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惡毒的栽贓

這個來自煉魔大牢的老者姓鞏,戴明池介紹他是“鞏大先生”。

“流水知音”在陳載之手上,紅箋只見他接下來臉上交替閃過驚愕和憤怒,便知宗門裏事态還在進一步的惡化,她不等陳載之再一一說給她聽,焦急地将手一伸:“先給我認認人。”

陳載之遲疑了一下,對于小師姐的意圖他再明白不過,将“流水知音”給了她“認人”就別想再要回來,寰華殿裏正進行到關鍵的時候,就是眨間的工夫他都不想錯過。

不過……陳載之最終還是取下“流水知音”,交到紅箋手中,沉着臉道:“認認也好,這姓鞏的颠倒黑白,分明與戴明池、刑無涯都是一夥的。”

紅箋看了他一眼,二話不說運轉法器。

登時她便借由丁春雪的視野看到了寰華殿中正在發生的事。

戴明池一行人就站在大殿門口,看衣着随從五六個人都是符圖宗的,中間簇擁着戴明池和一個禿了頂的灰衣老者。

這老者不止袍子是灰的,肌膚上長着大塊的灰斑,整個人自裏往外透着一股陰沉的死氣,應該便是那“鞏大先生”。

此時這老家夥正在說話,聲音通過“流水知音”清晰傳入紅箋耳中:“……此番我們雖從井白溪的身上先一步發現端倪,但因為事關重大,也擔心貴宗的各位不會相信,這才特意邀了戴宗主過來。可惜老朽來晚一步,方才老夫途經無盡海,突覺有高階大能在深海中拼鬥,等老夫找去戰鬥已經結束,只找到了金化神和淩宗主二人破碎的法寶,實在叫人遺憾。我過來一是将淩宗主和金化神遇害的消息通知大家,二是叫各位趕緊定下新任宗主,徹底清查魔修餘孽,若是久拖不決,等到我們北獄插手可就不怎麽好看了。”

寰華殿裏晚潮峰衆人被層層包圍在當中,一個個義憤填膺,看樣子剛才已經争辯了一番,卻被同門制止了。而周圍其它諸峰修士臉上的神情大多是震驚,不信,以及茫然無措。

難怪陳載之驚怒交加,紅箋雖然沒聽到鞏大先生前面說的什麽,只聽這話意,再看殿內衆人反應,哪裏還不知道戴明池一行意欲栽贓陷害的人正是無辜受到牽連的師祖孫幼公。

不,從那季有雲來到丹崖宗,自秦寶閑而到大師伯井白溪,這個陰謀便一步步地開始了。戴明池一夥人想做什麽?如此行事,哪裏還是道修所為,難道他們一個個的都寧願放棄大道,自此永堕心魔劫數?

紅箋深吸了一口氣,迫使自己冷靜下來,将看到的情況簡單同陳載之講了講。

她很擔心了解實情的大師兄丁春雪會受不了師祖被诋毀而沖出去揭穿那戴明池,所幸這半天丁春雪只是默然站在情緒激動的師父闫長青身旁,除了以真元不停運轉着“流水知音”,他什麽也沒有做。

此時歲寒峰峰主英麒問了一個衆人盡皆關心的問題:“不知鞏大先生可曾見到孫幼公孫師叔?”

“不錯,我的人找到了他的肉身,但所有的法寶全都不見,顯是元嬰已逃。現在他們正在出事附近想辦法将他找出來。”鞏大先生的回答令殿內一片嘩然。

戴明池肅然開口:“你們大家很多人還不知道這件事的前因後果,覺着很不可思議。而我與貴宗殒落的兩位相交莫逆,大約八年前我曾在貴宗錦繡峰住過很長時間,受益良多,為免得他們兩位去的不明不白,我只有把事情的真相告訴諸位。”

到底是化神,戴明池一開口,寰華殿內似有一種無形威壓,不管是木靈根兩峰的修士還是霍傳星、闫長青等人都暫時冷靜下來,等着聽他怎麽說。

紅箋撇了下嘴,恨恨地道:“狗賊當衆扯謊,還是化神呢,真叫人長見識了。”

戴明池緩步自諸人眼前走過,走到殿上一排座椅前,拍了拍其中一張,面露懷念之色,口裏說道:“當年我就坐在這裏,與金長老還有刑無涯一起挑選弟子,現在回想,那天發生的事好像還在眼前。”他輕嘆一聲,轉向衆人,“說起來,過去這麽久了,你們是不是還在奇怪我們三個為什麽會一齊收還未築基的練氣弟子為徒?金老如今人不在了,我不妨告訴大家實情,這與尋找‘蜃景神殿’有關。”

“蜃景神殿?”丹崖宗衆人面面相觑,雖然當年衆人曾有此疑問,但眼下哪是說這個的時候?

紅箋卻突然想起去了“天幕”那邊再無動靜的石清響。他們六人與眼前師祖遇害這事又有什麽關系?

戴明池接道:“當年的商傾醉不過偶然進了一次神殿,便形成了現在修真大陸的格局,這神殿不但左右着我們化神的命運,也足以決定全天下道修的生死,試想若是有魔修那邊的化神一旦進入神殿會有什麽後果?原來我們大家只道沒有人能預知神殿現世的位置,既然都是靠運氣,那也沒什麽好說,只能聽天由命,可咱們道修中突然出了位可以預料天機的人物,這人我想大家都見過,那便是本宗主的好友季有雲。”

“他的那獨門異術祖上代代相傳,足有數千年,但只有他一人成功結嬰,練出了眉目。可惜這門神奇功法傳到他手中的是個殘本,要推算出神殿出現的詳細情形必須将功法補齊。這是決定我們所有人福禍的大事,按照有雲的推算,功法遺失的部分是當年被魔修搶去,帶去了‘天幕’那邊。本宗主便出面說動了你們的宗主和金長老,召集各宗尚未築基的好苗子,挑選出有大運氣的人去擔當找尋功法的大任。暫時破開‘天幕’需要合三個化神之力,我們又請來了刑無涯。”

此時寰華殿內衆人不管懷着什麽想法,都被戴明池所說的秘聞吸引,連知悉真相恨死了這兇手的丁春雪、紅箋亦不由動容。紅箋早忘了給陳載之轉述,她忽而出神,暗忖:“他突然提這個做什麽,難道經過這幾年,那功法已經被他們幾個找到了?”

戴明池微微一嘆:“開始事情進行的十分順利,選出來的六個弟子都非常出色,幾年前我們三個也破開‘天幕’将人送了過去,可誰知道千算萬算,到底還是出了纰漏。你們宗主和金長老對孫幼公過于信任,這麽大的事竟然一開始就沒有瞞着他。孫幼公由此起了別的心思,他控制了六人中一個叫冷羽的,到魔修那邊不久就開始尋機殺害同伴。紀南浦、謝遙飛、以及本宗主親傳弟子石清響先後死于其手,等他敗露伏誅,活下來的就只剩下了兩個年輕人。”

今天是什麽厄運纏身的日子,還能變得再糟糕些嗎?紅箋屢聞噩耗,神情本已有些麻木,可于此時突然由戴明池口中聽到石清響的死訊,仍是覺着心中一痛。

石清響他還是死了嗎?無聲無息,死在了無盡海的那邊?甚至沒有人知道他的真正死因。這一筆一筆,都是戴明池、刑無涯還有那季有雲等人欠下的血債。

“戴宗主這話實是難以自圓其說,事情既是發生在魔修那邊,你們又如何能知曉?況且我師父又為什麽要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開口質問的人是闫長青,當日負責主持水靈根宗門考核的是他,孫幼公在這件事上是什麽态度他最清楚不過。

戴明池身旁一個黑衣修士瞥眼過去,意識到闫長青身份,搶先駁斥:“宗主他老人家自然有辦法得到那邊的消息,不然怎麽能确定何時将人接回來?至于具體是什麽辦法,卻沒有必要叫你知道。至于你師父為什麽會如此,嘿嘿,他本就與魔修有勾結,此番得知咱們的人在那邊順利得手,生怕三位化神将人接回來之後找到神殿,竟喪盡天良沖着自己的師叔師弟下毒手,如今金老化神殒落,‘天幕’打不開,人接不回來,這損失可怎麽彌補?”

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晚潮峰衆修士聽得孫幼公竟遭如此污蔑,登時群起反駁。

霍傳星帶頭剛争辯了幾句,便被一股巨大的威壓震懾,戴明池冷冷地道:“事實就是這樣,本宗主不過是陪着鞏大先生來此走一趟,沒空同孫幼公的弟子多費唇舌。”

鞏大先生點了點頭,接言道:“戴宗主高義,待老夫回去必定向北獄的其他幾位長老說明。大家稍安勿躁,老夫還是一來時的那句話,你們趕緊選出宗主來,我和戴宗主等着你們丹崖宗自己肅清餘孽,交給老夫帶走!”

話說到這裏,除了晚潮峰的人,其它各峰修士到是詭異地安靜下來,顯是已經接受了宗門幾大頂梁柱于同一日故去了的現實,在想着接下來應該怎麽辦了。

丹崖宗此時正是建宗以來最虛弱的時候,符圖宗和北獄沒有趁機圖謀不軌令丹崖宗的修士們都暗自松了口氣。

到是有不少目光悄悄落在了霍傳星、闫長青諸人身上,那化神戴明池和鞏大先生雖未明言,但既說是孫幼公留下的餘孽,那自然是需從晚潮峰查起,在此之前,他的徒子徒孫們個個都有嫌疑。

第 78 章 北獄來人

不過一日之間,紅箋的世界天翻地覆,她和陳載之都有些不知所措,待平複下心情,不由一齊望向丁春雪,指望着大師兄能拿個主意。

事關重大,丁春雪也不免有些踟蹰。

接下來應該怎麽辦?

師祖叫三人隐忍不發,可誰知戴明宗有沒有帶着人正在丹崖宗大開殺戒。他想來想去,覺着還是應該回宗門去看一看,但陳載之帶着傳宗玉簡,可不能出意外,小師妹又和師祖一起在符圖宗的高手眼前露過相,故而他道:“我先回宗門看看情況,你們兩個等我消息,千萬小心。”

紅箋有些不安,但她更知道此時的自己對大師兄而言不過是個累贅,只得道:“大師兄,你也小心。”

丁春雪安慰二人:“賊人不知道我和載之介入了此事,危險肯定是不會有,你們若是不放心,咱們可以用‘流水知音’随時聯絡。但是謹慎起見,載之先不要人前露面。”

“流水知音”制成之後丁春雪便随身攜帶,另一半正是在陳載之手中。有了這東西,丁春雪丢下兩個年輕人也稍感放心。

他細細叮囑了一番,駕起飛行法寶先行回宗門。

丁春雪前腳剛走,陳載之便以真元觸發了“流水知音”,隔了一會兒,那邊有了回應。

紅箋也顧不得剛才“道侶”那事的別扭,連聲問道:“怎麽樣?大師兄走到了哪裏?”

“還在往宗門的方向去,沒有遇見什麽人。”陳載之回答。

三人停留之處離淩虛子、孫幼公出事的地方已經不知偏離了多遠,丁春雪路上一時沒有遇到人再正常不過。

紅箋按捺不住,顧不得嫌棄,挪動着身子過去席地坐在陳載之身旁,等着聽他敘說大師兄那邊的情況。

過了好一陣陳載之都沒有說話,顯是丁春雪還沒有遇到新情況。

陳載之全神貫注地施法,眉頭忽然皺了起來,紅箋心頭一跳,聽他道:“不行,距離太遠,有些聯系不上了。”

紅箋聽是這個事暗自松了口氣,瞪了陳載之一眼,道:“那就趕緊跟上去。”

兩人慌忙爬起來,陳載之指路,紅箋駕着錦帆飛舟,循着丁春雪離去的方向追過去。丁春雪是金丹,飛行速度極快,陳載之那裏看到的情況時斷時續,紅箋盡了全力,其實就算陳載之不出聲,兩人一直向着丹崖宗的方向飛就對了。

大約離着丹崖五峰還有三五百裏,陳載之突道:“等等,大師兄被人截住了。”

“誰?”

“不認識,不是我們丹崖宗的。”

紅箋十分心焦,她将法器停在海上,盯着陳載之。陳載之性子不愠不火的,到這個時候還問一句說一句,恨得紅箋牙根癢癢,真想自他手上将那“流水知音”奪下來。

陳載之目光落在虛空裏,同紅箋道:“對方有兩個修士,其中一個下巴上生了個肉瘤,長相很兇惡。兩個人說話都很不客氣,他們也不認識大師兄,盤問了一番,聽大師兄說是丹崖宗的修士回宗門,很快便放行了。”

“不知是什麽來頭?難道是符圖宗的人在找尋師祖元嬰的下落?”紅箋心生警覺,慢慢将飛舟停住。

陳載之神情一動,向着紅箋望過來:“大師兄說對方都是金丹,叫咱們先不要靠近,躲開那兩個人。”

陳載之說這話時錦帆飛舟已經停了,故而他望向紅箋的目光裏頗有些思量,顯是沒想到這個比自己還要小了幾歲的師姐反應如此的機敏。

“躲開金丹可不容易。”紅箋愁道。不說別的,金丹修士的神識比她和陳載之強大太多,在她感覺不到對方的時候,可能已被人家捉到。

“大師兄停下來了,叫咱們趕緊找個地方上岸,喬裝改扮混在青雲節聚集的修士中接近宗門。”

紅箋立時道:“這個主意好。你同大師兄說咱們這就改道了。”說着她将錦帆飛舟調了個方向,向着丹崖宗相反的地方飛去。

少傾,陳載之收起“流水知音”,顯是距離太遠,已經和丁春雪中斷了聯系。

漫長路途兩個年輕人共乘一葉小舟,都是滿懷心事,默然無語。

直飛出去上千裏路,陳載之驀地想起師祖臨終前撮合二人的一番心意,不由有些尴尬,又怕自己一直不吭聲冷落了師姐更加惹她不快,很是踟躇一番,想起師祖曾提到了姑姑,終于有了個話題,開口道:“師姐,我……”

恰逢此時,紅箋也想到一件事要問他,說道:“陳載之,你剛才……”

兩個人同時住口,四目相視,紅箋皺起眉頭:“你想說什麽,先說吧。”

陳載之忽然有些不安。兩個人都開了個頭,紅箋卻是連名帶姓地叫他,聽上去甚是冷漠。

他想起師祖的話,幾年來的困惑隐隐有些明白,低聲下氣地道:“師姐,八年前的青雲節我姑姑回了趟宗門,她,她那個人,”陳載之頓了頓,似在艱難地選擇着措辭,停了一會兒大約是覺着不該在背後非議長輩,接道,“在家裏時我爺爺、叔叔什麽都由着她,後來拜師丹崖宗,宗門對待女修怎麽樣師姐也知道,姑姑未免十分不适,脾氣就古怪了些,若是傷到了師姐,我代她陪個不是,載之擔保再不會有下次……”

紅箋心中煩躁,沒想到陳載之這時候羅哩羅嗦說的是這些,還下次?難不成他以為有了師祖的話,自己就真要和他結什麽道侶?

先前她看陳載之不順眼,确實是因為受了那陳盈姜欺負險些丢了小命,而現在又夾雜了一些她自己也說不清的情緒,明明自己很用功也築基了,但對自己那麽好的師祖,關鍵的時候卻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陳載之。大約整個丹崖宗,能将她和陳載之平等看待的就只有大師兄丁春雪了。

所以她根本沒有理會陳載之正在說的話,粗暴地打斷他道:“你還是詳細說說剛才那兩個人的衣着打扮吧。”

陳載之就真的住了口,轉而将那兩個生面孔的金丹描敘了一番。不知不覺間他早忽略了紅箋年紀比他還小的事實。

生面孔很難确定是哪家的人,神情倨傲,似有所恃,紅箋心中不住猜疑,按陳載之所說将兩個人的特征牢牢記住,确保下次一見到就能分辨出來。

接下來上岸,喬裝改扮由陸路接近丹崖宗十分順利,顯是負責盤查警戒的人忽略了陸地,一門心思在無盡海裏搜尋。

紅箋和陳載之順利又和丁春雪取得了聯系,而這個時候丁春雪已經回到了丹崖宗,正身處寰華殿,和衆多的同門修士在一起。

“都誰在?看到戴明池了沒有?”

陳載之搖了搖頭,示意紅箋別着急,說道:“戴明池不在。好多人,師父、二師伯、三師伯……穆峰主、英峰主……”

他觀察了一會兒,突然臉上一白,駭然失聲:“糟糕,我說怎麽沒有見到錦繡峰的幾位師叔祖,香積峰穆峰主竟然說傍晚時有魔修潛入,趙師叔祖他們幾位全都不幸遇害。”

紅箋頭皮發麻,手腳冰冷。

她張了張嘴,澀聲道:“什麽樣的魔修能如此輕易便害了幾位元嬰?”

錦繡峰的幾位師叔祖是化神金東樓的弟子,一心修煉,不大管宗門事務,但金東樓已經殒落,正是該當他們出來主持大局的時候,他們卻遇害了。

這個大陸何時出了這麽厲害的魔修?一個名字呼之欲出,戴明池!只有他才能視元嬰如無物,舉手間便将人除去。

陳載之臉色也變得極為難看,他看了紅箋一眼,又補充道:“穆逢山說在錦繡峰上發現了兩具不明身份的殘屍,可以肯定是魔修,軀體的魔化十分嚴重。我提醒大師兄小心,不行先撤出來再從長計議。”他這次直稱穆逢山姓名,顯然也覺着這所謂的魔修屍體留得詭異,穆逢山的立場大有問題。

“大師兄有什麽打算?”紅箋十分擔心丁春雪的處境。

“大師兄說不急,先看看情況再說。”

陳載之頓了一頓,突然低呼一聲:“戴明池來了。”

他警覺地向四下望望,兩人此時身處赤輪峰往西百裏的一座小荒山上,站得高望得遠,周圍一目了然,陳載之未發現異動,悄聲向紅箋轉述:“戴明池帶了好些人,不對,他和另外幾人陪着一個老頭子,同大夥介紹說那人來自什麽‘北玉’。”

“北玉……”紅箋将這兩個字重複了一遍,心中驀地一突,與陳載之四目相視,二人俱都反應過來:北獄!便是令天下修士談之色變的煉魔大牢!

煉魔大牢位于大陸北方,那裏關押着很多窮兇極惡的魔修,因為無法修煉,大牢的看守傳說都是些道修中德高望重的前輩名宿,他們自知無望進階之後,就像出家一樣,與家族宗門斷絕關系,選擇到那裏去渡過餘生,自此後過着與世隔絕的生活。

可如今竟有一個來自這座大牢的老者跟着戴明池來到丹崖宗,顯然他在北獄的地位還不低,這人要做什麽?

第 77 章 星火傳承

一炷香之後孫幼公的元嬰清醒過來,認出身旁三人,情緒十分激動,胡子顫顫,張口便道:“宗主遇難了。”

丁春雪三人尋找了大半天本已經做了這等思想準備,可聽師祖親口證實,還是一個個臉上頓失血色。一天之內丹崖宗痛失兩大頂尖高手,師祖又變成了這幅模樣,叫這些小輩們頓時慌了手腳。

只聽孫幼公道:“符圖宗那三人針對宗主設下了符陣,不但釋放了‘心劍’,對積素經也研究得極為透徹,宗主眼看不敵,拖着符圖宗的元嬰大圓滿同歸于盡,師祖的肉身當時也被波及,緊接着刑無涯的元神化身趕到,師祖本來必死無疑,幸好當時血腥氣引來了一群箭牙鯊,師祖就元嬰離體,附到其中一只箭牙鯊身上,幾易宿主才逃了出來。”

他說了這番話逐漸冷靜下來,看清眼前擺了擺手,阻止丁春雪再耗費真元為他施術救治,道:“春雪,別白費力氣。你們三個在此,宗門什麽情況了?”

丁春雪沒有按他的吩咐停下施法,由紅箋簡單把她潛回宗門打聽到的情況向孫幼公講了講。

三人此時看習慣了,再看孫幼公的元嬰,與面對他真人無異。

孫幼公問道:“這是準備飛去哪裏?”

此時雖是陳載之在操縱着錦帆飛舟,飛行路線卻是按照丁春雪的意思,故而丁春雪回答道:“正在繞路悄悄返回宗門。師祖放心,有春雪在,足夠支撐到為您找個合适的肉身,餘下的麻煩再慢慢想辦法解決就是。”

紅箋和陳載之不解,只道真像大師兄說得那麽輕巧,孫幼公卻知不管奪舍還是再塑肉身都非易事,他皺着眉坐起來,向陳載之吩咐道:“掉頭,先找個偏僻安全的地方。”

師祖發話,陳載之趕緊照辦。

紅箋問道:“師祖,咱們不回宗門了嗎?”直到現在孫幼公也沒有說戴明池親至寰華殿,丹崖宗卻群龍無首,包括孫幼公的親傳弟子在內上千門人都被蒙蔽,這場宗門大浩劫應該怎麽應對,她心中隐隐升起一種不妙的感覺。

果然聽着孫幼公道:“先不回去,宗主臨去時将傳宗玉簡給了我,師祖逃出來時別的東西都沒顧上,幸好沒将傳宗玉簡弄丢。符圖宗那兩人沒有拿到玉簡,這會兒戴明池說不定已經得了信,正在四處找我,”他頓了頓又道:“師祖堅持不了太久,幸好你們三個找了來。換做別人我還不放心,春雪,這傳宗玉簡師祖就交給你了,它承載着無數宗門前輩們的心血,傳承不滅,丹崖宗就還會有重興的一天。”

孫幼公的口氣既蒼涼又無奈,帶着英雄未路的悲怆,丁春雪登時便紅着眼睛跪倒在他身前,紅箋和陳載之也聽出來了,師祖這竟是在交待後事。

此時錦帆飛舟正飛過一片海礁,陳載之忙将它暫停在一塊大些的礁石上,和紅箋一齊跪在了丁春雪的身後。

孫幼公将玉簡從元嬰中分離出來,托在手上,準備交給丁春雪。

他對這個徒孫是十分了解的,對他的中意早便超過了徒弟闫長青,故而雖然心中微有遺憾,那也絕不是針對丁春雪的品行。

孫幼公嘆了口氣,繼續叮囑道:“一定要小心,戴明池和刑無涯圖謀的不是我們哪一個人的生死,他們想要的是丹崖宗,那季有雲,便是他們的一顆棋子。他挑動宗門水木兩系的矛盾,诋毀你們大師伯,又借此引開了水長老。我想來想去,春雪,等我死後,戴明池要如何你們就先由着他吧,穆逢山要帶着木靈根門人做什麽你也別管。一定要避開季有雲的洞察術,好好活下去。”

元嬰是不能離開肉身單獨存活太長時間的,孫幼公說到後來明顯感覺氣力不濟,好在該交待的也說得差不多了,他眼望丁春雪等他取走傳宗玉簡。

丁春雪卻罕見地露出了遲疑之色。

他望着孫幼公殷切的目光,突然有了決斷,頓首道:“師祖,徒孫受資質所限,所修法術無法與人争鬥,自覺不是擔當此等重任的最佳人選,師弟師妹資質都遠勝于我,來日成就不可限量,師祖不必因為我年紀大而有所顧慮,不管師祖選擇了誰,春雪定當全力輔佐,務必使我丹崖宗傳承不滅。”

孫幼公怔住,丁春雪所說的正是他心裏覺着遺憾的地方,丁春雪的修為雖然未到極限,但孫幼公看得很清楚,這個徒孫已經定型,就算再怎麽努力日後也不過與自己相仿,不要說化神,就是元嬰圓滿也不可能達到,當初他就是因為這個,才心甘情願地将宗主之位讓給了師弟淩虛子,沒想到丁春雪也做出了與自己相同的選擇。

他嘆了口氣,不再多說,擡起手來輕輕拍了拍丁春雪的肩頭。

紅箋和陳載之同時感受到師祖審視的目光,兩個年輕人知道師祖此時在做一個幹系重大的決定,不由地屏息凝神,心頭都十分沉重。一時錦帆飛舟上氣氛壓抑得叫人喘不過氣來。

孫幼公目光落到紅箋身上,嘆道:“小紅箋,沒想到在這個時候,你成功築基了。”

紅箋想到這老人對自己的好,心裏酸澀,低聲道:“是,師祖。”

孫幼公似是看出她就快要哭了,笑了一下,說道:“師祖要是也會使那‘洞察術’就好了,可以看看你的未來是個什麽樣子。可惜,師祖沒有機會看到了。你是個女子,師祖只得把傳宗玉簡交給你師弟,你不要怪師祖,要和載之好好相處。将來能幫你就多幫幫他。”

紅箋哽咽出聲:“師祖您放心!”

孫幼公笑道:“你們兩個還都是小孩子呢,載之只有二十五歲,才剛築基不久,師祖怎麽能放心得下?死了也閉不上眼睛啊。師祖知道盈姜上次回來叫你受了不少委屈,不過她有句話師祖到覺着是個好主意,你們兩個年紀相當,都是出類拔萃的天賦,若是覺着合适,日後結成道侶也可以相互扶持,有個照應。”

他越說氣力越弱,勉力将那傳宗玉簡遞向陳載之。

陳載之手足無措,遲疑了一下鄭重接過玉簡,匍匐于地,顫聲道:“師祖,徒孫定當竭盡平生之力,不負宗門所托。”

他擡起頭,看到孫幼公臉上的期盼之色,不及多想,連忙又紅着眼睛補充:“載之會想辦法叫丹崖宗的門人弟子知道戴明池和刑無涯的真面目,也會照顧好他們,照顧好……師姐。”

“……”紅箋如鲠在喉,師祖雖然平時待她極好,但關鍵時刻無疑更看重身為男子的陳載之。

對此紅箋雖然有些不甘,可這到底是師祖的選擇,她想她會和大師兄一樣,今後一起為陳載之鋪路搭橋,但結成道侶她是堅決不會答應的。可師祖眼看着就要燈盡油枯了,紅箋反對的話無法說出口,聽着陳載之許諾要照顧自己,沉默着沒有作聲。

丁春雪眼看孫幼公元嬰漸漸縮小虛化,不由大急,他的本命法術為人補充真元立竿見影,要延長元嬰離體的時間卻有些力不從心,他不惜餘力的施法,希望還可以出現奇跡。

孫幼公閉目歇了片刻,叮囑三人道:“丹崖宗能保持五峰靈氣濃郁數千年不減,是因為在主峰赤輪有一道上古靈泉,數萬年下來這靈泉已經成了氣候,咱們的開宗祖師和它約定要彼此守護,因為這個,各大宗門只有咱們的宗門秘境能直擊修士心魔。而宗門多出水靈根高手,他們木靈根以為是水靈根占據了宗門太多資源的原故,其實并不是這樣。”

這番話太長,他喘息了一陣,接道:“歷代宗主怕引來強者觊觎,對靈泉的事秘而不宣,傳宗玉簡裏有與那靈泉的溝通之法,等你們哪一個有了元嬰的實力,便可以借用它的力量打開護宗大陣。到時哪怕是化神來犯,也需退避一二。聽明白了麽?”

孫幼公這“聽明白了麽”五個字用上了法力,三人本來聽到宗門靈泉的這段秘聞,都十分驚訝,紅箋甚至想到等他們三個修煉到元嬰不知何年何月,宗門裏尚有那麽多元嬰,師祖為何不将傳宗玉簡交給某位元嬰的師伯,甚至命令三人直接送到水長老手中,被師祖一喝登時清醒,卻見陳幼公身體的輪廓已漸漸模糊化為虛無。

三人強忍悲痛連忙齊聲應道:“明白!”

陳載之喃喃低語:“師祖,別走!”身為男兒本來不應哭泣,可到了這時,他卻是再也忍不住了,淚水奪眶而出。

孫幼公直到此時神智仍是清楚的,見狀喝道:“咄,大道修遠,勿做小兒女之态。載之,師祖沒什麽可以留給你,只剩數百年修煉感悟的些許法則,演給你看,注意了。”話音未落,他所剩軀體的虛影化做一道長長的流光,徑直湧入陳載之的識海,盤旋良久,而後徐徐散盡。

陳載之神情尚有些恍惚,而丁春雪和紅箋卻立時意識到師祖已經徹底去了,丁春雪力竭呆坐于地,紅箋見眼前空蕩蕩的,一個元嬰後期的大能就這麽形神俱滅,心中湧上了一陣濃重的悲哀。

第 76 章 可憐生死海上尋

“心劍”!

天下誰不知道它的厲害,那是昔日化神第一人商傾醉修習的功法,幾乎所有的金靈根修士在築基之前都夢想着自己所築道基能夠修煉得了這門絕世神功。

紅箋從未聽人說起符圖宗有元嬰修士學成“心劍”,而由師祖的這聲喊足以斷定他老人家也是大出意料的。

三對二,師祖和宗主淩虛子真的遇上了大麻煩。

紅箋不敢再想下去,她雖僥幸築基,卻自己知道斤兩,師祖危難關頭将自己扔了出來,可不是叫她再回去送死的。

紅箋定了定神,辨認了一下方向,匆匆往丹崖宗返回,來時坐着飛行法寶不覺,此時才覺着路途遙遠,她在海面上縱躍一陣,待真元不濟便在水裏游一陣,拼盡了全力往回趕。

宗門還有二師伯,還有諸位峰主,早點送出消息,說不準師祖還有救。

待她終于望到宗門高聳入雲的青山時,天已經黑下來,按說這個時候青雲節聚會應該正是高潮,可叫紅箋心生驚疑的是遠處海灘上好像狂風過境,竟是一個人影也不見,只剩下零星的燈籠照着滿地狼藉。

紅箋筋疲力盡上了岸,先回晚潮峰。

堆雪崖上大師兄不在,師父不在,甚至陳載之也不在。

紅箋大急,沖出堆雪崖在晚潮峰上轉了轉,才發現不但是師父師兄,一衆師伯師叔和他們的弟子竟一個也未見,連先前在閉關的也離開了住處,整個晚潮峰空蕩蕩的。

紅箋覺着不妙,最後終于在峰後金波院裏揪出了兩個管灑掃的練氣期門人。

兩人認得紅箋,見她神色有異,好心告訴她道:“咦,小師姑怎麽還在這裏?峰主和各位前輩接了命令,都去了寰華殿,說是出事了。連符圖宗的戴宗主都來了。”

紅箋聽說戴明池竟到了寰華殿不由心中一寒,她滞了滞才問:“你倆可看清楚了,所有人都去了寰華殿那邊?”

他二人還不知事情有多嚴重,其中一個仔細想了想回答道:“通知說是築基往上的必須都去,老峰主沒在,峰主召集了各位前輩一起去的。對了,小師姑,你們堆雪崖的丁師伯正好帶着陳師叔出海去了,當時堆雪崖只有闫師叔祖跟着過去了。”

紅箋聽說丁春雪和陳載之還在海上登時松了口氣,匆匆問兩人:“你們今日聚會怎麽也散得這麽早?”

兩人無精打采回答:“還不是戴宗主來了,宗門就下令叫大夥提前結束。”

幾句話的工夫,紅箋已經打定了主意,她拜托二人道:“我想請兩位幫個忙。”

她沒空兜圈子,伸手在乾坤袋裏摸出幾塊靈石來,塞到二人手中,“我弟弟方峥是木靈根的練氣學徒,請兩位悄悄将他帶到這裏,就說我叫他來的就行,來了後麻煩兩位先将他安置在金波院住上一段時間,等我回來找他。到時必有重謝。”

靈石這東西,紅箋平時不怎麽用得上,但對這兩個已被宗門放棄的打雜弟子卻極為有用。匆忙之間她實在抽不出身親自安置方峥,只能暫做如此安排。

那兩人推辭了幾句,見紅箋甚是堅持,便将靈石收下,拍着胸脯擔保一定把事情給小師姑辦好。

紅箋勉強笑笑,告別了兩人。

戴明池人在寰華殿,怎麽辦?

當務之急必須立刻找到丁春雪。雖然大師兄只是金丹初期,但這幾年紅箋跟着他修煉,對這大師兄發自真心的尊敬愛戴,感情要比同師父闫長青深厚得多。

紅箋對丁春雪的修煉方式極為熟悉,她循着丁春雪常走的水路在淺海只找了小半個時辰,便感覺到了遠處的靈氣波動。

紅箋涉水靠近,待遙遙見到“錦帆飛舟”上兩個熟悉的身影,急急叫了一聲“大師兄”,鼻子一酸,真是有心力交瘁之感。

丁春雪十分吃驚,他方才離遠便察覺有個築基修士從對面過來,沒想到竟是紅箋。

紅箋身上狼狽不說,體虛神乏,竟是一幅搖搖欲墜的模樣,丁春雪心中猛然一跳,迅速駕舟過來接了紅箋,問道:“師妹怎麽孤身前來,出了什麽事?”

紅箋顧不得理會一旁露出關心之色的陳載之,三言兩語撿着關鍵向丁春雪将連番變故說了,有大師兄在,她就有了主心骨,說完瞪着眼睛等着看丁春雪怎麽做決定。

這簡直是滔天巨變,丁春雪二人不過出來一天的工夫,按紅箋所說,竟是化神金東樓殒落,宗主和師祖二人生死不知,剩下的門人盡數落入戴明池之手。

陳載之頗覺難以置信,道:“師姐,你确定所說都是真的?而不是你築基時的幻象?”

紅箋沖陳載之怒目而視,這個一直叫她耿耿于懷的師弟竟敢在此時出言懷疑,實是叫她更加看不順眼。

但她又不得不承認若是易地而處,跑來報訊的人是陳載之,她也絕不會輕易相信。故而紅箋便将擔心的目光投在丁春雪身上,生怕大師兄也認定她在扯謊。

丁春雪眼望遠處黑沉沉的海面,遲遲沒有說話,紅箋急道:“大師兄若是不信,咱們便趕緊回宗門去偷偷瞧一下。”

丁春雪有了反應,他扭頭望向紅箋和陳載之,澀聲道:“不必了。咱們先去接應宗主和師祖,你和師祖不在他們的計劃之內,說不定僥天之幸,符圖宗的三個賊人此時還未得逞。”

紅箋聞言松了口氣,這才注意到說這話時丁春雪的手在微微發抖,顯然面對着兩個化神以及這分明蓄謀已久的圈套,丁春雪不過宗門一個結丹不久的尋常弟子,肩負這重擔也是倍感壓力。

雖是如此,他卻毫不猶豫地掉轉了“錦帆飛舟”在紅箋的指引下往深海疾行,邊飛邊道:“你倆小心,一有情況我便脫離法器,你們視機而行。可惜了,小師妹,你才剛築基,現在也沒有時間幫你研究該選什麽武技修煉。”

這本是紅箋将“萬流歸宗”過明路的大好機會,但她心中焦慮萬分,哪還有心思提這個,提醒丁春雪道:“大師兄,師祖遇敵已經大半天了,刑無涯會不會追到?”

刑無涯若是一到,淩虛子和孫幼公二人怕是難有活命的可能。

丁春雪憂心忡忡:“刑無涯和符圖宗不知因何會突然如此瘋狂,只希望他們并不能全然一心,若是刑無涯和戴明池各有盤算的話,說不準事情還有轉機。”

紅箋和陳載之默然。這麽無緣無故的殺害修真同道,針對的又是丹崖宗這樣的名門大宗,自魔修被逐修真界還沒出過這樣的事,傳出去必然天下震驚,刑無涯雖是化神,也未必願意一人将惡名全都承擔,符圖宗派出會“心劍”的三人就是為宗主淩虛子準備的。

海上判斷方位十分困難,紅箋白天随着師祖又是來去匆忙,她将丁春雪帶到了記憶中出事附近,為難地道:“大師兄,差不多就在這周圍百裏。”

丁春雪點了點頭,叫陳載之接手“錦帆飛舟”,他放出飛行法寶極快地在附近海面上空兜了一圈回轉,不出所料沒有任何收獲。

丁春雪站在飛行法寶上,手勢繁複,不停地向水中打出道道法訣,靈氣帶動海水,一波一波向遠方傳遞,紅箋跟着丁春雪修煉了好幾年,卻從未見他施展過這個法術。

陳載之道:“這是水木兩系共有的‘求根溯源’,會的人不多。只要海裏有師祖他們施法過的痕跡,大師兄就肯定能找出來。”

紅箋雙眼緊盯着丁春雪,既擔心他沒有發現,又怕他真的發現師祖已經遇難的線索,只覺得心髒都緊縮成了一團。

陳載之見紅箋沒有搭理自己,以為她還在為剛才的事生氣,幾年了,陳載之已經習慣紅箋這麽對待自己,他默默閉上了嘴,等着看大師兄有何發現。

半個時辰之後,丁春雪招呼紅箋和陳載之:“過來,這一帶海水中有大量的血氣。”

兩個小的臉色都是一白,這麽久了還聚集着大量血氣未散,是誰的血?師祖還活着麽?

丁春雪飛在前面帶路,他的速度越來越快,顯是又有發現。

近了,紅箋的神識亦察覺到波濤間有微弱的光亮在一閃一閃,那是一只實力相當于築基後期的妖獸“方頭大耳魚”,這只妖獸好像受了驚一樣在海面上不停地翻騰,紅箋在它身上莫名感覺到了一股熟悉的氣息。

正驚疑間丁春雪已出手将那只妖獸擒出海面,“方頭大耳魚”離了水在空中突然一張嘴,自肚子裏吐出一個光球來,那光球迎風長大,竟成人形,漸漸看出五官來,丁春雪駭然叫道:“師祖!”

這人須發皆白,看上去垂垂老矣,似睡似醒,虛弱之極,可不正是三人的師祖孫幼公。

紅箋和陳載之都是第一次看到這種奇異的景象,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丁春雪沉聲道:“這是師祖的元嬰,情形不是很好,你倆快些駕舟,咱們先離開這裏!”

師祖堂堂元嬰後期,竟被敵人打得元嬰離體而逃,藏身魚腹等待救援,丁春雪擔心敵人沒有走遠,口裏吩咐兩個小的快逃,兩手不停施法,欲将師祖喚醒。

第 75 章 道基築就

乍聞噩耗,紅箋只覺腦袋裏“嗡嗡”作響。

在她的印象裏三大化神一直和和氣氣,還聯手将一批年輕人送去了“天幕”那一邊,既然送去了,必然還要同樣聯手再将人接回來,這麽一想,紅箋便覺着金大長老肯定對刑無涯也是全無防備,不然就算刑無涯實力稍強,也不會連逃都逃不掉。

金東樓是整個大陸資歷最老的化神,是丹崖宗的依仗,他這一死,影響可太大了。

紅箋悄悄打量師祖,孫幼公臉上看不出多少悲忿,他的情緒更多的還是焦慮和急躁。

方才師祖沒有貿然出手,他這麽着急,顧不得難過金大長老的死,是怕刑無涯追上來,這個消息無法及時傳回宗門吧。紅箋暗自揣測孫幼公的想法,心中驀地湧起了一陣感激:“到這時候了,師祖竟沒有将我丢下。”

留在島上,必是死路一條,這種危急關頭,孫幼公卻不忘将她這個累贅帶在身邊,帶給紅箋的震動遠比他平時給予的關心愛護要大得多。

幾只黑色大鳥尾翼冒着滾滾青煙自後面疾飛追至,流星一般在二人身前墜落,同時一個虛幻的人影自其中一只大鳥身上顯現,浮在空中,看那模糊的面目正是刑無涯。

只聽那化身厲聲喝道:“落!”擡手一道金光向二人打來。

孫幼公見勢駕着飛行法寶猛一個起落,避開鋒芒,兩手快速打出幾道複雜之極的法訣,嗔目大喝一聲,一股白色氣浪自他兩掌間噴湧而出,與金光撞在了一起。

紅箋只覺着坐下的飛行法寶劇烈震顫,好似馬上就要四分五裂,氣流太強,她睜不開眼睛,耳聽刑無涯的聲音“哈哈”一笑,道:“待我收拾了金東樓的寶貝再來陪你們玩,跑什麽跑,跑得了和尚還跑得了廟嗎?”

說話間孫幼公穩定了局勢,海面上那個虛幻的人影漸漸變淡,最終消散在空中。

孫幼公幾不可聞地松了口氣,但他飛行的速度卻不敢減慢,抽暇掃了紅箋一眼,不由吃了一驚。

方才他全力應對刑無涯那元神化身的一擊,沒顧得上分心照應這小徒孫,紅箋此時面色慘白,口鼻冒血,雖是人還清醒着勉強打坐,看她兩只手卻死死抓緊,青筋暴起多高,顯是受到了波及傷得不輕,正十分痛苦。

但這個時候孫幼公可沒有空為她細心診治,只匆匆給她施展了一個療傷的水系法術,又取出顆丹藥給她塞在口中。

紅箋的身體在抖個不停,前後兩顆“月華丹”已經補救不了她神識所受的巨大創傷,若不是她一直在運轉那個神秘功法,而她神識之強又遠超修為,剛才刑無涯和孫幼公這交手的一下便足以将她活活震死。

孫幼公擔心地望了她一眼,風馳電掣向丹崖宗方向飛去。

師叔金東樓一死,他煉化的法寶必定飛濺得方圓百裏到處都是,上千年的積蓄,難怪刑無涯不肯放過,但這又能拖住他多久,一旦真身追上來,孫幼公自忖自己肯定會瞬間死得灰都不剩。

必須趕緊把這個噩耗告之師弟淩虛子,至于下一步集丹崖宗舉宗之力能不能對抗得了刑無涯,那就是淩虛子這個一宗之主應該操心的事情了。

孫幼公正這麽想着,卻突然聽到西南方向“啪”的一聲脆響,他心中一凜,循聲望去,卻見一顆冰彈疾速升起,升到高空時突然煙花一樣四下散開,就像在天際紅霞中炸開了一朵銀白色的花,煞是奪目。

這是冰系的一個小法術,也是師弟淩虛子常用的聯系信號。想是自己急匆匆飛過,被淩虛子發現了。孫幼公不及多想淩虛子這時候分明應該留在宗門主持開放秘境的事,怎麽來了無盡海,連忙空中掉轉方向,向他飛去。

淩虛子也在趕路。他身邊跟了三個修士,孫幼公離遠一眼掃過,見其中兩個元嬰期的自己認得,乃是符圖宗的元必簡和齊天寶,另一個金丹期的看着面生。

符圖宗?孫幼公突地一閃念,駭然傳音:“宗主,小心!”

淩虛子此番是突然接到師叔金東樓傳訊,說是先前送到魔境的幾個弟子完成了任務,就要返回,這次需得他到場幫個小忙,戴明池打發了門人來接他前往,叫他見到人後馬上出發。淩虛子不疑有它,他是認得元必簡和齊天寶的,兩人一說他便跟着出了海。适才看到師兄慌裏慌張自一旁飛過,竟然未注意到自己一行,大感奇怪,是以将人叫住一問。

誰料孫幼公一見面二句不說先示警,淩虛子放開神識亦未察覺孫幼公身後有什麽東西追擊,有些莫名,奇道:“怎麽了?”

孫幼公掂量了一下形勢,只要刑無涯和戴明池不出現,他和淩虛子二人聯手,足以應付眼前局面,連忙繼續以法術傳聲,三兩句将師叔已經殒落的噩耗告知了淩虛子。

淩虛子駭然變色,他不是傻子,登時意識到符圖宗的人來接他只怕是個圈套,若不是師兄正好帶着小徒孫在師叔出事的附近歷練,自己便會自己送羊入虎口了。

這筆賬以後再算,當務之極是趕緊回宗門,将護宗大陣打開,再将刑無涯和符圖宗的陰謀昭告天下。他這麽一想腳下便毫不遲疑,撇了符圖宗三人迎向孫幼公。

一旁的元必簡卻身形一動将他攔下,齊天寶斂了笑容:“看孫峰主這麽狼狽,想是帶了壞消息給淩宗主。本來我們三個不打算動手,既然出了意外,只得自不量力一下,領教領教淩宗主的積素經。”

撕破臉了。淩虛子雖然直到此刻還不清楚丹崖宗哪裏得罪了那兩個化神,但眼前這三人只是戴明池的喽啰,淩虛子并不打算和他們多言,他只是心中詫異了一下:“只憑他三人,如何敢放狂言留下我和師兄?”

此時那個臉生的金丹修士上前一步,身上符箓的光芒一閃,登時湧起一股極強的氣勢。元嬰,還是一位元嬰圓滿的大修士,這人除去了僞裝,只往那裏一站就隐隐有一股鋒芒畢露的銳氣,不聲不響,擡手向淩虛子一掌拍出。

淩虛子亦是元嬰圓滿,修的又是頂級法術,放眼天下除了幾個化神還真未将誰放在眼裏,他施展出積素經,四下空氣驟冷,白霜素練席卷敵人。

孫幼公早知道那元、齊二人一個金靈根一個土靈根,又都是同自己一樣的元嬰後期,料定只憑他兩個絕不是淩虛子的對手,此時瞧着這藏頭露尾的金靈根元嬰出手,不知為何竟隐隐有些不安,他見紅箋那麽嚴重的傷勢硬撐了下來,此時又受宗主的積素經影響,身上水汽盡數結成了霜,雪白的肌膚上青筋凸現,心中一閃念:“竟有破而後立的築基之勢,怎麽趕在了這個時候……”

齊天寶嘴上說得雖然硬氣,對上大名鼎鼎的積素經亦不敢大意,他拼了命快速施法,一道道土牆在水面上憑空立起,試圖護住己方三人,元必簡趁機打出一道符箓,與那臉生的修士各出一掌,兩道金系法力落在符箓上,符箓登時金光大作。

孫幼公暗叫“不好”,他此時再也顧不上照應紅箋,擡手将她向着戰團之外遠遠抛去,道:“快逃!”至于紅箋能不能真的逃掉他實是無力再管,回手收起飛行法寶,盡起全身法力向着那符箓打去。

一道刺眼的金光照亮夕陽将落的海面,像海中又升起了一個太陽。

紅箋身不能動,意識卻很清醒,她騰雲駕霧飛出去之際陡覺背後火辣辣得疼,像是皮肉被烈日炙傷,耳聽遠遠的師祖駭然叫了一聲:“心劍!”緊接着她人便“撲通”一聲掉落到冰冷的海水裏,砸起一大片水花,連頭都沒冒,向着海底沉了下去。

痛感漸漸麻木,海水緩沖了她的下沉之勢,紅箋保持着打坐的姿勢在水中随着大潮沉沉浮浮。

身體裏不知由何而來的一股強橫能量在經脈中亂蹿,沖擊着識海和經絡。水真元被層層擠壓,靈根也産生了巨大的變化,像一棵小樹苗瞬間長成參天大樹,千萬條根系與經絡在快速地融合。

這,就是在築基嗎?與她在夢境中的感覺頗不相同,果然那回是自己心魔造成的想當然麽?

目前這種情形下,她竟然突破壁壘開始築基了,紅箋心裏說不出是個什麽滋味。

她閉住了呼吸随波逐流,整個築基的過程無暇睜眼它顧,不知過去的時間是短是長,紅箋突覺體內不受控制的那股力量消失無形,明明是在水下閉着眼睛,她卻覺着一下子像開了天眼,周圍百丈內豁然開朗,繼而身輕神爽,她在水下張開雙臂,猛然向下疾揮,身體已如驕龍一般破水而出。

人在半空,紅箋用力甩了甩長發和衣衫上的水,道基築就,接下來又該何去何從?

宗主和師祖正在迎敵,不知勝負如何?師祖将她丢出去戰局之時那聲帶着驚恐的喊聲還猶在耳邊。

第 74 章 殒落的化神

季有雲的洞察術?

紅箋心中一動,問道:“師祖,連金大長老對洞察術都非常推崇,難道還有什麽方法可以抵禦?”

孫幼公默然,停了好一陣兒方道:“井白溪是元嬰修為,若有辦法可以對抗洞察術,他不會不用。不過也難說得很,人家說不定早就捏到了他的把柄,只等着來這麽一下,是不是那洞察術除了季有雲誰又知道。”

“師祖,大師伯……他現在在哪?”自出事以後,紅箋就再沒見過井白溪。他的弟子中少了兩個金丹,其他的人也紛紛開始閉關,大師伯這一支算是在丹崖宗徹底沉寂了。

“水長老已經帶着他去煉魔大牢那邊了,水宗明親自去,一定會将事情查問得清清楚楚。”

紅箋明白師祖為什麽這麽說,水長老水宗明,赤輪峰的元嬰後期大修士,乃是師祖和宗主淩虛子的師弟,為人公正嚴明,數百年一直掌管宗門法度,有他親自出馬,難怪師祖這麽放心。

紅箋迫不及待地想趕緊擺脫水下那只妖獸對自己神魂的控制,她接連試了許多辦法,卻始終感覺不到孫幼公口中的島嶼,若不是師祖修為高深不受幹擾,那大約他的聲音也傳不到自己耳朵裏。這不由叫她想起當日宗門秘境中那長達二百多年的迷夢,同樣都是神魂被外力影響控制,身陷其中怎知哪個是真,哪個是幻?

孫幼公見狀指點道:“惟精惟一,允執厥中。你越是瞻前顧後患得患失,越是無法抵抗。”

紅箋試着排除它念,可這又不是入定修煉,她看見青天碧水間空空如也,感覺的到腳下漾起的那些浪花,甚至臉頰手臂都沾染着霧的微涼,以她的修為和歷練,只憑意念便想看破元嬰妖獸的幻境又談何容易?

孫幼公也覺着有些為難她,嘆道:“看來以你的能力還不足以打破它。不要緊,盡力試試,就當長點兒見識吧,若是你大師兄在,這妖獸當迷惑不住他。你還太年輕,既不豁達也沒有什麽執念,有時候太聰明反到容易被控制。”

執念?紅箋當然有,宗門秘境裏就是因為她對父母親念念不忘才陷入迷夢中那麽久,自那以後紅箋想起父母不再有沙漠旅人渴望水的焦灼迫切,這是她那次宗門秘境試煉很大的一個收獲。

可為什麽師祖卻說對修煉極為有害的執念可以用來抵抗這妖獸的法術?

紅箋是個極善于思考的人,這個問題不用求教孫幼公,她靜下心來想一想也就明白了。

打個比方,妖獸的法術就像是一只看不見的手,撥弄着她的神魂往東往西,她若有大師兄那樣的金丹修為,道心堅定,随你如何我自巍然不動,那這法術迷惑不住她,這是正途;而她現在修為達不到,還可以另辟蹊徑,以強大的執念去對抗,你叫我想眼前看見的是山是水,我卻滿腦袋的都是恩仇嗔怨,這也是一種不是辦法的辦法。

她想明白了此節,便開始努力地去想當年送自己上丹崖宗時父母是什麽樣子。

有意地加深執念,只怕孫幼公也未想到自己無意間的一句提點會叫紅箋做出這種與修煉大道相悖的事,但紅箋心中不知為何卻有一種火燒眉睫的迫切。

未知的命運似在耳畔喃喃低語,催促她趕緊找到一種辦法,哪怕飲鸩止渴,也要看破幻象,将神識掌控在自己手中。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紅箋有些失望。不知是不是因為心中的執念不夠強烈,這個辦法并不好用。

孫幼公寬慰她道:“還是修為太低,不用着急,先想辦法築基。現在我将這只妖獸抓上來,叫你看看它以幻境藏起來的這座島。”

說罷他開始施法,遠處海面一陣劇烈搖晃,正在那海水中分,“嘩嘩”流向兩側之際,孫幼公突然神色微變,中途停下了手。

這個時候紅箋依舊沒有放棄,還在抓緊最後的機會,突然她覺着神識一陣輕微的震蕩,好似突然戳破了一層窗戶紙,足下傳來腳踏實地的感覺,眼前幻象如冰雪遇火瞬間消融。

她“啊”地一聲輕呼,師祖所說的小島在她眼前露出了真面目。

紅箋驚喜道:“師祖,師祖,我出來了。我看到了島!”

她心情雀躍,抓着孫幼公的手臂搖了搖,師祖才剛剛施法,法力未達海底,自不是他将妖獸的法術打斷,那就定是自己的應對有了成效。

孫幼公卻沒有理會小徒孫的興奮,由着紅箋拽住了衣袖搖晃他的身體,面露凝重之色,盯着紅箋看不到的遠方,突道:“遠處不知出了什麽事,剛才氣流劇烈碰撞,影響到了咱們這裏,将那妖獸的幻境打破,你自然便出來了。”

紅箋被孫幼公一盆涼水澆下,頓時一醒,孫幼公如此表情,顯然此事非同小可。她怔了怔立時抓住關鍵:“師祖,是有高手在施法?”

孫幼公皺眉道:“只怕還不是一般的高手。”

紅箋心中一跳,師祖本身的修為就是元嬰後期,能得他如此鄭重稱一聲高手的,豈不是只有三位化神?

便在此時,東北方向海域突然“轟隆”一聲悶響,像打了聲雷,這次紅箋也明顯感覺到了四周靈氣在飛快流動,她的臉色也變了,這強大的法力已經堪比不可抵抗的天地威能。

紅箋擡頭向師祖臉上望去,趕緊松開了師祖的袍袖站直了身體,她還從未在孫幼公臉上看到如此嚴肅的表情。

孫幼公顧不得多說,匆匆吩咐:“你呆在這裏,自己小心。師祖去瞧瞧。”

說罷他丢下了紅箋,一個人連飛行法寶也未招,騰身躍入海水中,他去勢極快,向着出事的地方幾個縱躍,便變成了一個海浪上的小黑點兒,接着消失了蹤影。

紅箋獨自留在小島上,憂心忡忡地望着孫幼公的去處。

她只是一個還未築基的小小練氣弟子,被獨自丢在靠近“天幕”的無盡海深處,這附近出沒的都是強大的妖獸,此時任何一只妖獸路過,估計着只是甩甩尾巴,她的小命就必定葬送。

但這個時候這附近海域卻安靜得很,連水底那只實力堪比元嬰的妖獸也不再作怪,只有亂流忽強忽弱,東北方向交手的到底是什麽人,對妖獸竟有如此之強的震懾?

過了一會兒,不見孫幼公回來,紅箋擔心不已,在小島靠東北的一側找了棵樹飛身躍上,手搭涼篷向出事的地方眺望。

“轟隆”,又是一聲雷,比方才的那聲近了一些,連天色都變得有些昏暗。

接着自風雲之中隐隐傳來了一聲尖嘯。這一聲尖嘯傳到島上來已隐隐約約聽不分明,可偏偏卻像一把利刃猛然刺入了紅箋的識海。

紅箋只覺眼前突得一黑,“撲通”一聲便從樹上跌了下來,結結實實摔在沙地上。

她沒有就此昏過去,劇烈的疼痛已經令她無法站立起來。

紅箋努力了一下複又跌倒,兩手用力按住雙側太陽穴,在地上打了個滾兒,忍不住呻吟出聲。

這是怎麽了,撐不過去了嗎?紅箋掙紮着将手伸進乾坤袋,摸出一顆“月華丹”塞到嘴裏咽下,随手在鼻子下一抹,滿手都是殷紅的鮮血。

紅箋心中駭然,雖然知道用處不大,仍堅持着撕下兩塊衣襟塞住了耳朵。

風越來越疾,島上竟有飛沙走石之勢,這會兒“月華丹”發揮了作用,紅箋惡心稍止,連滾帶爬到了岸邊,一頭紮進海水裏。

水中的靈氣還未開始像島上那般紊亂,紅箋順利運轉了那治療神識的無名功法。

就在這時,紅箋覺着自己好像聽到了一聲龍吟。

“龍影輕車”!紅箋在水中呆不下去了,難道這幾乎要了她命的力量來自于本宗化神金東樓?

稍見好轉紅箋便自水中探出頭來探看究竟,東北方向悶雷一聲接着一聲,灰暗的天際陡然一亮,幾道光影如流星雨般劃過高空,四散墜落。

紅箋不明究竟,只覺着璀璨奪目之極,其中有一道光直奔這邊而來,越來越近,近到紅箋隐約看到了其中龍的形狀,這時海裏突然冒起一個巨大的黑影,遮天蔽日,登時便将疾沖而至的那道光截住。

巨大的殺意溢向四面八方,随着滔滔流水瞬間便到紅箋藏身之地。

紅箋火燒屁股一樣自水中蹦出來,逃上岸。她心中叫苦不疊:“不管交手的一方是不是金東樓,自己這條小命眼看着是要交待了。”

此時卻有一個不起眼的小黑點兒由出事的地方貼近浪端正飛快地奔小島而來,近了,正是孫幼公。他目的明确,很快距離着紅箋不過十餘丈遠,他沒有降落,而是大袖一揮,一下子将紅箋卷了過去,二話不說放出飛行法寶,便往西北方向飛去。

紅箋靠近孫幼公,頓覺一股無形屏障将自己護住,受傷的神識壓力大減,不由松了口氣。她心有餘悸回頭望望,忍不住問:“師祖,出了什麽事?”

孫幼公面沉似水,全部心神都用在逃命上,匆匆道:“金師叔中了刑無涯的暗算,倉促不敵,連元神化身都未能逃掉。咱們需得趕緊回宗門報信,好叫宗主有所應對。”

紅箋結結實實吓了一大跳,……剛才那一幕,竟是本宗化神金東樓不幸殒落了?

第 73 章 浩劫序曲

紅箋這幾年風裏來雨裏去,這等小挫折全未在意,叫道:“師祖看我的!”趁着蛇龜的尾巴被孫幼公法術束住,擡手将“月湧”祭出,“砰”地一聲,重重擊在了蛇龜的脖頸上。

誰料那蛇龜硬受了這一下竟似是不痛不癢,紅箋聽着孫幼公“呵呵”又是一陣笑,知道師祖是在笑自己沒找準下手的地方。

這妖獸身具金丹實力,而她尚未築基,“月湧”發揮的傷害極其有限,若是不能找到弱點,只看這妖獸一身厚厚的鱗片便該想到硬撼的話根本打不疼它。

便在此時,蛇龜扭動脖頸,似是蔑視地看了紅箋一眼,緊跟着它猛然張嘴,一道白浪疾噴而出,登時便将紅箋籠罩在內。

紅箋因為孫幼公的提醒,這次卻是有了防備,師祖在旁看着,她不敢使出萬流歸宗來,身體猛然一沉,疾向海中沉沒,入水的同時水真元帶動大量海水将自己層層裹住。

她在水下揚起臉,如一條美麗的游魚一樣翻了個身,隔着那層蔚藍的海水,她清楚看到蛇龜吐出來的氣浪打在水面上,如成千上百支利箭同時射中方圓丈許大的地方,若不是她藏到水下的動作快,只怕這一下就被打成了篩子。

但是在氣浪之後便是蛇龜大張着的嘴巴,露出來的咽喉舌頭都透着一股細皮嫩肉的鮮紅柔軟。

紅箋心中一跳,她當即自水下合身躍起,剛一冒頭手中“月湧”發動,沖着蛇龜的半邊兒眼睛便是一記。

蛇龜受襲,身體卻被孫幼公施法定住掙紮不脫,正覺煩躁異常,眼見紅箋又來挑釁,不由得火冒三丈。它先閉了下眼,以厚重的眼睑擋住了攻擊,接着毫不遲疑全力還擊,這一回翻湧的氣浪大團大團噴湧而出,經久不停,砸在海面上聲勢駭人,真似翻江倒海一般。

孫幼公開始見紅箋又躲到了水下,他在半空還頗有穩坐釣魚臺之勢,待見蛇龜暴怒,沒完沒了地吐息他神色不由凝重起來。

紅箋真元有限,不可能長時間呆在水下,而她若一時洩力,就算隔着數丈海水也會被蛇龜吐出來的氣息傷到。孫幼公目不轉睛看着,已經做好了随時出手救人的準備。

而此時海上白浪翻動,紅箋正頂着巨大的壓力由下往上迅速接近海面,要出水了!

孫幼公“咦”了一聲,難得紅箋這瞬間時機選得特別好,正是蛇龜一口氣将至極限,準備擡頭換氣之時,說時遲那時快,那妖獸正張大嘴吸氣,猛見紅箋濕淋淋的腦袋破水而出,它欲待低頭的工夫,一道藍色寒芒比它還要快,徑直射入了它的嘴中。

孫幼公十分意外,但他立時提醒紅箋道:“閃開!”

蛇龜仰面無聲而嘯,四只腳在水面胡亂撲騰,顯是受這一下痛苦非常,紅箋聽了師祖的話已盡量逃開,此時還是覺着微微有些頭暈。

孫幼公居高臨下一揮袍袖,一道無影無形的法力壓到,蛇龜登時滞住,機會難得,紅箋不等它轉向自己,騰身躍起,半空傾盡全身法力催動了“月湧”,一道粗如兒臂的藍光竟趕在了蛇龜悻悻閉嘴之前直穿咽喉,一聲悶響,聽着竟似在蛇龜的肚子裏暴裂,紅箋無暇等着看究竟,她這一傾全力施為,真元全部耗盡,借這一躍之勢正好落在師祖的飛行法寶上。

蛇龜這一下可是正正經經受了致命傷,肚子裏吐出大量的血水,它還想拖着重傷的身體逃命,無奈怎麽折騰都在孫幼公的掌心裏,痛苦了一刻鐘的工夫終于沒了動靜。

孫幼公沒有多言,只等着紅箋恢複了些真元才吩咐她下去将蛇龜的妖丹取出來。

妖丹在蛇龜的腦袋裏,是顆血淋淋肉乎乎的淺黃色珠子。紅箋借着海水将它洗幹淨,拿上來給孫幼公,好奇地問:“師祖,這東西怎麽用?”

孫幼公沒有接,道:“你收起來吧。等攢得多了,回宗門師祖找英麒幫忙一起煉成丹藥。”

“英峰主?”英麒是大煉丹師不假,紅箋卻未想到師祖剛受了木靈根那邊兒的擠兌,竟會為了自己去求他們。

孫幼公摸着胡子笑了笑:“我剛讓了位,今後什麽也不和他們争了,總不會這麽點兒面子也不給。”

他上下着意又打量了紅箋一番,道:“剛才那幾下着實不錯,不知是春雪的功勞,還是你天生便适合走這條路。嗯,刑無涯的這條路可是非常危險的,師祖不在身邊時千萬要多加小心,一着失手,可就萬事皆休了。”

紅箋連忙點頭受教。

接下來一老一小在無盡海裏又挑了兩只妖獸殺,一整天便飛快地過去了。

紅箋是在堅持不懈地尋找築基的途徑,而孫幼公這一天到像是出來散心的。并且紅箋覺着師祖這心散得明顯不錯,從他随口就提到了上任不久就離心離德的英麒看,大約師祖心裏已經不存着什麽芥蒂了。

果然孫幼公回去之後便對着徒子徒孫們開放了自己的洞府,允許他們拜見問安,但霍傳星新接手那一大堆子宗門事務他是不管了的。老爺子也不常在晚潮峰呆着,隔三差五便帶着紅箋出去,有時一走就是好幾天。

轉眼青雲節到了。

雖然今年晚潮峰進入宗門秘境的名額十分緊張,霍傳星還是特意照顧了剛剛築基的陳載之,但叫他意外的是陳載之竟然表示,自己剛築基還未遇到瓶頸,繼續跟着師父和大師兄修煉即可,宗門秘境還是給更需要的師兄們進。如此懂事的小師侄,到叫近來焦頭爛額霍傳星很是感慨了一番。

按照慣例,當天丹崖五峰所有的築基修士齊聚宗門秘境入口,孫幼公沒有去宗門秘境的開啓儀式上露面。

因為紅箋還是練氣圓滿,觀禮沒她什麽事,雖然明知道方峥那邊放假,紅箋想了想,還是跑去了孫幼公那裏。

“師祖,你在忙什麽?青雲節閑着好無聊。”

孫幼公好笑地看了她一眼:“閑着無聊?那就修煉去!”雖然他一大把年紀了,根本無需這小姑娘的安慰,但紅箋如此貼心,還是叫他老懷大暢。

“大過節的,我還是陪着師祖吧。”

“陪我也行,走吧,師祖今天帶你往深海裏走走,找找元嬰期妖獸的晦氣去。”

元嬰期的妖獸紅箋到現在還沒有遇到過,就算是孫幼公也不敢說就一定打得贏,與之拼鬥肯定沒有紅箋插手的份兒,這就是完全跟着出去看熱鬧了。

紅箋喜道:“師祖,那咱們快些出發吧。”

說是找元嬰妖獸的晦氣,元嬰期的妖獸又哪裏有那麽好找。一老一小出來大半天,也沒在無盡海裏發現如此強大的存在。

路上遇見的妖獸被孫幼公随手便收拾了,紅箋覺着半空的靈氣開始有些紊亂,猜想再往東去很快就會看見“天幕”,孫幼公換了個方向,改往南行。

又不知飛了多久,孫幼公突然“咦”了一聲,同紅箋道:“前面有座小島,過去瞧瞧。”

紅箋放出神識,卻見前面霧茫茫的,哪裏有師祖所說的小島。她心生警惕,問道:“師祖,為什麽我的神識看不破迷霧?島上是不是有妖獸?”

孫幼公只道:“下去看看,不必驚慌。”

他将飛行法寶降落,眼前這個叢林茂盛綠意盎然的小島在他看起來可謂一覽無餘,一旁的紅箋卻有些遲疑,先在腳下施了凝水決才敢邁步,顯然孫幼公眼中的實地在她的感覺裏還是虛空。

孫幼公收起法寶,神識将整個島嶼連同周圍海底掃了個遍,說道:“這附近深海裏有一個巨大的貝類妖獸,它的法術便是迷惑別人,這個小島靈氣濃郁,極為适合修煉,但上面卻連海鳥栖息的痕跡也沒有,這妖獸雖不害人,法力卻是不弱,說不準也有金丹圓滿或者結嬰的實力。”

紅箋見孫幼公步步走在虛空裏,已經意識到那其實是自己看不到的實地,當即跟随他一步邁出去,卻覺身體猛然一歪,向下疾墜,紅箋大吃一驚,這樣下去可就落到水裏了,她立時施法穩住身體,壓抑不住心中的疑惑,向孫幼公望去。

孫幼公站定,同她道:“這妖獸的法術可不是幻術那麽簡單,搞不好也是會死人的。正好,這妖獸留着,你就在此利用它好好學習一下怎麽擺脫外力對神魂的控制。”

紅箋吓了一跳:“師祖,我的神魂現在已被那只妖獸控制了?”

孫幼公淡淡地道:“怕了?這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控制神魂可是高階修士常用的手段,魔修裏有惑心甚至搜魂的功法,咱們道修類似的也不少見,你道刑無涯如何控制得了妖獸,還有符圖宗的‘他生符’,不過是方法不同,其實都是為了控制他人神魂這同一個目的。”

一番話說得紅箋遍體生寒,她正想向師祖求教,卻聽孫幼公停頓了一下又補充道:“那季有雲的洞察術,我懷疑也少不了這方面的因素。”

第 72 章 以殺入道

涼風習習,晴空高遠。

坐着孫幼公的飛行法寶一路向東,身下無盡海的海面忽而平靜如鏡,忽而駭浪滔天,紅箋探頭看了一陣,迎着海風大聲道:“師祖,咱們快看到妖獸了吧?”

敢晴天白日便在海面上露頭的妖獸,大多都是實力強橫,有些來歷的。

孫幼公笑道:“快了,等看到了就把小紅箋扔下去喂它們。”

紅箋明知師祖在吓唬自己,不以為意,笑道:“有師祖在,它們哪裏還敢反抗,待我下去用‘月湧’給它開膛。”

看着師祖自離了晚潮峰之後情緒明顯好轉,紅箋也跟着輕松起來。她沒有想到師祖叫她帶上‘月湧’說是要領着她修煉,還真的誰也沒有告訴便一下把她帶到了無盡海裏。

這一回可比歷來跟着大師兄修煉深入得多,想也知道丁春雪從安全方面考慮,平時在近海對付的妖獸他伸手都能捏死,這等的師祖定然看不上眼。

紅箋有些激動,師祖還叫她帶上了法器,看來是準備叫她親手誅殺妖獸,而不是只在妖獸的追擊下東躲西藏的鍛煉神識。

孫幼公看着紅箋一幅躍躍欲試的模樣頗覺欣慰,說道:“不畏戰,不錯,看來春雪把你們教的很好。”

他将飛行法寶速度放慢,下降到距海面丈許的上空,又繼續道:“師祖那天查看你的修為,發現了很多奇怪之處,水靈根水性濃郁,識海真元統統異于他人,這還不算,這些只能說明丫頭你得天獨厚,基礎也比別人打得牢靠,最讓人不解的是,你真元之中竟夾雜着大量的血氣,應該便是這個原因,阻礙了你築基。”他瞥了紅箋一眼,“你和載之那小子常在一起修煉,他卻沒有這些問題。”

饒是孫幼公堂堂元嬰後期見多識廣,他卻想破腦袋也想不到紅箋能把萬流歸宗這麽一門雞肋的法術練到變異,還在簡繪自爆的時候全力吸了一下。

紅箋背上生汗,她可不想叫師祖知道這其中的原故,連忙強作鎮靜道:“師祖,我不會就這樣卡在練氣圓滿築不了基吧?”

幸好孫幼公心中裝着別的事,未太糾纏這些現象的來龍去脈,只望着她笑笑:“師祖本來也是沒有什麽好辦法的,不過你這情況叫我突然想起咱們一位十分厲害的鄰居,他的修煉路數你到是可以試試。只是可惜,那人同咱們丹崖宗也只是勉強維持着井水不犯河水,叫他指點你是不可能的,師祖只好帶着你仿照他的方式先試試,死馬當做活馬醫。”

紅箋心中一動,一個名字不由脫口而出:“師祖說的那人是化神刑無涯!”

獵取妖丹,以殺入道,刑無涯藏身無盡海,數百年如一日對妖獸們殺戮荼毒,換取了他個人修為的無比強大。難道說自己日後竟也要走上這條道路?

飛行法寶向下一沉,又猛然升高了數丈,紅箋只見師祖手掌輕擡,水面“嘩啦”一聲巨響,一只龐然大物便自水下被提了出來。

紅箋吓了一跳,這妖獸身體扁平,要是在它表面擺上吃食,足以容三四十人輕松圍坐。但它明顯不是好相與的,這張飯桌下面竟有上千只烏黑的觸手在張牙舞爪,不但試圖撕爛束縛住自己身體的不明能量,還向四周肆意噴濺着黑色汁液,那黑汁如雨般落到海面上,登時便騰起陣陣青煙,紅箋滿耳朵都是“嗤嗤”,不由咋舌:“這是毒嗎?好厲害!”

但更厲害的是師祖孫幼公,他的手上像是系着一個堅韌無比的水牢,不管那妖獸如何掙紮,始終掙脫不了他的掌控。至于那毒液能達到法寶高度的本已是強弩之末,孫幼公只袖子一揮,随意化出一層水盾來便盡數擋了回去。

飛行法寶還在向着東邊“天幕”方向飛行,孫幼公就這麽輕輕松松提着這只妖獸,像是在法寶下面拖了一只大風筝。

紅箋探頭看着,只見那妖獸竟漸漸地消停下來,似是知道在巨大的等級差異面前一切反抗都是徒勞的。

孫幼公卻搖了搖頭,喃喃自語道:“這妖獸雖是水系,卻帶着劇毒,怕是不成。”說話間他松開法術,那妖獸“撲通”落回水中,死裏逃生,登時沉到海底不見了蹤影。

孫幼公徑自道:“咱們再換一只瞧瞧。”說話間他不知由何處又抓上來一只妖獸,笑道:“這只蛇龜應該合适。這妖獸活的年頭尚短,給它時間機緣修煉成龍龜的話,咱們再抓它就得費上一番手腳了。”

紅箋知道師祖這樣說那這妖獸的實力八成相當于金丹中後期的修士。

她心中凜然,仔細打量那只正拼命掙紮的蛇龜,見它龜首蛇身,鱗片上覆蓋着厚厚一層黏液,下生四腳,兩只小眼睛溜溜亂轉,透着一股驚惶,不知掩藏着什麽傷人的本事。

孫幼公指了那蛇龜問紅箋:“你不是要給它開膛?”

紅箋點頭握住了“月湧”,有師祖壓陣,她毫不懼怕這金丹期妖獸,端詳着它問道:“師祖,我有什麽需得注意的?”

孫幼公微微颔首:“小心它吐息。”說話間他放出元嬰修士那強大的威壓來,那只蛇龜頗有靈性,立時知道大難将至,渾身瑟縮抖成了一團。

紅箋自飛行法寶上一躍跳下,她練氣圓滿之後身體輕如飛鴻,水真元流轉之際要浮在水面上一時半刻還做得到。

那蛇龜雖然受制于孫幼公,實力終是遠勝紅箋,紅箋距它尚有兩三丈遠突覺眼前一黯,她心中駭然,不及有別的想法,耳聽孫幼公喝道:“定!”蛇龜那鋼鞭一樣的蛇尾便被牢牢定在距紅箋面門半尺遠處。

鞭尾定住,但這一下掀起的大量海水卻正拍在紅箋頭臉之上,登時便将她砸得失去平衡,仰面摔進海裏。

孫幼公見狀哈哈大笑,等紅箋狼狽萬分地自水裏鑽出來,他笑道:“這可不行,結丹妖獸可不光只會一樣本事,一定要小心!”

第 71 章 師祖帶你修煉去

孫幼公沉默良久,依稀回答了句什麽。

淩虛子的聲音突然大了起來:“師兄何出此言?我不同意,穆逢山也絕不會抱有這種想法。”

紅箋心中一凜,暗自後悔自己退得太快。為了聽清楚,她将身體側傾着,連耳朵也幾乎要豎起來。

好在孫幼公也提高了說話的聲音,他似是不再猶疑,語氣平靜:“這些年我常覺着管理一峰有些力不從心,為宗門考慮,也應該早些退下來專心教教年輕人。到不是因為這次的事。”

紅箋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師祖退讓了,而且退讓得如此徹底,他要讓出晚潮峰峰主之位,以此來緩和宗門各峰間劍拔弩張的矛盾。

跟着孫幼公聲音低了下去,不知說了幾句什麽,紅箋只聽金東樓最後道:“那就先這樣吧,放心,我看你那大弟子也足以獨當一面。”

淩虛子和金東樓走後,孫幼公顯是知道紅箋還等在外邊,将她喚了進去。

他沒有提剛才發生的事,只是吩咐紅箋道:“師祖現在有事要忙,你修煉的事咱們回頭再說。宗主他們一會兒便回來,去将你師伯師叔們都找來吧。”

雖然孫幼公神色上看不出有什麽異樣,甚至這話說得也比往常和顏悅色,紅箋心中卻沉了沉,她望着孫幼公,想不出什麽話來安慰他,在晚潮峰呆了這麽多年,她還從未像現在這樣對眼前的這位老人肅然起敬。

孫幼公見紅箋遲疑未去,多看了她一眼,問道:“還有事?”眉目間倦意難掩。

紅箋咬了咬唇,壓抑住想抱一抱師祖的沖動,心裏的話脫口而出:“師祖,宗門每一個弟子都會感激您的。”

孫幼公怔了一怔,失笑道:“胡說八道什麽,真是天真。快去吧。”雖是如此,他眉目間到底因紅箋這話變得舒展了些。

很快,孫幼公的弟子們齊聚師尊洞府。

這件大事紅箋沒有資格在場,故而她也就避免了同季有雲再次見面,當時誰也沒有想到,季有雲的到來竟會在晚潮峰掀起驚濤駭浪。

季有雲是快中午的時候到的,他由淩虛子、金東樓陪同着在晚潮峰呆了整整三天,到最後連丁春雪這樣結丹時間不長的修士也被喊了去。

紅箋雖然不知道出了什麽事,但她感覺得到晚潮峰的氣氛越來越緊張。

三天之後晚潮峰所有的宗門弟子一百幾十人被召集到了白虹殿,紅箋也在其中。

宗主淩虛子親臨,向衆人宣布元嬰長老孫幼公因為接下來要閉關修煉,不再管理宗門事務,晚潮峰峰主之位由他的二弟子霍傳星暫代。

淩虛子說這話的時候,整個白虹殿裏死氣沉沉,紅箋自發現師祖孫幼公和大師伯井白溪全都不在場便忍不住胡思亂想,此時更是暗暗吃驚,她偷偷瞥了瞥師父和大師兄的臉色,心裏猜測道:“難道出事的竟是大師伯?”

自白虹殿回來,紅箋便跑去找丁春雪,正遇上同樣來打聽消息的陳載之。這個時候估計着整個晚潮峰沒有人還能有心思修煉。

丁春雪正打算跟着闫長青去見孫幼公,匆匆向師弟師妹解釋了幾句,果然是季有雲在大師伯井白溪的身上查出了問題,這話說出來所有人都覺着難以置信,井白溪跟着孫幼公有好幾百年,他在丹崖宗已經頗有根基,怎麽會同魔修有勾結?

而事實上井白溪已經承認他的親叔叔就被關押在煉魔大牢裏,但井白溪當着宗主和季有雲的面堅決不承認他與牢裏的親人還有來往,也否認自己曾收買過大牢看守。

與煉魔大牢內外勾結可是大罪,不能單憑季有雲一番話便定下,總之,這場官司還有得打,若是季有雲揭發的事情在與煉魔大牢那邊兒對質後屬實,這個道修中極有前途的元嬰只怕少不得後半輩子要在煉魔大牢裏過了。

沒想到師祖的退讓竟換來如此結果,真是叫人唏噓。

丁春雪心情沉重,到沒忘記安撫兩個年輕人:“和你們倆沒有關系,修煉去吧,不要想太多。”

紅箋怎麽可能不多想?從早她就覺着季有雲是個怪物,對他充滿了戒心。此時更是覺得這一切難保不是他在其中搗鬼,又或是受了什麽人的指使。借秦寶閑徹查晚潮峰,達到最終毀掉井白溪的目的,這絕不是臨時起意。甚至說不準大師伯的這個把柄早就攥在了人家手掌裏。

項莊舞劍,其意在誰?這就好像下棋一樣,對手步步先機。師祖和大師伯連敵人的影兒都沒看到就敗下陣來。

孫幼公內心的郁悶可想而知,他索性真的在洞府中閉起關來,徒子徒孫們跑去求見統統吃了閉門羹。

就連霍傳星這個晚潮峰的臨時峰主也見不到師父,無奈之下他只得先擔起責任來,以安師弟們和衆多晚輩的心。

紅箋這位二師伯新晉元嬰不久,又是在這種情況下接手的晚潮峰,對上其它幾峰難免底氣不足,這在他上任之後的第一件大事上就有了體現。

馬上到來的青雲節宗門秘境晚潮峰只拿到了十個名額,這在以前簡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而木靈根兩峰要進秘境的人也不多,到是赤輪、錦繡的築基修士此次占到了大便宜。

風波漸漸平息,看上去一切正在恢複如常。

紅箋卻惦着出事後一直閉關的師祖,不知他老人家近來過得怎麽樣。

這一天她修煉完,又像往常一樣去到師祖的洞府外邊,擡手碰了碰師祖設下的禁制,看着它如常亮起,心生感慨,小聲嘟囔道:“師祖這是要把自己關到什麽時候?年紀大了一個人生悶氣可不好。”

話音未落,紅箋只覺洞府門上的禁制突然一閃,緊跟着一股大力傳來,将她徑直卷了進去,紅箋一路連滾帶爬還未站定,便見孫幼公高大的身影正在眼前。

不過半月,他的胡子全白了,人到還精神。

紅箋連忙叫了聲“師祖”,卻聽孫幼公道:“笨丫頭還沒有突破,走吧,師祖帶你修煉去。”

第 70 章 暴風雨來臨

送走淩虛子,孫幼公也消了氣,他沉思片刻,召集了晚潮峰上的所有修士,由闫長青将秦寶閑的事情同衆人說了說。

秦寶閑被關押起來的事衆人有的已經知道,有的還未聽說,大家平常與秦寶閑接觸得多,聽說他竟會修煉魔功,殺害木靈根同門都感覺極為不可思議。

紅箋站在大師兄丁春雪的身旁,幾年以前她的個子就開始抽條兒,如今頭頂長得有大師兄耳朵高了。

她聽着師父頗有些尴尬地講述當年簡繪怎麽收買秦寶閑放棄進入宗門秘境,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隐情,幾年了,她因為這個心結一直對秦寶閑談不上親熱,此時真相大白,不由松了口氣,暗忖:“不知簡繪哪來的這些東西,怪不得他對我的神識秘法看不上眼。”

不過秦寶閑又為什麽要殺潘聰呢?

孫幼公神色凝重,他看了看平時倚重的幾大弟子,緩緩将其它幾峰的反應說了。事關自身,滿屋子的修士登時再不能保持冷靜,雖無人敢喧嘩,卻個個臉色都不甚好看。

孫幼公的大弟子井白溪已經是元嬰修為,他的一支在晚潮峰舉足輕重,此時也不由露出憤慨之色,道:“不知師尊有什麽打算?”

孫幼公道:“我已經回複宗主,這件事我們晚潮峰是絕不會答應的。和你們我也是這麽說,你們幾個心裏都要有個數。”

二弟子霍傳星卻遲疑了一下,道:“可若是宗主下令……”

闫長青幾個心中都是一沉,是啊,鬧大了,晚潮峰終不能跳到丹崖宗之外不聽宗主的命令。

孫幼公沒有當即回答,但衆人看他的臉色,卻不像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孫幼公自長榻上站起來,目光逐一掃過這些徒子徒孫,而後背轉身去,凝視着牆壁上那幅上代宗主所作的字畫,沉聲道:“我反對,不是為着晚潮峰的聲譽,也不是為了你們的臉面,不論何時,丹崖宗的利益必須放在首位。至于你們清者自清,無需自擾,都回去好好修煉吧。”

他這番話語焉不詳,但弟子們顯然都心領神會,露出了沉思之色。

紅箋側頭望望,連大師兄表情都變得很凝重,她又扭頭望向另一邊,陳載之的臉色跟大師兄好像一個模子刻出來一樣,她向來看陳載之不順眼,見他這強裝老成的德行不由微微撇了撇嘴。

而後晚潮峰難得風平浪靜了幾天,丁春雪也沒有督促紅箋和陳載之修煉,紅箋閑下來,卻覺着這簡直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

就是這種情況下,孫幼公也沒有忘記自己說過的話。

這天丁春雪領着兩個小的去給師祖請安,孫幼公剛好無事,他向來是極看重丁春雪這個徒孫的,擺手叫三人不必多禮,過問了幾句陳載之築基後的修煉情況,得知一切順利,老爺子臉上難得有了笑容,便叫丁春雪與陳載之先回去,單獨把紅箋留了下來。

紅箋已經預感到師祖是要過問自己遲遲不能築基的事,果然孫幼公語氣十分和藹:“小紅箋,來和師祖說說,修煉上到底遇到了什麽困難?你這麽有天份,沒有特殊情況,師祖可不相信你會這麽多年築不了基,還給載之那小子甩到了後面。”

紅箋不由赧然,她和陳載之的情形原來師祖都看在了眼裏。

自那回一老一小在無盡海深處推心置腹聊了很多話之後,紅箋能覺出來師祖對自己的确是十分關照,若不是現在魔修魔功什麽的正處在風口浪尖上,她說不定大腦一熱,便将神識的秘密和盤托出了,但剛出了秦寶閑這事,她不免有所顧忌,遲疑了一下回答道:“師祖,我覺着大約原因出在六進七的突破上。”

這話到也沒有扯謊,紅箋當初六進七的場景非常血腥恐怖,正是簡繪自爆,紅箋為求活命以萬流歸宗強行吸收,她這兩年也時常懷疑那次進階說不定已給自己埋下了隐患,阻止着她更進一步。

但孫幼公卻不清楚這些,笑道:“怎麽,青雲節就要到了,還想着再進一次宗門秘境?”

紅箋騙了師祖,心中有些歉疚,連忙道:“不,師祖,這次的宗門秘境您不用想着我。”

孫幼公嘆息一聲,顯然被紅箋觸動了當下最煩心的事,他招了下手,向紅箋道:“好,難得小紅箋這麽懂事,來,到師祖身前來,師祖幫你好好研究一下。”

紅箋心中不安,過去坐到了孫幼公身前。

孫幼公長眉動了動,伸手抓住了紅箋的手腕。

紅箋暗忖:“師祖沒有那惡心人的洞察術,應該不會發現什麽吧?”

良久孫幼公臉上漸漸露出疑惑之色,他嘴角動了動,剛想要發問,卻突然皺起眉來,放開了紅箋的手,說道:“呆會師祖再同你說。”

氣流湧動,紅箋登時反應過來,這是有高人突然到訪,打斷了孫幼公的問話。不等她多想,她的身前突然多了兩個人。紅箋擡頭一望連忙起身行禮:“參見宗主,大長老。”

來人竟是淩虛子和化神金東樓。

兩位宗門前輩神情嚴肅,淩虛子瞥了紅箋一眼,似是對她還有印象,未太在意,也沒叫她回避,徑直向孫幼公打過招呼,道:“師兄,我和師叔同來還是要同你商量前些天與你說的那事。”

孫幼公已經站起身來,聞言收斂了笑容,看向金東樓:“師叔,您怎麽看的?”

雖然沒有人示意紅箋回避,紅箋行完禮後爬起來就知趣地向外退,耳聽金東樓蒼老的聲音道:“我和宗主的意見相同,事态發展到現在,也不能說木靈根兩峰鬧騰的就全無道理。為大局計,我們想了個折中的辦法,只有咱們三人在場,請那季有雲先私下裏看看,若是确實查不到那玉簡的來路,再同逢山他們說清楚就是。”

紅箋心中一凜,暗想師祖不知會不會答應,她退出去之後沒有離開,宗主三人說話既然沒有施展法術阻隔聲音,應該是不在乎給她聽到,那麽她守在這裏聽上一兩耳朵應該也不算犯忌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