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賭

紅箋見方峥領着張钰等人到了,深吸了口氣。事情到了這份上已經不容她退縮,她先行了個禮,開始告狀:“各位師兄,我将你們叫來,是因為他們兩個方才胡言亂語辱及我們的宗門,被我和弟弟恰巧聽到。”

石清響皺了皺眉,江焰已喝道:“你胡說什麽!”

張钰早對跹雲宗的人憋着一肚子氣,沉着臉道:“方師妹別怕,你只管如實說,不行我們去請潘師父過來。”

方峥正擔心得要命,聞言連忙附和道:“我去。”

紅箋哪能叫弟弟這時候去請潘聰來,連忙将他拉住,向江焰冷笑道:“你剛才親口說,我們丹崖宗沒人了,我有沒有冤枉你?你們還恐吓我,叫我管好自己的嘴,不然你就去揍張師兄和陳載之陳師兄,有沒有這回事?”

張钰沒想到對方竟還特意提到了自己,登時氣得漲紅了臉,向方峥望去。方峥連忙點了點頭:“我也聽到了。”紅箋一旁不由地将小拳頭握了握,暗贊了一聲:“好弟弟!”

丹崖宗的學徒們一片嘩然,他們和紅箋不熟,但與方峥同為木靈根,天天在一起修煉,都知道這小子心眼實得很,他都這麽說了自然不會有錯,一齊将憤怒的目光投向江焰和石清響。

張钰兩眼發紅,這是那天和這“臭屁”動了手,被他發現自己好欺負,還準備當軟柿子繼續捏啊。若不是心知不敵他早沖上去雪恥了,手指江焰和石清響,顫聲道:“你們也不過是練氣期弟子,有什麽好神氣的,咱們走着瞧,往後總有大爺收拾你們的一天!”

江焰張了張嘴,見張钰如此激動反到不知說什麽好了,那小丫頭告狀的一番話是他所說不假,可他當時并不是這麽個意思呀。

江焰還想解釋,石清響将他拉開,先向張钰說了句:“你們誤會了,我倆并不是這個意思。”便不再理睬後到的這些人,徑向紅箋道:“既然你們的人喊來了,你說吧,要比試什麽,我奉陪。”

石清響比江焰沉穩冷靜,他這會兒已經發覺若論搬弄口舌上的是非,他和江焰兩個人加起來也不是這小丫頭的對手,再加上他有些真生氣了,便想給這方紅箋一點兒教訓,等她輸了賭約不能胡言亂語,再和丹崖宗這些笨蛋解釋也不遲。

果然那小丫頭不再糾纏其它,三言兩語将打賭的事和丹崖宗的人說了,不待張钰反應,回過頭來一本正經地道:“石師兄,我年紀比你小,只有練氣四層的修為,比別的肯定不是你的對手,也不公平。咱們就比真元枯竭後的反應吧,你我運功将真元耗盡,誰能堅持到最後誰就贏了。”

衆人一時面色各異,石清響不由有些猶豫,他自然知道真元枯竭的滋味不好受,師長教誨的時候不過叫他們淺嘗辄止,目的是警告他們運用真元要有分寸,若是與人交手時不小心将真元耗盡,這架不用打也就輸了,并且如此比試很容易傷到神識。他到是不覺着自己會輸,只是怕事情鬧大了失去控制。

紅箋好不容易想出來了主意豈能容他退縮,她三言兩語搞定了張钰等人,激石清響道:“石師兄,這個不能說同修煉沒有關系吧,大丈夫一言出口,驷馬難追。你要是不敢比,直接認輸就是。”

張钰亦道:“師妹放心,我們看着絕不叫這小子耍賴。”他也想通了,紅箋師妹這賭打得正大光明,她修為這麽差,輸了也就輸了,若是萬一贏了,這姓石的小子一個月不能說話,看他還神氣什麽!

石清響冷冷地望了張钰一眼,到這時候他還有什麽好說的,只得向紅箋道:“行,那就開始吧。”

說罷他信手向不遠處一指,“伏魔藤”自土裏蹿出來,幾條青藤纏住一塊巨石,猛然将那石頭掀到了半空,這一下帶着他的怒意,“撲通”一聲重重落在地上,砸得塵土飛揚,聲勢極大。

如此折騰了一陣,他收住手,向紅箋道:“我差不多了,你也來吧。”

紅箋能拿得出手的只有“凝水訣”。她依言使出“凝水訣”将真元慢慢耗盡,兩人都開始感受到真元枯竭的不适。這個賭約一經開始,只看誰能堅持到最後。

前段時間紅箋神識受的傷其實不重,養了這麽多天,已經差不多痊愈了,這個時候再次讓身體處在真元枯竭的狀态,很容易傷上加傷,令還處于虛弱狀态的神識受到重創,對這個紅箋比誰都清楚,她打這個賭便是要在張钰等人的眼皮底下既幹淨利落的贏了自視甚高的石清響,給丹崖宗漲臉,還要豁上再次受傷,以得到潘聰或者其他人的憐憫,到時候不管是月華丹還是別的治療神識的藥,她都可以撐住了不用,去拿給亂石灘的那個怪人,用來換取別的好處。

這麽想着紅箋暗自苦笑了一下,她覺着自己簡直利欲熏心,為了好處命都不要了。

真元枯竭帶來的痛苦絕不是多體驗過幾次就會減弱,她敢拖着修為遠高于自己的石清響折騰這個,不過是仗着她真元恢複的異常。

頭疼得像是要裂開,空蕩蕩的識海只有水靈根在寂寞地運轉,空虛的經脈受到擠壓,像要活生生從身體裏抽離出來,冷汗沿着紅箋額頭流下,自下巴彙聚滴落,她覺着自己很像一條被丢上了岸的魚。

她沒有餘力去看石清響,神識的傷沒有好利索,這一回遠沒有平時施展完萬化生滅功的時候輕松,她閉着眼睛坐下,緩緩靠上一棵大樹,暗忖:“忘了這是在春生林,便宜姓石的了。”春生林對于木靈根修煉大有裨益,就像水靈根們修煉都喜歡去無盡海一樣,但不管怎樣,只要石清響不認輸,她會一直堅持下去。

四下靜悄悄的,張钰等人更多将目光投諸在石清響身上。

石清響顯然也并不好過,他臉色發青,盤膝坐在草地上,汗水已經洇濕了後背,可大約是因為他後背挺直,少年看上去卻不顯得有多麽狼狽。

第 8 章 賭輸了的做啞巴

潘聰是木靈根的築基後期。

紅箋見過幾次,覺着這人看上去比曲長河和善,方峥也說潘師父脾氣很好,就連前些天他們和跹雲宗學徒發生了那場沖突,潘師父後來責罰了張钰和幾個帶頭的,責罰了同方峥一起被青藤捆住的孔辰,卻大約是看着方峥年紀還小,将他放了過去。

紅箋忍不住揣測,這肯定是嫌他們吃了虧丢人,若是那天打贏了,潘師父說不定就當不知道,睜一眼閉一眼讓這事過去,不見跹雲宗那幾個鄉巴佬依舊招搖得很?這也說明潘師父同曲長河相較更有人情味,萬一事情敗露了也不至于得罪到死,簡而言之三個字:好下手。

時間緊迫,這天一得空紅箋就跑去了春生林,大考在即,木靈根的學徒們都在憋着勁自行修煉。紅箋雖然找好了目标,怎麽下手卻是一籌莫展,沒看見潘聰,失望的同時卻也暗暗松了口氣。

紅箋倚着樹看了一會兒方峥修煉,雖然都是閉目打坐看不出什麽來,她卻知道弟弟必然還沒能突破。要是突破了,他肯定會第一個跑來向自己邀功,才九歲,愛玩愛鬧的年紀,卻要像個小和尚一樣整天枯燥地坐着。

紅箋使勁閉了下眼睛定了定神。等方峥收功時她已經穩定了情緒,去叫了弟弟,兩個人手拉着手向外走。

有道是冤家路窄,紅箋剛出春生林,迎面便遇上了跹雲宗的兩個壞胚子,一個是那天領頭挑釁的白衣少年,另一個正是石清響。

看兩人說說笑笑,似是心裏一點兒煩惱也沒有,紅箋皺了皺眉,暗忖難道這兩個還不知曉師門叫他們來丹崖宗的真正目的?便欲帶着方峥避開。

對面兩人此時也注意到了紅箋和方峥。

“哎呀,方小弟,你這是打完坐了麽,真是用功,這麽個小不點兒,就知道勤能補拙了,了不起。”白衣少年搶先開口,嘴角微翹,他和方峥打招呼,眼睛卻不停瞄着紅箋。

方峥站住,對方這話聽着似是在誇贊他,語氣卻不像那麽回事,叫他讷讷不知如何答話。

紅箋沉下了臉,将弟弟向後一拉,反唇相譏:“仗着早生幾年只敢欺負年紀小的,這種人才叫蠢笨,不但蠢笨,還狂妄無知。”眼珠一轉看向石清響,又添了一句:“清響師兄覺着我說得對不對?”

那白衣少年江焰早便領教過紅箋嘴上的刻薄,他同石清響最是交好,前些天因為這小丫頭片子一句話,自家兄弟被同門好一通取笑,只怕今後連名字都不敢往外報了,他心中不忿,今天遇上特意要找紅箋的麻煩,眼見這死丫頭還敢去撩撥石師弟,額上青筋迸起,便想趁着周圍無人給她點兒厲害瞧瞧,石清響一見江焰這表情便知道他要做什麽,上前抓住他手,阻止道:“江師兄,算了,好男不和女鬥。”

大約因為方峥在一旁瞪大眼睛看着,紅箋到覺着特別有勇氣,她斜着眼目光冷冷由着江焰擡手指着自己,聽那小子叫喚道:“死丫頭,管好自己的嘴,丹崖宗沒人了麽,你再敢胡說八道,我就去揍張钰和陳載之,然後告訴他們,都是你惹得禍,不信你就試試!”

方峥身子一震,神情有些惶急,若是真發生了這種事,姐姐的日子必然要變得極不好過。

方峥都能想明白的事,紅箋自然更加清楚,她心裏恨死這兩個臭小子了,可突然之間,她心中一動,冒出一個既有希望得到月華丹又能叫他兩人吃個大苦頭的絕妙主意來,這會兒來不及細想,她便先行動起來。

她的兩眼因為憤怒變得十分明亮,握緊了拳頭,沖着他二人叫道:“我要同你們比試。敢不敢打賭,誰要是輸了,便老老實實做一個月的啞巴。”

此言一出,在場的另外三個人都愣住了,江焰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奇道:“石師弟,我沒聽錯吧,還有上趕着做啞巴的?死丫頭,你覺着你能打得過我們哪一個?”

紅箋昂起頭,傲然道:“你只說敢不敢賭吧!”

江焰詫異地笑了:“賭,為什麽不賭,石師弟,咱們跟她賭了,能叫她做一個月的小啞巴也挺有趣的。”石清響一旁接口道:“好!”

紅箋可不管方峥在使勁兒拉她的衣角,點了點頭,正色道:“既然這樣,我要找個見證,免得有人輸了耍賴。”她轉向方峥道:“你快去将張師兄他們都叫來。”

方峥不是很情願,但見姐姐的神色漸漸嚴厲起來,只得帶着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跑去春生林中喊人。

江焰和石清響都不蠢笨,正相反,這兩人資質極好,又受師長寵愛,尤其是江焰平日在門派中常以聰明人自居戲弄同門,這會兒見紅箋如此篤定不由生出不安來,兩人面面相觑,但男子漢話已出口哪有收回來的道理,石清響想了想,忍不住道:“你要比試什麽?先說一下,必須與修煉有關系,否則我們可不奉陪。”

江焰與他一唱一和:“就是,難不成你要比繡花,比編辮子這些,我們也要同你比麽?”

紅箋冷笑了一聲:“放心就是。”說罷不再理睬二人,轉身只等着張钰等人到來。

兩個少年到底不過才十五六歲,見紅箋如此也勾起興趣來,在一旁小聲地嘀嘀咕咕,這兩人一個金靈根,一個木靈根,難得的是都已突破了瓶頸達到了練氣七層,平日裏自诩跹雲雙傑,他們到丹崖宗已經有些日子了,這個修仙大宗門年輕一代是個什麽情況也不是不知道,要說這個小丫頭片子憑真本事能贏得過他倆中的任何一個那是絕無可能,故而也就放下心來,只當是個樂子,等着看紅箋自作自受。

過不多時,張钰帶着七八個同門跟着方峥趕來,方峥說得不清楚,張钰還有些莫名其妙,見紅箋同跹雲宗兩個弟子遙遙對立臉色就變得頗為難看,警惕地瞪了江焰和石清響一眼,向紅箋問道:“出了什麽事?”

第 7 章 做,還是不做

紅箋努力地想把亂石灘發生的這件事忘掉,在她看來為了一個不懷好意的怪人去招惹曲長河簡直就是找死,向師門報告那人行蹤大約才是她應該做的事,但不知為何,她直覺上卻又不想如此。不如就過一天算一天,只當沒這回事。

可幾天之後,紅箋卻忍不住開始去想,自己到底能不能弄來一顆月華丹。

有這麽個人隐藏在暗處,亂石灘的山洞紅箋是不敢再去了,不僅如此,這些天她都盡量呆在人多的地方,這個人神秘又鬼祟,丹崖宗這麽多金丹、元嬰大長老,他肯定忌憚得很,不敢弄出太大的動靜,紅箋覺着她只要與姚真、齊秀寧三五個人呆在一起就必然是安全的,可如此一來,她幫助方峥沖擊練氣三層的大事就不得不暫時擱下了。

本來紅箋還可以好好修煉提高一下自己,可要命的是自那天回來她只要一運轉真元,識海便會針紮樣的疼,看來真叫那人說中,她的神識受了傷,對此紅箋毫無辦法,她只依稀覺着經過這幾天的休養,情況似有好轉,大約本就是練氣期,修為低微,好好養上一段時間也能痊愈,這些天她連曲長河當面指點都得想辦法糊弄,本是考核前的重要時期,人人拼命,這寶貴的時間卻被自己這麽生生地浪費了,心疼得紅箋夜裏輾轉反側,不得入眠。

若說這些苦惱還不能叫紅箋改變主意,緊接着又有一個巨大的誘惑擺在了她的面前,吸引着她,叫她不得不好好盤算得失利弊。

跹雲宗的人果然不是無緣無故跑來拜訪丹崖宗的,因為這些天又有幾個大宗門的要緊人物相繼趕到丹崖宗,這其中既有與他們交好的小瀛洲,又有雙方有着不小過節的仙霞洞,做客的前輩們無一例外,都帶着不少自己門派的練氣期弟子,一時丹崖宗熱鬧無比,一副各大修仙宗派盛會的氣象。

離月底的考核還有十天左右的時候,西方第一修仙大宗門符圖宗的宗主戴明池也到了。

這個消息是紅箋自姚真那裏聽來的,自從姚真上回透露給她宗門要考核的事之後,紅箋覺着這位師姐身上有了不小的變化,比原來忙了,有主意了,消息也靈通了不少。姚真同齊秀寧等人處得不好,有什麽話都跑來和紅箋說。

“紅箋師妹,聽說戴宗主前兩個月進入化神期了,是整個大陸除了咱們金大長老之外的第二個化神大能。只不知長得什麽模樣,怎麽能想個法子見一見就好了。”

“大消息,大消息,紅箋師妹,你知不知道這麽多前輩齊聚咱們丹崖宗是要做什麽?敢情和咱們真有關系,金大長老出關了,聽說是他老人家和戴宗主決定這回要收幾個親傳弟子,由他們兩位化神大能帶在身邊共同傳授。你說誰要是有那福氣被他們看中,是不是一步登天?是不是?”

紅箋雖然叫那怪人攪得心神不定,乍聽到這匪夷所思的事還是吓了一大跳。她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姚真:“姚師姐你聽誰說的,怎麽可能?那這徒弟是算咱們丹崖宗的還是符圖宗的?金大長老和戴宗主又不可能總在一起,再說他們那樣的人物,哪裏有空帶徒弟?”

“哎呀,就知道你不會相信,不過這肯定是真的沒錯,過幾天大家就都知道了。聽說是要破除門戶之見,不管哪家哪派的,只要符合要求,都有可能被選中。最重要的,這次只要十八歲以下的練氣期弟子。師妹,你說會不會要女徒?”姚真臉頰緋紅,明亮的目光中俱是憧憬。

紅箋使勁兒點了點頭,半是安慰姚真,半是鼓勵自己:“會吧,咱們又不比別人差。說不準金大長老看在咱們是自己人的份上,還會格外照顧。”話是如此說,她卻不由想到同門中最厲害的陳載之和張钰也不過都是練氣六層,而那天所見跹雲宗的石清響修為明顯要高過兩人,要真放在一起考量,只怕還是那姓石的更有希望些。

她想到的姚真也想到了:“師妹,我知道這個月底的考核是要做什麽了,你看着,各家都只來了十幾個人,就咱們人多,雖說咱們占了東主的便宜,也肯定不會叫咱們全都去參加,這次就是要先刷掉一些人。”

大約這麽一想,姚真又覺着自己着實沒什麽希望,她轉了一個圈冷靜下來,坐到了紅箋身旁,兩只白皙秀氣的玉足垂在半空前後晃了晃,不知在盤算什麽,突然感慨道:“要是我這兩天能再突破一次就好了,我比陳載之還小着一歲呢。”

這個時候,紅箋也在默默地想:“要是能趕緊突破就好了。”與姚真不同,她想的那個人不是自己,而是弟弟方峥。

雖然不知道這次考核側重什麽,但可以肯定,若是方峥能趕緊突破,一個九歲的練氣三層弟子是絕不會被淘汰的。不但不會被刷掉,而且接下來的機會也比別人大,方峥年紀小,方峥憨厚,這些平時快将紅箋愁死了的弱點或許在前輩眼中都是方峥的長處,而且他還有個優勢,他是丹崖宗的。

紅箋一直想給弟弟找個靠山,如今突然有一條金光閃閃的大道出現在眼前,怎能不叫她心動,還有什麽比找個化神期大能做師父,可以一靠上千年不倒更安逸的事?不,還不是一個,是整個大陸僅有的兩個。只要努努力,動動心眼,冒點風險,說不定便可将方峥這個壓死人的大累贅給交出去了,再也不用擔心他缺這個少那個,害怕他受人欺負,更重要的,自己也不用再練那叫人要死要活的萬化生滅功了。多麽美好。

等紅箋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一臉傻笑呆坐在那裏,姚真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跑掉了。

做了半天的美夢,紅箋冷靜下來看了看現實,不由想到哪怕是本宗的金東樓,那也不是自己和方峥的爹娘,不會只看着方峥便越看越喜歡,怎麽辦?亂石灘那個怪人應該還在吧,從來富貴險中求,看來這月華丹還真是有必要去搞一顆來。

可怎麽搞?

曲長河對自己向來愛答不理的,不管讨好還是坑蒙拐騙,都沒有一絲一毫成功的可能,紅箋覺着自己要将一輩子的聰明才智都耗盡在這件事上了,魂不守舍地過了兩天,她決定不在曲長河這棵樹上吊着,将主意打到了木靈根那邊的授課師父潘聰身上。

第 6 章 怪叔叔

一連幾天,每到傍晚紅箋都在山洞裏偷偷為方峥施展一次萬化生滅功。

月底考核的消息很快便傳得沸沸揚揚,所有人都在憋着勁加緊修煉,前兩天姚真終于突破,進入練氣五層,而木靈根學徒那邊大約是受了跹雲宗那幾個壞小子的刺激,據方峥講也有好幾個突破的,如此一來,紅箋覺着壓力好大。

她感覺方峥距離突破只差了一線。

這一天曲長河給學徒們講的是真元枯竭的反應和應對,為叫這些小不點兒們親身體驗一下真元枯竭的感覺,他叫大夥兒當着他的面不停地施展凝水訣,直到将真元全都耗盡。

最後所有學徒俱都呼吸困難面無人色,一大半兒的人吐得稀裏嘩啦,紅箋這段時間頻繁地使用萬化生滅功,身體對真元枯竭的後遺症已有了些适應,雖然出了身透汗,但看上去比旁邊奄奄一息的姚真和齊秀寧可正常太多了,以致曲長河破天荒地多看了她一眼。

這天傍晚,紅箋為弟弟施展萬化生滅功的時候有些猶豫,按說白天真元耗盡過一次,曲長河當時的告誡還在耳旁,但她又覺着自己體內的水系真元已經完全恢複,不知為什麽,這些天她真元恢複的速度明顯比原來快了不少。方峥突破在即,最後紅箋沒能抵制住誘惑,還是強按着弟弟照常修煉了一回。

沒等到結束,紅箋便知道糟了,她強行終止了萬化生滅功,硬撐着等方峥練完功将他打發走,倚着石壁,兩手抱住了頭,忍不住呻吟出聲。

這一會兒工夫她只覺眼前發黑,兩耳嗡嗡作響,更要命的是識海針紮一樣的銳痛,紅箋毫無經驗,出了這等事不知怎麽辦才好,生怕會越拖越厲害,最後無法收拾,只得咬咬牙打算去向師長求救。

她掙紮着勉強爬起來,出洞時一腳踏空,由兩丈高的半空直接摔落到亂石灘上,頭磕到了石頭,登時便昏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紅箋醒來,先痛哼了一聲伸手去捂腦殼上腫起的大包,這才想起剛才發生了何事。好在昏迷這一會兒之後,識海到是不怎麽疼了,她撐着身子坐起來,天色已經微黑,自己躺在這海灘上的時間着實不短了。

“醒了?”

紅箋吃了一驚,這才留意到身旁一塊大石頭邊上坐着一個陌生人。

說是陌生人,其實紅箋沒有看到他長得什麽模樣,這人穿了件灰撲撲的連帽鬥篷,帽檐遮住了大半張臉,聽聲音是個男的,他蜷坐在黑影裏,無端叫紅箋想起小時候大人用來吓唬她的“老貓猴子”,時間太晚了,本來便人跡罕至的碎石灘變得說不出得兇險,叫她心中一寒。

陌生人大約見紅箋面露緊張,“呵呵”笑了兩聲,慢吞吞地道:“小姑娘,你膽子真大,這麽晚了還在這裏,沒有人告訴過你,天黑以後這些地方很危險麽?”

紅箋很想跳起來掉頭就跑,卻知道跑只能讓處境變得更糟糕,她悄悄攥緊了拳頭,強撐着出聲:“你……是丹崖宗的前輩?”她覺着自己肯定是遇上了壞人,但這人沒有趁她昏迷下毒手,也沒有将她擄走,她只有先虛與委蛇,探探對方有什麽圖謀。

“丹崖宗……”陌生人意味不明地嘟囔了一句,突道:“剛才那小子是你什麽人?我看你挺照顧他的。”

紅箋心跳如擂鼓,這人一直在暗處偷窺着她?他想做什麽,會不會去對方峥不利?

她努力裝出小孩子的天真不谙世事:“他是我弟弟,我自然要照顧他。”

那人笑了一聲,卻道:“行了,別裝模作樣,你方才可不是這樣的,要不是看他呆頭呆腦,我都要以為你們是躲在這沒人的地方幽會。”

紅箋心中大怒,臉不由漲得通紅,她忘了害怕,一骨碌爬起身來便要離開。

那人卻在黑影裏伸了個懶腰,不知怎的,紅箋只覺身上一沉,竟是被定在了原地,不要說走,連手指想輕輕動一下都做不到。明明那人還離得挺遠,紅箋卻恍惚覺着有人在她脖子後面吹了口寒氣,接着識海一陣刺痛,陌生人的聲音響了起來:“連修煉的大門都沒有摸到,竟然便弄傷了神識,啧啧!”

要不是被定住了不能動,紅箋覺着自己能不能有勇氣還站着都是個問題,耳聽那人又懶洋洋地道:“瞧着還有些小聰明,偏去做些吃苦受罪又不讨好的事。罷了,你去給我弄一顆丹崖宗的月華丹來,我就幫你保守這個小秘密,你那神識的傷,我也給你順手治了。怎麽樣?”

月華丹是什麽,紅箋聽都沒有聽說過,忍不住道:“我不過是個練氣期學徒,是死是活宗門根本不會在意,去哪裏給你弄那月華丹?”

她被那人施了法術定住,唇齒不聽使喚,這句話說得有些含糊不清,那人卻聽明白了,輕聲一笑,說話的語氣中帶着惡意:“想修仙,沒有膽量和頭腦可不成。月華丹曲長河那裏大約便有,你若沒有頭緒,那可得趕緊想辦法了,我不會等你太久,過幾天你不送來,我便自己動手了,若是曲長河、潘聰這些人哪一個為此有了好歹,你會不會覺着愧疚?”

我愧疚個屁!紅箋暗自咬牙。短短幾個回合,紅箋心中便有了判斷:“這個陌生人非但不是丹崖宗的,恐怕十九還是敵人,不然他想要什麽月華丹,大可大大方方去向曲師父他們開口,何必這麽鬼鬼祟祟的?這人膽子很大,敢跑到丹崖宗的地盤來興風作浪,如果不是吹牛的話,那就是比曲師父還要厲害,保命要緊,只得先應了他把眼前糊弄過去再說。”

她心念電轉,口中說道:“別,我答應你就是了。”

那陌生人似覺着滿意了,施了個法訣将紅箋放開。

紅箋轉過身來,後退了幾步,向着那團黑影匆匆忙忙許諾:“我,我這就去想辦法。”她一刻也不想在這亂石灘多呆,掉頭就走,心中“撲通”“撲通”亂跳,又有着終于逃出生天的僥幸。

那陌生人幽幽嘆了口氣,說道:“小姑娘,你連月華丹是什麽模樣,做什麽用處都不問一下麽?”

話音未落,紅箋便拌上了一塊大石頭,結結實實摔了個狗吃屎。她趴在那裏半是沮喪半是狼狽地想:“壞了,這下完蛋了!”

那陌生人輕易識破紅箋在敷衍他卻并未動怒,兩眼自帽檐下盯着紅箋,隔了一會兒方才淡淡地道:“月華丹是治療神識的丹藥,淺綠色,聞着有股苦杏仁味,不要搞錯了。”

紅箋如聞大赦,爬起來飛快地逃了。

第 5 章 姐弟間的小秘密

雖然羞辱了那個壞小子,紅箋的心情卻輕松不起來。

這還只是開始,等過幾年,人家不再因為她和弟弟年幼自恃身份手下留情,他們是不是受了欺負就要忍着?還有那即将到來的考核,要想不被宗門放棄,表現就不能太差。

她滿懷心事,也就忘了再安撫方峥,方峥一路跟着姐姐越走越是不安,忍不住出聲道:“姐,你別生氣,我再不惹事了。”

紅箋心中一酸,伸手摟住弟弟,向四周望了望,悄聲道:“去山洞,姐姐幫你上藥。”

紅箋所說的山洞在丹崖山一處偏僻的陡坡上,這一面山坡寸草不生,山洞外到處是醜陋的石頭,往北不遠便是大片礁石,有時無盡海漲潮,會一直漲到山坡底下,飛濺起來的浪花直沖進山洞,所以洞裏一年四季都很潮濕,生活着一些不喜見光的蟲蟻,實在不是個好去處。

正因如此,紅箋發現這麽個地方後隔三差五便帶方峥到裏面一呆大半天,從來沒有被人發現過。

兩人做賊一樣進了山洞,方峥腳踝的傷已經不再流血,紅箋不放心,叫方峥坐下來修煉,木系真元對治療養生最是有效,她先給弟弟上了藥,又繞到他身後盤膝坐下。

方峥若有所覺,動了一動睜開眼睛。紅箋斥道:“專心。不想再像今天這樣受人欺負你就忍住了,別動不動就喊疼。”說完,她不再管方峥做何反應,徑直将一只手按住了方峥的頭頂,另一只手抵在他的背心,默默運起自身的真元。

水生木。

紅箋懂事很早,被送來丹崖宗之前她九歲,方峥只有五歲,她清楚記得爹娘的模樣,記得爹萬分不舍地摸着她的腦袋,語氣卻很鄭重:“箋兒你天份極好,以後要照顧好弟弟,你還這麽小,爹爹對不起你們。”

她那時已經知道水靈根的娘親為什麽會那麽虛弱地躺在床榻上,方峥沒有仙緣,方家卻有一門不傳之密:萬化生滅功。娘親自損修為,硬生生為他在體內造出了木靈根,并将他送上了練氣一層。爹娘有很要緊的事去做,必須将他姐弟二人留在丹崖宗。

當時比笤帚高不了多少的紅箋明明紮在爹娘懷裏哭得滿臉是淚,卻還是拉起方峥的手,大聲地說:“我照看弟弟,你們也要早些來接我。”

一句應承,四年過去,姐弟倆再沒有見到爹娘,紅箋卻在這山洞中以家傳的萬化生滅功幫助弟弟達到了練氣二層。她原覺着九歲的練氣二層,在同齡人中已經是佼佼者,但今天她見到跹雲宗的那些人才知道還遠遠不夠,石峥的性子不知随了誰,憨厚聽話有餘,機靈應變卻差得遠,随着他一天天長大,在這重男輕女的丹崖宗自己能為他做的必然越來越少,只有讓他趕緊成長起來,若是在月底那場關系到将來的考核前能沖上練氣三層,說不定便會引來某位師長的青眼。

萬化生滅功是一門損己利人的功法,紅箋自己也不過練氣四層,一會兒的工夫便覺汗濕重衫,那股熟悉的空虛感湧遍全身,她吸了口氣,緩緩收功,停了一會兒才克制住一陣陣的惡心頭暈,将兩手自石峥身上移開。

她睜開眼仔細觀察了一下石峥的情形,臉上氣色看着還好,按她的經驗這麽一次對石峥應該是大有裨益的,只不知道為什麽近兩年一到這時候石峥便喊疼,紅箋将眼睛挪開,決定不去管他。

山洞裏到處濕乎乎的,紅箋的真元恢複得到是極快,不過一炷香的時間那股空虛感便消失了,萬化生滅功今天是不敢再施展了,過猶不及,用得太頻繁,她再是勤奮,也很難跟上旁人的進度。

紅箋悄悄起身,躬着腰走到洞口,距離太陽落山還有一段時間,海浪有節奏地沖擊着下面的礁石灘,更顯得這一方天地十分安靜。

她在洞口處靠着石壁坐下來,覺着心中空空的,望着鮮紅奪目的夕陽發了會兒呆,擡起右手,照着太陽的輪廓畫了個圈,一個晶瑩剔透的水環漸漸在她手指下成形,然後突然崩潰,紅箋像個大人一樣嘆了口氣,每當和方峥在一起,她便特別想念爹娘,那句應承就像一副擔子,一天比一天沉重,壓得她透不過氣來。

“姐!”方峥不知何時結束了修煉,正瞪着眼睛欽佩地望着她。

紅箋沉下臉,問道:“今天不疼了?”

方峥張了張嘴,不知所措地避開了紅箋的目光,嘴裏不知道嘀咕了句什麽。

紅箋每回看到他這沒出息的樣子就覺着頭疼,她忍了忍火氣,道:“明天開始,每天這個時候我都在春生林外等你,咱們一起過來修煉,峥兒,姐姐不在你身邊的時候也要用功,知道麽?”

方峥有些吃驚,沒有像以前那樣姐姐說什麽他都應好,而是爬起來走到紅箋身邊蹲下,兩眼望着紅箋,一臉的不安:“姐,我用功,你不要再把真元給我了好不好?”方峥不懂萬化生滅功是什麽,卻知道姐姐為了自己,耽誤了自身的修為。

紅箋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你要真心疼姐姐,就趕緊給我沖到練氣三層。”說完這話,她見方峥漲紅了臉,一幅泫然欲泣的模樣不由又有些後悔,将手搭在方峥初具規模的肩膀上,說話的語氣也溫柔起來:“好了,和姐姐說說,師兄們對你怎麽樣,有沒有誰欺負你?”

方峥飛快地搖了搖頭:“都挺好的,沒人欺負我。”

紅箋知道方峥對自己這個姐姐畏懼大過親昵,又問了一句:“那有什麽有趣的事麽,峥兒也給姐姐講講。”

方峥遲疑着想了想,仍舊道:“沒有什麽。”

紅箋摸了摸方峥的頭:“峥兒長大了,這麽高了,借肩膀給姐姐靠一會兒。”說着她慢慢把頭靠在了方峥的肩膀上。

過了一會兒,紅箋說道:“聽說這個月底,宗門會考核咱們,這個消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要去和別人說。峥兒這些天好好努力努力,争取個好成績,好不好?峥兒有出息了,姐姐也能跟着沾沾光。”

方峥用力點頭:“嗯,好。”

第 4 章 一個來自遠方的屁

回到丹崖宗,曲長河收起曳雲舟在學徒們的恭送下揚長而去。

這會兒其實天色尚早,剩下的時間便是留給大夥自修的,姚真習以為常,招呼紅箋同行。丹崖宗地盤很大,修練水靈根的學徒都住在靠近無盡海一側的山坡上,只是曲長河沒那麽好心,從下舟的地方走去住處需要兜一個很大的圈子。

半路經過春生林,隐隐有喧嘩聲自林子裏傳出來。

因為木靈根的學徒們常在春生林修煉,姚真好奇地向那邊張望了一下,紅箋卻擔心地站定,左右瞧瞧再沒旁人,道:“姚師姐,你先回去。”

姚真知道她要去做什麽,叮囑道:“小心點兒,能忍就忍了吧,反正也出不了什麽大事。”

紅箋點了點頭示意明白,蹑手蹑腳往春生林過去細看究竟。姚真嘆了口氣獨自回住處,她已經夠倒黴的了,紅箋比自己還不如,不但沒有爹媽照應,還有一個木靈根的弟弟也跟來了丹崖宗。那個小累贅今年九歲,姚真見過幾回,按說九歲之齡練氣二層,修煉的速度還說得過去,姚真卻并不看好他的将來,三歲看老,這個叫方峥的孩子生性老實,一點防人之心也沒有,照這樣子十九會長成個傻大個兒。

紅箋的确是不放心弟弟,春生林這麽吵鬧,怕是沒有師長在場,弟弟是那幫木靈根學徒裏年紀最小的,修為也是最低的,若依舊是個小不點,或許別人看他是個孩子不好意思欺負,偏偏這一年來不知吃了什麽,個子飛竄,眼看着都比自己高了,她很怕一幫半大孩子嬉鬧起來沒有輕重。

此時春生林裏正劍拔弩張,争執的一方是丹崖宗的木靈根學徒,另一方卻是幾個跹雲宗的練氣期少年。

跹雲宗是與丹崖宗齊名的大宗門,今日跹雲宗的元嬰長老朱顯前來拜會丹崖宗宗主,順便帶了本宗的幾個小輩跟着開闊眼界,能跟随元嬰長老出門的自然都不是平庸之輩,紅箋等人出海修煉之時,他們已同丹崖宗的木靈根學徒們打了不少交道,不知是功法的差異,還是這一代丹崖宗木靈根學徒中沒有出色的人才,跹雲宗幾個發現丹崖宗這幫人與己方年紀相若,修為卻差着一大截,言行舉止中便帶出了散慢輕視的意味。

跹雲宗藏在深山之中,這幾個少年都是初次見到煙波浩淼的無盡海,目眩神迷之際突聽不知是誰罵了一聲“鄉巴佬”,登時兩下便起了沖突。

紅箋到時,一個十五六歲的白衣少年正沖着丹崖宗衆人冷嘲熱諷:“誰要是沒種去叫師長,那就是還沒斷奶的軟蛋。也別說我是金靈根欺負你們,石師弟和你們一樣,也是木靈根。不敢動手就老老實實地認慫道歉,把那罵人的小子交出來讓我們好好認識一下。”

丹崖宗這邊十幾個少年被對方如此挑釁臉色都不怎麽好看,方峥也在其中,站的位置稍微靠後。這些人中為首的少年紅箋見過幾回,知道他名叫張钰,同陳載之一樣,也是被卡在了練氣期六層。

張钰這會兒心中頗有些後悔,不管怎麽說對方遠來是客,打輸了丢人,打贏了在師長面前肯定也讨不了好,他仔細打量着對方這位“石師弟”,見他五官眉眼生得極俊,大約是木靈根的關系,少年一襲青衫,身若修竹,看上去英挺又溫和。

張钰估計着這人肯定比那穿白衣的少年好說話,便沖他一抱拳,道:“在下姓張名钰,還沒有請教這位兄弟怎麽稱呼?”

那“石師弟”還未開口,跹雲宗其他幾個已七嘴八舌叫道:“套什麽近乎,誰和他是兄弟?”“就是,清響哥,揍他!”

“石師弟”等衆人罵完了,方好脾氣地笑了一笑,向張钰道:“我叫石清響,不知張兄有何見教?”

張钰臉色已有些發青,見這姓石的還算客氣這才勉強道:“這架我們是不會打的,貴宗朱前輩大老遠來見我們宗主,必是有要緊事商量,我們這些練氣期弟子雖幫不上忙,可也不能添亂。咱們走!”

這幾句話說得義正言辭,紅箋聽着忍不住暗自喝了聲彩,因為弟弟方峥的關系,她知道張钰等人同自己一樣,只專注于修煉靈根,也沒有學到什麽武技,張钰這話意指跹雲宗幾個給師門添亂,丹崖宗宗主淩虛子雖然也是元嬰,但宗門裏還有一位化神期的大長老金東樓,整個大陸的化神期大能,紅箋他們也只聽說了這麽一位,可惜金長老這幾十年一直閉關,宗門的大小事概不參與,他們這些年輕人也就無緣一睹真容。

那邊張钰幾個要走,石清響卻笑道:“張兄言重了,不過切磋一下而已。”話音未落,他猛地招了下手,張钰等人腳下的泥土裏随之冒出來數十根青藤,如同長了眼睛般向着衆人雙腿纏去。

木系武技!張钰臉色變了,大叫一聲:“都閃開!”他一躍而起,随即意識到這種群攻的武技想要施展是何等耗費真元,這姓石的年紀看上去沒有自己大,卻必已突破了練氣六層的瓶頸。

事起突然,前面的弟子還好,後面幾個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倉促之下有的便撞到了一處,登時便有兩個被那青藤牢牢捆住,青藤上寸許長的倒刺直接便刺入了皮肉中。

紅箋聽着弟弟“哎呀”一聲慘呼心猛然便縮成了一團,耳聽那石清響還似笑非笑地嘲道:“細皮嫩肉,這麽點兒小傷就受不了了麽?告訴我,是誰口出不遜,我便放了你倆。”登時便覺一股急火湧上心頭,一時氣得聲音都有些發抖,大聲道:“跹雲宗的人真是好不要臉,欺負個九歲的孩子算什麽本事?”

她聲音清脆,還帶着童音,一聽便知是個小姑娘,林中沖突的雙方一齊停住,循聲向她望過來。

方峥本來還大睜着兩眼緊咬牙關忍着疼,一見來的是姐姐,他再也忍不住了,癟癟嘴委屈地叫了聲“姐”,便放聲大哭。

他這一哭,跹雲宗幾個面面相觑,場面到是詭異得安靜下來。

石清響便像吃到了什麽壞東西,臉上露出尴尬之色,“嗖”的一聲便将那青藤收了回去,幹脆連另一個捆住的也放了。

紅箋蹲下身将方峥扶起來,方峥的褲腿碎得一绺一绺的,腳踝有幾處還出了血,弟弟受了欺負,她心裏很不好受,提起方峥的褲角看了看,還好都是些皮肉傷,她掏出帕子給方峥擦了擦臉,又給他撸了下鼻涕,方峥長得高大,低着頭乖乖任紅箋拾掇。

紅箋輕輕拍了拍弟弟的後背,柔聲道:“峥兒是男子漢,不哭了,這點痛都挨不了,将來還怎麽做大英雄?”方峥“嗯”了一聲,擡起胳膊緊緊攬住了紅箋的脖頸,抽泣兩聲漸漸平靜下來。

紅箋見狀站起身,護住方峥,目光冷冷向跹雲宗的幾個望過去。她不是個寬宏大量的人,現在不是這幾個壞胚子的對手,也要将他們的樣子記下來,以後有機會再算賬。

石清響深感頭疼,這小丫頭看着不過十二三,她弟弟說是才九歲,九歲你長這麽高幹什麽,奶奶的,他石大少竟用“伏魔藤”将一個九歲的奶娃娃打得嚎啕大哭,傳出去一世英名毀于一旦。

他見紅箋黑白分明的眼睛帶着怒意望過來,忍不住摸了摸鼻子,開口解釋:“一場誤會,是我下手重了,我不知道令弟年紀這麽小。那個,對不住。”

紅箋将頭扭開,拉了方峥的手,道:“姐姐帶你上藥去。”她走出幾步,突然回過頭來明知故問:“還未請教這位高手尊姓大名。”

石清響只道她來得晚,沒聽到先前自己介紹,難得這小姑娘要息事寧人,他連忙抱拳道:“不敢,在下跹雲宗弟子石清響。”

紅箋聞言點了點頭,又問:“不知是哪個清,哪個響?”

石清響向來覺着自己的名字極為風雅,給這小姑娘問到,口角含笑回答:“便是‘竹露滴清響’的那個清響。”

紅箋皺眉想了半天,口裏好似自言自語:“石……清響,那不就是一個屁嗎?”說罷拉着方峥轉身而去。

走不幾步,紅箋便聽見身後一陣肆無忌憚地哄笑,石清響的那些同伴大聲怪叫:“清響哥,哎呀,不行了,可笑死我了。”“你快改名字去吧。哈哈。”

她不去看那石清響的反應,拉着方峥快步走出了春生林。

第 3 章 重男輕女的丹崖宗

丹崖山,無盡海。

今天天氣晴朗,丹崖宗的築基修士曲長河難得心情好,以法器曳雲舟載了本宗幾十個少男少女在丹崖山後的無盡海中修行。

十三歲的紅箋跟在其中,正老老實實地聽曲師父傳授如何能更加精妙地以凝水訣控水。

凝水訣是個初級功法,水靈根的練氣弟子很容易便可掌握,舟上這幾十個弟子都是水靈根,紅箋去年突破了練氣期四層,在這些弟子中不論年紀還是修為都是中等,但今天曲師父在舟上講的訣竅她很輕松便聽懂了,自覺收獲很大。

“紅箋,紅箋師妹?”一個鵝蛋臉兒長相甜美的少女将頭湊過來。

紅箋眼望着曲師父,聲音幾不可聞:“姚師姐,怎麽了?”

和紅箋說悄悄話的這少女名叫姚真,丹崖宗是道修中數得着的大宗門,依靠毗鄰無盡海的優勢,底蘊渾厚,人才輩出,尤其是在水木兩系功法上頗有獨到的建樹,引得修真世家和散修們紛紛将身具這兩系靈根的後生晚輩送來拜師學藝,只要資質尚可,丹崖宗便會将人收下來一體教授,直到築基之後才會被上面的長老們看重,收入門下單獨指點。

跟着曲長河修行的這幾十個水靈根學徒中只有三名少女,這還是水靈根女修偏多的結果,修仙門派收徒重男輕女,丹崖宗也不能免俗,近一兩百年宗門到凡世間挑選身具靈根的學徒便一個女娃娃也沒有往回領。

姚真已經十五了,仍困在練氣期四層,紅箋還能安心修練,她卻有些沉不住氣了。

“師妹,你聽說了沒,這個月底宗門會有一次十分重要的考核。”

這消息紅箋還沒有聽說過,她見曲長河離得遠沒有注意這邊,輕輕搖了搖頭,悄聲問道:“有多重要?知道考什麽嗎?”

身為女徒,她在丹崖宗接觸來往的人十分有限,姚真其實也跟她差不多,兩個人都是散修的後代,被父母送到丹崖宗後已經好幾年未見過親人的面了,更不用說得到照拂,大約是因為身世相近,姚真十分樂意同她親近。

姚真抿唇望着紅箋,臉上神情有些複雜,似是猶豫了一番,終于低聲道:“考什麽我也不清楚,總之你好好努力吧,大約是關系到咱們的将來。”

說到将來,姚真臉上閃過一絲陰雲,練氣期六層是個坎兒,十層是個坎兒,可自己不知怎的卻困在這第四層遲遲突破不了,眼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已有沖到六層的,便是比自己小兩歲的紅箋師妹也步入了練氣四層,難到真要等蹉跎到二十好幾被師門放棄,嫁個同是練氣期的男修為師門打雜當差過一輩子麽?

紅箋聽她說得如此鄭重有些吃驚,大大的眼睛在對方臉上轉了轉方才收回去。

姚真的異樣,不免叫她亦跟着心神不寧,接下來的大半天也就沒有什麽所得。

曲長河看學徒們感悟得差不多了,施了個口訣将曳雲舟懸浮在距離海面丈餘的半空,随意點了幾個人的名字,叫他們演示凝水訣,紅箋只在一旁靜靜看着,果然曲長河又像從前一樣,點的都是男孩子,将她們三個小姑娘漏了過去。

十六歲的陳載之是這些少男少女中的翹楚人物,這少年出身修真世家,個子高挑,模樣俊逸,更難得的是已經修練到了練氣期六層,有師長斷定他若是能在二十歲之前突破六層壁壘,進入練氣七層,便大有希望在三十歲之前築基,成為丹崖宗的一顆新星。

陳載之一手負于身後,神情肅穆,單手在虛空裏畫了個圈,一個晶瑩剔透的水環随之憑空出現,衆學徒大氣也不敢出,屏息凝神瞪大了雙眼,雖然掌握了凝水訣,此處人人能變出水來,可要像陳載之控制得如此精妙,卻幾乎無人做的到。

水環在空中堅持了片刻方才碎裂,曲長河點了點頭,贊許道:“不錯,載之進步很快。大家要記住,水系功法的運用一定要急緩有度,不要過于用力。”

紅箋方才被姚真擾亂的心神漸漸平靜下來,這個水環好似并不很難,十三歲正是好勝又貪玩的年紀,她在旁邊看着陳載之演示,只覺指尖有些發癢,只是雖然沒有人教過她,她卻知道不能在這裏試驗,失敗了固然丢人,萬一成功了,只怕更要惹得別人不快,暗自忍了一忍,準備回去後私下裏找沒人的地方練習。

偏這時姚真拉了下她的衣襟,紅箋扭頭,姚真臉上露出古怪之色,飄給她一記意味深長的飛眼。

紅箋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見比自己大了半歲的齊秀寧不知何時到了曲長河的座前,神态恭謹地取了幾上的杯盞,又順手做了個引字訣,離遠的茶壺輕輕一晃,壺裏泡好的靈茶如一道銀線自壺口飛出來,不偏不倚落到杯盞中,齊秀寧雙手奉上,聲音清脆:“師父,請喝茶。”

這也用得是凝水訣,雖說不如陳載之使出來的精妙,但齊秀寧畢竟年紀尚小,能控制得如此如意殊為不易,難怪要急着到師父面前顯露。

曲長河接過來,對齊秀寧這番表現未置可否,低頭喝了口茶,便将茶盞順手放到了一旁,眼望陳載之幾個沉聲叮囑:“我聽說,你們中有人對師門遲遲不傳授你們武技功法頗有怨言,甚至有人在偷偷修練自己帶來的功法,簡直蠢不可及!既然如此,你們在家修煉就是了,何必要大老遠拜入我丹崖宗?今日我再提醒你們一次,不經築基,如何能知道自己最适合修煉哪種武技?不要因為好高骛遠走上歧途!”

衆學徒不管心裏想着什麽齊聲應“是”,齊秀寧臉色有些青白,向後退回原處。

姚真幸災樂禍地撇了下嘴,這位秀寧師妹出身一個小世家,由她這麽小的年紀已是練氣五層看,資質明顯要好過自己與紅箋,難怪眼高于頂,不大愛搭理人,這下可吃癟了吧。

紅箋卻暗暗嘆了口氣,曲師父這哪裏是針對的齊秀寧,分明是瞧不上想出頭的女徒弟,丹崖宗如此重男輕女,自己往後的日子只怕要越來越難過了。

第 2 章 (2)

清響說過,上一世紅箋從煉魔大牢出來的時候,沒有這一世的功力等級高,上一世的時候季有風應該是沒有把功力傳給紅箋的。

不知道為什麽,總有一種上一世的紅箋并沒有這一世和季有風的感情深的感覺……

這一世的紅箋,真的給人感覺是個負擔很重很堅韌沉穩的姑娘,當然扮演蕭蕭的時候除外……而這種負擔又很大程度上有季有風之死的影響。

三、突然想到的一個問題

石清響重生是他去到天幕那一邊之後的事情,也就是說在那之前,用大難經對他進行查看的話,能看到的應該都是上一輩子他的人生軌跡吧?

可是上一輩子石清響最後不也是反了戴明池和季有雲的嗎?季有雲這一世對選中的六個去到天幕那邊的人都是查看過的吧,為什麽沒有查出石清響的問題呢?

好奇這一世季有雲查石清響的時候看到的是怎麽樣的未來……

有些內容有點記不清了;如果記錯了,不要打我~~~~

[長評]知君用心如日月

作者:貓游記人

看了又看,總覺得丹崖仙途不太像正統的修仙文,從小處說,女主沒有金手指,沒有随身空間,業餘愛好也不是練丹畫符賺靈石,雖說是水靈根,也沒機會颠倒衆生應者雲集,這些年來不是邋裏邋遢蹲大牢,就是裝瘋賣傻讨人嫌。

從大處說,文中好像只有反派才是孜孜不倦锲而不舍求長生、求正果,別的文中強調的強者為尊實力至上,在這裏更像是一種諷刺,什麽長生大道什麽化神真仙,就像男主那樣,從一開始就輕輕巧巧的放棄了。

文中濃墨重彩的,正是那些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弱者’。不提女主以卵擊石,‘什麽都不要,什麽都不顧’的也要在化神、元嬰面前為師兄報仇,揭發真相;還有死得無聲無息的季有風,誰也沒尊敬過他是英雄,但桀骜孤獨的他用盡一生來對抗無情狠毒的季有雲;有孫幼公竭盡餘力為丹崖宗留下傳承,有樂游為只有一面之緣的紅箋仗義冒險,也有闫長青剛結嬰卻願為保全宗門慷慨赴死。

所以我覺得,丹崖仙途裏的修仙界,更像紛争不已但仍有人能率性笑傲的江湖,更像縱有陰謀陽謀也會被世人堪破,無論多麽孤獨多麽絕望也有人願持劍往返、匡扶正義的武俠。

書中的種種俠義柔情,種種離合死生,可以悲歌,也可以壯懷。

作者大概是故意的,卑鄙奸詐的季、戴等人高高在上,而方紅箋和石清響,是文中最光風霁月的男女主角,卻偏偏活得最不光風霁月。紅箋到現在還隐姓埋名,石清響更是長年累月的僞裝自己生活在黑暗之中。

然而不管多艱難的選擇,始終不忘初心,不負本心。不管多困苦無奈的境地,始終丹心可鑒,堅如磐石。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因為不甘心老去,天也寧願無情,因為利益誘人安全至上,所以現實面前有太多的明哲保身,太多無奈屈從,于是書中人替我們堅持原則,快意恩仇。

人願有情,所以石清響憑借一滴覆水從前世來到了今生,再守護她一次直到灰飛煙滅又何妨;方紅箋用一顆丹藥把今生萦系上了前世,握着那人的手從此相守相依,無懼無憂。

同樣的,也願所謂的道,不僅是天道,也是道義,也是正道。這才是日月星辰存在的意義,這才是人性可以堅持,可以延續的信念所在。

也許網絡小說總會被标簽為快餐文,但我想任何一個作者都不會吝于通過文字表達更多自己的理想與願景,希望接下來的故事,不僅是丹崖宗、小瀛洲、滅雲宗能強大,不僅是季、戴等人得到應有的下場,還能由紅箋他們創造一個更美好的天地。

破壞困難,建設更困難,紅箋所許下要承繼的道心誓,也就是作者對未來許下的美好寄望吧。所以現在故事應該是漸入佳境,可不要接近尾聲哦。

【第一卷】

我的丹崖

楔子 一滴覆水

千百年來,普天下的修真之人都聽到過一個傳說,這世上有一條來自仙界的真龍,入海為蜃,不知藏于何處。或一甲子,或數百年,每當機緣到來,他便會吐出一座只有化神期大能才有實力進入的蜃景神殿。

這神殿現世的時間極短,位置更是莫測,可若有誰被運氣之神垂青,不但及時趕到了,且能經過重重考驗進到神殿的最頂一層,立時便能獲得天大的好處,甚至有可能繞過天劫,直接成為真仙,從而與天地同壽。

這個秘密,是數千年前的化神第一人商傾醉無意中發現的,當時他放棄了長生的機會,向神殿求了一件對修真界影響深遠的大事,自此,蜃景神殿也為天下人知曉。

可芸芸衆生,有機緣踏上修真一途的能有多少,這其中能修煉到化神期的更是鳳毛麟角。所以各大宗門的修士們總是聽說誰誰大能也殒落了,還從未聽說有哪個幸運兒能步商傾醉的後塵進入神殿,一步登天。

可這一日,蜃景神殿于無盡海深處短暫出現,卻罕見地迎來了一位年輕的修士。

白霧萦繞,神殿最後一重的大門就在眼前,他蹒跚走近,伸手去推,心中恍惚想道:“竟沒有人知道這門還是朱紅色的。”

朱紅大門輕輕一推便無聲洞開,浸骨的涼意撲面而來,如一場纏綿細雨将他整個人包裹其中。

修士腦間一清,現在他元神離體,進到這神殿的是他的元神化身,故而這霧只叫他覺着全身一陣陣發冷,若是元嬰修士,不等走到此處,早被這霧連身體帶元嬰化成了一地冰屑。

但他知道必須要加快速度了,若叫這霧濃到連眼前都看不清的地步,大約自己便會随着這神殿消散于頃刻之間。

他強按着心頭的悵然和惶恐,向殿內走去。

白霧漸濃,已經漸漸淹沒了他幻化的雙足。前方有微弱的光芒穿透白霧,吸引他走過去,那是懸浮于半空中的仙界異寶。

他伸手虛托,仙界異寶在空中輕輕跳動了一下,便有一道訊息直接打入他腦海:“天之驕子,又是經過了重重心劫,不錯,不錯。三次機會,嘻嘻,不過我想你不必再選了,時間所剩不多,拿了這顆‘正果’,送你離開此處。”

“‘正果’?”

“不錯,這已是最适合你的了,善加利用,可為你增加數百年的修為,渡劫時庇護你元神不滅。不要太貪心,另兩個不會比這個更好。”

“……多謝。可我想再看看,這個,實在不是我現在想要的。”

“不想要?那你冒着危險跑來是做什麽的?哼!”

“抱歉。我來的時候是想過這個,可是……”他住口,不再說下去,因為腦海間的那道外來意識在“哼”了一聲之後已經瞬間棄他而去。

那顆令化神期大能夢寐以求的“正果”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顆翠色欲滴的丹藥,他将手放上去,這次沒有什麽東西再跑到他腦海中同他交流,他只感覺到這顆丹藥是續命用的。

修真之人生命漫長,可再漫長也總有衰老而死之時,練氣弟子若是不能築基,活不過兩百歲,築基成功便會增添一百歲的壽元,待到結丹,又可以再多活個兩三百年,他現在是化神期,化神也是會老死的,還沒有聽說哪個化神活得過兩千歲,雖然兩千歲對他而言還很遙遠,但化神到真仙這一步卻要困難過他此前經歷過的所有,神殿裏的續命丹非比尋常,拿了說不定便可多活個幾百上千年,更重要的,他這次可以找來神殿,變成老不死,下次或許也可以進到這裏。

他手指微顫,心中幾番掙紮,卻有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突然間湧了上來,他猛然收回了手掌,自暴自棄地想道:“算了,何必再等個幾百年,若是不成,我便留在這裏,與神殿一起消散了吧。”

白霧已漸沒過胸口,也許是因為所剩時間無幾,這顆續命的丹藥很快消失,而最後的選擇,漸漸幻化成形,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這是一滴水,除了晶瑩剔透,看不出有什麽特別。這讓孤注一擲的他有些失望。他嘆了口氣,将手心靠近過去,咦?他猛然間睜大了眼睛,臉上露出不可思議之色,覆水難收,可這,竟是一滴“覆水”。

白霧漸到眼前,他來不及多想,向前邁了一步,張嘴将那滴“覆水”吸入口中,他此時是元神化身,如此一來不是要将“覆水”咽下肚去,而是将它同自己的元神融合。

這一滴“覆水”不知會讓時光倒流多久,會不會有一百年,兩百年?他心中一酸,上蒼垂憐,這趟蜃景神殿沒有白來,雖不能将此刻那人消散于天地間的元神凝聚複生,卻可以讓自己回到過去,重新來過。

他癡癡站立,年幼時至今的數百年往事于心頭電轉而過,忽而又有些不安,“覆水”這種神物聞所未聞,不知會叫他回到何時?若只有一時半刻,不過是再經歷一次痛徹心肺的生死決別,那他還不如就此魂飛魄散。若是能一下子回到他初結元嬰的時候,便可以重溫生命中最無畏最肆意的那段時光,他當好好珍惜,修仙逆旅雖然遍布荊棘陷阱,但有他這活過一次的人護着,總要叫那人比從前更快活,……直到他們雙雙踏入化神,然後呢,他有足夠的力量改變眼前這個結局麽?

眼前的霧越來越濃,可奇怪的是,他和神殿竟遲遲沒有消散。

元神漸漸凝結不住,他索性席地慢慢躺倒,心中胡亂地想:“既然這樣,幹脆讓我回到築基之前吧,試一試道魔同修,或許會死得悄無聲息,她連世上曾有我這麽個人都不會記得,但我覺着有這麽多年的根基在,成功的把握總有那麽幾分,可那樣或許能瞞過別人,卻瞞不過我自己,我成了一個怪物,妖怪。唉,就這樣吧,只要她能活着就好,她不認得我,自然也就不會相知,相戀,她總會遇見別的人……”

眼前漸黑,他已經看不到其它,不知是心中的傷感還是處身之地的寒冷,叫他恍惚間覺着達成所願,回到了黑暗孤獨的年少時候,他靜靜躺在那裏,閉上眼睛,眼角處不知何時滲出了一滴清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