你。”

什麽意思?他長得很醜?

卻聽那男人喚道:“你過來,小姑娘。”

紅箋正中下懷,摸索着走到床邊,還未等她有所動作,黑暗中那男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這一下太快了,根本不像是一個病人,紅箋反應過來猛然回掙,但那男人手勁兒奇大,她竟沒有掙脫。

當眼睛失去作用的時候,身體的感覺就會格外敏感,紅箋意識到不妙,這個男人根本不是她預想中的那樣無害,水真元疾湧而出已經遲了。

那男人不知修為有多高,但顯然身體內真元未曾用盡,紅箋的些許法力連點波瀾都未掀起便如泥牛入海沒了動靜。

那男人抓緊了紅箋的手,将她向懷裏一帶,在她耳邊惡意逗弄道:“小丫頭,收起你的爪子,你可是來伺候我的。來,輕輕的,拿你的小手,摸一摸我。”

紅箋只覺着一股無可抗拒的大力抓緊自己的手指,逐漸向下,竟似要向那男人的下身摸去。

紅箋反應過來他想做什麽,轟地一聲身上像着了火,七竅生煙,又急又氣,掙紮着罵道:“你作夢!”被這一拖拽,她整個上半身幾乎都趴在了床榻上,來不及去想什麽厲害招數,空着的左手帶着風聲便抓向那男人脖頸。

她從盧雁長那裏學了內功心法,可惜不會利用,“凝水訣”剛才吃了不小的虧,“萬流歸宗”又用不上,這一下完全是村婦打架,靠的都是蠻力。

那男人擡起另一只手臂輕松擋住,紅箋的五指抓中他腕骨,竟覺堅硬似鐵,紋絲不能撼動。

紅箋此時已和那床上那男人糾纏做一團,她只覺處處受制落在下風,而被抓住的手已經摸到了個熱乎乎的什麽東西。

那男人躺在床上,下身竟似赤裸着沒穿衣服,紅箋大怒,也不管那人鼻子眼睛,猛地張嘴便惡狠狠地向着他臉上咬去。

那男人有些意外,“哎呀”一聲,屈肘擋臉,手肘正碰在紅箋的鼻子上。

紅箋吃痛悶哼一聲,鼻血登時便流了出來,“滴滴答答”下雨一樣落到了那男人臉上,那男人意識到滴到臉上黏黏的液體是血,一時失神,那只抓着紅箋作惡的手不由地放松了禁锢。

紅箋那是什麽人,慣經生死,手上沾過人命血腥的,惹急了她出手最是狠辣不過,她一見有機可乘,毫不猶豫便沖着那男人的“要害”下了毒手。

那男人反應極快,“嘶”的抽了口氣便将紅箋的手再次抓緊。

而紅箋……紅箋着實怔愣了一下,她就算再不通人事,也意識到這個“手感”硬邦邦的足有大腿粗的東西,怎麽好像和她想的有些不一樣啊?

而且那男人痛歸痛,完全不是被襲中了要害的模樣,他猛然在床上坐起來,紅箋耳朵裏聽到鐵鏈子“嘩啷”一聲響,上半身便被對方壓倒在床上,胳膊向後反擰,鑽心地疼,一時動也不能動了。

那男人笑罵道:“死丫頭手真黑,真給你摸,這一下非廢在你手裏不可。”他一動,那鐵鏈子又“嘩啷嘩啷”的響,紅箋這才知道原來鐵鏈子就拴在這人身上。

紅箋強硬地扭回頭來,在黑暗中瞪着那男人,恨恨地道:“你,你,你給我摸的是什麽?”

那男人好似十分開心,縱聲而笑,邊笑邊伸出手摸到紅箋的鼻子底下,将她兩行鼻血塗得滿臉頰都是。

紅箋簡直都氣糊塗了,連聲怒罵,那男人卻将唇湊在她耳邊,笑着問了聲:“真的是水靈根?”

紅箋感覺到他呼出來的熱氣打在耳朵上,身上寒毛倒豎,只是她此時的姿勢太別扭了,不動還好,一掙紮胳膊就像要廢掉一樣地疼,如此受制于人,叫她一時想不出什麽好辦法來擺脫窘境。

那人似是并不需要她的回答,笑嘻嘻地接着道:“要不還是我來摸摸你吧,別亂動,叫我猜一猜,水修的話,你是丹崖宗的?姓姚還是姓方?我猜你定是姓方!”

第 98 章 勾魂曲

紅箋想不通,若是一開始就把她送到玄武牢她還不覺着如何,可如今,不送盧雁長,不送赫連,為什麽偏偏是她?

難道是外邊出了什麽事,使得在兩年之後,季有雲突然又想起了她?

不過既然自己做不了主,就只有随遇而安。何況細論起來玄武牢這邊比朱雀牢的條件還要好一些。

這裏一天十二個時辰當中,至少有一個時辰是可以見到光亮的。瑩白色的光,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發出來的,自斜上方的小窗戶射進來,映得人身上青蒙蒙的,乍一看像是到了陰曹地府。

牢房也大,送飯也及時。

除了沒有人聊天。

不少孔武有力的看守就在牢房外邊守着,每隔幾個時辰就巡視一番,紅箋不知道這附近還有沒有其他的犯人,但若想像盧雁長那樣用“千裏傳音”和別的犯人搭上話無疑是異想天開。

玄武牢這邊不知季有雲等人從哪裏找來的看守,每當他們走動,以紅箋的耳音能跟着聽出去很遠,腳步單調,輕重緩急如一,整個過程從來沒有人說過話。紅箋甚至懷疑這些人其實是一群啞巴。

紅箋又重新開始不計時。

如此過了七八天,這天那束光又斜射進牢房,紅箋正躺着無所事事,便怔怔望着照在牆角的那片白霜,将它想像成了一束月光。

“嗚嗚”,有什麽聲音,模糊不清,自很遠的地方傳過來,紅箋一轱辘爬起來,側耳細聽。

一開始,她以為是哪裏來的哭聲,後來才知不是,這是一支奇怪的曲子。

曲子奇怪,樂器也怪,只能勉強聽出這不是人的嗓子發出來的,聽着像笛像簫,其中又夾雜着很大的雜音,像是呼呼風嘯。

紅箋慢慢躺下,曲調有些蒼涼,不算非常動聽,但正貼合她此時的心境。

若是同她一樣的犯人在吹曲子,估計着很快就會被打斷吧。

她有些不舍得。

孤寂的黑夜,一個人踏樂獨行,在山林,在海上,不知何去何從,那樣的孤單,唯有銀色的月光相伴。

紅箋突然自這古怪的曲子中驚醒,一隊看守走過,卻沒有人去打斷它,他們好像沒有聽到一樣,逐漸走遠。

後來這支曲子就在紅箋的疑惑中吹完,沒了動靜。

因為紅箋一時走神,沒能确定聲音響起的準确位置,而且太遠了,使用“傳音入密”的話有些費勁兒。

于是紅箋又有了事做,她在等那個聲音再次響起。

盧雁長教會她“傳音入密”,她本沒有太當一回事,現在不知為何,她卻特別想和那個吹曲子的人說上話。

等那聲音下一次響起來的時候,差不多又過了半個月。

因為想着要聯系上吹曲子的人,紅箋靜不下心來聽,她仔細判斷着距離和方位。

這半個月她可沒閑着,拿出了當年鑽研那神識秘法的勁頭來研究這“傳音入密”,每當看守經過,紅箋的注意力必定集中在他們的腳步聲上,她覺着再這樣下去,自己的耳朵非長出來尖尖一截不可。

過了一會兒,那人吹完停下,紅箋趴在牢門上,氣沉丹田,将聲音用內力束成一線,向着那人的位置送了過去。

“喂!”

久久無人回應。

紅箋沒有放棄,又道:“我也是被他們關進來的。閣下聽得到嗎?聽到的話吹曲子回一聲可好?”

可不管她如何試探,傳音出去的話都如石沉大海,對方毫無反應。

紅箋只得無奈作罷。

這種感覺就像是小孩子見到了大人手中的糖果,已經勾得心裏癢癢的,對方卻又收了起來。

坐立不安了幾日,紅箋焦灼的心情才有所好轉,她自己也有些驚訝,明明失去自由孤獨一人在黑暗中已經生活了兩年,怎麽突然間這麽沉不住氣。難道是因為和盧雁長等人說了幾天的話,就再也忍受不了從前的寂寞了嗎?

紅箋有些警覺,大約十幾天之後,那聲音又來勾魂,這一回她有意穩穩坐住,等着看到底是怎麽回事。

那個嗚咽的聲音用勾魂來形容一點都不為過,如平塘水面吹過了一陣邪風,你很難說得清這陣風是弱是強,要刮向哪裏,卻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吸引。

就算聯系不上,每隔十來天能聽聽這個聲音都算是好享受了吧。

紅箋正如此想着,突然聽着樂聲中斷,跟着聲音響處隐約傳來“咣當”一聲響,好像是鐵鏈子之類的東西砸到了牆壁上。

此時恰有一隊看守走到了那附近,想來也發現了異常,紅箋遠遠聽着腳步聲突然雜亂起來,“嘩啦嘩啦”開鎖的聲音,石門洞開的聲音,混亂了好一陣才漸漸恢複安靜。

紅箋不由摸了摸腳踝上的鐵鐐,又輕輕敲了敲牢房的地面,她想:“這個人應該很被看重,若是我弄出這種動靜,看守們定不會這麽緊張,不知要過多少天才會想起來開門看一眼。”

這件事引起的騷動并沒有結束,自這一天起,玄武牢裏不時有人進出。紅箋聽不真切,但她能覺出來這些人都是為了那個吹曲子的犯人而來。

難道那人真是一個殺人盈野的大魔修?

幾天之後,紅箋自夢中驚醒,遠遠地又聽到了有腳步聲逐漸走近,她本以為這還是去看那個人的,正欲倒頭再睡,可叫她詫異的是來人竟在她的門口停下。

跟着有人道:“行了,就她吧。開門。”

牢門打開,光亮透進來,紅箋擡起手臂擋住了眼睛。

門口有人喝斥:“趕緊出來,別磨蹭!”

紅箋慢慢站起來,她這才看清楚門口站着兩個人,說話的是個長相兇惡的彪形大漢,一手抓着鐵鎖,瞪着兩眼,目光不耐煩地盯在自己身上。

一旁站着個老者,應該是剛才說“就她吧”那人,幹枯瘦削,站在那裏顯得有些佝偻,一幅見風就倒的模樣。

紅箋覺着事情變得極不尋常,澀然開口問道:“什麽事?”

那彪形大漢應該是這玄武牢的看守,他聞言冷笑了一聲,說道:“什麽事?送你去過堂。”

又是過堂?紅箋詫異地望向那老頭。

她慢騰騰地自牢裏出來,彪形大漢抓住她的胳膊猛地向外一拉,三兩下将牢門鎖好。

牢房外邊有微弱地光亮,那老者就借着這幽冷的光看清楚了紅箋,他捂住了鼻子,向外躲開幾步遠,皺起眉嫌惡地道:“給她好好洗一洗,再找身幹淨衣服換上。趕緊的,別叫長老等太久。”

紅箋覺着有些好笑。她自己也知道,在牢裏呆了這麽久,雖然是築基期的身體,那氣味也肯定不會好聞了。不管他們要帶自己去幹什麽,能先洗個澡總是好的。

彪形大漢為難道:“咱們這裏可沒有女人的衣裳。”

那老頭不耐煩地道:“管它男的女的,随便找身穿的給她就是。”

于是紅箋先被彪形大漢帶了去洗澡換衣裳,不知道牢裏其他人洗澡都是怎麽解決的,那老頭催得急,紅箋被解開鐐铐扔進了一個黑呼呼的屋子裏。

裏面是一排溜的大水缸,旁邊還堆了不少鍋碗瓢盆。借着外邊昏暗不明的微光,紅箋摸索着用缸裏冰冷的水痛快洗了個澡,久違的水在幹渴的肌膚上跳躍流淌,紅箋覺着整個人好像重新開始呼吸,又活了回來。

失去自由這麽久,紅箋很少去想自己已經變成了什麽模樣,就算是現在,因為太黑,她只能模糊看到自己身體的輪廓。久不見光,看上去肯定會慘白而沒有人色,紅箋甩了甩濕漉漉的長發,管他們想要帶自己做什麽去,她還有一身的真元未動,拼死一搏總是沒有問題。

洗掉渾身污穢,紅箋換上了幹淨衣裳,仍由那彪形大漢押送,跟着老頭兒去了過堂的地方。

老頭兒推門進去,向裏面的人回道:“任長老,人帶來了,按您的吩咐,是這牢裏最年輕貌美的女修。”

紅箋随後被帶進了屋子。

這間屋子裏燃着數盞燈,乍一進來感覺十分明亮,主位上坐着一個慈眉善目的老者,便是衆人口中的“任長老”,其實這任長老紅箋認得,正是在她來煉魔大牢路上對她下了毒手,叫她飽受神識傷痛折磨的任琛。

看到是這個和鞏大先生沆瀣一氣的任琛找自己來,紅箋的瞳孔不由微微縮了縮,這是要做什麽?

任琛由頭至腳打量了一番紅箋,皺起眉頭:“你是那個丹崖宗的方紅箋。……神識的傷竟然全好了?”

紅箋站着未動,冷淡地道:“勞前輩還記着。”

任琛露出好奇之色,說道:“果然有些門道。方紅箋,你來玄武牢時間也不短了,有多久了?”

邊上侍立的幹瘦老者連忙回答:“将近兩個月。”

任琛點了點頭,接道:“這邊的犯人是要定期受審吃些苦頭的。今天輪到本長老在這裏,我的噬神針刑是個什麽滋味你也嘗過。不過眼下給你個立功贖罪的機會。”

紅箋默不作聲,等着聽他賣的什麽藥。

“有個犯人,需要有人去服侍照顧,他脾氣大得很,非要我們給他找一個漂亮女人,你若是肯去,這過堂受審也就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