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4 章 暫不結丹,來練功吧

“距離秘境開啓還有多久?”

“三個時辰。”

“還準備留下我麽?”

“不。你對我沒有用處了。”

“那你為什麽還跟着我?”

“可能是因為有一點好奇。”

“你也會有好奇這種情緒?”

“……”

“那問你個事,有個山谷,谷裏到處都是乳白色靈霧,四周是烏黑的石壁,石壁上長着嫩黃色的花朵,這個山谷怎麽走?”

抓緊身在秘境的最後一點時間,紅箋重回靈霧山谷,修煉“萬流歸宗”并且尋找采摘幻法蘭。

如無意外,這将是她最後一次進入自己宗門的宗門秘境,她要将所有想做的事情都盡量做完,不留遺憾。

很快秘境開啓的時間到來,紅箋和一衆同門被亂流送回至赤輪、錦繡兩峰間的山谷。

這一次短暫的秘境之行紅箋收獲是極大的,她還來不及逐一梳理,師兄張钰挨過來有些遺憾地道:“還以為在秘境中心山谷裏能見着師妹。這次有只實力相當于築基後期的妖獸,被施詠他們幾個聯手殺死了。師妹要在,一個人就收拾了,哪還有他們的事。”

紅箋的心思還未從秘境裏出來,下意識地笑了笑,應付道:“殺妖獸麽,以後有的是機會。”

張钰着實沒想到蕭師妹會心平氣和回了這麽一句,不由呆了一呆。

紅箋一見張钰這表情登時回過神來,她在秘境裏做回三日自己,跌宕起伏的際遇令她一時疏忽了蕭蕭大小姐哪會這樣講話,幸好她反應快,嘴角一勾,那笑容就顯出幾分嘲諷來:“築基後期的話就算了吧,我沒有興趣。”

果然啊,就說蕭師妹進過宗門秘境哪會像變了個人一樣,原來這厲害的在後半句等着呢。

張钰想到蕭師妹先前是因困于心魔一直結不了丹,忍不住好奇:“師妹感覺怎樣,收獲大不大?”

紅箋不想和他多說,只道:“很好。”

張钰羨慕地道:“那想來師妹很快就該結丹了。”他自己這三天收獲不是很大,深知短時間內無法進階築基後期,看着春風得意的師妹心情頗為複雜。

紅箋連不遠處施詠那苦大仇深的目光都不在意,更不用說張钰的這點兒念頭,她高高揚起下巴,氣焰很是嚣張地回答張钰:“聽說結丹很麻煩的,想來也快不到哪去,兩個月之內吧。”

她周圍同時出秘境的築基修士一齊側目,張钰幹笑兩聲,道:“結丹是頭等大事,師妹慎重些,不要心急。”

他卻不知眼前大言不慚的蕭蕭師妹有一滴神奇的靈液在手,放言兩個月還是沖着和石清響打得那個賭。

想起那賭局,紅箋心中不免得意。

因為此番靈根再築,她進了一趟宗門秘境修為不但沒有達到瓶頸,比先前還有稍許的退步,眼下出來秘境沒人可以插手自己修煉,她可謂完全占距了主動,想什麽時候結丹就什麽時候結丹。

她偏要一個月期滿帶着築基圓滿的修為去石清響眼前轉轉,叫他願賭服輸,以後都老老實實聽話……

宗門前輩清點過人數,穆逢山又告誡衆人回去要潛心修煉,切勿好高骛遠,這才放衆弟子各回各峰。

紅箋和張钰跟着費承吉回到洞府,費承吉沒有放他們回各自的住處,他将二人叫到跟前,詢問了一番秘境中的情況。

張钰這邊沒什麽可說的,算起來這都是他第三次進秘境了,所得有限是意料之中的事,而蕭蕭說是心魔很重,對此費承吉深信不疑,散修出身,又如此得任性狂妄,這樣的人若能順利過了心魔那關反到是咄咄怪事。

沖着蕭光渡的面子,費承吉打算多關心一下她,聽聽她在秘境中有什麽收獲。

秘境中遇到的事,紅箋哪能和費承吉講,她站立在那裏拿秀發纏着小指尖,與一旁彎腰低頭的張钰形成鮮明的對比,漫不經心地向費承吉道:“得了,師父,你不用問那麽多,反正我兩個月之內是肯定會結丹的。你要真為我好,就幫我找找合适的功法,你先前不是說咱們丹崖宗水修最厲害,水系功法是天下最全的嗎?”

雖然她每回說話的态度都叫費承吉頭疼,但奇怪的是她每次提的要求,費承吉仔細一想都能由中品出對己有利的深意來。

長了費承吉都覺着這丫頭既然不可能是故意的,那便只有一種解釋:這蕭家兄妹說不定真是自己的福星。收蕭蕭為徒便像是自己妙手偶得種下了一粒種子,眼下只需再松松土施施肥,來日便會有大把的收獲等着自己。

他也不計較紅箋的無禮,和顏悅色地對她道:“不要托大,最好結丹之後再涉獵別的功法。不過你想學什麽可以先和我說,哪怕就算我這裏沒有,也可以去向赤輪峰洪師兄讨要。”

作為必要的了解,費承吉在收蕭蕭為徒時曾詢問過她修煉的是什麽本命功法,“萬流歸宗”太過奇特,紅箋自不會實話實說自找麻煩,對此她早有準備,告訴費承吉的是她反複掂量選定的一門大路貨,名叫“天地洪荒經”。

這名字聽着吓人,其實就是發大水鬧洪災,真到生死相搏鬥法的時候,又有哪個修士竟會被水淹死?

故而這功法施展起來排場雖大,卻是特別得徒有其表華而不實,說它大路貨,也是指它因為沒什麽價值,在散修手裏很是常見,費承吉還真沒聽說有什麽人把它當本命功法修煉。

但沒聽說不等于就絕對沒有,反正在費承吉看來依蕭蕭的脾氣秉性,學這麽個華而不實的功法再正常不過。

他本就因自己是木靈根隔着一層,這下更不知道該如何教導,只是說了一句:“等結丹後再看看學門別的功法吧。”對叫徒弟施展那“天地洪荒經”一點兒興趣也沒有。

沒想到這蕭蕭看着當時對自己的話漫不經心,其實還是挺在意的。

費承吉心情一好,又想起一件事來,當初這丫頭拜師的時候可是說了,只在自己這裏呆半年,她從秘境裏出來便要外出歷練。

一念及此,費承吉不禁有些猶豫,到底是現在就把她打發掉還是等她結了丹再叫她走?

現在打發掉,自然是因為這徒弟是個麻煩精,從這一點上說,叫她趕緊走走得越遠越好,最好出去了遇見事只報那蕭光渡和符圖宗的名號,可是麻煩精馬上就要結丹了,他因為收了這麽一個與衆不同的徒弟受了多少誤解非議,好容易有個正名的機會,怎麽能藏着掖着?

費承吉糾結半晌,終于想起這事其實還需看徒弟的意思,幹脆問她:“蕭蕭,你有沒有想過,準備在哪裏結丹?”

這問題紅箋還真想過,石清響此前也提醒過她,依她的情況,肯定不能留在丹崖宗結丹,整個大陸大約最不起眼的地方就數無盡海深處。

她都想好了,等一個月之期一過,她去叫石清響當面認了輸,然後往無盡海裏一躲,到時只要吞下那滴靈液,以定靈丹抵抗心魔,估計結丹的時候會短之又短。

神不知,鬼不覺,她再出現,便是金丹修士了。

但這些可不能告訴費承吉,她左臉寫着“狂”字,右臉寫着“妄”字,沖着費承吉傲然一笑:“不過結個丹,哪用這麽費心費力地去刻意準備,師父給我找幾套功法練練,我準備接了宗門任務外出歷練,走到哪裏感覺要結丹了,停下來結就是。”

張钰在旁目瞪口呆,若不是他自覺對蕭師妹頗為了解,必會去想“這是誰在胡吹大氣啊,簡直牛都吹破天了”,可是蕭師妹這麽說,那是她覺着這麽做是對的,是真的打算去這麽做。

難道這就是她小小年紀築基圓滿馬上要結丹的秘訣?這……學不來啊。

費承吉說不出話來,徒弟這麽幹勁兒十足,支持的又是宗主的改革新舉措,他也沒辦法潑冷水,再說對這姑娘潑冷水,有用嗎?最終他只得無力地揮了揮手,示意紅箋和張钰兩個都可以走了。

雖然如此,只過了兩天時間,費承吉便請得宗主穆逢山開口,以香積峰這邊有弟子需得修煉為由頭,叫洪夜汐等人将适合築基、金丹修煉的水系功法整理出來,交由各峰共享。

木靈根這邊同樣也派了人在整理功法。

有心之人都看得出來,這是穆逢山新舉措的一部分,接下來他怕是要仿照符圖宗、跹雲宗這些宗門,在丹崖宗建立一個類似于經院的重地,專門放置這些功法。

紅箋很快就知道了第一批的水系功法名單,水修們最先交出來的功法裏面有不少是水木兩系重疊兼有的,剩下的也沒什麽新奇,“萬流歸宗”和“天地洪荒經”都在其中。

費承吉很不滿意,紅箋到是正中下懷,她挑功法的眼光再次向衆人證明了她這個人是多麽得與衆不同。

“求根溯源”、“鏡花水月”,兩門都是水、木兩系兼有的功法。

第 183 章 新的根基

意料之中的排斥開始了,弱小的木靈根看上去好像風雨中飄搖将滅的一點兒微光,紅箋催促木系靈種快點兒出手。

時間只剩下最後一天,到這時候木系靈種也認命了,它緩緩化形,就像一顆沉寂許久的種子經過漫長的等待終于開始生根發芽,自飽滿的身體裏探出了幾絲銀毫。

當那銀毫纏繞上搖搖欲墜的木靈根,竟激得後者驟然一亮,不知是誰吸引了誰,新生的木靈根與木系靈種迅速融為一體。

合二為一的木靈根飛快地成長壯大,瞬間便擠占了水靈根的半壁江山。

它雖然暫時站住了腳,不過相較于水靈根那強大的道基,它此時在紅箋的體內還屬于無本之末。

雖然紅箋已在全力以萬化生滅功調整,卻無法馴服她身體裏原本靈根道基的自然天性,它們急切地要驅逐闖入的外來戶,絕不允許木靈根在自己的地盤上安營紮寨。

木系靈種向紅箋的神炁傳遞着意念:“看我的!”

它已經徹底脫離了種子的形态,融入新出現的木靈根當中,此時突然綻放出千絲萬縷,緊緊纏繞住飛旋的水靈根,一時精純的木系真元充斥紅箋整個識海。

先死皮賴臉抱緊了不撒手,再以木真元籠絡道基,建立聯系。

但它與紅箋兩個顯然都将這件前無古人的事想得太過簡單了,由水靈根修煉築就的道基并不買賬,非但對木靈根的巴結攀附毫不理睬,在短暫的措手不及之後,它積蓄了足夠強大的力量,開始了劇烈的反抗。

反噬如海嘯一般席卷而來。

脫離開紅箋這主人的控制,道基的手段完全出自于本性,先是擺脫,但因紅箋和木系靈種的有意而為,木靈根是與水靈根糾纏而生,想擺脫談何容易。

道基受阻,擺脫不成改而試圖吞噬,可木靈根若只是紅箋的修為所化還好說,它此時已由木系靈種真身取代,此舉無異于以蛇吞象。

這一番拉鋸戰折騰下來,道基連連受挫,木靈根乘勝塞過去大量的木系真元,瞬間将道基淹沒。

紅箋下意識地感覺要糟,她停下“萬化生滅功”,卻不知道該當怎麽做才能理清楚體內的一團亂麻。

就在這時候,紅箋聽到了“喀喀”幾聲輕響,這聲音并不是傳到她的耳朵裏,而是直接響在她的識海。

随着這幾聲響,紅箋身體巨震,她駭然發覺自己的水靈根竟然搖搖欲散,而道基更是在急劇萎縮,多出來一個木靈根,導致原先的水靈根承受不住,她的修為開始崩潰了。

身不能動,口不能言,眼不能看,連感覺都在漸漸失去,唯有根基被摧折的痛苦主宰了一切,瞬息将她淹沒。

“怎麽回事?怎麽回事?”木系靈種覺察到有異,在陷入了混亂的識海裏發出一連串驚呼。

紅箋強忍不适運轉水真元,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好在強大的神識還未潰散,可以及時與木系靈種聯絡,幾乎是一閃念間,她便将此時面臨的危急情況傳遞給了對方。

“啊!”木系靈種驚惶失措,頓時意識到這次可是真的大禍臨頭了,它現已化身為紅箋識海內多出來的那條木靈根,宿主若有三長兩短,它自要跟着陪葬,連個後路也沒有。

“沒辦法了嗎,真的要完蛋了嗎?你快告訴我!”

“對不住,小家夥,看來這次我們是真的出不去了,不管怎樣,我會堅持着活下來。”修為會崩潰到何種程度,只這會兒身體那糟糕的反應就叫紅箋有了最壞的心理準備,她已經無法多想其它,出秘境、結丹、了卻恩仇這些都抛到了腦後,當下最重要的,哪怕變成活死人,也要留存一息,畢竟活着才有希望。

這些悲觀而強烈的情緒充斥着她的神識,不需再經神炁傳遞,木系靈種已經全部感受到,它放脫了水靈根,身體急劇地扭曲了幾下,帶着哭腔叫道:“完了,完了,我真的變不回去了。”

紅箋不知道怎麽安慰它,但随着它松開對水靈根的桎梏,收回了充斥紅箋體內的大量木系真元,即将潰散的水靈根竟然顫巍巍地穩住了。

失去依附,木靈根像只沒頭的蒼蠅一樣在識海裏亂竄。

“還看不見?還不能動?難道真要我去遷就這條該死的水靈根?試試吧,死就死了。”随着紅箋的神炁接收到木系靈種如此一句話,木靈根如抽絲般變細拉長。

若是此時紅箋能感受到身體外界的情況,她會發覺這個“修煉靜地”裏那些粘稠的靈霧正向自己蜂擁而來,争先恐後鑽進自己的身體,靈霧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變淡變薄,這比她以“萬流歸宗”吸收要快得多。

木靈根吸收了大量的靈氣,卻沒有變得更強,乳白色的主幹鼓脹起來,越脹越大,撐得外殼幾乎要薄至透明,緊接着木靈根無聲爆裂,化作千絲萬縷輕如飛絮的殘粒一下子填滿了整個識海。

登時便有不少殘粒被歪歪扭扭猶在運轉的水靈根沾到,微光一閃,融入到水靈根枝丫中消失不見。

那些殘粒飄浮在識海中,水靈根上沾染得多了,一時交相輝映,到像整個水靈根都是泛着微光。

紅箋大為吃驚,如此一來她的體內不但是水靈根,連道基都起了很大變化。

幾乎是瞬間紅箋便看到了光亮,她整個人恢複如常,因為修為崩潰的時間很短暫便得到了彌補,這次危機并沒有給她帶來多大損失,紅箋甚至感覺全新的靈根道基之下,自己變得更強了。

只是木系靈種呢,它去了哪裏?

紅箋以神炁細梳識海,最終集中于那色彩稍顯斑駁的水靈根。

需要傾盡全力去感應,才能獲取木系靈種那斷斷續續微弱之極的意識:“這下可好了吧,累死我了。我要睡了,這一睡過去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醒,等我睡醒了再和你說還我自由的事。你一定要出去啊,要成為真仙,與天地同壽,可不能半路死掉……”

木系靈種的意識波動越來越弱,最後沒有聲息。

紅箋覺着有些揪心,不過它既然這樣說了,應該是消耗太大,就此陷入沉睡,并不是真的徹底消失。

紅箋暫時将木系靈種的事放下,這才開始內視自身,她本意要以“萬化生滅功”打造出一條木靈根,但因為排斥反應出現得早,後續都是由木系靈種完成的,她此刻的修為比進入秘境的時候稍有後退,但遠未到掉落境界的地步。

她的水靈根以一種奇異的方式完全融合了木系靈種,她現在還算是一個單純的水修嗎?

紅箋當下便想拿出“中空劍”來做個試驗,一擡頭間她才恍然發現眼睛看出去清清爽爽,周圍石壁清晰可見,這牢籠裏先前濃郁的靈霧竟然一掃而空。

這都是木系靈種的功勞啊……她喟嘆了一下,目光一掃,果見側後方的石壁讓開了個一尺寬的空隙,那靈泉到是沒有騙自己,看來這就是出路了。

紅箋不敢耽誤,幾步到了那縫隙跟前,閃身而出。

一道強大的神識自她身上掃過,這一次不同于剛進秘境時的遲鈍,紅箋立時便有所感覺,是那上古靈泉!

紅箋腳下頓了一頓。

她的眼前是連綿的群山,山峰峽谷環環相套,往哪裏去好呢?

上古靈泉的聲音在她識海中響起:“你竟然真的找到辦法出來了。還将那顆種子與靈根融合了,可惜,自從折風華一死,足有幾千年了,我還是第一回遇到這麽有用處的東西。”

這語氣聽起來到不像是要出爾反爾,紅箋盼着秘境開啓的時間趕緊到來,回答上古靈泉道:“你覺着木系靈種對你有用,便要将它的精華盡數吸收,那你可知道在秘境外邊有那不懷好意的修士同樣在打你的主意?”

“折風華的後人呢?我們有約定,他可以找我相助,打開護宗大陣,只要不是真仙都需止步。”

紅箋微微苦笑,她自上古靈泉的語氣中聽不出它情緒有絲毫波動,也沒有問打他主意的是些什麽人,大約在它心裏世間的修士只分為折祖師的後人和其他的人兩種。

“觊觎你的惡人在二十年前便害死了能與你溝通的淩宗主,現在他們就守在赤輪峰上,尋找你,也尋找控制你的辦法。我和師弟陳載之受師祖遺命,師祖叮囑我們要早日煉成元嬰,繼續你與丹崖宗那個相護守望的約定。”

紅箋幾句話将丹崖宗的現狀和它交待清楚,雖然不知道上古靈泉在秘境之外是個什麽情況,總要叫它也引起些警惕,免得不等陳載之修成元嬰,它已被戴明池等人得了手。

“你修煉到元嬰還需要很久。不知你師弟怎麽樣?”上古靈泉實話實說。

陳載之的情況紅箋全然不知,她一邊回應道:“自是要比我厲害。”一邊暗忖:“既然說我會修煉到元嬰,看來是不會再為難我了。”

第 182 章 無奈之下的嘗試

聽着上古靈泉平淡無波的聲音,紅箋忍不住心中一動:它沒有人的感情,我何必還想着轉彎抹角用言辭來打動它,直接來吧。

“你與我丹崖宗的開宗祖師約定彼此守護,難道這約定已經不作數了麽?”

“你知道這約定?”這雖然是一句問話,上古靈泉的語氣中卻并沒有表現出驚訝之意,“約定自然作數,只要我和折風華的傳人還同時存在于這片大陸。”

紅箋自然知道折風華是本宗開宗祖師的名諱,對方承認它與折祖師的約定就好,紅箋忙道:“既然如此,你怎麽可以觊觎異寶自毀誓言,先前以幻境害我不算,還将我關在這麽一個地方?”

上古靈泉淡淡地道:“若不是顧及那個約定,你還能好好的在這裏同我說話嗎?幻境裏的一切是因你心有執念才會出現,我好意送你兩滴靈液,助你提升修為,怎麽能說害你?至于這裏,可不是我關你在此,是你自己走進來的。”

幻境破碎紅箋便已身陷于此,至于怎麽進來的她還真是無法确定,現在争執這個與事無補,她道:“既然你不打算關我在這樊籠裏,那就放我出去。”

上古靈泉糾正她道:“不是樊籠,這裏是個不會被人打擾的修行靜地,你只要将所有的靈氣吸收幹淨,它自然會打開出口放你離開。”

罪魁禍首一本正經地一邊撇清自己的責任,一邊幫着她出主意,紅箋心中只能苦笑。

她一時大意吞下了一滴靈液,便成了軟肋被人家拿捏,處身之地靈氣雖濃郁,若她真能放開手腳施展“萬流歸宗”,吸取幹淨用不了兩天的時間。

還未到絕望的時候。紅箋深吸了口氣,問那上古靈泉:“你不會由中搗鬼?”

上古靈泉很幹脆:“不會。”

紅箋心念一動,這上古靈泉不知是不會還是不屑于說謊,對自己的問題一直都是正面回答,未作推搪,既然這樣,她索性問道:“你與木系靈種本來毫不相幹,你要它做什麽?”

果然上古靈泉絲毫沒有遮掩自己的欲望:“我已在赤輪呆了數萬年,縱有折風華和他的徒子徒孫幫助,卻一直沒能成功化形。它與我一樣聚集了天地靈秀,難得卻是木系的,待我将它的精華盡數吸收,應該就可以固化成形,到時我想做什麽就可以去做,不必局限于這區區方寸了。”

它如此坦蕩,卻将紅箋識海裏的木系靈種吓了個半死。

雖然木系靈種一早就感覺到秘境裏那股強大的神識每每掃過自己都透着一股不懷好意,可也沒想到老東西狠成這樣,盡數吸收,那自己豈不是連渣都不剩下。

同樣是集天地造化應運而生,這老東西在丹崖活了數萬年還好好的,怎得自己就這麽命運多舛?被迫跟着宿主颠沛流離就夠倒黴了,這連最後一點希望都不給留啊。

它深深陷入了自憐自哀當中,以至紅箋用神炁觸碰它半晌得到的都是這麽一種“天塌了”的情緒。

紅箋無奈,眼見這精神脆弱的小家夥指望不上,很快将它放于一旁,時間如此緊迫,她現在可抽不出空來安慰旁人。

怎麽出去?

蒲平平倒是壓制了自身的修為進的跹雲宗秘境,只可惜不知道他是怎麽辦到的,蒲平平死後紅箋在他身上得到一塊玉牌兩張玉簡,都與這秘法無關。

符圖宗當日伏擊淩宗主時,便曾有一人将元嬰的修為壓制到了金丹,看來這壓制修為的秘法應是符圖宗的不傳之秘,只不知道石清響有沒有機會學。

因為腦海裏出現了石清響,紅箋自然想起前些天二人打的那個賭,她趕緊把思緒收回來,現在想這個也沒用,眼下她能依仗的還得是自己。

她能拿出手來的包括《大難經》、萬流歸宗、中空劍還有萬化生滅功。排除前三個,就只剩下了萬化生滅功。

十分冒險,但好歹有一絲希望。

打定主意,紅箋不再猶豫,她直接以神炁聯絡木系靈種:“哎,差不多行了啊,打起精神來,現在還沒到要死要活的時候呢。”

木系靈種可憐兮兮地回應:“給我一個痛快,讓我舒舒服服地去吧。”

紅箋很想拿神炁沖着它翻個白眼,但介于這個難度太大了,她還是忍了忍,道:“我到有個辦法,需要咱們兩個冒一下險,若是順利的話兩天後秘境開啓,咱們還能出去。”

“那還不趕快試試。”山窮水盡之際突逢一線生機,木系靈種登時來了精神。

紅箋卻道:“不着急,有些話要先說清楚。這個真的只是試一試,能不能成我現在一點兒把握也沒有,若是運氣不好失敗了的話,我就算結成金丹再不能出去,也會努力活下去,不會不管你。”

木系靈種登時大受感動:“你真是個大好人……”

紅箋有些尴尬地咳了一聲,同它道:“別忙說這些,就算辦法可行,那老東西也會再出詭計刁難我們,眼下只能釜底抽薪,咱們兩個命運與共,你自此再不是木系靈種,它才能絕了這念頭放我們走。”

這話題先前紅箋曾和木系靈種讨論過一次,靈種聞言有些緊張,問道:“你打算叫我幹什麽?”

紅箋的意念十分鄭重:“是我們一起做一件從來沒有人敢做的事。你聽清楚了,我沒有辦法一直壓制着不結丹,為今之計只能自損修為。我有一門家傳的功法,叫做‘萬化生滅功’,原本這功法的要義是損己利人,消耗自身的真元幫助別人提升修為,但現在這裏只有你我,沒有其他人。”

木系靈種初開神智,并不清楚紅箋這提議中蘊含的巨大風險,開始的時候還蠢蠢欲動,到了後來它聽着不對勁兒,急忙推脫:“你不是打着把真元給我的主意吧?這可不行,你今天吞的那滴靈液就差點兒把我撐爆,再多一絲一毫也裝不下了。”

紅箋安撫它道:“自然不是。你的情況我知道,今天多虧了你。再說我就把真元耗盡了有什麽用,又阻止不了結丹。”她臉上露出既思念又惆悵的神情,“我要的是自損修為,哪怕掉落到築基後期也不怕,那樣就可以放心吸收周圍的靈氣了。我記得很清楚,在我小的時候,我娘用‘萬化生滅功’給方峥造一條木靈根出來,結果她境界掉落,在床上躺了很久起不了身。”

說到這裏,她抹了抹臉,振作了一下精神,向木系靈種宣布:“我要用這功法在自己體內造一條木靈根出來,你會幫我的吧?”

“你……木靈根,這能行嗎?”木系靈種對修煉的事情沒有絲毫經驗,全憑直覺。對于紅箋如此大膽的計劃,它一時不知應該做何表示。

“行或不行,不試試怎麽能知道。”紅箋對此到有三分信心,如此一來面臨結丹的窘境迎刃而解,有方峥的先例,制造靈根應該也能辦到。

唯一麻煩的就是她體內原本已有一條水靈根,道基真元都因其而生,而她經年累月地修煉,眼下距離金丹不過隔着一層紙,水系的一切自然也都生長地根深蒂固,正常而言絕不會有木靈根的存在餘地,而這只能依靠木系靈種幫忙。

紅箋見它在水靈根上都呆得那麽自如,真心覺着問題應該不大。

她盤膝而坐,這些細節沒有費力氣再解釋給木系靈種聽,反正叫它知道自己若是失敗了它也要跟着遭殃就好。

搞定了懵懂的木系靈種,紅箋開始運轉“萬化生滅功”,将真元在自己的識海內轉化,紅箋還是第一次經歷。

這很冒險,而要命的是因為新的木靈根不是一下子就能造就,這冒險的過程還拖得很長。

識海裏本已經沒有更多的餘地用來放置一個新的靈根,紅箋有她的考慮,為了日後能夠繼續修煉,她産生了一個更加大膽的想法。

木系靈種不懂,紅箋卻清楚知道,新的木靈根只有和原有的水靈根完全契合,最終徹底融為一體,才算将影響降至最少,否則即便成功了,只是水、木兩系的沖突就足以令她從此變成一個廢人。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兩日之期轉眼過去了一半。

紅箋面色蒼白汗濕重衣,真元大量地消耗,好在立即便有靈氣補充,而在她的識海中彙結起的木真元經過千萬次的試驗堪堪在水靈根上找準了一個基點,一個弱小的木靈根即将成形。

這是一次前無先例的突破。紅箋從來沒有想到這次秘境之行機緣巧合逼着自己做了這樣一個嘗試。

如果紅箋修煉的是別的功法,或許還要猶豫一下,畢竟過了眼下這一關,往後沒有辦法再繼續修煉也無異于親手毀了自己。

幸好大難經不是水靈根獨有的功法。這個最大的障礙在她身上反而變得不成問題。

随着木靈根出現,水靈根和道基同時有了排斥反應,與此同時,她瀕臨結丹的修為亦在飛快地後退。

第 181 章 放我出去!

紅箋很快就意識到了自己糟糕的處境,她停下來,不再去四處碰壁。

敵人對這秘境有着很強的控制能力,将自己丢在這樣一個樊籠裏,絕不會還給她留一個出口,與其把時間都浪費在這上面,不如冷靜下來思考一下對策。

只有不到三天的時間,怎麽出去?

這鬼地方比之當年的煉魔大牢所多的只有濃郁的靈氣,對方根本不怕她利用靈氣修煉,甚至還盼着她能夠早些結丹。

紅箋暗叫僥幸,她現在不管神識還是真元都已經達到了築基圓滿的極限,這還多虧了《大難經》和木系靈種,不然只那一滴靈液就足夠她結成金丹,等她自幻境裏出來做什麽也都遲了。

此時她身處靈霧之中,就連“萬流歸宗”也不敢輕用。

稍一過界,對方便可以令她完全感受不到心魔,在短時間內順利結丹。

敵人是誰?他說那老者的模樣是自己想出來的,自己腦海裏又何曾出現過一個老頭子?

自己從他那裏得到了兩滴靈液。

紅箋低頭看向瓶子裏那滴泛着暗金色澤的靈液,腦袋裏突然靈光一閃,她喃喃地道:“難道竟是赤輪峰上的那道上古靈泉?不可能吧?”

雖是這麽說,紅箋卻越想越覺着什麽“不可能”,自己這猜測簡直是太有可能了,最早聽師祖孫幼公說宗門有一道上古靈泉成了氣候的時候,她就覺着既然是上古便有了,那就不知道存在了多少萬年,幻化成形肯定是個鶴發童顏的老爺爺。

而師祖臨終時又透露過,因為這靈泉,各大宗門只有丹崖宗的宗門秘境能直擊修士心魔,由此可見它想使壞,制造個幻境來算計自己實在是易如反掌。

所以自己在幻境裏得到的不是別的奇珍,而是兩滴蘊含了巨大能量的靈液。

上古靈泉想奪取木系靈種做什麽?

這顆靈種不肯與自己溝通實在是麻煩。

紅箋小心地運轉了《大難經》,神炁輕觸識海裏那肚大腰圓的木系靈種,道:“混蛋,這下可給你害死了,你說那老頭子是上古靈泉的話,它想要你留下來做什麽?反正這樣咱倆也是出不去,不如,你出來看看?也可能是好事喲,你們都是天地造化,說不定它要認你做幹兒子。”

紅箋說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這明顯不可能嘛,那靈泉若真是好心,哪裏還會這樣軟硬兼施,到最後幹脆将她關了起來?

而自己識海裏的這小家夥更是早早覺察到危險,死活賴着不出來,幾番示警,寧可險些被靈氣撐破了肚皮。

說起來它這也算是幫自己擋了一劫。唉,自己和這小家夥到底是什麽樣的孽緣啊。

想到這裏,紅箋不由“咦”了一聲,木系靈種自進來秘境之後種種反應,難道竟是開啓了靈智的表現?

半年了,紅箋最初是用《大難經》識別了木系靈種的身份,這半年之中她不下十餘次試圖與靈種溝通,都敗下陣來,木系靈種渾渾噩噩,《大難經》由它那裏獲取的始終是初次的那些影像。

它在跹雲宗秘境裏呆着的時候還有些簡單的判斷能力,等住到了紅箋的識海之中,卻像是連得意、焦慮這些曾經顯露過的情緒都不複存在了。

此時紅箋的神炁已經完全浸染那木系靈種,果然,她清楚地感覺到了一種新的不同于以往的情緒:帶着焦躁的急切。

它在迫不及待,以一種快哭了的心情催促紅箋趕緊想辦法,從這見鬼的秘境裏逃出去。

紅箋嘆了口氣,道:“我也想出去,關鍵怎麽才能出去呀?催催催,你光催我有什麽用。你知道我是怎麽進來的麽?”

木系靈種茫然沒有反應。

紅箋無奈,只得費力地傳遞着意念,想以神識與它建立聯系:“現在可只剩下咱們倆了,你和上古靈泉都是天地靈物,你不出點兒力氣,只靠我一個是肯定出不去的。”

這次木系靈種有所感應,它竟流露出一種“寧為瓦全,絕不玉碎”的怕死情緒,牢牢趴在水靈根上動也不動:“沒有辦法,那老東西實在太可怕了。”

這下換紅箋差點兒哭了,她狠了狠心,以神炁扯動木系靈種,便要将它往識海外拖拽,同時将忿忿然的情緒傳遞過去:“我若是出不去都是你害的,你不出力,我就将你拖出去給它進補。”

木系靈種緊張了一下,随即得意洋洋,顯是發覺紅箋只是在吓它,動真格的卻拿它沒有辦法。

紅箋暗暗哼了一聲,以神識哀婉地嘆道:“關在這裏,再也回不到道修大陸,實是生不如死啊,算了,幹脆早死早托生,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就不知道自絕心脈和結丹爆丹哪個受得罪少一些,要不還是爆丹吧,臨死前總要嘗嘗結丹是什麽滋味。”

她将神炁包裹着木系靈種,神炁裏充斥着這種絕望的念頭,這是《大難經》的妙用,想當初季有風便曾以這種手段騙過了季有雲,她要欺騙初開靈智的木系靈種再簡單不過,紅箋将那盛放着靈液的小瓶子打開,舉至唇旁,做出要吞服靈液的模樣。

“別,別!”此舉吓得木系靈種竟在水靈根上疾跳了兩下。

紅箋停下動作,問它:“有辦法了?”

木系靈種哭道:“現在還沒有,一會兒說不定就有了,你一定要挺住啊,不是還有三天時間嗎?”

紅箋嘴角抽了抽,她感覺指望這木系靈種救她于水火着實有些不靠譜,提醒它道:“有沒有什麽辦法,就算我死在秘境裏,那老東西也不能趁心如意?”

“啊,那豈不是你死叫我也跟着死啊。這怎麽行,我可是天地異寶!”木系靈種聽明白了紅箋的暗示,反應非常強烈。

它和紅箋的神炁溝通這半天,情緒越來越明顯,也越來越活絡聰明。

“那沒辦法了,不叫它死心,它是不會放咱們離開的。你以為我想一輩子和你拴在一起啊,你呆在我識海裏我就得承擔養你的風險,負擔很大的。”

“胡說胡說,你能活多久,我本來好端端的能活上萬年,不對,能永永遠遠活下去,都怪你,有我不夠,還要貪心進來這個什麽秘境,我才不要和你綁在一起。”木系靈種傳達着一連串抱怨。

“我能活多久可不好說,成為真仙,與天地同壽也說不定。你要是不敢賭這一下,我死了那老東西會把你怎麽樣你可就說了不算了。”

木系靈種似是被紅箋說動,猶豫着半天才道:“我敢賭也沒用啊,我這稍一有動作你就必定結丹了。到頭來咱倆還是出不去。”

紅箋心中一沉,她知道木系靈種此次說的是實情。

接下來她用了大約半天的時間将這個牢籠一寸一寸仔細搜查了一遍,由結果看這半天的時間算是浪費掉了,對脫困毫無幫助。

木系靈種剛學會與人交流,在紅箋的識海裏活躍了一陣,但随着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它的話越來越少,漸漸不出聲了。

紅箋思來想去,問它道:“你說它那老東西是怎麽控制秘境的?”

木系靈種無精打采:“我怎麽知道?”

“那你呢,你當年怎麽控制跹雲宗秘境靈氣外洩,不等跹雲宗的人施法就直接開啓了?”

木系靈種猶猶豫豫不敢确定:“養份快沒了,我一着急,它就自己打開了。”

紅箋盤膝坐下來,專心想這個問題:“我覺着那老東西肯定有部分真身留在秘境裏,它還給了我兩滴靈液。咱們一進秘境你就有感應,足見你在這方面比我敏銳,要是我猜得沒錯,它的真身應該就在這裏。咱們兩個能不能脫困就靠你了,你趕緊将它找出來。”

“找出來有什麽用?”木系靈種很抵觸和那上古靈泉打交道。

“我來和它談,叫它放我們出去。”不知是不是因為紅箋的意識對此很篤定,木系靈種沒有給她潑冷水,只問:“你不會答應它的條件害我吧?”

“那是自然。”

得到紅箋肯定的答複,木系靈種不再出聲,卻在紅箋的水靈根上慢慢挪動,隔了一會兒它道:“你到處走走,放開神識。”

紅箋依言而為,大約一個時辰之後,紅箋蹲了下來,手按在石壁上,她沒有感覺到,但是木系靈種探知此處石壁下方距離那老東西最近,上古靈泉便自此地流過。

宗門的傳宗玉簡上記載了和這老東西的溝通之法,但此時紅箋的修為既沒有達到元嬰,也沒有任何的準備,更不用說找到上古靈泉的泉心。

好在這是在宗門秘境裏,只要靈泉願意,它随時可以通過幻境與人交流。

紅箋微一沉吟,屈指敲了敲那處石壁,神識無法穿透石壁,她只能高聲道:“上古靈泉,你不是給我兩個選擇嗎,出來咱們談談。”

上古靈泉沒有現身,只在她識海中道:“要想出去,交出靈種,你還有兩天另四個時辰的時間。”

第 180 章 戰勝自己

季有風開口道:“還差一點,把那滴也吞了吧。”

紅箋心裏震了一震,停下來擡頭去看季有風,兩個人貼得很近,近到無需借助于神識,相互間每一個表情的細微之處都能看清。

紅箋輕聲低語,仿佛她的聲音一大就會驚碎某個美夢:“你是想叫我直接結丹麽?會有心魔啊,我準備了定靈丹……”

“不用那東西。這一滴靈液足夠了。”

紅箋沒有動,她似猶豫半晌,突然問道:“前輩,你知不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

“不是我們的家麽?”季有風微笑地望着她。

這樣甜蜜的情話,卻并沒有令紅箋感到歡欣,她的心正漸漸冷卻下來。

紅箋擡起一雙大眼睛,神情複雜地盯着季有風:“這是在丹崖宗的秘境裏,如果我結了丹,就會被永遠留在這裏,再也出不去了。”

她太過沉溺于這個季有風還活着而她有機會彌補遺憾的幻境,一直沒有發現有哪裏不對,對季有風叫她結丹也未多想,上次她在幻境裏築基的經歷就像一場黃粱美夢,夢醒了一切都化為泡影,直到方才感應到了靈液入體時那強烈的反應和木系靈種的懼怕,才令她心中突生警惕:這幻境有些不對勁兒。

季有風臉上帶着深情:“出不去又有什麽關系,你不是很想我麽,與其在外邊痛苦的想念,不如像現在這樣,兩個人永遠相依相守,這裏有你想要的一切,每一天都開開心心的,就只有我和你,不好麽?”

怎麽會不好,季有風說出來的每一句話聽上去都是那麽的誘人。

紅箋與他四目相對,她要很艱難才能令自己承認面前的這個人其實早已經不在了,這熟悉的眉眼五官,聲音表情都只是來自于她自己的想象。

要留下來嗎?從此放棄秘境外邊的一切,再不去想丹崖、方峥和布滿了荊棘的修仙之路,沒有煩惱,只是活在自己的幻夢中?

紅箋悚然而驚,她想:“不,方紅箋,你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永遠活在幻境中,這樣的失敗者怎麽可能是你?不要沉溺于過去啊,要戰勝心底的軟弱,一直朝前走。”

紅箋的目光漸漸堅定,季有風似是感覺到了她的變化,柔聲問道:“還沒有考慮好麽?”

紅箋很想伸手再去摸一摸他的臉,自己既然下定了決心,也許在開口拒絕他的剎那,幻境就會破碎,而自己從今而後再也不可能體會到季有風活生生在身邊的感覺了。

不知是不是因為在她眼中看到了哀傷,季有風疑惑地問:“怎麽了,你怎麽這樣看着我?”

紅箋心中突地一凜,這幻境的一切若真是依她內心所想幻化出來的,季有風便應該與自己心意相通,為什麽到了現在他還對自己的想法茫然未知?

而以前輩的為人,他又怎麽會只為與自己長相厮守,便這麽急切地催促她放棄所有?

有了決定,紅箋的神智也随之變得清明起來,一念及此,她的心砰砰而跳,抽身疾退,向着坐在床榻上的“季有風”大聲喝問:“你是誰?”

二人此時相距不過丈許,随着紅箋這句話問出來,這丈許的空間之內氣流突然無風自動,一個聲音直接響徹紅箋的識海:“他不是你一直想念的人嗎?你為什麽不肯留下來陪伴他?”

丈許之外,時間對“季有風”而言好像陷入了停滞,他靜靜坐在那裏,對紅箋這邊的變化毫無察覺。

紅箋遍體湧上寒意,随之而來還有她深深珍藏起來的這段感情被随意拿出來玩弄的憤怒,她強令自己冷靜下來,寒聲道:“這一招沒用了,收起來吧。你有什麽企圖,不如現身當面說清楚。”

那個聲音幹巴巴的,聽不出喜怒哀樂:“真決定了?好吧。”

随着他話音落下,“季有風”的身影漸漸變淡,好像狂風吹散了一幅沙畫,一點一點消失湮沒,最終連着那根斷腸索一起不見了蹤影。

紅箋慢慢攥緊了拳頭。這一幕雖然叫她心痛,但更有一種類似決絕的情緒湧了上來。

“出來吧,不管你是什麽東西,這既然是你控制的幻境,我知道你肯定做的到。”

事到如今紅箋怕嗎?

不,她不怕,這次秘境之行從被亂流卷進來的一瞬開始便透着一股詭異,但她從頭梳理了一下,她所遇的前幾撥妖獸應該是真實發生的事情,這個看不見的敵人想借秘境妖獸的手除掉自己,待見到那一大群的“逐腥飛魚”盡數被自己屠戮幹淨,知道這條路走不通,才改而以幻境來消磨自己的心志。

那只蛇龜、天魔宗的魔物,以及季有風,都是這個幻境的組成部分。

如今連幻境也被自己識破,它還有什麽招數?

消散在空氣中的細碎光影忽又出現,漸漸彙聚成形,融合成一個人出現在床榻上先前季有風的位置。

一個須發皆白面色紅潤的老者,穿着雪白的袍子坐在那裏,手在床榻上按了按,看動作似乎是覺着這麽坐着挺新奇,但看臉上卻木木的像帶了個面具,一點表情也沒有。

這是一個完完全全的生面孔,不過看到這張臉,紅箋馬上就和剛才識海裏的那個聲音聯系起來。

她打量這老者的同時,老者也看向了她。紅箋發現自己竟看不透對方的修為,這個突然現身的老者看上去就是個普通人。

可普通人絕無可能出現在這裏,宗門秘境裏什麽時間有了這麽強大的存在?他又為什麽要和自己過不去?

紅箋心念電轉,不等她開口詢問,老者已道:“按你說的,我出來見你了。你可以把那小東西交給我了吧?”也不知他怎麽想的,都面對面了,與紅箋說話依舊是通過神識傳音。

“小東西?”紅箋莫名其妙。

“就是你身體裏的那顆種子。你叫它出來。”

紅箋這才明白了麻煩的來源:“木系靈種?”

那老者瞪着她,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紅箋登時想起他先前操縱幻境裏的季有風百般想辦法要将木系靈種“請”出來,不由怒從心頭起,冷冷地道:“別說我叫不動它,就算它肯聽我話,我也不可能将它交給你。”

那老者沒有動怒,他先是反問了一句:“為什麽不給我?你又養不起它。”随後頓了一頓,很是平淡地道:“真是遺憾,這麽多年進來的人裏面,你的實力是最強的,我本來想放你出去,不過眼下只能給你兩條路選擇了,要麽,你想辦法交出小東西,我放你走,要麽,你們一起留下來。”

平淡、篤定、沒有感情。

攤上這樣的對頭,紅箋先前的怒氣到是發作不起來了,她暗自思忖:“這老頭有這麽大的神通?他在幻境裏為所欲為也到罷了,三日之期一到,秘境開啓,凡是沒有結丹的修士都會被傳出去,法則如此,他這麽說是忽略了我還沒有結丹?還是他竟有實力淩駕于法則之上,硬将我留下來?”

老者還在等她做出選擇,紅箋試探道:“你總要叫我知道,你到底是什麽人吧。”

“人?這個模樣是你自己想出來的,你覺着我應該是這個模樣,我就幻化成了這樣。對了,你真的不想叫那人回來了嗎?後悔的話,你喝下手中的那滴靈液,我再将他變回來。”

紅箋斬釘截鐵地道:“不必。我要怎麽來的,怎麽出去。”

對方不說,她也知道眼前的老者不過是個幻影,對他下手全無用處,眼前能做的似乎只剩下等待,看看幻境破碎之後這個強大的敵人有什麽動作,然後見招拆招。

老者的聲音依舊沒有任何起伏地在她識海中響起:“不可能!”

這是他所說的最後三個字,然後他幻化出來的身體化作大大小小的碎片,向四下散開,很快消散不見。

這只是一個開始,接下來是床榻,而後整間石牢。

幻境碎裂,紅箋眼前的一切都化為流光浮影。

真實的世界出現在眼前,她已經不在海水裏,周圍甚至沒有水,她手裏握着那個剩了一滴靈液的瓶子,孤零零站在實地上。

不出所料,她的修為已經達到了即将突破結丹的臨界。

眼前是茫茫白霧,一瞬間紅箋以為自己又被送進了從前那座迷霧山谷。

若是迷霧山谷,便沒有什麽可擔心的了,她在練氣期就能憑着一己之力摸索出谷,更不用說現在,正好可以趁機采摘幾株幻法蘭再走。

但紅箋只是放開神識四下一轉便意識到有些不妙,白霧掩蓋之下地形很陌生。

沒有感覺到風,靈氣非常濃郁,但絲毫不流動。

前後左右各走到盡頭遇到的都是相同的情況:黑色的石壁筆直擋住去路,神識無法穿透。

到這時候紅箋已基本有了個猜想,她飛身向上,不足十丈上方果然觸壁,一番察看之後,紅箋降落地面。

她被關到了一個與外界徹底隔絕的地方,接觸不到亂流。在這裏當三天期滿,她将不可能被送出秘境。

第 179 章 心牢

進秘境之前,紅箋對此行有着種種設想,甚至抱着不小的期待,但她确實沒有想到竟能在這裏稍稍彌補一下人生之中最大的一個遺憾。

死者魂魄不再,身體早已化為塵土,痛苦和思念只會留在活着的人心中。

前輩,許久不見,你還好嗎?……紅箋加快了前行的速度。

既然是在幻境中,很有可能不必叫她尋找得太久。

果然游了不大會兒工夫,紅箋就看到了前方海底那房子一樣大小的石牢,就那麽靜靜矗立在海水裏,石牢外牆已經挂上了一層厚厚的褐色苔藓,一群群的銀魚在飄浮的海藻間輕快地暢游。

紅箋一直沖到石牢前站定。

按說海底不應該還有光亮,但不知是因為身在幻境,還是這裏的法則不同,她看得很清楚。

昔日破裂的那面石牆破洞猶在,但上面撐起了一個淺金色的真元罩,這樣海水就不會再流進牢裏。

她的心砰砰而跳,全沒有想過若石牢裏并不是自己設想的那樣應該如何,快步走到真元罩面前,伸出手掌來,輕輕觸及那金色的流光。

這是金系真元,紅箋毫不猶豫施展了“萬流歸宗”,真元罩應聲而碎,紅箋彎腰自洞口進入了石牢。

那一瞬間,她聽到裏面有人“咦”了一聲,紅箋的心驟然縮緊,她急急一揮手将湧入的海水擋回去,如法炮制在洞口也撐了個真元罩出來,頭也未回,如乳燕投林,向着裏面的那間牢房撲去。

真元罩泛着柔和瑩弱的白光,照在石牢裏,牢裏的一切看上去都像是沐浴在如水的月光之下。

內外牢室中間的石門虛掩着,門旁還倒着兩具枯骨,紅箋知道那是鞏騰發和丁琴,她一閃念間人停也未停便沖了過去,猛地推開石門。

一切都是離別時的模樣,不,不一樣,季有風還活着,石牢裏完全沒有曾被大水淹過的痕跡,季有風坐在床上,他兩條小腿空空,肩膀被斷腸索索住,正向自己望來,眼睛深邃,目光沉靜。

好像昨天他們兩個才剛剛分開,他知道自己會來,一直在這裏等待。

紅箋張了張嘴,聲音卻被一股洶湧而至的酸澀氣浪阻在了喉嚨裏,半晌說不出話來,到最後,千言萬語也只化作了兩個字:“前輩……”

随即她想到,季有風其實并不喜歡聽自己這麽叫他,他以前總是挑刺似地說,自己叫他前輩是在嫌棄他年紀大,天知道自己有多冤,她可從來沒有這麽想過。

于是紅箋綻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來,急急補充:“我好想你!”

看着對面的季有風眼睛裏透出笑意來,紅箋突然覺着心酸無比,她猛地合身一縱,撲到了他的身上,伸開雙臂,緊緊抱住了季有風溫熱的身體。

然後紅箋慢慢摟住季有風的脖頸,将頭埋在了他的胸前,很快季有風前胸的衣服便被她滾熱的淚水浸透。

季有風伸手回抱住紅箋,摸了摸她的腦袋,碰到高高聳起的發髻,将插在她發髻間的那些累贅逐一取下,紅箋的一頭秀發便如瀑布一樣披散下來。

“這還像點樣兒,你這傻丫頭,怎麽打扮成這麽一副鬼樣子,吓了我一跳。”季有風話裏透着共歷禍患後的親昵。

紅箋不由地哽咽出聲,季有風不提那日淹沒了兩人的冰寒海水,不提萬化生滅功和那場死別,紅箋也不敢提,她害怕一旦提起,就會突然從這幻境中驚醒。

“好了,我知道你想我想得不行,可別哭了,本來這模樣就醜得可以,再配上一對腫眼睛,就更沒法看了。”季有風口氣戲谑,他掏出一塊帕子來,去給紅箋擦臉。

紅箋哭聲稍停,突然尖叫一聲,瘋了一樣将臉在季有風胸前的衣服上使勁兒地蹭,又是眼淚又是鼻涕,再加先前臉上糊的各色胭脂口紅全都蹭到季有風身上,直到将他的衣裳揉得一團糟,才擡起臉來,紅紅的眼睛斜睇着季有風,撅起嘴巴嗔道:“怎麽樣,還醜不醜了?”

季有風不以為忤,呵呵一笑。

紅箋這才注意到他身上先前其實很整潔,頭發梳理過,胡須也刮得清爽幹淨,整個人看上去氣色很好,這是一種重新煥發了生機的好,比從前好像年輕了幾十歲。

季有風見她端詳個沒完,笑問她:“怎麽了?”

紅箋喜道:“這裏靈氣充盈,前輩終于可以繼續修煉了。”

季有風點了點頭,說道:“再過幾年,等條件成熟,便可以重續斷肢了,總不能一直殘廢着。”

紅箋在他身旁挨着坐下來,輕輕摸了摸他的腿,柔聲道:“那就好。”到這個時候,她已經漸漸淡忘身處幻境之中,全心全意為季有風歡喜,眼睛裏面似有細碎的光芒在閃爍。

季有風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問她道:“丫頭升了一階,晉升築基圓滿了,和我說說,怎麽升的?”

“沒想到吧,我和你說,前些日子我去了一趟跹雲宗……”紅箋便将自己在跹雲宗秘境裏怎麽搶到了木系靈種的事,由頭至尾說給季有風聽。

“運氣真是不錯。嗯,我感覺到了,它就在你的識海裏。不過如此也麻煩,這種天地造化,非是哪個人能養得起的,你該想辦法叫它從你的身體裏出來。”

紅箋嘆了口氣,愁道:“它要是肯聽我的話還好了,平時沒事的時候就裝死,不定什麽時候就闖個大禍給我收拾。前輩有辦法叫它出來麽?”

季有風默然片刻,道:“有幾個法子,不知道成不成,不着急,我們慢慢試。”

他雖然嘴上沒說那顆靈種不肯出來會給紅箋帶來什麽樣的災禍,心裏卻顯然将這事當成了頭等大事,接下來紅箋陪伴着他說話,他時不時就會冒出個主意來,叫紅箋馬上試驗。

但那顆靈種不知何故,明明是木系的,卻對紅箋這水靈根情有獨鐘,所有季有風能想到的不傷害紅箋剝離靈種的辦法,紅箋都一一試過,沒有一個成功的。

紅箋寬慰他:“前輩你不用這麽着急,它已經老老實實在我識海裏呆了大半年了,不差這些天,你慢慢想就是。”

石牢之中不知時間,紅箋也沒有着意去計算,因為斷腸索,季有風無法離開石牢,紅箋打定了主意,這一回她會一直陪在季有風身邊,絕不會先行離去。

這樣的日子其實并不枯燥,季有風身體雖然無法走出石牢,他的元嬰卻可以短時間離體,與紅箋一起在附近的海底游玩。

對紅箋而言,這種生活多久都不嫌長,如果是一場夢的話,也情願永遠不要醒來。

這一天兩人走得稍遠了些,等回到石牢,季有風情緒頗高,有些神秘地對紅箋道:“丫頭,适才發現了一樣好東西,正好給你提升修為。等你結了金丹,我再試試把那木系靈種弄出來。”

他拿給紅箋的是個小玉瓶,裏面盛着兩滴靈液,泛着暗金的色澤,打眼一看像兩顆金珠在瓶子底部滾來滾去。

紅箋伸着脖子瞧了瞧,這東西這麽珍貴,她此前只在跹雲宗秘境那個盛放木系靈種的天然石碗裏見過,那碗靈液色呈乳白,看着就比季有風手裏的兩滴稀薄,不過要早知道它能提升修為,當時應該不管它山塌地陷,豁上命先搶出一兩滴來是正經。

這麽想着,她沒有接那玉瓶,而是道:“還是你用它來重續斷肢吧。我不着急。”

季有風将玉瓶塞到她手中,瞪了她一眼:“分不清輕重,我着急,行了吧!”

紅箋吃吃而笑,她不再啰嗦,打開了蓋子,問季有風:“這東西怎麽用?”

“直接吞下去。”

紅箋應了一聲,将玉瓶拿在手裏轉了轉,倒出一滴靈液來,張嘴接住。

靈液沒有滾落腹中,而是直接在她嘴裏向着四面八方每一個毛孔擴散開來,大量精純的真元來不及湧出體表,彙聚成一股洪流,徑直湧向了她的識海。

紅箋吃了一驚,照這樣識海所受沖擊之大只怕不是她一個築基圓滿可以承受的,她顧不得其它,調動起神識專心內視。

識海瞬息被徹底淹沒,道基受到壓迫,空間被狠狠擠壓,但飛速提升的修為又在督促它快速生長,就在這種僵持中她的道基在逐漸變異,難道這是要直接結丹了?

這麽容易?紅箋有些疑惑。心魔呢?為什麽半點兒心魔也沒有感受到?

便在此時,一直老老實實呆在她識海中的木系靈種突然極速地震顫起來,莫名的,紅箋感到了一種懼意,這種懼意來自她的心底,卻和她此時的想法全不沾邊,難道竟是那顆靈種的想法?

随着木系靈種的這種顫動,本來要擠爆紅箋識海的真元突然消失了大半,而那顆靈種卻漲大了一圈不止,看它這樣,不知為何紅箋突生一念:“它吃得太飽了!”

季有風守在她身旁,這會兒開口道:“還差一點,把那滴也吞了吧。”

第 178 章 重回傷心地

蛇龜,強大的金丹期妖獸,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紅箋顧不得驚駭,如果秘境裏會出現越階妖獸,蛇龜對她而言反到是最容易對付的。至少她熟知這妖獸的攻擊方式和弱點。

它來了!

蛇龜撲近,在水下張開了血盆大口。

巨浪噴湧,一道銀白色的匹練在浪中疾沖而至,這家夥好像也感覺到紅箋不好惹,一上來就是吐息。

一股巨大的壓力撲面而來,紅箋當即運轉《大難經》,撤身疾退,左手掐訣施法,“萬流歸宗”!

紅箋此時的修為雖然不過築基圓滿,但論神識,比之這金丹期的妖獸絲毫不弱,有了防備之後蛇龜強大的吐息再難撼動她分毫,随着她施法完畢左手一招,澎湃的水真元湧入體內,眼前視線稍清。

因為熟悉,紅箋已經猜到了蛇龜的下一招會是什麽,果然,水裏一道黑影由遠至近,映在她眼睛裏飛快地放大,蛇龜鋼鞭一樣的大尾巴狠狠掃至。

很快,但又不夠快。

紅箋甚至覺着比她預想中的慢了不少,慢到她能看清蛇尾的軌跡以及那上面倒豎起來的鱗片,一時間她到忽略了當年在無盡海遇上蛇龜時她還沒有築成道基。

不夠快就意味着有反擊的空當,紅箋仰面下腰,像游魚一樣在水中倒翻過去,催動“中空劍”白光一閃,直取蛇龜柔軟的腹部。

因為對應得早,蛇尾掃過,距紅箋的身體足足偏離了将近一尺,紅箋的“中空劍”卻正中蛇龜下腹。

那妖獸渾身一震,四只腳在水中劇烈地撲騰了幾下,水流湍急,它肚子飛快地鼓脹起來,好似在腹部形成了一層護甲,将紅箋的“中空劍”彈了開來。

擊中的這一下,仿佛只是叫那妖獸疼了一疼,連血都沒有見。

蛇龜卻似感覺受到了嚴重的挑釁,長長的脖頸猛地一伸,頭顱就到了紅箋身側,橫着向紅箋腰際撞去,與此同時尾巴忽地反卷,纏向紅箋的雙腿。

這妖獸力大無比,一身硬殼比土系金丹還要難打破,紅箋哪敢叫它纏上,忙将真元送出去擋了一擋,借助反推之力猛然自它頭尾之間的狹小空隙沖了出去。

蛇龜以為她要逃,在後面緊追不放。

紅箋只是想拉開距離,大凡成年蛇龜無不是在水裏修煉了幾百上千年,游起來比紅箋這水靈根速度更快,尾巴一動便是一道幾丈長的水線,紅箋仗着她身體更加輕盈柔韌與蛇龜游鬥周旋。

她人在前面不停招惹着那急了眼的妖獸,“中空劍”更是一刻不停地往它眼睛上戳刺,蛇龜憋足了勁兒只是追不上,忽而張口吐息。

差不多了!這一次紅箋沒有瞅準了空隙往前沖出,她猛然一個擰身,人已經回到了蛇龜旁側。

蛇龜張大了嘴巴追過去,白浪滔天,紅箋引逗着它将脖頸完全探出來,左手法訣連掐,幾記“萬流歸宗”快至不能再快,幾乎是連着施展出去。

蛇龜的吐息将将追至,趁着“萬流歸宗”吸取真元的明暗交映之際,紅箋右手飛快揮出,“中空劍”承載着她吸取回來的澎湃真元,擦着轉瞬即逝的空隙,自蛇龜大張的嘴巴鑽進了它的肚子裏。

有了上一次的經驗,紅箋早知道蛇龜脆弱的腹腔和內髒就是它致命的弱點,此前這一番劇烈的游鬥都是為了試探這金丹妖獸的反應,尋找這麽一個近身的出手時機。

果然“中空劍”在蛇龜腹中只來回斬了幾下,蛇龜便疼痛難忍,顧不得再追着紅箋拼命,只在原地撲騰。

紅箋為防意外,丢下蛇龜向上浮去,半盞茶之後“中空劍”由後追上,蛇龜已死。

說起來麻煩,實質上紅箋還真沒在這只蛇龜身上耽誤多少時間,一只金丹期的妖獸就這麽輕而易舉被她除掉,而她渾身上下完好無損,連根毫毛都沒有掉。

這得益于上回與蛇龜交手的經驗,若換一只金丹妖獸來,紅箋可沒有這麽大的信心,也不敢打得這麽肆意。

故而得意什麽的,紅箋心中完全沒有,就連蛇龜的屍體她也沒有動念去收拾,她知道這古怪的遭遇還沒有完,接下來會遇到什麽不可預計,必須得趕緊離開這片水域。

“嗖!”是活物發出來的聲音,紅箋駐足,敵人追上來了。

“嗖,嗖!”一根黑色藤蔓在不遠處伸展開來,而後又是一根,數不清黑幽幽的藤蔓像天羅地網自四面八方圍攏過來。

看到這熟悉的一幕,紅箋皺起了眉頭,怎麽搞的,這不是天魔宗養的那些水中魔物嗎?

若說蛇龜出現在秘境裏已經夠匪夷所思,現在連魔物也出來了,紅箋心中一動:“難道我自一進來便陷入了幻境?這一連串的妖獸其實都不存在,只是我自己想像出來的?不然的話實在無法解釋眼前所見這一切。”

怎麽自幻境裏出來紅箋已經頗有心得,她微微閉目,澄心,專注,唯精唯一,但是沒有用,她睜開眼時眼前的魔物并沒有消失,那片蟒蛇一樣的黑色藤蔓已經漸漸接近。

是宗門秘境致幻的神秘力量太強大了,她還沒有結丹,故而無法看穿?

紅箋想起當年她進來秘境,在霧谷出口那裏恍惚一站,幻境裏已經過去了二百餘年,直到最後她即将死于無盡海的妖獸之口才驀然醒來,由始至終感覺都那麽真實,這種力量,确實不是她現在所能抗衡的。

既然不能看破,哪怕身在幻境,也需得戰鬥到底。

面對這十餘團魔物數不清的藤蔓,紅箋一絲一毫放棄的念頭也沒有,是幻境更好,大可以放手一搏。

她回想了一下當日所見盧雁長與這些魔物纏鬥的情形,她沒有盧雁長那麽奇妙的輕功身法,但她是水修,在水裏占着很大的便宜,可以稍稍彌補。沒有威力巨大的“慧心一劍”斬殺魔物,但她有“中空劍”可以零打碎敲,水中靈氣充裕,她還有“萬流歸宗”以為補充。

這一架還有得打。

紅箋瞅準了空隙飛身撲出,數根藤蔓來截,紅箋祭出“中空劍”狠狠斬落在其中一根上面,魔物也感覺到疼,“吱”的一聲收縮成球,卻有數丈長的藤蔓被斬斷下來,被水流沖走。

紅箋由此精神大振,此時身後幾十根藤蔓抽來,水花翻湧,紅箋猛地提氣,身體飛蹿而出,一步,兩步,她與藤蔓之間的距離竟在漸漸拉大,這正是盧雁長教她的“八步趕蟾”。

水中不比陸地,紅箋仗着身為水靈根的便宜,衣袂飄飛,從藤蔓之間忽然脫身出來,直有片葉不沾身之感。

得手!再來!

這注定是一個漫長的過程,紅箋小心翼翼地同這些魔物糾纏游鬥,狠狠斬除着那些觸手,五、十、二十……她自己也不知道堅持了多久,被水流沖走的藤蔓越來越多,疲憊也漸漸襲來,這期間她躲避得稍慢了些,裙擺被扯了一塊去,左臂也重重挨了一記。

雖然挨那一下的時候,紅箋已經運轉了水真元護住胳膊,她還是覺着一陣火辣辣的疼,隔了一會兒接觸的地方隐隐有些麻癢,顯然這藤蔓上的毒素若是沾得多了,也會叫人失去反抗的能力。

身陷這幻境,樣樣感覺都如此真實。

紅箋這般感慨着,自她進入宗門秘境,感覺足足戰鬥了幾個時辰,到這會兒還有最後兩只魔物未死。

殺到現在她真有身心俱疲之感,不知道待将它們完全清除之後,等着自己的又會是什麽。

紅箋再次施展“八步趕蟾”,猛地沖了出去,這周圍……

紅箋猛然一滞,幸好此時剩下的藤蔓已經不多,這麽大的破綻只有兩根狠狠抽中她的後背,一根藤蔓就勢卷住了她的腰。

紅箋深吸了口氣,“中空劍”落下,将那根捆住了自己的藤蔓齊根斬斷。

接下來她快刀斬亂麻将兩只魔物殺死,這才站定了,神情複雜地打量着四周的礁石。

漫長地纏鬥,紅箋不知不覺接近了水底陸地,先前她無法确定這片水域是湖是海,現在她知道了,這是海,而她此時正在海底。

這附近的一切是那麽眼熟,像極了極北冰川下的萬丈深海,那片曾經令她肝腸寸斷的傷心之地。

雖然這裏的水并不那麽冰冷,有光亮,靈氣也十分充足,那種熟悉的感覺卻揮之不去。

可若幻境裏的冰川深海是這個樣子,那間石牢可還在?石牢裏的人呢?

有靈氣就意味着真元不會枯竭,石牢若是在此,那是不是說季有風應該還活着?他在等着自己去相見?

幻境中的一切本就不可解釋,一念到此,紅箋心中一陣悸動,暗忖:“不管是怎麽回事,只要能安排我與他再次見面,那也是好的,上次我想念爹娘,幻境就叫我們一起生活了兩百年,這次會不會也可以那樣?”

她的心“砰砰”跳得毫無章法,在水下飛快地向着記憶中的方向游去。

第 177 章 過關斬将

進入三月,石清響開始閉關,他設下禁制,開啓法陣,所有的人一概不見,就連齊天寶也不例外。

三月初六,又是四年一度的青雲節。

進宗門秘境這回事紅箋已經經歷過不止一次,早不是十三四歲時看什麽都稀奇的吳下小阿蒙,她站在準備進入秘境的修士隊列當中,等待元嬰前輩們施法打開秘境入口。

前任宗主淩虛子活着的時候打開秘境遠比現在輕松,衆元嬰不必全部到齊,似乎只是誰有空閑便過來随便丢幾個法術,但如今,包括穆逢山在內,整個丹崖宗元嬰只剩下了八位,自需悉數到場,開啓秘境的過程顯得頗為隆重。

費承吉也在,他別的不擔心,只怕徒弟蕭蕭在裏面出手無忌,打死打傷同門不好交待,提前已經揪着紅箋反複叮囑過,又特意把當年潘聰被殺,季有雲揪出真兇的事添油加醋拿出來吓唬了她一番。

紅箋總算看在馬上就要進秘境的份上,沒有裝渾折騰費承吉,而是連連點頭:“放心吧,只要他們不來惹我,我自沒時間去和那些廢物過不去。”

被劃為了廢物的張钰張了張嘴,打消了和師妹在秘境中心會合的想法。

其實對紅箋而言,秘境中心那座藏着無數靈草寶貝的山脈對她的吸引并不很大,她更想知道前半段自己會有什麽樣的際遇,對她結丹之時抵禦心魔又會産生什麽樣的影響。

終于等到排在她前面的張钰消失在秘境入口,紅箋感受到不少催促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當下邁步上前。

踏入秘境的瞬間,亂流席卷而至,将她整個人包裹起來,穿越了兩個空間混亂的臨界,向着秘境深處抛去。

這個過程出人意料得長。

有以前的經驗,紅箋本來很是氣定神閑,雖然身不能動,卻并沒有多心多想,只是等待着落到實地馬上開始行動。

開始時還有一些雜亂的影像自眼前飛掠而過,後來就只是大團白霧遮眼,身不由己地下墜,好像掉進了萬丈深淵,永無止境,紅箋暗暗心驚:此番進秘境的感覺怎的與之前大不相同?

就在這時,紅箋覺着自己水靈根上方那顆長達半年沒有動靜的木系靈種突然瑟縮了一下。

也許只是動了一動,不知為何,紅箋卻覺着那小東西像是打了個冷顫,出了什麽事?

紅箋對這顆不受她控制的木系靈種沒有一刻不在小心關注着,難道這回的異常竟是由它引起的?

此念一動,紅箋就感覺到了一絲異樣,像什麽東西濕答答冰冷的觸角掃過她的神識,強大而令人窒息,瞬間便将她徹底看透。

若不是木系靈種動這一下,她根本無從察覺,紅箋心中駭然,難道這秘境中還有金丹圓滿乃至元嬰一樣的強大存在?

就在此時,紅箋終于落到了實處,“嘩啦”的一聲巨響,水花飛濺,她自高空直接掉進了水裏。

紅箋不及多想,直接運轉凝水訣護住全身,沒有貿然上浮,将“中空劍”握在了手中,警惕地觀察着四周。

秘境中的一切均不可拿常理來推度,現在還無法确定掉落進的是湖是海,但紅箋分明感覺到了席卷而至的敵意,有妖獸!

巨大的聲響驚動了這片水域的主人,一只鐵劍狼牙鱷。

這妖獸的身體像座小山,潛伏在深水下,兩眼大瞪如燈,兇狠地盯住了紅箋。

“忽”的一聲,暗流洶湧,一條長滿尖刺的尾巴向着紅箋掃去。

水流很急,數根尖刺脫離了尾巴消無聲息夾雜在水流中,先到了紅箋身前。

紅箋凝聚了真元的手順着水流輕輕一拍,那些不起眼的尖刺便消失得無影無蹤,水靈根在水下戰鬥毫無阻礙,她攸地一轉身,妖獸的尾巴貼着她身體下方落空,與此同時,她的“中空劍”出手,直射狼牙鱷的眼睛。

看到敵人不過是一只鐵劍狼牙鱷,紅箋微微松了口氣。

鐵劍狼牙鱷,水系妖獸,實力相當于築基後期,在這秘境之中已屬不弱,但紅箋自不會将它看在眼中,她只是有些訝異,按說這等妖獸應該出現在中心山脈的大山深處,上回她進來的路線上由始至終就沒有遇到過實力特別強的妖獸,難道這回亂流直接将她傳到了秘境中心?

雖然想不明白處境,紅箋還是三下五除二将這只鐵劍狼牙鱷料理了,築基期妖獸所出的材料對她而言已經沒有太大用處,紅箋不再浪費時間,她準備向上浮出水面,看看究竟。

往上去不過兩丈高,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紅箋的神識突然捕捉到了一團不明物體,就在她的頭頂上方張網而待。紅箋暗吃了一驚,她猛然下沉,那東西“唰”地收攏,捕個了空。

紅箋看清了,那竟也是一只妖獸。

這妖獸她從未聽說過,看上去像是一只巨大的水母,通體透明,并且它肯定具有欺騙神識的神通,否則紅箋一個築基圓滿不會這麽近了才發覺。

很奇怪,按說這秘境很大,妖獸都有它們自己的勢力範圍,相互之間井水不犯河水,這只水母和鐵劍狼牙鱷距離這麽近,肯定有一只越界了,莫不是沖着自己來的?

也就是現在的她,若是上一次進來就迎頭遇見,不管哪一只,自己都毫無抵抗之力。

不過紅箋并沒有過于憂慮。兵來将擋,只是一個給築基修士歷練的宗門秘境,其中的妖獸又能厲害到哪去,她此時的修為遠遠高于普通的築基圓滿,不要說這等的蝦兵蟹将,就是來個金丹期的妖獸,她也有信心鬥一鬥。

那水母一擊不中暴露身形,比鐵劍狼牙鱷更容易對付,它死後屍體縮成不大的一團,呈現淡淡的藍色,因為紅箋此前沒有見過這東西,便将它整個兒收了起來,準備拿出去找人請教。

這一次紅箋沒有妄動,她在等待下一撥敵人。

此次秘境之行一進來就超出了她的預想,好像有一只看不見的手攪亂了這個空間原本的法則,以秘境裏的妖獸來對付自己,只不知目的何在?

第三拔敵人轉瞬即到,真的是一“拔”,一大群逐腥飛魚,數量足有幾十上百條,看着密密麻麻,魚群還未到,水中已經泛起了刺鼻的腥臭。

這種成群的水系妖獸紅箋到是聽說過,一般都是十幾條為一群,一下子湧來了這麽多,紅箋懷疑是有誰将整個秘境的這種妖獸都驅使而來。

逐腥飛魚單個拿出來不過相當于築基初期的實力,但成群之後便是築基圓滿也少有敢去招惹的,更不用說這麽一大片。

逐腥飛魚會噴出一種劇毒來,活物沾染到就立刻腐爛,它則耐心地在旁邊守候,等對方爛透了才開始群而食之,據說吃了這種食物的逐腥飛魚會毒上加毒,更難對付。

總之這一大群妖獸實力不容小觑,兼之習性非常惡心,紅箋不敢大意,向後疾退,左掌一揮,強橫的真元湧出,将這些身輕力薄的逐腥飛魚全部隔絕在外邊死死地壓制住,祭起“中空劍”在魚群裏左突右沖,一劍下去就是“砰”地一聲炸開一團黑色血霧。

也幸好是在水中,“中空劍”運轉如意,快逾流星一般,只聽“砰”“砰”聲漸連在一片,在水底宛如綻放了一朵朵黑色的煙花。

因為危險,紅箋反而處理地非常之快,轉眼間上百條逐腥飛魚死了大半,紅箋一邊加緊控制着“中空劍”屠殺,一邊漸漸後退。

不退不行,這一大片水域已被毒液染得烏黑,水是最無孔不入之物,她再是小心,也不可能滴水不漏,一直将劇毒隔絕在遠處。

第三拔了,接下來還有麽?對手是誰,想做什麽,難道要集合了整個秘境的妖獸之力來消滅自己?

不管是誰,上百條逐腥飛魚已基本上是這秘境之中最頂尖的力量了,難道還有更厲害的存在不成?紅箋一邊想着,一邊将最後幾條逐腥飛魚飛快地屠戮幹淨。

遇襲至此,紅箋也發現了個有趣的規律,妖獸一拔一拔來襲,就好像那看不見的對手給她安排了一道道關口,這中間次序井然,明明數拔來襲的妖獸一擁而上對她的威脅更大,對方卻好像意識不到這一點,固執又不知變通。

來了!

一股無形氣浪先自水中傳來,竟震得紅箋腦袋裏微微一暈。

她放開神識循聲迎去,卻見鋪天蓋地的浪花上下翻騰,其中一個大塊頭掀動大量的水,極為靈活地向着紅箋飛撲而來。

這妖獸龜首蛇身,蛇腹下面生着四只腳。遍體長滿了墨綠色的鱗片,鱗片上面又覆着厚厚的一層黏液。

紅箋暗暗吃驚,這水系妖獸她認得。

當年師祖帶她在無盡海中修煉,曾以法術庇護着她,任她手刃了一只蛇龜,眼下向着自己猙獰撲至的正是這東西。

蛇龜,實力相當于金丹中後期修士的妖獸。宗門秘境裏怎麽會突然出現這等禍害?

第 176 章 一個關于結丹的賭

臘月裏盧雁長以蕭光渡的身份來探望紅箋,為感謝費承吉對妹妹的關照,他還給費承吉捎了件不菲的禮物。

只有這種時候,費承吉才能體會到自己冒着種種風險收蕭蕭為徒所帶來的好處。

當然對着盧雁長,他也再次保證蕭蕭肯定能得以進宗門秘境。

這個時候,進秘境的名額已基本上确定下來,穆逢山徒子徒孫所在的香積峰人數最多,費承吉不多不少拿到兩個位置,正好給了張钰和紅箋。

私下裏紅箋奇怪地問盧雁長:“你不是窮得叮當響了嗎,給費承吉的東西哪來的,難道最近發財了?”

盧雁長嘿嘿笑了兩聲,有些不好意思地摩挲着右手的幾根手指,說道:“路上遇見幾個有錢人,小發了一筆。給他的那樣只是看着好看,不大好脫手,幹脆換他高興高興,少找你的麻煩。”

紅箋心中一緊,問道:“赫連他們好麽?”

盧雁長這些天往返了一趟赤金火山,聽紅箋問他,眉飛色舞地道:“還不錯,大家幹頭都挺足的,何風帶大家選的烈焰山谷也确實不錯,等你回去,一準兒覺着大變樣。”

紅箋望着他,突然問道:“很缺靈石吧?”

“呃……”盧雁長頓住,然後小心翼翼地道:“有這麽明顯?”

紅箋點了點頭,若不是逼到一定份上,盧雁長也不會在來丹崖宗的路上看見人家有錢就搶。

雖說散修之間的強取豪奪就像家常便飯一樣,但盧雁長這麽一個還帶着江湖習氣的主兒,為別的找人麻煩還說得過去,單純為了靈石,這行徑會讓他覺着自己就像個江洋大盜一樣,這都做出來了,其中肯定是有別的原因。

盧雁長“啧”地一聲,道:“我出來的時候,可是把所有靈石都留給赫連他們了,等回去就把身上值錢的東西也賣了,不行再搶他幾筆。他們急需大量的高階靈石,你不知道,赫連在做一個很大的工程,那簡直就是個無底洞。”

紅箋沉默半晌,道:“赫連他們都很辛苦啊。”那一幫修士在暗無天日的煉魔大牢裏呆了幾十年,甚至上百年,好容易死裏逃生恢複自由,卻又去了那樣一個偏遠貧瘠的不毛之地,從無到有,支撐着他們堅持下來的便是向季有雲讨還公道的信念。

盧雁長沒有跟着嘆嗟,只是道:“希望所有的辛苦到最後都有價值。”

這一次盧雁長沒有像上回那樣留連不去,真的像是由此路過,随便看了妹妹一眼,便匆匆告辭,紅箋知道這應該是烈焰山谷那邊的形勢确實吃緊的緣故。

不知道井氏父女在新成立的滅雲宗能不能呆得住,方方面面對赫連永和盧雁長都是不小的考驗。

過年的時候穆逢山在寰華殿召集了一次宗門盛會,所有丹崖宗的正式弟子不管閉關還是在外游歷的都必須悉數參加,紅箋就是在這種場合再次見到了師父闫長青。

二十多年未見,闫長青在修為上毫無寸進,不同于外表幾乎沒什麽變化的二師伯霍傳星,闫長青大見蒼老,整個人比之原來消瘦、冷漠,站在晚潮峰的水修隊伍前列幾乎不與旁人說話。

一時間紅箋的心中百感交集,對面的那個人,她曾經希翼過,失望過,隐瞞過,甚至到了最後,就在這大殿上為了殺死景勵,她還曾針鋒相對地利用過。

直到這二十年之後,她終于可以站在這裏,跳出那些不成熟的心态去看當年的種種,同樣是做人師父,闫長青比之費承吉可強得太多了。

原來不管是十三歲,還是二十三歲,她一直都是一個內心還沒有長大的孩子,極度渴望着他人的疼愛,當年的宗門秘境,她在裏面見到了爹娘,而在秘境外邊,她早不自覺地将這份情感寄托在了師長們的身上,所以闫長青忽視冷落她,她才會那麽失望介意吧。

意識到這些,紅箋心中驀地一酸。

她是什麽時間長大了的?

是在煉魔大牢裏,在冰川之下的萬丈深海,她終于知道有人愛她珍逾性命,就像一場瓢潑大雨浸透幹涸的泥土,從今而後,她再不會從別人那裏期許更多的愛。

對面望過去,水修的隊伍中真得少了很多熟悉的面孔,有當年遇害的,也有出去歷練不知所蹤再也沒有回來的,自築基結成金丹的有幾位,但再往上,金丹期還有突破的鳳毛麟角,金丹圓滿結嬰的一個都沒有。

二師伯霍傳星和赤輪峰的洪師伯,是水修中碩果僅存的兩位元嬰,丹崖五大峰之一的錦繡峰,竟連個坐鎮的元嬰也沒有……

紅箋注視的時間稍長,霍傳星等人都有所察覺,循着目光望過來,發現是她,紛紛面無表情地轉開頭去,闫長青更是露出冰冷的厭惡之色,仿佛連多看一眼都嫌弄髒了眼睛。

紅箋知道他們為什麽會有如此反應,丹崖宗對女修本就輕視,更不用說自己這種打扮,大約最叫他們難以容忍的是她分明是水靈根,卻拜了一個木靈根的師父,住在香積峰。

自己是他們眼中徹頭徹尾的異類,不過這樣也好,這樣紅箋才不擔心被這些熟悉自己的人認出來。

大過年的穆逢山先當衆說了些吉利話作開場白,又對來年青雲節的宗門秘境做了一番安排,接下來就是此次宗門盛會的重頭戲,穆逢山當衆宣布來年要對丹崖宗的舊制度進行革新。

關于革新的內容穆逢山只簡單提了一下,包括頒布宗門任務,同階修士将按宗門任務的完成情況設立等級,宗門新收弟子不再局限于水木兩系等等,并以費承吉為例,鼓勵金丹期門人破除一定之規,不拘一格收徒。

紅箋站在人堆裏老老實實聽着,到最後又收獲了不少異樣的目光。

穆逢山這一系列變革舉措,目的是想将丹崖宗目前離心離德的五大峰強行捏合在一起,最終能達到什麽樣的效果,還需來年實施了再看。

但紅箋對此卻并不看好,因為穆逢山先就已有雛形的宗門任務做了一番介紹,這宗門任務目前主要是搜尋魔修下落和捕殺妖獸。顯而易見穆逢山如此大費周折,丹崖宗依舊沒有脫離開化神戴明池的控制。

過完年之後的一兩個月,丹崖宗弟子們談論的話題大都是任務和等級,雖然沒有明說,但大家都意識到,這一次的宗門秘境大約是最後一回由師長指定弟子進去歷練了。往後築基初期、中期的修士想進秘境,恐怕是要費一番大力氣。

紅箋對這次秘境之行十分重視,石清響先前幾次提到半年之期,又幫她準備了定靈丹,似乎對她藉由秘境突破壁壘結成金丹充滿了信心。但其實紅箋晉升築基圓滿并沒有多長的時間,半年來她趁着費承吉不注意的時候拼命的修煉,也只堪堪穩定了境界,距離結丹感覺還差着很大的一步。

修煉《大難經》注定了她即使是付出千百倍的努力,如果沒有合适的機緣,晉階的速度必然會大大落後于別的修士。

時間不等人,轉眼就到了二月底。

紅箋跑去赤輪峰問石清響:“再有幾天宗門秘境就開啓了,你說我該注意什麽?”

石清響非常好脾氣地提醒她:“确實有需要注意的,你不來我也打算讓童黛去叫你。在秘境裏你哪怕感受到了結丹的契機,也千萬不要付之于行動,對一般修士而言,秘境裏的三天完全用來結丹也未必夠,所以費承吉不見得會提醒你。若是在秘境裏結成了金丹,後果有多嚴重,不需我說了吧?”

金丹會永遠留在秘境裏,這個紅箋自然知道。

她只是好奇石清響怎麽就那麽篤定她一定會在秘境中有巨大的收獲呢?就像他一意要求江焰将自己送入了跹雲宗秘境,結果她就在裏面順利晉階,并且得到了木系靈種。

這位老朋友變得着實叫人看不透啊。

石清響又道:“你結丹的時候動靜肯定不會小了,在丹崖宗結丹,可不是個好的選擇。”

紅箋呼出一口長氣:“好吧,我遠遠離開這裏,到別處去。這半年我夠聽話吧,告訴我,我弟弟在哪裏?”

石清響輕聲而笑:“別着急,等出來秘境結了金丹再說,我對你什麽時候失信過?”

紅箋側着頭想了一想,道:“還真是沒有。好奇怪,你怎的知道我出來秘境就會結丹?我到覺着按現在的情況還需要修煉好久。”

石清響突然提議:“那不如我們來打個賭吧。”

說起打賭,兩人一時都想起十幾歲時打的那場叫兩個人都很狼狽的賭,紅箋笑道:“賭什麽?”

“就賭你出來秘境之後的一個月之內結丹。輸了的人,半年聽話怎麽能夠,要一直聽話下去。”

紅箋“嗤”的一聲笑:“好啊,我賭,石清響你完了,咱們走着瞧,一個月而已,我不結丹,你能把我怎麽樣?”

第 175 章 一個什麽樣的丹崖

果然這小子故意在戲耍自己,紅箋哼了一聲,想起這兩回他躲在暗處看自己打扮成這副怪模樣對他訴說傾慕,不知是什麽心情,只怕是要笑破肚皮了吧?

要不然怎麽會這麽意猶未盡?

距離那次兩人在極北冰川修煉時偶遇,到現在已經分別了二十五六年,紅箋很想聽石清響說說他在魔境的遭遇,她抛開心裏的些微尴尬,問道:“你是怎麽想的,難道還真打算接受戴明池的衣缽?”

石清響笑了一聲,沒有作答。

紅箋知道他這是避而不談的意思,只得又問:“你的病到底怎麽回事?我和江焰聽說你自魔域一回來哪也不能去,直接就被送到丹崖來,都擔心得很,若不是情況實在不允許,江焰都打算跑來看你了。”

石清響道:“我沒有太大的問題,你們放心好了,下次見到江焰你幫我傳話給他,叫他快些結丹,不要被我落下太遠。”

紅箋不知道石清響如此說是在寬慰朋友,還是他真的有辦法解決,有些話,要問出口時才感覺不方便,因為石清響顯而易見不想多說。

她默然片刻,輕輕推了推放着定靈丹的玉盒,道:“這定靈丹我不能收,我離結嬰還早。你已經是金丹圓滿,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用到。”

石清響卻道:“英麒并不知道這東西對我結嬰毫無幫助,本就是給你準備的,你收着就是,你的神識很強,心魔也重,結丹注定十分艱難,到時拿這顆定靈丹先把眼前這關過去。”

紅箋聽石清響為自己考慮得如此周到,心裏湧起一陣暖意,二十多年沒見,他變化再大,至少本質上沒有變,還是那麽講義氣夠朋友。

只是,定靈丹怎麽會對石清響沒有作用呢?是因為他的病還是……

“你需要什麽,有困難的話大家一起想辦法啊,我是說真的,你不要什麽都一個人扛着。”

說完這話,紅箋有些愣神,一個人扛什麽的都是她下意識之間脫口而出,她也不知道為什麽,石清響半遮半掩事事都回避的态度叫她不由自主産生了這樣一種感覺。

石清響的聲音很溫和:“好。放心吧,缺丹藥我完全可以再向英麒要。”

說完這話,他停下來。

隔了一會兒,紅箋也感覺到有人進來了洞府,石清響的洞府門口有人把守,并且此時童黛也留在了外邊,此時突然有了動靜必定是有事發生。

果然進來通禀的是那姓窦的符圖宗弟子,他進來長廊之後剛一踏足法陣便站定,遠遠躬身施禮:“師叔,米時獻求見。”

石清響“嗯”了一聲,吩咐道:“叫他稍等。先叫那位童姑娘進來。”

姓窦的弟子應聲退了回去。

石清響解釋道:“這法陣隔絕六識,他在陣外不管說話還是神識傳音,都傳不進來。”

紅箋心中在想:“米時獻來做什麽?他往石清響這裏還跑得挺勤。”石清響叫她安分呆着什麽也不做,她還沒有搞清楚石清響的真實用意,不過米時獻這叛徒……

石清響好像聽到了她心中所想,道:“米時獻這個人你不要動他,我還有用。距離丹崖宗的宗門秘境還有半年時間,如果你閑不住,可以利用這半年好好想一想,你想要的是一個什麽樣的丹崖,建設不比破壞來得輕松,甚至有時候更難。”

“我想要的是一個什麽樣的丹崖……”

紅箋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在她心中一直想的是有冤報冤,有仇報仇,誰殺害了宗門許多前輩,破壞了丹崖的寧靜,将堂堂名門大宗變成了一個人雲亦雲沒有自己靈魂的附庸,誰就要為此付出代價,至于剩下的,自有師弟陳載之來接手。

可是石清響的這幾句話,卻好似在她腦海間猛然打開了一扇窗,叫她看到了一個先前根本未曾注意到的世界。

這段時間紅箋在香積峰住着,宗門的許多木靈根修士對她而言不再僅僅是一個名字,成了朋友的雖然只有一個童黛,那也是因為她扮作的蕭蕭實在叫常人望而卻步,其實他們中間有很多人一心向道,每日潛心苦修,并不都像費承吉那麽趨炎附勢。

丹崖的未來會怎樣?

平心而論,在前任宗主淩虛子活着的時候,丹崖宗便出現了很大的問題。

如今水、木兩系間的矛盾無疑更深,待等陳載之結成元嬰歸來之際,是不是僅憑傳宗玉簡便可以令穆逢山退位讓賢?還是會使得兩下大開殺戒,最後剩下一個只有水靈根的丹崖宗?

“你只要把這個問題想清楚,集中精力提升修為趕緊結丹,剩下的事情交給我。”石清響的話将紅箋信馬由缰的思緒扯了回來,紅箋這才發現方才自己走神了。

而此時童黛已經走進了法陣,這話題不适宜再多說,紅箋閉上了嘴。

童黛擔心地向着紅箋的位置望了一眼,她剛才在洞口外邊看到了米時獻,對于石清響突又要見她心裏不由打鼓。有求于人,她深施了一禮,道:“石先生!”

石清響開口道:“童姑娘,我在此是客,本來你們丹崖宗的事我不該多管,不過蕭蕭親自跑來求我,我實在不想令她難過。”說到此處,他恰到好處地頓了一頓。

童黛忍不住驚訝地往紅箋的方向看去,在她想來蕭師妹那份沒頭沒尾的迷戀遇上輩分、修為都高高在上的石先生肯定要碰得頭破血流,誰知看樣子石先生竟還真的便待她與旁人不同。

“齊長老是我的師叔,既然他還不知道這件事情,我多給你一個選擇,不想去他那裏,你可以留下來照顧我。我想你師父看在我是個病人份上,會樂于成全此事。”

“啊!”童黛輕呼一聲,她沒想到石清響給她指了這樣一條路,全無準備之下心中一片混亂,求助地望向紅箋。

紅箋也有些意外,但她立時反應過來,道:“童師姐,你和衛師兄的事我已經和石先生說了,放心吧,石先生是正人君子,他會幫你們的。”

石先生是不是正人君子童黛不清楚,但有蕭蕭可以依賴,總好過去伺候那齊天寶。童黛不再猶豫,彎下腰去:“多謝石先生。”

石清響道:“你送一下蕭蕭,順便帶米時獻進來。”

這就送客了,可紅箋感覺還有好多話沒說呢,她見童黛眼巴巴望着自己,只得站起來笑道:“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保重,過幾天我再來看你。”

紅箋出了洞府,在門口看到老實等候的米時獻,錯身之際沖他嫣然一笑,暗忖:“不知道石清響要留着這狗叛徒做什麽,但你實在是走運,先将腦袋寄下。”

米時獻被她笑得莫名其妙,不過對方是費承吉的弟子,又兩次在石清響洞府裏碰到,他不想得罪,便也附和着笑了笑。

果如石清響所料,這次圍繞童黛而起的風波突然有了這樣一個發展,費承吉雖然意外,卻沒有多想欣然答應,事情很快平息下去,沒有人再提及。

童黛有時候會回香積峰來,但大多數時候都呆在了赤輪,紅箋再次見她,便感覺她情緒很好,想是在那邊離着衛以蓮近了,能時常見面,對她而言反到是因禍得福了。

紅箋這邊費承吉原本擔心沒有童黛看着她再闖禍,可這丫頭好像突然收了心,除了隔三差五跑去找童黛,便是潛心修煉。

這叫費承吉不由點了點頭,蕭光渡這妹妹能修煉到築基圓滿,也不光是天賦驚人,距離開放宗門秘境只有幾個月的時間了,足見她還是知道輕重緩急的。

修煉之餘,紅箋一直在思考石清響丢給她的那個問題:要建設一個什麽樣的丹崖?

她找到機會悄悄去問石清響,是否知道師弟陳載之的下落?

石清響的表現很像一個神棍,他道:“陳載之還活着,他得到你師祖臨終真傳,修為應當還不弱,不過這麽多年,想找到他的人不是一個兩個,沒有誰能成功,這足以說明他很謹慎。這種時候,你就別想找到他了。也許再過個一年半載,我能估計出他藏身的大約位置。”

這種類似朋友間吹牛的無稽之談,紅箋信都不信,當下“切”地一聲甩手而去。

丹崖宗的結症要如何才能解決,紅箋有時會想起跹雲宗,但是跹雲宗明顯也有它的不足,就像費承吉收了自己為徒想教也無從教起一樣,跹雲宗的金丹修士數量稀少有這方面很大的原因。

這真是個連真仙也頭疼的難題啊。

紅箋思來想去,最終覺着若要找到一個好的辦法,只怕是要像了解跹雲宗一樣去各大宗門走走看看,吸取各家的長處。

這麽一想,她就隐隐覺着自己還是着了石清響的道。

他丢了這麽一個難題給自己,難說不是早便料到會如此,這小子最終的目的不過是想将自己遠遠地打發了。兜來轉去,就是不想她插手眼下丹崖宗的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