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株連

不管旁人怎麽想,出于對秦寶閑的了解,孫幼公立時便相信了他的這番話,甚至由此對季有雲的斷言産生了懷疑,但季有雲是宗主淩虛子請來的,孫幼公沒有将心中的疑慮表現出來,而是對秦寶閑道:“說清楚些!”

秦寶閑感激涕零,心忖:“還是師祖護着我。”連忙又道:“這事說來話長,簡師弟出事的那回,本來該是輪到我進宗門秘境,結果就在青雲節的前幾天,簡師弟突然來找我商量,想叫我把那名額讓出來。”

他說到這裏,孫幼公身後的闫長青已經想到了當時的情形,登時臉黑得不能再黑了。

生死攸關,秦寶閑不敢擡頭,繼續禀道:“徒孫當時還以為簡師弟是重回築基中期不成,想着再進去試着尋找機緣,因為宗門秘境四年才開放一回,且徒孫之前已經耽誤了一次,便不是很情願。簡師弟拿出了一塊玉簡,說是他偶然得到的鍛煉神識的秘法,他自己因為步入歧途所誤無法修煉,若是我肯等上四年他便将秘法補償我。”

新上任的歲寒峰峰主英麒跟着淩虛子過來,坐在一旁一直未說話,此時奇怪地道:“照你這麽說,這簡繪以一篇秘法才換來進入宗門秘境的機會,結果卻是自己死在了裏面。”

秦寶閑擡頭張了張嘴想解釋,簡繪付出這麽大代價竟還不是為了自己,二人談妥之後簡繪又提了個要求,叫秦寶閑在師父面前為師妹方紅箋争取機會。他當時是有些吃驚的,沒想到簡繪為了那小丫頭能做到這樣,後來因為秘法到手,就沒有多想。

他這些想法還未說出來,孫幼公那裏已經開口說道:“長青,我記得當時你來向我禀報,說他自稱感受到了突破的契機,必須馬上閉關,宗門秘境就去不了了,這同他說的到是能對得起來。”

闫長青連忙躬身道:“是。”

穆逢山聞言露出冷笑,似是還欲對晚潮峰諸人将事情千方百計推到死人身上抒發不滿,季有雲卻擺了擺手:“他說的這些事情不假,可那功法出自魔宗妖法也是千真萬确,若是不信,可以叫他将那玉簡交出來,各位好好參詳一下。”

他不再理會秦寶閑,轉向上座的淩虛子:“淩宗主,若叫我看事情便是如此,橫豎雙方都是貴宗弟子,要不要相信,如何處理,各位慢慢商量吧,我就不在這裏陪着了,有雲此次前來貴宗,剛好也有點事情想見一見金大長老,若是此時方便,能不能找個人去通報一聲。”

淩虛子客客氣氣地道了聲:“有勞!”立時安排人陪着季有雲前往錦繡峰。

接下來淩虛子便要好好考慮怎麽處置這秦寶閑。若按着木靈根兩峰峰主的意思自然是殺人償命,但秦寶閑對殺害潘聰一事堅決不肯承認,賭咒發誓甚至到最後涕淚橫流,師兄孫幼公的态度淩虛子也看出來了,若說淩虛子對季有雲所言想也不想便全盤相信,那他這麽多年的宗主可算白幹了,但丹崖宗水木兩系早多少代便矛盾深藏,此次因為潘聰的死木靈根修士群情激忿,他這宗主不能不想辦法安撫一二。

在他看來放棄一個沒什麽大出息的秦寶閑平息衆怒也無不可,只是師兄這邊需得好好勸說一二,當下叫秦寶閑先将那玉簡交出來,人則關押到赤輪峰好好看管。

對宗主的這個權宜之計到是沒有人反對。

闫長青一回到晚潮峰便跪倒請罪,不管是秦寶閑還是當初的簡繪,那都是生活在他的眼皮底下,哪一個出了問題他這做師父的都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孫幼公心情十分沉重,他微微嘆了口氣叫徒弟起來,說道:“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你去查一查,簡繪從哪裏得到的那玉簡。”

闫長青面現猶疑:“師尊,‘天幕’雖然隔絕了道魔兩界數千年,但當年來不及撤走的魔修數不勝數,聽說那會兒煉魔大牢裏幾乎人滿為患,漏網之魚肯定也是不少,簡繪也死了這麽多年了,那玉簡不管是他祖上傳下來的還是中途到手的,只怕都很難再查到線索。”

孫幼公心底湧上一陣厭煩,無奈地道:“你說的這些為師如何不知?今天這情形,便是我們晚潮峰想着息事寧人,只怕也有人不肯善罷甘休。快去查吧,好歹不要再像這回這樣措手不及。”

可事實偏偏就被孫幼公料中,還未等闫長青查出頭續,淩虛子便親自來晚潮峰同孫幼公商量。

不過幾日工夫由秦寶閑引發的這件事竟然越演越烈,而秦寶閑修習魔修秘法的消息不知怎的傳揚了出去,引起軒然大波。

各種傳言在木靈根修士中散布,甚至很多門人私下說孫幼公的晚潮峰之所以實力能一直壓着香積峰和歲寒峰一頭,皆是因為這魔修秘法之故。

兩個峰的峰主都明确向淩虛子表示如今人心浮動,若不趕緊想辦法平息謠言,就要到來的這個青雲節兩個峰都不會有築基弟子進入宗門秘境。

淩虛子始料未及。現在的情況已不是單純處置一個秦寶閑能平息衆怒的了,事情已經發生,他再後悔應允穆逢山請來季有雲攪出這麽多事也晚了。

孫幼公大怒,再也顧不得隐忍求全,氣道:“以不進宗門秘境來威脅?好笑!水靈根三大峰多的是想進秘境的人,他們不進正好。”

淩虛子苦笑,他知道師兄這不過是一時氣話,待他火消了消才道:“他們提了個要求,說是要趁着季有雲在此,徹查晚潮峰的一衆元嬰金丹,只有如此,才能證實大家的清白,與魔修勾結的只是個別人……”

不等他說完,孫幼公氣得連胡子都翹了起來:“他們?除了穆逢山還有誰?還有英麒?我到沒有看出來。他們做夢!這是企圖亂宗!想都不要想,我是絕不會答應的。季有雲是什麽人?誰知道他的底細?我的徒子徒孫憑什麽要交給他來決定生死?誰再提這事,休怪我翻臉不認人!”

第 68 章 季有雲來了

紅箋聽到大師兄捎回來師祖這吩咐,也有些摸不着頭腦,她還有另一重擔心,她神識的異常和修煉了武技的事怕是終要紙裏包不住火了。

不過還沒等到紅箋送上門去叫師祖好生研究她為什麽遲遲不能築基,丹崖宗忽有貴客上門,孫幼公一時顧不上指點小徒孫。

季有雲來了。

季有雲本來暫住符圖宗,戴明池将其待為上賓,他孤身前來丹崖宗做客,是受了宗主淩虛子的邀請。

穆逢山鐵了心要把殺害潘聰的兇手找出來,無奈九十九個有嫌疑的都是宗門弟子,下不得狠手,時間越久希望越是渺茫,眼看距離下次開啓宗門秘境逐漸臨近,他便說動了淩虛子将季有雲請來,指望着他享譽天下的水系洞察術能夠還原那段真相。

季有雲來了之後沒有兩天便搬去了穆逢山的香積峰,他那秘術不能長久施展,尤其此次的施術對象都是築基弟子,更是辛苦。穆逢山便着人将上次進入宗門秘境的九十九個弟子分為二十餘撥,季有雲隔天看一撥,不過幾天便将香積峰的木靈根弟子看遍。

潘聰經常接觸的這些師兄師弟全都沒有問題,穆逢山對此絲毫不覺意外,接下來便開始查外峰弟子,如此幾大峰主全都驚動。

一開始孫幼公還沒怎麽在意,很快歲寒峰查完,依舊沒有發現,晚潮峰緊随其後,人數不少,季有雲只查看了一小部分便停下來,無關的弟子都叫他們各自回去修煉,被扣下的人赫然是秦寶閑。

這怎麽可能?不但秦寶閑本人喊冤,晚潮峰那些和他朝夕相處的人也都覺着此事太過不可思議,闫長青無法淡然處之,他長跪在師父的洞府外邊力保二弟子無辜,孫幼公頭大如鬥,匆匆帶着他趕去了香積峰。

宗主淩虛子更早一些時候便得到了消息,這不是一般的同門相殘,宗門秘境接二連三出事已經影響到丹崖宗的根本,行兇者必須嚴懲,他又擔心這件事會加劇宗門水木兩系的矛盾,故而也親自到場一看究竟。

秦寶閑氣急敗壞,一張圓臉上肥肉顫抖,頂着香積峰諸位元嬰、金丹冷冷的目光,嘴裏不知說了多少遍“不是我,和我沒關系,我在裏面根本就沒見到過潘聰!”

他這個樣子,不要說與他熟悉的孫幼公和闫長青,便是淩虛子都心生疑惑,将目光落到一旁端坐的季有雲身上,看他怎麽說。

季有雲平靜地注視着秦寶閑,不緊不慢道:“你我素不相識,向無仇怨,你若清白無辜季某又有什麽必要非要揪住你個小小築基不放?既然單挑出你來,自然是有證據,你的宗主和師長前輩們都在這裏,你不如老老實實地坦承一切,妄圖抵賴只會罪加一等。”

穆逢山怒哼了一聲:“季先生這等金玉良言怕是白說了,這惡徒分明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孫幼公微微皺眉,秦寶閑平日裏是何等精明圓滑,要不是憋屈到一定程度哪裏會如此失态,但季有雲這氣定神閑的模樣又叫他隐隐覺着不妙,開口插言道:“季先生既有證據,便叫他無可辯駁死個明白吧。”

季有雲瞥了孫幼公一眼,含笑道:“也好,确實沒必要為了他耽誤大家的寶貴時間。你叫什麽名字來着?”

秦寶閑額頭青筋暴起,穆逢山聽了季有雲的話已經認定他是兇手,自牙縫裏蹦出三個字:“秦寶閑!”

季有雲好整以暇地接道:“秦寶閑,你能不能同師長們解釋一下你的神識為何大異常人?”

秦寶閑身體猛然一震,見了鬼一樣盯着季有雲。

他一直小心翼翼,這個秘密連他的師父闫長青都不知道,季有雲上次在寰華殿當衆施展這異術他曾聽到過風聲,如今親身體會,适才季有雲将手掌放在他頭頂上時,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神識的事想都沒去想過,怎麽還會被季有雲察覺?可是他若真有這麽大的本事,又為什麽會執意認定自己是兇手?難道他是故意如此?

秦寶閑心中一寒,後背滲出密密一層汗來,他萬般想不通,瞪眼望着季有雲,聲音幹澀:“我自有奇遇,那鍛煉神識的秘法我在進秘境之前已經練了好幾年,可這同在查的這件事又有什麽關系?”

孫幼公心裏沉了沉,他不需回頭去看闫長青便大約能猜到闫長青是一幅什麽表情,這麽大的事闫長青若是知道絕不敢瞞着自己,這個蠢物!

季有雲笑了一聲:“奇遇?騙別人到罷了,在我的眼皮底下還想着蒙混過關不免天真。算了,我也不想聽你狡辯,直接和淩宗主、孫峰主說穿了吧,你這鍛煉神識的秘法出自天魔宗,乃是《大天魔三目離魂經》中的一段,你自知來路不正,所以才處處遮掩,只是到了宗門秘境之中以為不會被人察覺,忍不住施展出來,誰知竟被潘聰無意間撞破。”

“你……一派胡言,血口噴人!”秦寶閑大聲反駁。他驚恐地發現季有雲适才這番話說完,滿堂高手竟是鴉雀無聲,包括師祖孫幼公在內連一個作聲的都沒有,個個神情嚴肅臉帶驚愕。

什麽“天魔宗”?還有那個名字古怪的功法,一聽就不是道修該學的,秦寶閑眼見這姓季的妖物将潘聰之死這麽大的罪過硬栽到自己身上,編得有根有據不說,還要陷害自己與魔修勾結。

他一想到煉魔大牢那種地方登時慌了神,“撲通”跪倒在地,向着上座的淩虛子、孫幼公連連磕頭,顫聲辯白:“宗主,師祖,你們不要聽他胡說八道啊,潘師兄的死真的與我無關,我敢賭咒立誓。師祖,徒孫未向師父禀報擅自修煉了神識秘法确實有錯,任憑師祖處置絕無怨言,但這秘法的來路清清白白,乃是師弟簡繪送給徒孫的,絕不是他說的那樣。”

淩虛子大皺眉頭,怎麽又扯出了簡繪?

穆逢山在旁冷笑兩聲:“哈,哈,真是好,把一切都推到個死人身上!”

第 67 章 心結與壁壘

日月如梭趕少年。

修真之人感覺不出時間流逝得有多快,自三大化神合力破開“天幕”将六個年輕人送到魔修那邊,轉眼間已經過去了五年多。

這五年紅箋信守承諾,一心一意跟着大師兄修煉,在前兩年她以每年一階的速度飛快成長,可到了第三年練氣十層圓滿的時候,她又一次感覺到了那強大到不可思議的壁壘在阻礙着自己,就像當初六進七一樣,她的修為進入了漫長的停滞期。

而師弟陳載之卻好似得到了丁春雪的真傳,他一步一個腳印,慢慢地趕了上來,不但在第五年追上了紅箋,還幾乎沒有受到瓶頸的困擾,隐隐有了築基之相。

雖然陳載之比紅箋大了好幾歲,但是沒出息的被他追上并超過,這對紅箋而言真是各種不舒服,堅決不能忍。她憋着一口氣,各種匪夷所思的辦法都想着試一試。

同樣被壁壘困住的還有方峥,方峥已經十七歲了,紅箋的一路扶持加上得天獨厚的修煉環境叫他十三歲便順利升到練氣六層,所有人都知道本宗木靈根的金丹們在等着方峥突破,像張钰在進入練氣七層之後便被費承吉招去了香積峰,雖未拜師,也有專人指點,但方峥卻遲遲沒有動靜,都四年了還沒有找到訣竅。

紅箋對此束手無策,這不是萬化生滅功和培元丹藥所能解決的,她甚至不敢給方峥太大的壓力,生怕适得其反。

五年來不管是修真大陸還是丹崖宗都平靜得有些沉悶。要說死水微瀾還要提一下紅箋十八歲那年的青雲節,這一次丹崖宗的宗門秘境又出了事故,進去一百人,出來九十九,清點之後少的人是宗門木靈根練氣學徒的授課師父潘聰。

潘聰和簡繪不同,他已是築基後期,在一百人當中實力數一數二,若不是死于暗算,又怎麽會沒能出來?好像當年簡繪的死給丹崖宗的築基弟子們開啓了一扇大門,人人都發覺在秘境裏動手殺害同門才是真正的神不知鬼不覺。

不過當年簡繪之死晚潮峰這邊沒有深究,這一次潘聰出事,他所在的香積峰峰主穆逢山非要查出個子醜寅卯出來。

堆雪崖只有秦寶閑一個人進去,他本來想着出來後閉關也沒閉成,三天兩頭被叫了去盤問,不獨是他,出來的九十九個弟子人人如此,個個都被折騰得不輕。

但查到最後,潘聰之死還是成了一樁懸案。

潘聰帶練氣期弟子比曲長河負責任得多,也比曲長河要受人愛戴,他的死叫方峥難受了好一陣子。

距離下一個青雲節只有幾個月的時間,淩虛子和各位長老不可能任由宗門秘境這麽接二連三的出事,肯定會有相應的對策,只是現在還沒到叫大夥知道的時候。

這一日丁春雪帶着紅箋和陳載之又如往常一樣在海中修煉,中途陳載之突然悶哼了一聲跌坐在飛舟之上,身上氣息淩亂,經脈漸漸浮出皮膚表層,一道道的像蚯蚓一般屈伸着,甚是駭人。

紅箋吓了一跳,連忙駕穩了飛舟,急道:“陳載之你怎麽了?”在一起這麽多年了,她雖一直對陳載之心結未除,卻也不想他出什麽意外。

陳載之沒有吭聲,丁春雪卻面露喜色,打斷了紅箋的追問,道:“咱們趕緊回去,小師弟這是要洗髓築基了。”

紅箋“啊”的一聲輕呼,終于還是被這小子搶在了前面,紅箋的心中說不失落是不可能的,她默默無言同大師兄一起護送着陳載之回到晚潮峰。

當天夜裏陳載之在堆雪崖築基成功,剛剛二十四歲,無愧天才之名。

可這一夜丹崖宗上下卻幾乎無人關注陳載之築基,衆人的目光集中在了丹崖五峰之一的歲寒峰,這裏出了一件大事,老峰主元嬰長老李心策意外殒落。

李心策是木靈根的元嬰後期,光歲寒峰就坐鎮了三百餘年,近十幾年他修煉出了點問題,已經放棄了更進一步的念想,雖然淩虛子、孫幼公等人知道他平時要靠丹藥調理,故而宗門的事務除非不得已都盡量不去驚動他,但也絕沒料到他竟會連話都沒留一句便突然離世。

李長老的後事需處理,峰主之位需有人接任,歲寒峰聚集的都是木靈根修士,這接任之人并沒有太多選擇,最後幾個峰主議定,由李心策的大弟子英麒繼任,英麒比淩虛子、孫幼公矮了一輩,為人果決堅毅,難得的是不但結了嬰,他還是整個丹崖宗數一數二的大煉丹師。

定下了這頭等大事,李長老的後事安排便由英麒接手,一時歲寒峰人人着素,發喪,祭奠,連紅箋都跟在師父闫長青的屁股後面,去李長老的靈位前恭恭敬敬地磕了幾個響頭。

等一切塵埃落定,孫幼公回到晚潮峰,明明覺着沒怎麽忙活,還是禁不住一陣身心俱疲。他歇了半晌才覺緩過勁兒來,不由感嘆:“還是老了。”

這時他才知道竟有意外之喜,陳載之築基了。陳載之築基之後水靈根沒有太大變異,并不适宜修煉冰系法術,到是真元的穿透力變強,闫長青和丁春雪合計後幫他選了一門初級功法“穿石箭”。

孫幼公自然而然便想到了卡在練氣十層遲遲沒有動靜的紅箋,他叫來丁春雪問了問當時的情況,得知紅箋除了去過一趟歲寒峰便一直閉門修煉,沉吟片刻,說道:“這丫頭的情況比較特殊,不要逼她,你還記得她當初是怎麽六進七的?是在宗門秘境裏。算了,這幾天叫她跟着我吧,我來想辦法。”

丁春雪有些訝異,據他所知,師祖對待自己所收的十幾個弟子都不曾如此上心,包括他的師父闫長青在內,一衆師叔師伯們遇上瓶頸他老人家也只是點撥幾句,何時突破甚至能不能突破那都是各憑造化,怎的小師妹能蒙師祖這般垂青?

但他只是如此一想,并未多言,随即躬身領命。

第 66 章 交心

紅箋聞言心神巨震,轉頭向孫幼公望去,下意識地想道:“糟糕,師祖帶我來此,怕是心裏什麽都知道了。”

不過随着年紀漸長,經歷跌宕,紅箋已不再是當初那個遇事彷徨無計的小丫頭,她很快鎮定下來,暗自琢磨:“先不說師祖怎麽察覺我知道了這件大事,他老人家對這事是什麽态度?”

緊跟着她心中便是一動:“師祖對化神們在做的這件事顯然并不看好,不然也不會各家都趨之若鹜,他卻将消息漏給了師父闫長青,結果陳載之就被保了下來。”

想到此她不由地開口試探:“師祖,‘天幕’能打開嗎?大長老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做?”

孫幼公盤膝坐在飛行法寶上,長眉低垂,眼望“天幕”方向,嘆道:“符圖宗的戴宗主曾傳書給金師叔,言之鑿鑿稱若是能積三位化神之力便可将‘天幕’暫時破開一條不大的口子,這個可容一人進出的縫隙停上數息才會消失,是不是真的,呆會兒便知。至于為什麽要将六個還未築基的年輕人送到那邊兒,我估計着是與尋找‘蜃景神殿’有關,若是築成道基,他們在無盡海中一被發現,便會立時叫魔修認出來,下場自不必說。”

這同闫長青那天無意間洩露出來的意思一樣,“天幕”隔絕了道修魔修數千年,天知道那邊是什麽樣子,貿然闖入危險自不必說。紅箋暗自為石清響擔着憂,問道:“他們幾個還回得來嗎?”

“季有雲的洞察術若真有那麽靈驗,他們六人之中就肯定有人能活下來。”孫幼公說道。

“師祖你并不贊成他們這樣做對不對?陳師弟都沒有去。”陳載之若是那天去了寰華殿,估計就沒有齊秀寧什麽事了。

“呵呵,你覺着我是因為你盈師姑才這麽做的?陳載之有天份又肯學,難得性格沉穩,師祖老了,不奢望今生能進階化神之境,遇見事情難免要多想一想宗門。這樣的好苗子怎麽能不留下來傳承丹崖宗的絕學,任由他去冒險。”

紅箋沒想到師祖會同自己說這些話,她怔怔望着孫幼公松弛的面頰,灰白的須發,覺着這應該是師祖的真心話。可金大長老年紀也很大了,歲月不等人,他想必是非常想找到“蜃景神殿”的,所以戴明池這麽容易便說動了他。

她從來沒有站在這些前輩大能的角度上去思考問題。

孫幼公微微一笑:“當日在寰華殿,那季有雲不知察覺到什麽想收你為徒,出人意料的是,竟被你這小姑娘當場拒絕。當時很多人都覺着你方紅箋真是鼠目寸光,分不清好賴,師祖我卻在感嘆這小姑娘真是靈氣逼人,難得竟知道趨利避害。本來收過一個陳盈姜,我已經下了決心晚潮峰再不要任何女修,可當時看着你,師祖便動搖了,想着何妨破回例試試。”

陳盈姜便是盈師姑。紅箋眨巴眨巴眼睛,師祖這一番話裏好像透漏了好多意思。師祖很讨厭女修?師祖讨厭女修是因為盈師姑,所以他其實并不喜歡盈師姑在他跟前那樣伺候?既然他老人家慧眼識英雄相中了自己,應該還是為着丹崖宗的未來考慮,不會像對待盈師姑那樣随便打發了吧?

一直以來繃的那根弦松了一松,紅箋露出笑容,開心地道:“師祖放心,我一定好好修煉,不負您老人家的期望。”

孫幼公笑得別有意味:“小紅箋一直表現得不錯,就是漸漸大了,日後長成一個大姑娘,不知還能安心修練幾年?叫師公說到不如就将就一下載之,等你倆都築基了就結成道侶,兩個人都安安心心地留在師祖的晚潮峰修煉。”

紅箋吓了一大跳,師祖剛才說了什麽?他怎麽會這樣想?就陳載之那臭小子,誰要跟他結成道侶!

紅箋一口氣湧得急了被嗆住,引起一陣劇烈的咳嗽,她不等咳完便氣呼呼地大聲反駁:“師祖,你不要聽盈師姑胡說八道。她看我不順眼,變着法子找我麻煩。我誰也不嫁,保證一輩子跟着師祖老老實實修煉。師祖,師祖……”

孫幼公袖子被她拽住東搖西晃,只得無奈地制止住情緒激動的小徒孫,神情嚴峻:“那你要記住今日自己說的話。當初你盈師姑也是信誓旦旦說要專心修煉,不過在築基圓滿呆了七年未能突破,便挑動得一衆師兄弟失和,師祖對你寄的希望很大,你若也如此不成器,師祖可不會只是将你遠遠打發了了事。”

“嗯。”紅箋重重點了點頭,“師祖放心。”她心裏想着:“我才不會像那老妖婆一樣沒用。”

就在紅箋和孫幼公二人高居雲端難得推心置腹的工夫,前方數裏的深海突然有三股白色汽浪沖天而起,随着它們在空中相遇,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四方靈氣随之一齊向那裏聚攏,聲勢之浩大竟使得無盡海的潮汐瞬間發生了改變。

孫幼公微微動容,說道:“他們開始了!”

三股巨大的威能并未随着這下撞擊而消失,随着越來越多的靈氣卷入,它們漸漸融為一體。

黑夜提前到來,“天幕”附近海域黑得能見到高空繁星閃爍,連紅箋他們所在之處都受到了影響。

方圓百裏只有那個光球,越來越明亮,越來越龐大,漸漸地竟将四處重新照亮,不亞于天海間突然多出來一輪圓月。

紅箋目眩神迷,張大了嘴看着,久久不能回神。無怪需得化神出手,這個消耗如此巨大的法術需要堅持的時間也太長了。

後來發生的事在她看來就沒有那麽震撼了,那輪“圓月”在慢慢移動,越來越小,明顯在消耗,當它最終消失不見,海面漸漸恢複平靜,天也重新亮了起來。

目睹了全程的孫幼公開口道:“看樣子應該是成功了。”紅箋在他的聲音裏聽不到丁點兒開心的情緒,她頗為不解,自己心情不好是因為朋友被送入險境生死未蔔,師祖這又是因為什麽呢?

孫幼公掃了她一眼,淡淡地道:“好了,此事已成定局,你也不用再惦着了,回去之後給我安心修煉。”說話間他掉轉了飛行法寶,直向晚潮峰而去。

第 65 章 努力活着待重逢

石清響沒有理會幾個同伴,他認出紅箋遮遮掩掩遞過來的是什麽東西,登時便吓了一大跳。

“……出了什麽事?”石清響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開口詢問。

紅箋張了張嘴,目光中滿是焦慮,說道:“送你了,你拿着就是。”她加重了語氣,“你更需要它。”

石清響怔了怔,他很快反應過來,這個連培元草都要計較的小姑娘突然這麽大方,看着他的目光簡直就像在向遺體告別,叫他心裏一陣發毛。

石清響低下頭在手裏摩挲了一下“福疆”,鄭重說道:“謝謝你,但這東西我不能收。”他擡起頭,好像有星星映在眼中,“它對你也很有用,放心吧。”當着這麽多人,石清響只得語焉不詳,他将“福疆”遞回給紅箋,說“放心吧”的同時沒有過多顧及男女之別,還在她手背上輕輕拍了兩記。

哎呀,小姑娘送的禮物被退回去了。冷羽、謝遙飛幾個看戲的差點把眼珠子瞪出來,登時都笑不下去了。

紅箋不覺尴尬,她怔怔地握緊了被退回來的“福疆”,思量石清響這個“放心吧”是不是領悟到了她的意思,他還有什麽辦法應對嗎?

石清響溫和地望着她,柔聲道:“方師妹,我們要走了。下次見面不知要等到什麽時候,你多多保重。”

紅箋霍然驚醒,意識到自己還在人家船上,連忙點了點頭:“你也一定要多保重!”

兩人目光相對,石清響沖她笑了一笑。

紅箋猶豫了一下,沒有再多話,轉身躍回到錦帆飛舟上,石清響目光追随着她,見她在丁春雪身旁站定,回頭向冷羽等人道:“咱們走吧。”

對衆人來說,這次短暫的相逢只是個修煉過程中的小插曲,而對紅箋而言卻像是和石清響有了一次神魂上的默契交流。她默默望着石清響等人的船漸漸遠去,切切實實感受到了一回她這個年紀原本不該體會的悵然和無能為力。她想:“不管怎樣,都要努力地活下去啊,也許有一天我們還能再見面。”

接下來的修煉,丁春雪明顯感到兩個年輕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尤其是紅箋,雖然表面上她沒出什麽大的差遲,但平日修煉那些時不時叫人眼前一亮的閃光之處全都不見。

丁春雪什麽也沒有說,早早結束了這趟冰川之行,返回堆雪崖後直接叫紅箋和陳載之去歸真谷思過。陳載之三個月,紅箋半年。

紅箋雖然早預料到以大師兄的嚴格,不可能就當什麽也沒有發生過,回來之後必有責罰,卻沒想到會被一下子扔進了歸真谷,她還以為陳載之是受了自己的牽連,不好意思地悄悄吐了吐舌頭。

歸真谷環境惡劣,距離宗門秘境的出入口不遠,随着四年一次宗門秘境的開啓,天地法則屢屢變幻,這一處山谷因之遭到了很大破壞,早在一千年前便靈氣幹涸。後來丹崖宗的門人犯了錯,便會受命進到這山谷中面壁思過,在裏面雖不像傳說中的煉魔大牢那樣絕對無法修煉,但也确實沒什麽效率,師長們的本意不在懲罰,而是叫他們暫時放下修煉,好好正視自己的道心,所以這個地方後來得名歸真谷。

闫長青聽大徒弟報說将兩個小的罰進了歸真谷,微微颔首,贊同道:“也好,他二人最近修煉得有些過快了,若真能在裏面靜下心來好好想一想,也不枉費你在他們身上花了這麽多心血。”

到是孫幼公知道後哈哈一笑,丁春雪見師祖的态度有些不以為然,特意解釋了一番:“師弟師妹這般容易受到他人影響,尤其是紅箋師妹心思活絡,感情用事,偏偏進階又是如此快法,徒孫害怕他們不等有所歷練便早早面臨着築基,日後會撞得頭破血流。”

孫幼公笑着搖了搖頭:“這招對載之那孩子或許還有點兒用處,紅箋還小,再說一般人也想不到她那心裏究竟轉着什麽想法。不用着急,慢慢來吧。”

孫幼公所料不錯,被罰面壁思過的紅箋一心覺着是大師兄誤會了自己,如今要呆在歸真谷足足半年無法正常修煉真是快将她憋悶死了,哪裏還能靜下心來反思。

三個月期滿,陳載之來同她告別,紅箋正抱着膝坐在光禿禿的石頭上望天數星星,她有心托陳載之幫她去向大師兄求個情,轉念又想大師兄那是什麽人啊,道心似鐵,認準的事一千年也不會改變,還是不必多此一舉麻煩陳載之了。

紅箋于是揮了揮手,示意他趕緊走,別叫自己看着心煩。

陳載之走了,整個山谷靜悄悄的,更是寂寞得要發瘋。紅箋百無聊賴地數着日子過,心中無比同情那些被關在煉魔大牢裏的修士。這樣的日子若是連天上的星星也望不到,連風也觸不着,一片黑暗,沒有希望,簡直太可怕了。

那個人不知在裏面呆了多久?他怎麽撐下來又是怎麽逃掉的?……他還活着嗎?

再後來紅箋厭煩了這種一個人胡思亂想的日子,她寧可修煉兩三個時辰然後打坐好幾天來恢複真元,丁春雪若是知道她在這麽艱苦的情況下竟然還沒忘了修煉,不知會做何表情,反正被孫幼公說中,他好好的一片心意是完全被浪費了。

紅箋盼星星盼月亮一樣數着出谷的日子,不過叫她沒有想到的是,還差七天半年期滿,師祖孫幼公竟然進谷來帶她出去。

紅箋本來還沒覺着受罰如何,師祖親自找來,到叫她心生不安。

孫幼公沖她笑了笑,和藹地道:“走吧,師祖帶你去個地方。”

紅箋莫名其妙地跟着孫幼公登上了他的飛行法寶,那法寶載着兩人高高飛起,如流星般向着無盡海深處而去。

如此速度極快地飛了足有小半個時辰,不知飛越了幾千幾萬裏,孫幼公才将飛行法寶停在半空。

紅箋居高臨下好奇地四處張望,目之所及是浩浩蕩蕩的海水,她心中一動:“這裏應該離着‘天幕’不遠了吧!”

突聽孫幼公開口:“金大長老已經受邀趕到了前面,再停一會兒,他同戴宗主、刑無涯三人将聯手試圖破開‘天幕’,咱們等在這裏瞧瞧,看他們會不會成功。”

第 64 章 我的警告,你聽懂了嗎

六個練氣期學徒來極北冰川修煉,丁春雪覺着很不尋常。

丁春雪會帶着紅箋、陳載之在無盡海中修煉,乃是因為他修煉的法術足夠支撐兩個練氣期的消耗,而這種經歷對任何一個修真之人而言都是十分寶貴的,很多築了基的修士因為戰鬥經驗的不足,真元運用流于紙上談兵,到了真正的危急關頭反而不會有這兩個未築基的年輕人從容。

對面船上的六個人沒有師長跟随,自不可能有這等待遇,他們駕舟靠仙王鹄,全不消耗真元,還怎麽修煉?

不過既是化神弟子,就不能當尋常小輩看。

丁春雪心中雖然疑惑,卻并沒有開口詢問,只是閃念間想到适才他離遠一直未察覺到結丹實力的仙王鹄十分不該,看來是對方用什麽辦法隐藏了它的氣息,不然方圓數裏的低等妖獸都聞風而逃,他們六人也就只能在冰川的外圍兜兜風了。

對面船上的齊秀寧見這邊的竟是舊識,她如今已是符圖宗宗主的親傳弟子,師兄師妹的舊稱呼是不适宜了,一時想不出什麽話說,沖着紅箋和陳載之矜持地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轉向冷羽幾個道:“各位師兄,咱們抓緊時間修煉去吧。”

紅箋好不容易再見石清響,哪能叫他這麽輕易走掉,大急之下伸手招呼道:“喂……”

那邊幾個少年不知她喊的是誰,連石清響在內紛紛扭頭聞聲望過來。

紅箋有些窘迫,話到嘴邊,她卻突然發覺自己實在是沒有辦法當着這麽多人戳穿化神收徒的真相向石清響示警。怎麽辦?

這麽一猶豫的工夫,那六人中個子最高的紀南浦突道:“注意了,後面追上來兩只妖獸。”

“先宰了再說。”冷羽叫道。

丁春雪早發現來的是兩只與剛才大小相仿的獨角怒鯊,他心中微動,守在已方飛舟之上靜觀其變。

幾個練氣期少年還真是沒有向他求助,丁春雪分不清楚誰是誰,紅箋卻每個都認得,只見拜入刑無涯門下的林素約當先出手,他搶到船尾,對準前面那只獨角怒鯊虛空裏揮掌劈落,“砰”的一聲,不知是什麽法術擊中了妖獸的頭顱,獨角怒鯊猛然下沉,連頭頂的尖刺都完全沒入水中。

左右兩道人影離船躍起,正是齊秀寧與紀南浦,兩人各出招式,又是兩記法術擊中那妖獸,在水下傳出連着兩聲悶響,水面像煮開了鍋一樣“咕嘟咕嘟”向上冒泡。

眨眼工夫六個少年男女都已動過了手,丁春雪震驚地發現他們竟每一個都修煉了武技。因為靈根不同,六人武技也多不相同,但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連水靈根的齊秀寧在內,出手都非常得狠辣不留餘地,不長時間前面的那只獨角怒鯊便被六人聯手打得肢離破碎,海面上彌漫着一股濃重的血腥氣。

親眼目睹這一幕,紅箋和陳載之臉色都變了。但他二人所思所想可大不相同。

陳載之壓低聲音問丁春雪:“大師兄,他們難道都已經築基了?”說出這話他也有些不敢相信,不說別人,單是齊秀寧宗門考核的時候也不過練氣五層,哪怕自己意外受傷,她也才名列第五。怎麽可能修煉的如此神速?想到此,陳載之只覺得嘴裏有些苦澀,想自己若不是運氣不好,莫名其妙地傷到了神識,應當也是他們中的一員吧。

丁春雪搖了搖頭,這六個年輕人身上的真元波動瞞不過他:“當先動手的那個練氣九層,其餘的也跟你們都差不多,穿月白衣服的少年和那個小姑娘實力稍弱,也有練氣七層。功法也不說多厲害,但殺氣很重,看來他們在附近這麽修煉有一段時間了。”

穿月白衣衫的是石清響,紅箋覺着鼻子裏有些發酸,兩年多以前認識這人的時候他就已經是練氣七層了,如今還是練氣七層,但卻換了功法,“伏魔藤”不見了。不用說這一切都是戴明池等人為了安排他們去魔修那邊所做的準備,他們從符圖宗學成,大約便被送到了海上,跟着邢無涯學習殺戮之道。

來不及了。就是現在告訴石清響真相,他也不可能抽身而退。

或者他們六個現在已經知情,卻已經沒有其它的路可以走了。

林素約等人很快殺死了兩只妖獸欲待驅船離開,紅箋眼見再不行動便來不及了,耳朵邊突然響起了那句“石某人向來是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她朗聲叫道:“等一下!石清響!”

石清響愕然回頭,紀南浦停下船,紅箋不再猶豫,飛身自錦帆飛舟一躍跳上了他們幾人的大船。

石清響迎上前來,微微含笑:“方師妹,好久不見。你叫我是有什麽事麽?”

頂着邊上幾人好奇的目光,紅箋遲疑了一下,伸手自乾坤袋中取出一朵黃色嬌花,遞給石清響:“請教一下,你認得這朵花嗎?”

時間過去了這麽久,她雖然沒有特意去打聽,那些自宗門秘境裏帶出來的靈草果實也幾乎都認遍,哪怕是從簡繪那裏得來的也并沒有什麽太珍奇的寶貝,只有幾朵自霧谷石壁上摘來的花查不到用途,此時她想着拖住石清響,以便有機會能暗示他前途兇險,便将這花拿了出來。

石清響接過花,低頭觀察了一陣,拇指食指在花瓣上輕輕輾動,又湊到鼻子下面聞了聞,他學了簡繪遺下的《千草千方經》,仔細辨認還真将這花認了出來,他道:“這應該是一種品階很高的‘幻法蘭’,多來幾枝的話用它泡酒,那酒進到血裏,只怕連金丹修士也一時施展不出法力來。這東西很不容易見到,你從哪裏得來的?”說話間将那枝“幻法蘭”交還給紅箋。

紅箋将花接過,千言萬語哽在喉間,她搖了搖頭,從乾坤袋中将剛才觸摸到的“福疆”取了出來,塞到他手中,道:“上次你不是說喜歡這個,送你了。”除了這個,她身無長物。只望石清響有“福疆”在手,到了無盡海的那邊能多幾分活下去的機會。

這……簡直太像男女之間在贈送定情信物了。

冷羽一幅看好戲的模樣滿臉賊笑,口裏打了聲響亮的呼哨。謝遙飛和紀南浦跟着嘻嘻笑起來。

第 63 章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錦帆飛舟一翻紅箋便暗叫不好,她感覺由水中傳來一股巨大的吸力,顯是那只獨角怒鯊正在作怪,想将她和陳載之真的吞到肚子裏去。

雖是如此,卻并沒有讓她慌了手腳,水靈根修士在茫茫海水裏有得天獨厚的優勢,紅箋提氣疾縱破水而出,手掐法訣,登時便頂着吸力硬是将錦帆飛舟從水裏提了出來。

因為經常要在無盡海裏修煉,她同陳載之的衣衫都附着避水法陣,不會濕答答貼在身上難受,但這卻阻止不了冰冷的海水自衣領、袖口、下擺各處湧入衣裳裏,尤其是頭發完全濕透了,劉海挂在臉上。

此地已臨近冰川,水裏實是冷得厲害,只是瞬間紅箋便覺着由頭到腳結了層冰。

水花飛濺,陳載之亦跟着躍上舟來。

紅箋迎着寒風大聲叫道:“陳師弟,你沒事吧?”

“沒事!”陳載之連忙回答。

這一年多紅箋對待陳載之只是比對着別人客氣疏遠一些,從未暗地裏使過什麽壞,這麽長的時間陳載之也習慣了紅箋不冷不熱的态度。

兩人這才想起大師兄來,卻見丁春雪好整以暇淩空而立,身上半滴水也沒有濺上,正笑眯眯地做袖手旁觀狀,他見師妹師弟凍得動作僵硬,提醒道:“小心,又來了!”

話音未落獨角怒鯊碩大的頭顱在水裏猛然一擺,掀動海水湧起一個更兇猛的浪頭。

這一次紅箋有了教訓,可不會再吃同樣的虧了。她駕着飛舟箭一樣自浪底空隙中一穿而出,貼着獨角怒鯊頭頂那根長長的尖刺掠過,手心癢癢的,暗想:“我若已經築基,非拔了這根礙眼的刺不可!”

獨角怒鯊這種妖獸名字裏有個“怒”字,氣性是極大的,丁春雪有意看熱鬧,收斂了結丹修士的氣息,它根本不怕兩個還未築基的小崽子,兩次攻擊未果,追在飛舟後面死死咬住了不放。

登時這片海域宛如翻江倒海一般,“轟隆隆”聲音傳出數裏,在這靜夜裏聽着尤為分明。

紅箋和陳載之倒了回手,丁春雪本來浮空而站,只管着施展法術為兩人恢複真元,突然間他皺了皺眉,擡頭往遠處望了一眼,身形微動出現在獨角怒鯊眼前。

距離太近,獨角怒鯊不及施法,猛然低頭以水面上那根鋒利的尖刺向着丁春雪刺去,被他手一伸便将尖刺捉住。

丁春雪雖然并不主修攻擊類法術,但好歹也是金丹修士,對付個連妖丹都未結成的低等妖獸易如反掌,他抓住尖刺的手掌光芒一閃,紅箋甚至還未能看得清楚,那根刺已從獨角怒鯊身上分離,獨角怒鯊聲息皆無沉入大海,這附近登時恢複了平靜。

此時駕馭飛舟的人是陳載之,他不知發生了何事,面露茫然停了下來。

丁春雪落回到船上,沉聲道:“來人了。”

這種時候,這種地方,不用說來的肯定不是普通人。

方才紅箋太過于專注,丁春雪此時一提醒她才發覺來人的船已經距離他們很近了。

“咦,怎麽沒動靜了?”來人沒有遮遮掩掩,一個男子的聲音遙遙自海面上傳過來,聽着年紀不大。

“看看是哪個宗門的修士,說不定認識。”有人接話,對方船上的顯然不止一人。

丁春雪神識強大,随着來船接近已探查得清清楚楚,但結果卻叫他有些疑惑:“六個還未築基的練氣學徒?”練氣學徒沒有人保護怎麽敢跑到這裏來了?他不由懷疑對方船上有比他更強大的修士,臉上露出了警惕之色。

來船迅速接近到百丈以內,這個距離已經黑魆魆地大致可以望見對方船只的模樣,丁春雪的神情更加凝重。

對方的船比他們三人的錦帆飛舟大了不止一號,但在海上疾行卻不需要法力維持,大船前面系着一只妖獸,那妖獸脖頸探離水面,遠看像一只大鵝,肋生雙翅,長長的翅膀一扇便輕而易舉帶着船在海面上滑翔好長一段。

丁春雪認得,這是一只仙王鹄,這妖獸稀有不說,因為它的實力抵得上金丹修士還很難降服,如今竟有人将它用來拉船,丁春雪立時便想到了一個人:刑無涯!

此時對面船上有人開口相詢:“敢問是哪位在此修煉?”

雖然問話的只是個練氣學徒,丁春雪擔心對方和化神刑無涯有關系,不敢托大,客客氣氣地自報家門:“丹崖宗丁春雪。”

“丹崖宗?”那人驚喜地重複了一聲,轉頭不知向誰道:“看,我就估計着說不定會是熟人。”

丁春雪三人有些摸不着頭腦,那邊的船慢慢靠近,上面人影兒晃動,接着升起燈籠來。

船上只有六個年輕人,五男一女,都與陳載之、紅箋年紀相仿。其中一個應是方才那人說話的對象,此時搶在前面熱情地道:“太好了,沒想到竟會在這裏遇見同門。我是錦繡峰弟子謝遙飛,”他将另一個少年拉到船頭,“這是冷羽,我們在宗門呆得時間太短,宗門裏的高手好多都認不全,千萬不要見怪。”

其實不用他自我介紹,紅箋在燈亮起來的瞬間已經看到了他們之中的齊秀寧,和……站得位置比較靠後的石清響。

沒想到相隔一年多,竟會在這茫茫大海上突然相遇。

丁春雪只是詫異了一下便恍然,三大化神在丹崖宗收徒之時他正閉關沖擊金丹,故而只是聽說,對本門金大長老收的兩個小弟子還真不認識。

要是論起輩份來,金長老那是宗主的師叔,他的弟子與師祖孫幼公是一輩的,丁春雪修為雖然高過對方多多,但什麽“前輩”啊“師兄”啊是不用指望聽到了,自己也不想叫這兩個陌生的少年“小師叔祖”,心下微覺尴尬,點了點頭,沖對方介紹道:“我是晚潮峰闫長青的大弟子,今晚帶着師弟師妹在此修煉,各位有什麽事嗎?”

謝遙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發,道:“我們也是在這附近修煉,聽到動靜過來看看。打擾了。”他扭頭詢問另幾人意見:“咱們繼續?”

第 62 章 獨角怒鯊

陳載之伺機接手,本來便岌岌可危的形勢很快崩塌。

紅箋、陳載之接連被喜雨鳥噴出的水柱擊中,要多狼狽有多狼狽。丁春雪擡手将一只喜雨鳥趕開,沉聲道:“凝水訣學了是做什麽用的?水真元護住全身!”

紅箋清醒過來,接連幾道凝水訣作用于全身,一只喜雨鳥飛到,鋒利的爪子抓中她後背,水波乍現,這一抓全無法力,竟被凝水訣這種最低級的法術彈開,紅箋擰身躲了開去,到是一點兒也未感覺到疼痛。

陳載之基礎打得異常紮實,随之亦跟着運轉凝水訣護體。如此只是五只喜雨鳥,兩個人手忙腳亂輪番掌控法器,到真得撐了下來。

直到風停雨住,喜雨鳥失去了攻擊的興趣,丁春雪才放這些妖獸離去,他看向船上兩只衣衫褴褛的“落湯雞”,微微一笑,說道:“感覺怎麽樣?方才還有空胡思亂想嗎?”

紅箋擡胳膊拿衣袖擦幹淨臉上的水,興奮地道:“大師兄,這麽修煉真是有趣。我們休息一會兒再去找找哪裏還在下雨吧。”

丁春雪心中有些驚訝,他望了望一旁低頭收拾自己的陳載之,陳載之修為不及紅箋,方才吃了不少苦頭,卻也老老實實地沒有反對,丁春雪笑了笑,似是被紅箋情緒感染,說道:“好,先完全恢複了再說,不要大意累出病來。”

自此之後每隔幾日丁春雪便會帶着紅箋和陳載之在無盡海中冒着大雨修煉,紅箋和陳載之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怎麽運轉真元操縱錦帆飛舟躲避妖獸上,漸漸的紅箋平時打坐修煉心思浮動的毛病也好了很多。

丁春雪在這件事上可謂盡心竭力,細說起來紅箋和陳載之受他教導的時間比闫長青要多得多,兩個年輕人到更像是丁春雪的弟子。

轉眼過去了一年多,紅箋平穩進階練氣八層,而陳載之也順利突破壁壘,升至練氣七層。這時陳載之十八歲,而紅箋還有幾個月才到十六歲生日,整個丹崖宗都知道晚潮峰的這兩個年輕人前途無量,必定早早築基,是丹崖宗來日将要升起的冉冉新星。

方峥這一年中修為也前進了一大步,按他的年紀,又有紅箋和陳載之的先例,估計着過幾年他若還能保持着這個進階速度,不用等築基便會有木靈根的師長将他先行搶入門下。

紅箋将絕大部分時間用于潛心修煉,因為以前的芥蒂,她對師父闫長青和二師兄秦寶閑始終懷着戒心,師祖孫幼公那裏到是借由上次二人間的那個秘密親近起來,時常去請安。

有時她會做着某件事突然晃神,想着久無音訊的石清響和齊秀寧等人,不知他們現在怎麽樣了,那個消息因為各種不便她最終還是沒有辦法送出去,一年多了,他們六個化神弟子說不定已經被送去了“天幕”那邊的魔修地界上,不知道是否還都活着。

這一天丁春雪照例喊了紅箋和陳載之出海。

丁春雪已經祭煉了飛行法寶,但為着兩個小的修煉,一年多始終用着錦帆飛舟未變。無盡海中浪高風急,時常遇上亂流,随着三人逐漸深入,丁春雪也擔心出事,特意又想辦法找到了一對兒“流水知音”,帶在身上方便聯絡。

這麽多次下來,紅箋和陳載之駕馭飛舟已經十分精妙,丁春雪逐漸将圍攻他們的喜雨鳥增加到十幾二十只,且為鍛煉二人神識有時還将出海的時間特意延長到夜裏。

圓月當空,微風輕拂,銀輝灑在海面上,萬裏鱗波無聲輕漾。

紅箋和陳載之兩人一年來個子都蹿高了不少,陳載之比紅箋高了近一個頭,無盡海上駕舟修煉叫他的氣質更加沉穩,又有一種水靈根修士身上少見的銳利。

他駕着錦帆飛舟,将神識擴散出去尋路,同兩人道:“大師兄,方師姐,此處月亮這麽好,只怕要走很遠才能找到雨雲。”

“載之,往北邊去。”丁春雪出聲。

“噢。”這一年多丁春雪在二個小的身上傾注了太多心血,二人心中感念,對大師兄的話基本上是言聽計從。

錦帆飛舟一直往北飛,過了一陣陳載之真元不濟,丁春雪将法器接手,速度頓時快逾閃電,這般飛了足有小半個時辰,路經海域有時能看到電閃雷鳴,丁春雪卻停也未停,駕着錦帆飛舟由中穿行而過。

紅箋和陳載之疑惑地互望了一眼,紅箋問道:“師兄,咱們不停下來修煉麽?”

丁春雪道:“今晚咱們到極北冰川附近瞧瞧,那裏氣候惡劣,低等妖獸也比你們尋常所見的要厲害一些。”

紅箋和陳載之都未去過極北冰川,随着舟行向北,空氣越來越冷,兩人不得已施法抵禦。

月亮在雲海中穿梭,漸漸黯淡無光。天上飄起雪來。

海上看見雪,說明此處已離着極北冰川不遠了。

丁春雪将錦帆飛舟交給了紅箋,叮囑道:“小心靠近,不要太深入,注意水下妖獸。”

紅箋答應一聲,她的神識已察覺到北方海面出現了不少浮冰,大師兄所說的低等妖獸應該便在這附近。她控制飛舟接近水面,果然不一會兒負責警戒後方的陳載之叫道:“水裏有妖獸在追咱們!”

船後不遠水花翻滾,那妖獸凫水而來,水面上只露一根尺許長的尖角。

丁春雪笑了:“獨角怒鯊,紅箋停下,咱們等等它。你不是想将那些培元草煉丹嗎,這妖獸的角油正好用得上。”

紅箋大喜,道:“多謝大師兄。”

丁春雪卻沒忘記修煉正事,說道:“你們先陪它練練,這妖獸力大身沉,但在水裏十分靈活,又有吞吐海水的本事,比喜雨鳥厲害得多,可不要被它吸到肚子裏去。”

他說話的工夫,那條體格龐大獨角怒鯊已經追到,只見它巨大的頭顱自水下浮上來,然後猛地張開了大嘴。

滔天巨浪白茫茫兜頭砸下,雖然丁春雪有話在先,妖獸吐水這一下的威力還是遠超紅箋估計,搞得她措手不及,當即便被砸中,重逾千斤的海水登時便将錦帆飛舟吞沒。

第 61 章 雨戰

風急浪湧,大雨滂沱。

沒想到不過進入一片雨雲當中,看似平靜的無盡海便有了如此大的變化。

錦帆飛舟本來可以遮蔽暴風雨,可丁春雪卻像是全然忘了這回事,沒有多傾注一絲一毫的法力,任由大雨劈頭蓋臉澆下來,他身上薄霧萦繞,形成了一個獨特的空間,隔絕了雨水,紅箋和陳載之卻傾刻間便被大雨澆了個透濕。

雨打在臉上肆意流淌,紅箋睜不開眼睛,聽着丁春雪沉聲喝道:“專心!”

要在這種環境下渾然忘我入定修煉談何容易。

丁春雪更将飛舟落到了海面上,翻騰的巨浪直沖上船來,這法器放大之後也不過能坐四五個人,輕而易舉便被浪頭舉到半空,然後随波直下,好似下一個瞬間便會天翻地覆。

暴風雨中丁春雪的法術未停,不一會兒紅箋便覺着自己竟重新恢複到了巅峰狀态,丁春雪道:“師妹繼續修煉,別的不需多管。載之,你來以神識搜尋附近的妖獸。”

紅箋頓時領會了大師兄的安排,自己已然突破壁壘,正可以加緊修煉,而陳載之還卡在六進七,故而大師兄叫他錘煉神識,只是這黑壓壓如墨一般的雲層裏竟有妖獸?

她好奇一起,心神登時便散了,瞪開眼睛,正與丁春雪平靜的目光撞在一起,這才想起大師兄的吩咐。

紅箋沖着丁春雪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頭,趕緊閉上了眼睛。

眼睛雖然閉上了,心裏卻像長了一團草。暴雨、滔天的巨浪、隐藏在暗處的妖獸,這些都在不停地引誘着她。耳聽陳載之果然有了發現:“大師兄,烏雲裏飛來了好多怪鳥!”

“好多是多少?”

“……數不過來!”

紅箋心癢難熬,不安地挪了挪屁股,暗忖:“陳載之若是一下子進了階,那不就跟我一樣是練氣七層了?不行,我要趕緊修煉,不能被他趕上。”

丁春雪已經在教陳載之怎麽去更細微有針對地運用神識,紅箋聽了好一會兒才将大師兄的聲音努力屏蔽掉,漸漸地她不再亂動,一心沉浸于修煉當中。

丁春雪有所感覺,抽空望了紅箋一眼,真是個好苗子,十分有靈性,可惜大約同樣是因為這個原因,亂七八糟的念頭又特別得多。她最終是專心入定去了,但丁春雪卻知道她這入定與自己帶她來此的初衷并不相同。

丁春雪不由暗暗地搖了搖頭,再看陳載之此時在他的指點下已然頗有章法,當下袍袖一抖,施法将紅箋喚醒,道:“入定回去了還要自己想辦法多練,現在先對付一下妖獸。這些妖獸名叫喜雨鳥,你們沒見過,其實在無盡海中數量十分之多,它們生性喜雨,一發現暴風雨便會蜂擁而至。”

紅箋一見不用再幹坐着裝死心中大喜,有大師兄在旁她雖然可以沒有後顧之憂地一直修煉下去,但說實話,效率卻不如她悄悄地在無人處修煉萬流歸宗。

趁丁春雪說話的工夫她神識一掃,果在距三人十餘丈遠的空中發現了大群丁春雪所說的喜雨鳥,這種怪鳥身長數尺,白羽紅睛,腳爪鋒利,長着尖尖的長喙,模樣十分兇狠。

這麽一大群,足有百十只,紅箋吓了一大跳,目光灼灼望着丁春雪,等着看大師兄如何應對。

丁春雪不緊不慢接着道:“每逢下雨,海底的白游魚會浮出水面來嬉戲,喜雨鳥本來是來捉魚的,不過此時它們已經發現了咱們三個,會優先攻擊咱們。不要怕,這種鳥實力很弱,只相當于練氣十層還未築基的修士,但妖獸天生就會傷人,要小心它口裏噴水,這法術打在身上還是很疼的。好了,關于這妖獸我就說這麽多,下面将這飛舟交給你們兩個操縱,只有同時受到五只以上的喜雨鳥攻擊,我才會出手相助。開始吧。”

紅箋當先反應過來。

這種修煉方式好生有趣。法器消耗真元十分之巨,根本不是練氣學徒支撐得起的,也只有大師兄在場才做得到如此奢侈。她搶先運轉真元,接替丁春雪控制了“錦帆飛舟”。至于陳載之,紅箋從來沒想着和他合作,這般心有隔閡地勉強一起只會起到反作用,還不如自己一個人獨自支撐一陣再将法器交給他。

陳載之有些無奈,兩手抓住船舷做好了接手的準備。

紅箋不準備叫他等太久,自從在簡繪眼前不小心暴露了神識的秘密,只要有外人在,她便努力做到中規中矩,不出頭也不落後。

但就是這麽一小會兒的工夫,她卻将“錦帆飛舟”操縱得像模像樣,飛舟到了她這練氣期手裏飛不過喜雨鳥的速度,被前頭幾只迅速追上,最前面一只尖鳴一聲,猛然下沖,淩空向陳載之的腦袋抓去。“錦帆飛舟”猛然橫移,那只喜雨鳥撲空,巨大的翅膀拍擊在海面上,濺起大量的海水,叫人覺着雨勢突然大了幾分。

陳載之心有餘悸,叫道:“師姐好樣的!”這小師姐不知為何看自己不順眼,好在沒有趁機将他送給妖獸。

紅箋鼻子裏“嗯”了一聲,她實在沒空理會陳載之,接連四道水柱襲落,雨太大,直到近處紅箋才發現。她瞪大眼睛看準縫隙,飛舟左躲右閃,間不容發自中間穿過,又一道水柱落下,“砰”,重重擊落在船尾,砸得飛舟險些傾覆過去,紅箋咬牙撐住,微微松了口氣:五只了,再多大師兄就該出手了。

果然丁春雪大袖一張,落到他周圍的雨水登時被卷回了半空,将後面跟至的成群喜雨鳥分隔出來。

大雨中白茫茫一片,裏面不時傳來急劇的撲翅聲和驚惶的鳥啼。丁春雪道:“我将後面的以幻陣暫時困住,先來适應這五只。”

紅箋能做的只有駕着飛舟閃躲,一只喜雨鳥的尖喙距她只有半尺遠啄空,勁風帶動雨水,打在臉上有些刺痛,紅箋微眯着眼睛留神警戒,口裏招呼陳載之:“看準機會,準備接手!”

第 60 章 向道之心

紅箋自孫幼公的洞府一回到堆雪崖便将這些破事抛諸于腦後,開始了日夜苦修。

突破練氣七層之後,紅箋感覺自己的神識又強大了不少,識海空虛出一大片,而真元也更加凝如實質。眼下正是她努力提升修為的好時候。

第二天盈師姑離開晚潮峰的時候,紅箋躲在屋裏權當不知,沒有出去送瘟神,暗暗祈禱自己結丹之前最好都不要再看到那個惡婆娘。

簡繪在宗門秘境裏出了意外,但有陳載之拜闫長青為師,闫長青的座下弟子仍舊是四人。

陳載之搬來堆雪崖之後發現,除了在闫長青那裏偶然遇上,剩下大把的時間很難見到紅箋的面。他幾次登門想同這位原師妹現師姐拉拉關系,卻連吃了幾回閉門羹,好不容易聊幾句,紅箋對他冷冰冰的,與先前大不相同。陳載之頗有些摸不着頭腦,幾乎懷疑這位小師姐不知怎的被齊秀寧附體了。

陳載之正受練氣六進七的壁壘困擾,十分渴望得到指點,兩位師兄奉了闫長青的命令時時關心這兩個練氣期師弟師妹的修煉情況,尤其剛剛結丹的丁春雪,督導起二人來格外盡心。

這一天丁春雪招呼二人随他去無盡海中修煉,丁春雪剛剛結丹,還未及凝煉飛行法寶。因修煉所需,丹崖宗內各種船形法器是最多的,他随意挑選了一條錦帆飛舟,施法停在海面上,等紅箋和陳載之上去之後,便控制着往無盡海中飛了一段。

紅箋還想着當初那神秘人的勸告,見丁春雪停的位置離深海還遠,但比之前曲長河帶着衆人修煉可深入了不少,故意道:“大師兄,我還沒有去過深海,再往裏飛飛見識一下好不好?”

丁春雪果然知道無盡海的禁忌,說道:“這可不成。深海裏有處結界,再往裏能量會變得十分紊亂,你們無法正常修煉不說還很危險。依我的修為,只能到這裏。”

紅箋想起石清響六人那危險的使命,假作好奇:“海裏怎麽會有一處結界?誰人這麽大的神通?”

丁春雪十分耐心地同她解釋:“原來師妹竟還不知道,那結界名叫‘天幕’,乃是數千年前化神大能商傾醉設下的。據說當時修真界能人輩出,道修魔修互相殘殺,仇恨越結越深,連化神都時不時隕落,不少傳承了上萬年的大宗門被連根拔起,門人也被盡數屠戮幹淨,很多被視為瑰寶的頂級功法也都随之失傳,後來咱們道修占了上風,将包括幾大魔頭在內的數萬魔修趕到了無盡海的那邊。就在魔修們意圖卷土重來之時,商傾醉得以進入了蜃景神殿,他進到最後一層,向神殿求了一件事,便是在無盡海的中央設下了這處結界,自此道魔隔絕,天下才由此太平。”

“原來是這樣啊。”紅箋聽得悠然神往,過了一會兒她回過神,轉念又想:“看來事情也不是那麽絕對,金大長老和戴宗主他們分明是找到了穿越‘天幕’的辦法。可為什麽非要練氣期學徒才行呢?”

她想不通,便暫時丢下,問丁春雪道:“大師兄,化神刑無涯是住在‘天幕’附近麽?他也沒有辦法破開‘天幕’?”

丁春雪十分篤定:“他肯定破不開。不過整個‘天幕’這邊大半個無盡海刑無涯都是來去随意,一進化神境,他更沒有什麽顧忌,且記一定不要去得罪他。”

大師兄這分明是隐晦地告訴紅箋和陳載之,連本宗金大長老如今只怕也不是那刑無涯的對手了,二人心下凜然,齊聲應諾。

丁春雪解答完師弟師妹的疑問,回歸正題:“好了,今天我帶你們來此地,是要将自己修煉的一點體會傳給你們。現在你們或許用不上,但等築基之後,對你們應對心魔順利進階還是有用處的。”

紅箋和陳載之一齊動容,大師兄的修煉體會,不用說正是他屢屢順利突破瓶頸的秘訣,現在他竟要将這秘訣傾囊傳授,這真是叫人沒有想到。

丁春雪見他二人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不由失笑,道:“其實說穿了也很簡單,只看修煉的人能不能做到。這第一點就是要專注,你們這麽小的年紀便已是練氣六層、七層,足見修煉不但得法,也比旁人刻苦,師兄在十四歲的時候才剛剛升到練氣三層。我說的專注并不是指這個。聰明人考慮事情必然多,咱們也遠比普通人活得久,不免雜事紛繁,修煉第一要修的是道心,為什麽要修煉?為變得更強大,不再受人欺辱?為求真仙從而長生不老?你們還小,師兄更希望你們心思單純一些,不然這修煉可就太累了。等你們能單純地體會到其中的快樂,自然就能不急不躁,無懼心魔。”

陳載之躬身受教,紅箋若有所思,大師兄說的這個聽起來容易,但要想做到心無旁骛一心向道可太難了。紅箋從來是有自知之明的,她修煉上這麽大的動力便是大師兄所說的渴望變得強大,尤其自簡繪手中死裏逃生,又跟着受了盈師姑的欺負,這兩件事對她觸動極大,她才如此迫切的将修煉的重心由方峥挪到了自己身上。

當日她一心想進宗門秘境的時候,師父闫長青也說過類似的話,說她太急于突破有害無益,可這些東西關于本性,即使明知道不妥,想突然就放下哪有那麽容易?

丁春雪說道:“你倆現在入定修煉,別管周圍有什麽變化,都把真元耗盡。”

紅箋和陳載之依言去做,身下的錦帆飛舟有了稍許颠簸,顯是丁春雪操縱着飛舟離開了原處。海風拂面,遠處不時有海鳥的鳴叫聲傳來,紅箋靜下心閉目修煉,因為丁春雪叮囑要将真元耗盡,她運功不遺餘力,不知過了多久,漸漸覺着神亂氣虛,開始有了真元枯竭的不适反應。

她掙開眼睛,恰看到丁春雪在施法,一道道薄薄霧氣自他身上湧出,将紅箋和陳載之罩在其中,紅箋心神頓時為之一清,體內真元竟在飛速的回漲。大師兄主修的竟是幫助他人回複真元的術法。

便在此時,飛舟一個大的搖晃,紅箋感覺突然有大滴的水珠自天而降,“噼裏啪啦”落到身上,丁春雪将錦帆飛舟駛入了海上的一團雨雲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