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 “殺威棒”

若說這世上還有什麽對紅箋而言是她寧可死也不願去嘗試的事,在師祖、大師兄還活着的時候,去蹲煉魔大獄無疑要算一件,那是修士的夢魇,等同于鬼怪對于夜啼的小兒,但現在不知為何,她竟覺着有些無所謂。

無所謂還面對得失生死,心願已了,渾身輕松,紅箋甚至覺着自己這會兒仿佛可以超脫肉身的束縛,神魂飄在上空,審視自己和周圍的人們。

她還不知道神秘的煉魔大牢建在什麽地方,既然無法逃避,那就去見識一下開開眼吧。

鞏大先生和另兩位老者将紅箋自赤輪峰帶下來,沒有多拖延,放出飛行法寶載了她一路往北,大約是見紅箋沒有多做無用的掙紮,就連明顯不懷好意的鞏大先生也沒放手段整治她。

那法寶飛得不快,三個老頭兒大約是常幹這種事情,就那麽各自沉默着,一整天相互間連十句話也說不上,紅箋都替他們覺着無聊。

那種感覺更加強烈,三個老家夥應該不是一路的。

天黑時還沒有飛到地方,鞏大先生和另兩個同伴簡單商量了幾句,将法寶降落,下方是一望無際的深山老林,地面覆蓋着厚厚的積雪,不知道多久沒有人由此經過。

鞏大先生施術打出道法訣,法寶四周慢慢升起牆壁,将內外隔絕,這竟是一間小的囚室。

鞏大先生向那個矮老者道:“邵兄,玉塵叟的住處離此不遠,咱們反正是要歇息,你若是去探望朋友,我們就等明天天亮了再起程。”

矮老者點了點頭,臉上難得露出一絲輕松笑意:“也好,我也有近百年沒有見到他了。”

他與鞏大先生修為相仿,鞏大先生這足以困住築基期修士的法寶對他來說根本算不得什麽阻礙,他稍微整理了一下衣冠,邁步穿了出去。

矮老者走之後,剩下兩個老頭兒幹坐着入定,大約一個時辰之後,鞏大先生睜開眼睛,目光有如實質落在紅箋身上,登時将本來昏昏欲睡的紅箋驚醒。

“這麽多年老夫到是第一次遇見在押往煉魔大牢的路上竟還睡得着覺的犯人,年輕人啊,果然是無知者無畏。”

這似譏似諷的口氣。

紅箋擡了擡眼皮,她就知道這姓鞏的将矮老者支走沒安好心。一旁另一個老家夥空長得慈眉善目,看來和這姓鞏的也是狼狽為奸的一路貨色。

鞏大先生看了紅箋這懶洋洋地反應,冷笑一聲,陰測測地道:“那些該死的魔修罪囚老夫每天都在打交道,奸狡毒辣的,善于僞裝的,窮兇極惡的,可像你這樣小小年紀便有這麽深的心機,能制定出如此周詳的計劃當衆刺殺了同門長輩的,老任,你可曾見過?”

姓任的老者皺眉道:“這女修身上有許多古怪,叫她這麽一鬧,接下來必定流言四起,咱們接了手,也不好将她随意處置了。”

鞏大先生聞言不以為意:“我不信她一個小小築基能挺得過你的噬神針刑,總能治得她服服貼貼,問什麽便招什麽。”

姓任的老者笑笑:“你将邵奇天打發走,原來是懷着這樣的想法。”

紅箋聽他二人交談,似是要施展什麽手段對自己嚴刑逼供,輕蔑地撇了撇嘴,耳聽鞏大先生道:“老邵最是痛恨魔修,我怕他呆在一旁看着,想起他父母親人的死,一時控制不住出手殺了她。”

紅箋睜開雙眼,冷冷盯着鞏大先生,那老頭兒與她四目相對,目光中露出了貓戲老鼠的興奮光芒,仿佛一下子年輕了十幾歲,語氣輕柔地誘惑紅箋:“還不跪下磕頭求我倆饒命?說不定會給你個立功贖罪的機會。”

紅箋默默在心裏将這死老頭兒淩遲了一遍又一遍,嘴角含着嘲意:“立什麽功?丹崖宗的宗門玉簡不在我這裏,到叫你失望了。”

鞏大先生的臉一下子變得鐵青,同姓任的老者道:“不管她冤不冤枉,就這桀骜不馴的模樣,進大牢之前不給她點兒教訓也不會懾服。”

姓任的老者笑道:“殺威棒?”

說話間他手上突然打出了一道法訣,紅箋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便覺腦間銳痛,似有幾只火蟻生生鑽進她的識海,猶自不停地在撕咬踐踏。

紅箋悶哼了一聲,臉色急劇由白轉紅,她翻倒在地,身體越抖越厲害,出了一身的冷汗,幾乎無法控制自己。

最先受傷的是神識,紅箋的神識遠超築基初期其他修士,故而還小小地堅持了一下,腦海間猛地想起來“他生符”下痛苦掙紮的大師兄,此時她同樣也在遭受着折磨,趴在那裏疾喘了幾口氣,暗忖:“到是便宜了景勵那狗賊,叫他死得太痛快了!”

神識潰敗之後便是神魂,姓任的老者這門法術名叫“噬神針”,乃是特意修煉了折磨煉魔大牢裏的囚犯的,陰損狠辣無比。

紅箋只覺識海已經麻木,身體越來越無力,神智也開始模糊不清,她不願呻吟出聲叫兩個老不死開心,緊緊咬住了下唇,瞪大雙眼。

每當眼前出現幻覺,紅箋便用力咬下去,疼痛令她瞬間清醒,血的腥鹹叫她心頭始終盤旋着一個個親近的人遇害的畫面。

随着那姓任的老者持續不停施法,紅箋漸漸不再掙紮,她趴在那裏身體動也不動,汗津津的劉海下面失神的雙眼大大睜着,老半天黑色的眼珠才轉一轉,光芒一點一點黯淡下去,像靈魂之火在漸漸熄滅。

鞏大先生雖對紅箋這叫人無趣之極的反應十分不滿,到了此時卻不得不開口制止:“行了老任,再搞下去人就變成傻子了。”

姓任的老者停下法術,随口道:“頂多人變得蠢笨些,哪裏會這麽容易就成了傻子?”

紅箋氣息微弱,人已經陷入了昏迷。

姓任的低頭看了一陣,有些不解地自言自語:“好好的一朵嬌花兒,就要幹枯在大牢裏了。為什麽她不肯老實呆着,找個有身份地位的高手來依靠,偏要自讨苦吃?”

他莫名發了一通感慨,醒過神來,轉向鞏大先生奇怪地問道:“老鞏你為什麽擔心這女修變成傻子?莫非她說得是真的,你真想從她口中問出丹崖宗的傳宗玉簡?”

能活到鞏、任二人這般歲數的,哪個也不是傻瓜,鞏大先生言行稍微有些異常,便被這姓任的老者發覺。

鞏大先生猶豫了一下,為自己開脫道:“那到不是。你還不清楚嗎,我都這把年紀了,無兒無女,就算拿到了那東西,也不可能撇下大夥獨自一人跑去丹崖宗做宗主。不過是這次出來,有人托我幫個忙。”

他見任琛難得露出好奇之色,苦笑了一下,擡手往上面指了指,見對方會意動容,又叮囑道:“好了,這件事你知我知,邵奇天那裏先不要告訴他。”

任琛笑罵道:“你個死禿子,這是相信老夫定會與你一道了?”

他複又看了眼靜靜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紅箋,這麽打眼一看,到不像是個還有生命跡象的活人。

任琛手摸胡須,啧啧兩聲:“進了煉魔大牢無法修煉,她這神識的傷看來是要一直帶着到死,可有得罪受了。”

※※※

待紅箋活回來,腦袋裏還殘留着麻木的疼痛,她在黑暗中睜着眼睛呆呆回想了半天,才記起來自己是誰,昏迷之前發生了什麽事。

這是已經被關到煉魔大牢裏了?

紅箋這才感覺到自己正躺在冰冷的地面上,這具軀體是如此得虛弱,她手指慢慢動了動,向旁邊摸索。

地上鋪着薄薄的一層稻草,再往下是平整堅硬的地面,紅箋屈指敲了敲,感覺像是用某種石頭鋪就。

她将一只手掌擡起來,舉到眼前,試着晃了晃,微微有點涼風,但她卻連丁點兒晃動的黑影也看不到,看來在這鬼地方眼睛已經完全失去了作用。

周圍太安靜了,這間牢房應該只關了自己一人。還能呼吸,空氣并不十分渾濁,說明一定有通風換氣的地方。

她越思考越清醒,判斷了一下處境,試着坐起身來。

“嘩啷”一聲響,自腳踝處傳來冰冷的束縛,紅箋苦笑了一下,看來這傳說中可怕的煉魔大牢與俗世間的牢獄也差不多,竟還給犯人帶上了腳鐐。

她扶着牆站起來,簡單活動了一下筋骨,又輕輕動了動脖頸,還好,不是很惡心。

紅箋下意識便想去運轉真元,檢查一下神識損傷到了何種程度,身體內卻空蕩蕩的,剩餘的水真元僅夠維持着不至于産生枯竭反應,而神識的傷卻比自己預想的要輕得多。

怎麽會這樣?紅箋站在黑暗中怔了半晌,突然明白:幾個死老頭不會那麽好心給自己醫治,那就是說從她受刑不過昏過去到被送到這裏,其實已經過了不短的時間,在她昏迷的這段時間那個治療神識的秘法一直在自行運轉,直到她進入了大牢。

想到此,紅箋不由得發出一聲嘆息:“真是可惜,以後就沒有辦法再練它了。”煉魔大牢裏面名不虛傳,果然是一點兒靈氣都沒有,真元用一點少一點。

難道從此以後就要在這裏像一只不見光的老鼠一樣活下去?

第 88 章 我将葬于何處

“這才是為我丹崖宗清理門戶!”修為不過剛剛築基的方紅箋腳踩血泊,神色凜然,青煙缭繞的寰華殿前只有她一個人的聲音。

事發突然,等戴明池以及衆多的元嬰、金丹反應過來,景勵已經在他們面前碎成了一地的血肉。

一戰成名天下知也不過如此。

能為大師兄丁春雪報了仇,紅箋心滿意足,她本沒奢望自己還能活下去。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景勵倒地的一瞬先後有十幾道法術落到她身上,卻沒有一道是想要殺死她的。金、木、水、火、土,各系法術只有一個目的:束縛!她現在雖然連手指頭都別想再動一下,可畢竟人還活着。

适才要殺她的闫長青被戴明池輕而易舉阻止,還未緩過勁兒來便被這變故吓傻了眼,不止是他,丹崖宗衆人個個目瞪口呆,景勵堂堂金丹圓滿,怎麽說死就連全屍也不剩?

“沒想到除了為大師兄報仇,還有得賺!”紅箋想到這裏不禁有些激動,既然有機會說話,她自是絕不會放過。

“我們晚潮峰沒有人勾結魔修,真正勾結魔修、害死文師伯和我大師兄的,正是景勵這個惡賊!”

“金大長老死于刑無涯之手,宗主和我師祖是遭到了符圖宗的伏擊。真正與魔修勾結的是他們,符圖宗要搶奪我們的傳……”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齊天寶臉色陰沉,宗主交待的事情被自己辦砸了,這個小賤人從找上符圖宗的一刻便在做戲,這麽多人都看走了眼,孫幼公那死老頭子給了她什麽好處叫她連命都不要了?

不用偷眼去看戴明池,齊天寶便知道宗主此時的心情肯定不會好了,他也知道這會兒才叫方紅箋閉嘴欲蓋彌彰,到更顯得自己一方心虛,但實在是不能任她再瞎嚷嚷下去。

戴明池冷冷地道:“胡言亂語,連本宗主都被你欺騙利用。”

他向前走了兩步,此時寰華殿前陷入了詭異的安靜,戴明池皺着眉,以看蝼蟻的眼神看着紅箋,口裏向穆逢山道:“是我一時失察,害得貴宗雪上加霜,又損失了一位金丹。對方布置得如此周密,不但是我,連煉魔大牢的幾位都被瞞過,如今只能着落在她身上查出主使。人我帶走了,放心,符圖宗必會給你們一個交待。”

穆逢山并不是個善長随機應變的人,宗門水靈根的那些破事他根本不想多管,更何況紅箋提到的不管是刑無涯還是符圖宗,他此時都招惹不起,但就這麽着叫戴明池把方紅箋帶走,他面子上實在太過不去了,故而他只好沉默。

幸而這時有人着急,霍傳星擋到了紅箋身前:“戴宗主,為何不叫她将話說完,我們大家都不是小孩子,是真是假自會分辨。”

經過短暫的震驚,各宗門的人此時也回過神來。

樂游幫腔道:“戴宗主,這個小姑娘剛才指認了你的符圖宗,你要帶她走可并不怎麽合适。”說話間他胖如豬蹄一樣的手飛快地捏了個法訣,樂游是元嬰圓滿,他一出手登時便将加在紅箋身上的諸多禁锢彈開。

紅箋突覺身上一輕,找回了聲音。

若叫幾年前她必然什麽也不顧奔向樂游求庇護,那樣或者還有一線生機,但現在她憑借着一個人的力量手刃了景勵,只覺心中異常得輕松滿足,眼光也看得更加長遠,難得有樂游這樣的人肯為師祖仗義執言,何必要拖累他這會兒就和戴明池圖窮匕見,樂游再厲害也不是化神的對手,他活着,對丹崖宗,對陳載之用處更大。

故而她只是感激地望了樂游一眼,毫不猶豫地選擇繼續激怒戴明池:“不讓我說話,是怕我揭露你們圖謀丹崖宗傳宗玉簡嗎?”

包括穆逢山在內,所有丹崖宗的人悚然而驚。

戴明池冷笑道:“荒謬!你還是不要挑撥的好!”

他話一出口,不見如何動作,那邊的樂游卻猛然後退了一大步,即便如此,他肥碩的身軀依舊沒有站穩,搖晃了兩下被人扶住,臉色一陣發青。

無形中一股巨大的威能向着紅箋兜頭壓下,紅箋運起真元抵抗,可她那小小築基的修為在化神眼前無異于螳臂當車,就像有一座大山壓住了脊背,紅箋意識到戴明池意欲逼迫自己向他屈膝,此時她已經說不出話來,唯有緊緊咬住牙關,她聽到自己的脊骨在“咔咔”作響,努力忽視身體的疼痛,心神一陣恍惚:“要結束了嗎?”

衆人只見紅箋的背越來越彎,她的臉色也漸由紅轉白,突然她張口噴出一口鮮血,臉向下仆倒在地。只有身體的微微抽搐表明人還未死,但無疑頗為痛苦,這是惹怒了戴明池,來自化神的懲戒,叫殿前衆人一時噤聲。

戴明池自紅箋身上挪走了目光,這膽大妄為的小姑娘說的不錯,他自是想要得到丹崖宗的傳宗玉簡,對那道傳說中能提升他修為的靈泉更是勢在必得,若不為此,哪能容這個方紅箋如此當面放肆,還留着她的一條小命?

“正因為這女修攀咬的是我符圖宗,本宗主才不能聽之任之。”戴明池揮了下手,示意南宮久上前将人帶走,“金大長老活着的時候,本宗主與他惺惺相惜,幾番共商大事,他為魔修所害,我不能眼看着他的宗門亂成這樣,齊長老!”

“宗主!”齊天寶上前聽令。

“你代我留在丹崖宗,協助穆峰主,早日掃清魔修餘孽。”絕對的武力之下,戴明池才不管穆逢山等人會有什麽想法。若不是找尋“蜃景神殿”這件大事還沒有理出頭續,他作為道修大宗的宗主需得顧忌天下人之口,便将丹崖宗這些礙眼的修士全部鏟除也無不可,景勵已死,他必須另派個可靠的人留下來監視衆人,繼續尋找靈泉。

紅箋的身前,霍傳星和闫長青等人攔住了南宮久,霍傳星道:“要帶走她,除非踩着我們幾個的屍體過去。”

戴明池要将齊天寶留在丹崖宗,晚潮峰衆人明知不妥卻無力反對,但明顯知道許多內情的紅箋卻不能任由對方帶走。

孫幼公死了,南宮久未将這幾個失去庇護的喪家之犬看在眼裏,他知道只要師父出手,這些人不肯也得肯,故而連猶豫都不曾,強硬地施了個法術,想将擋路的霍傳星等人推開。

“砰!”闫長青等人身前一堵石牆虛空浮現,一閃而沒,卻是樂游再次施法護住了孫幼公的幾個金丹弟子。

南宮久知道師父忍這死胖子已經很久了,沉不住氣大聲喝道:“樂宗主,你是定要摻合進來了?”

樂游已經看到平時與自己交好的三清門門主費願舉棋不定,而老好人殷泉正在向自己打眼色,他“哈哈”冷笑幾聲,若有所指地道:“我怕我今天獨善其身,袖手旁觀,明日丹崖宗的遭遇就會降臨到我的小瀛洲,到時依舊有這麽多看熱鬧的,無人敢吭一聲。”

大殿前因樂游這話驀地一靜。

穆逢山、英麒等人趁機将紅箋護在了當中。

兩名木靈根修士将處于半昏迷狀态的紅箋扶坐起來,英麒向她嘴裏塞了顆丹藥,穆逢山見紅箋朦胧欲醒,彎了腰喚道:“方紅箋,紅箋,醒來說話,我和英峰主還有話要問你。”

紅箋強撐着将眼睜開,給她幽黑的眼睛一望,穆逢山竟覺心中莫名有些發虛,頓了頓才道:“我且問你,你還要脫離丹崖宗嗎?”

這是大事。紅箋的眼睛裏頓時閃現璀璨的光亮,她緩慢卻清晰地回答:“不,我是晚潮峰的人。是師祖的徒孫。”

與南宮久相抗的霍傳星幾人聽得清清楚楚,忍不住回頭望去。

尤其闫長青,他方才一股怒火燒起來只想着在衆人面前擊斃這徒弟,此時明白了紅箋的用意,偏偏自己也配合的不錯,可他心裏卻十分不得勁兒,再聽着紅箋張口師祖的徒孫,閉口為大師兄報仇,提都沒提自己這做師父的,更是覺着不舒服。

穆逢山聽到紅箋如此說卻仿佛松了口氣,眼中露出希冀之色:“那你是真的知道傳宗玉簡的下落?”只要她說“是”,除非撕破了臉戴明池出手,符圖宗的人再蠻橫不講理,他也不會叫人将紅箋自他眼前帶走。

紅箋臉頰還帶着濺上的血,更襯得她膚色的蒼白,額上是适才滲出的冷汗,她漫不在乎地笑了:“我知道啊,但是抱歉了,穆峰主,傳宗玉簡只能交給水修,師祖受宗主臨終所托已經選好了傳人,總有一日,他會回來,為我們大家報仇。”

“你!”穆逢山不禁氣結,這番話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穆逢山不知道別人是什麽想法,他若不是還有一絲理智在,真想一把捏死方紅箋。

這邊陷入僵持,一旁站了半天的鞏大先生向着戴明池點了點頭,同身邊的兩位老者低聲商量了幾句,上前勸開了南宮久和樂游。

他板着臉道:“大家無需為此争吵,這個女修與魔修殺人之事牽扯頗深,來此之前也曾當着我們三人的面講敘過事發經過,與方才所言大相徑庭。既然不方便将她交給符圖宗,那麽就由我三人帶回去慢慢查問清楚吧。”

第 87 章 血濺寰華殿

看到紅箋,最意外的只怕要數她的師父闫長青。

闫長青現在是晚潮峰乃至整個丹崖宗處境最尴尬,日子最不好過的人,上面師父孫幼公出了事,下面先後收的五個弟子一個不剩全牽扯進去,最看重的大弟子丁春雪慘死,兩個小徒弟失蹤,此時陡然見到紅箋,他心裏升起的不是寬慰,而是濃濃的不安。

不等他有所動作,穆逢山和英麒已經丢下樂游迎了上去。

戴明池一行人衣着肅穆,表情都很凝重,兩下簡單打了招呼,鞏大先生向穆逢山介紹了同來的人,穆逢山聽說他們三人是專程來給兩位死者上香的,露出感激之色,引着衆人來到靈位前。

戴明池當先上過香,讓出位置,向着到場的別宗宗主樂游、殷泉主動颔首示意。

殷泉回禮,樂游卻不管他什麽化神不化神,直截了當發難:“我聽說青雲節那天,戴宗主便在丹崖宗,他們兩位出事還是戴宗主跑來通知的大家,是真的事有湊巧給你撞見,還是戴宗主也能夠未蔔先知了?”

在場的誰都不是傻子,樂游這話也代表了很多人的疑問,不過他們畏懼戴明池和符圖宗的實力,不敢像樂游這樣當着戴明池的面直接問出來。

對此戴明池本是準備了一番說辭,便是那天他和鞏大先生在寰華殿中當着丹崖宗諸人一唱一和說的那套,但現在他手上有了方紅箋,便有了更合理的解釋。

“自然是有人親眼見到。”他向着站在一旁的紅箋招了下手,“來,方紅箋,你将當時的情況和樂宗主說說。”

紅箋利落地應了聲“是”,她頂着衆人異樣的目光,口齒清楚地大聲說道:“青雲節那日,師祖以飛行法寶載着我,說是去修煉,将我帶到了無盡海深處的一個小島上。我沒有見到那島,師祖說那裏其實是元嬰妖獸布下的一處幻境,人在其中,只見四下白茫茫一片霧氣,便是師祖這樣的修為,稍不留神也會被它騙過去。”

她說到此處,哪怕不認識她的人也都意識到了跟着戴明池到來的這個女修竟是孫幼公的徒孫,而且還是事發時的重要人證。

戴明池補充道:“她說的這個幻境中的島嶼本宗主特意派了人去找,已經找到,為免有人不信,派去的人并沒有驚動那只元嬰期的妖獸。好了,你繼續說吧。”

紅箋深吸了一口氣,望着殿前的袅袅煙霧,眼神晦暗難明,她想:“師祖,徒孫不肖,要當着這麽多人的面污穢您的身後之名,相較中看不中用的名聲,咱們爺倆還是來點實惠的吧。”

所有人都看出她在猶豫,好似接下來的話很難出口,可這選擇越艱難,她說出來的話反到讓人覺得越可信。

“那個時候,我聽到東北方向傳來了雷聲,攪動附近的靈氣,風越刮越大,師祖說是有高手在不遠的地方施法。”

“悶雷響個不停,東北方向的天空猛得一亮,接着我聽到了龍吟,一條藍色水龍的影子越來越近,我看得很清楚,那是金大長老的‘龍影輕車’。”

“這時師祖乘着飛行法寶迎了上去,瞬間到了‘龍影輕車’跟前,金大長老叫了聲‘快走!魔修,你不是對手!’誰知師祖突然出手。”

她咽了口唾沫,臉上還帶着些許這一幕給她帶來的惶恐:“大長老措不及防,一下子便被打散了,向四下墜落,這時海裏卻冒起幾個巨大的魔影,一下子便将那幾道光截住。”

“這不可能!”霍傳星神情激動萬分,氣急敗壞叫道:“大長老是化神,再沒有防備又怎麽可能被師父一招打散?方紅箋你信口污蔑師父他老人家,用意何在?”

仙霞洞的那位老元嬰卻喟嘆道:“這有什麽不可能,你還沒有聽出來嗎,當時你們金長老為魔修所敗,已經抛卻了肉身,你師父偷襲打散的乃是他的元神。她一個剛剛築基的小姑娘,若不是親眼所見哪裏會知道的這麽詳細?沒想到啊,事實真相竟是這樣。”

霍傳星險些将牙咬碎,猛然回過頭去,喝斥闫長青道:“看你收的好徒弟!”

闫長青臉色泛青,快步走上前來,冷冷地道:“師尊他老人家待你不薄,你這小賤人是受了何人指使?”他雖是強抑怒氣,紅箋卻感覺到了一陣殺意,不由向着穆逢山等人退去。

帶她來的戴明池默不作聲,其他宗門的人卻不能任由闫長青動手,此時殺了這女修無異于殺人滅口,自承心虛,樂游出言阻止道:“且慢!”

樂游以前不認得紅箋,他仔細打量了一番眼前這個女修,不知為何就是莫名其妙地覺着她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古怪,皺了皺眉,詢問道:“你覺着有人會傻到相信你這番說辭嗎?孫幼公要做這等事還生怕旁人不知,帶了你去見證?看完了戲再把你自深海帶回來?”

人人都覺着這是紅箋方才所說的那番話中最大的破綻,可紅箋卻只是鎮定地回望着樂游,奇怪地道:“樂宗主,誰說我是師祖帶出深海的?我當時受到巨大的沖擊,本來必死無疑,可幸好我原本就處在練氣圓滿的關口,竟然在跌落水中之後僥幸築基了。我意識不清,随着水不知飄出了多遠,後來被符圖宗的前輩們救起,這才活了下來。”

紅箋這次的說辭不知比她在齊家說給鞏大先生三人聽的那回高明缜密多少,兩次都在場的元必簡和齊天寶都頗為滿意,暗道這小姑娘果然用心了。

鞏大先生面無表情,可他身邊的兩個老者卻都是目光微凝:這一次沒有提淩虛子,也沒有提到傳宗玉簡,兩次敘說相差如此之大,其中必有蹊跷。

沒有時間給兩人多想,闫長青以前雖然不說多喜歡這個女弟子,可也絕談不上厭惡,他十分了解自己的師父,知道這逆徒句句都是謊言,可偏偏大家似是都相信了她,不由得目眦欲裂:“方紅箋,你竟敢欺師滅祖……”

偏偏齊天寶還要火上澆油,輕描淡寫地在晚潮峰諸人傷口上再補一刀:“不要只怪徒弟,也要看是什麽師,什麽祖!這小姑娘師祖孫幼公、大師伯井白溪甚至幾位師兄、師弟都與魔修有所勾結,是個正經道修,又有誰能繼續在這樣的師門再呆下去。”

紅箋什麽也顧不得了,她頂着闫長青的憤怒,躬身施禮,說出來的話差點兒将闫長青直接氣死:“師父見諒,徒兒今日随戴宗主和符圖宗的各位前輩前來,一是說清楚當日親眼所見,再者也是向師父您辭行。出了這樣的事,徒兒自忖無法再做您的弟子,師徒情份已盡,還請您将我自門下革除,趕出丹崖宗……”

她一個“吧”字還未出口,闫長青已氣得渾身發抖,咬着牙打斷她道:“革除?好,我答應你,孽徒,受死吧!”

他擡起手來,飛快捏了個法訣。

戴明池沉聲道:“住手!”化神出手阻止,不要說闫長青的法訣尚未打出,就是法術出來了,也照樣能給他攔回去。

只是紅箋小命雖然保住,闫長青盛怒之下迸發出來的威壓卻迫使得她一連向後退了幾步,她本來就站在丹崖宗的衆人中間,這麽向後一踉跄就到了景勵身旁。

闫長青要清理門戶,丹崖宗的諸人別說攔着,不出手幫忙都算不錯了,可這其中不包括景勵。

戴明池發了話要保下人來,景勵位置如此合适,不能光看熱鬧不伸手,故而他橫着一步就擋到了紅箋身前,伸臂勸阻闫長青:“別沖動……”

話未說完,他突覺後心巨痛,這襲擊來得太過莫明其妙,竟然全無先兆,景勵暗叫不好,欲待運轉真元相抗,可一股他從未體驗過的疲憊深深襲來,金丹期深厚的水真元竟忽如一潭死水,一下子沒了動靜。

紅箋手中的匕首塗着泡過“幻法蘭”的酒液,狠狠自景勵後背刺入,因為沒有動用法力,又有景勵的身體遮掩,衆人只見她似是一腳沒有站穩,手向着景勵背後按去,便是戴明池也未注意到這邊已經下了殺手。

景勵臉色大變,不及細想拼了命意欲掙脫,可紅箋苦心謀劃,甚至不惜搭上名聲性命,不過是為求這麽一個機會,哪裏會讓這惡賊再脫逃。

趁着他調動不了真元的瞬間,紅箋伸臂自後面緊緊攬住了景勵的脖頸,湊在他耳邊低聲說道:“這是代我大師哥送你的,便宜你這狗賊了!”說話間握住匕首的手猛然向前一送。

景勵感覺紅箋呼出的熱氣就打在他耳朵上,他面露驚恐,兩眼向外突出,大聲尖叫:“你……”

受制于“幻法蘭”,這具身體蘊含的能量在飛快地流失,心髒被刺穿,經脈被紮爛,身後紅箋還在一下一下不停宣洩着仇恨。

不行了,他苦心謀算,誰知竟會死于一個剛剛築基的女修之手。巨大的不甘襲上心頭,景勵在靈前衆人驚詫的目光中向前仆倒。

在最後的瞬間,景勵突覺禁锢他真元的力量消失了,他拼了命想要報複,可由生到死不過一瞬,他的金丹只爆開了一半。

漫天血霧中,衆人只見那個叫方紅箋的女修手握利刃渾身是血,傲然道:“這才是為我丹崖宗清理門戶!”

什麽都不要,什麽都不顧,寧可低落至塵埃,她就是為給大師兄丁春雪報仇而來。

【第二卷】

雖九死其猶未悔

第 86 章 小瀛洲樂游

三月二十七日這天算起來正是淩虛子和金東樓殒落的第二十一天,在俗世中有個說法,叫“三七”。

丹崖五峰一片靜寂,除了主峰赤輪,別處看不到一個人。

而赤輪峰則像剛下了場雪,由山腳下至峰頂盡皆披上了肅穆的白色。

薄霧萦繞靈幡飄搖。丹崖宗數千弟子身着素服按照各自的輩份地位靜立于寰華殿外。

殿門大開,可以看到裏面擺放着兩位殒落大能的靈位和香案,以供來客吊唁。

此番丹崖宗元氣大傷,今日主持大局的是兩位木靈根峰主:穆逢山和英麒。

水靈根這邊赤輪峰的洪夜汐、景勵在旁配合,霍傳星、闫長青等人都站在殿外,一個個神情憔悴,看上去無精打采。

雖然大家都已提前知道等各大宗門的人到齊祭奠過亡者之後,穆逢山會接任丹崖宗宗主之位,但穆逢山本人此時的心情卻并不怎麽好。

傳宗玉簡随着淩虛子的死失蹤,打不開護宗大陣,他這宗主便當得有名無實,哪怕在自己的地盤上也要低符圖宗一頭。

說到底還是自己技不如人,如今雖然木靈根在丹崖宗內揚眉吐氣,得到了幾乎全部的資源,但穆逢山的修為只是元嬰後期,不說符圖宗的戴明池,就是小瀛洲和仙霞洞的宗主洞主也穩壓他一頭。

提起小瀛洲,穆逢山更是心中有氣。

他已經得到消息,小瀛洲的宗主樂游今天會親自前來吊唁,出事後樂游極力宣揚金東樓等人的死有蹊跷,把懷疑的矛頭直指自己,穆逢山已經預感到今天的吊唁有此人在場絕不會叫人愉快了。

最早到來的是明川宗的幾位元嬰金丹,為首的明川宗長老安慰了穆逢山等人幾句,帶着自家人到大殿前上了香。

緊跟着其它宗門陸續有人到達,跹雲宗的殷泉、朱顯,三清門的門主費願,連素有嫌隙的仙霞洞也來了位老元嬰,各大宗門人到的不少,幾乎将大殿擠滿,氣氛有些壓抑。

穆逢山知道這不但是因為今天在吊唁死者,也是在等着還未到場的樂游和符圖宗的人。

此次殒落的是道修中數得着的高手,各宗各派都迫切想知道內情究竟如何,魔修真的死灰複燃,已經猖獗到如此地步了嗎?

此時負責通報的弟子高聲道:“小瀛洲樂宗主到!”

今天為尊重死者,各大宗門來吊唁的人都是選擇在赤輪峰半山腰觀景臺降落,再步行走上峰頂。樂游也不例外。

樂游是個道修中少見的大胖子,平素不大喜歡離開小瀛洲四處走動。丹崖宗除了個別曾跟随長輩去過小瀛洲的,絕大多數門人都是僅聽說過他的大名,從未見過真人。

此時見一堵活着的肉山越來越近,速度還不慢,目光都被他牢牢吸引,跟在樂游身後的幾個小瀛洲來人都走過去了,直到在寰華殿外站定,一旁衆人才反應過來:敢情樂游今天還帶了不少人來。

穆逢山再是不滿,此時也得上前招呼,好在這種場合也不必強顏歡笑,他一臉沉痛迎上去,微施一禮,口中道:“樂宗主親臨,還将小瀛洲的幾位長老全都帶來,足見兩宗情義。”

樂游沒叫等着看戲的其他幾個宗門的人失望,冷笑一聲,說出來的話毫不客氣:“不帶着不行啊,我怕被人冒充魔修在半路上襲擊,小心點總勝過死得不明不白。”

邊上各大宗門的人登時表情各異,穆逢山狠狠皺了皺眉,但樂游這意有所指的話卻叫他無從反駁,只得悶聲道:“樂宗主過慮了。”

樂游“哼”了一聲,沒有理睬穆逢山,帶着本宗的人上前給淩虛子和金東樓各上了三炷香。

他擡頭望着淩虛子的靈位出了一會兒神,突然轉過身來,沖着大殿外邊數千丹崖宗門人喝道:“丹崖宗水靈根人呢?赤輪、錦繡、晚潮三峰的元嬰呢?都死幹淨了沒有?”

數千人臉上變色,看得出樂游身後他們小瀛洲自己的人也吓了一跳,一個長老低聲勸道:“宗主!”樂游山一樣站着,不為所動。

叫他一喊大家赫然發現丹崖宗這三大峰早先近十位水靈根元嬰死的死亡的亡,竟只剩下了淩虛子的二徒弟洪夜汐和晚潮峰霍傳星兩個。

如此一來站在穆逢山身邊的洪夜汐可就尴尬了,他猜不透樂游要做什麽,感受到一旁穆逢山巨大的怒氣,知道不說話不行了,上前一步躬身施禮,道:“不知樂宗主有何見教?”那邊霍傳星也邁步出列。

樂游冷厲的目光掃過兩個人的臉,說話的語氣帶着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悲憤:“有一個壞消息,我想你們可能還不知道,你們的水宗明水長老眼下并不在煉魔大牢,他和井白溪在北去的路上一起失蹤,只怕兩個人已經是兇多吉少了。本宗主的修為說起來與孫幼公、水宗明不過伯仲,但出了這麽多的事,本宗主做不到麻木不仁,也鄙視你們這些貪生怕死,遇事噤若寒蟬之輩。”

穆逢山冷冷開口:“樂宗主,你這番話是什麽意思?我感激你小瀛洲遠來吊唁,也請你尊重一下我們這些人。淩宗主和金大長老雖然不幸遇害,但丹崖宗還沒有倒,說話要有根據,不然我們大家難免會覺着你這是在別有用心地挑撥!”

穆逢山身材魁梧,看上去氣勢穩如山岳,他這山和樂游的肉山可大不相同,會讓不熟悉的人第一眼望上去大生信任依賴之感。

樂游不屑地望着穆逢山,腮上的肥肉突突顫了幾顫,正欲駁斥,那邊的霍傳星忍不住神情激動地開口:“樂宗主罵我等罵得對。師父他老人家為顧全大局,讓出峰主之位,終日深居簡出不問宗門俗務,哪裏會與魔修勾結?他是元嬰後期的大能,殺害自己的師弟、師叔,又有何好處?師父是被人陷害的,就連我大師兄,也是被冤枉的。”

他上前幾步,“撲通”跪到了淩虛子和金東樓的靈位前,如今晚潮峰這副重擔壓得他萬分痛苦,巨大的壓力竟叫一個堂堂元嬰當衆伏地大哭,邊哭邊道:“宗主,師叔祖,到底是什麽人害死了你們,害死了我師父,叫他老人家死後還要背負罵名,你們到是顯顯靈啊。”

霍傳星是晚潮峰的峰主,他這一跪一哭,晚潮峰諸人一齊湧上前,跪到了他身後,寰華殿前登時亂作一團。

穆逢山臉色鐵青,他現在還不是丹崖宗宗主,當着各宗門的人不好過份約束,冷冷望了樂游一眼,道:“樂宗主,你現在滿意了?你說兇手另有其人,到是說明白得了,也好叫我們去為宗主和金長老報仇。”

樂游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笑話,哈哈笑了兩聲,臉上卻殊無笑意:“我怎的知道誰是兇手,但我知道這世上的事逃不過‘利益’二字,誰從他幾人的死中得了好處,誰就有洗脫不掉的嫌疑。”

穆逢山這一次是真得氣急,厲聲喝道:“樂宗主,你休要無中生有,含血噴人。”

英麒在旁看不下去了,也道:“樂宗主這話懷疑得好沒道理,現在的丹崖宗,出任宗主可談不上有什麽好處,只是魔修猖獗,形勢危如累卵,迫切需要有人站出來主持大局。論資歷、修為、人望,無人可與穆峰主相比,所以我們大夥極力懇求,穆峰主對宗門感情深厚,這才願意挺身而出以圖力挽狂瀾,樂宗主這番話是打算陷我等于何地?”

樂游用白眼珠掃了掃英麒,表達完了“你們都是一丘之貉”之意就不再理睬他,徑自向洪夜汐等人道:“你們若是在丹崖宗受人排擠,實在呆不下去,可以到小瀛洲來,只要我樂游還活着,必定會敞開大門歡迎諸位。”

穆逢山暴怒,大吼一聲:“樂游!”

一旁各大宗門的人見狀紛紛上前勸解,就連仙霞洞的老元嬰也道:“樂宗主,淩宗主和金化神靈前,怎好如此信口開河?”

景勵觑着空插言道:“多謝樂宗主對我等水靈根修士的一片關愛之心,只是師恩如山,如今他老人家大仇未報,我等第一要做的自然是要不惜代價查清真相,為他和金長老以及我大師兄等人報仇,再者就是和木靈根的同門一起重振我丹崖宗聲威。我想這個時候是不會有人貪生怕死,遁入別宗以求脫身的。”

景勵這番話雖是明确拒絕了樂游,但說得大義凜然,樂游打量了他一眼,到是沒有生氣。

經由樂游這麽一鬧,寰華殿前哭的叫的,跑到靈位前磕頭的,秩序全無亂作了一團。

穆逢山深吸了一口氣,正待說話,突聽離遠有人通報:“符圖宗戴宗主到。”

化神來了,殿前登時一靜。

一個丹崖宗弟子疾步奔上峰來,到了近前向穆逢山等人報道:“兩位峰主,北獄來了三位老先生,說是特意前來吊唁宗主和金大長老。”

和戴明池結伴而來,穆逢山立時估計到大約是鞏大先生等人去而複返,但其它宗門的人不知內情,都是一怔。

此時就見戴明池、鞏大先生一行七八個人上了峰,這其中符圖宗的幾個元嬰大家都認得,有三個面生的老者應該便是煉魔大牢來人,只是隊伍的最後跟了一個年輕女子,卻叫丹崖宗的人都瞪圓了眼睛,這不是晚潮峰闫長青的弟子方紅箋嗎?

第 85 章 考驗

玉簡在陳載之手上,陳載之沒有逃遠,可奇怪的是一個小小築基,不知怎麽躲過了衆多金丹、元嬰的追捕,到現在也沒有找到他。

紅箋暗自冷笑,齊天寶毫無顧忌的一句話無疑也是承認了他們幾人和那奸細景勵都是一夥的。

她按捺住心中的怒火,露出一絲苦笑,說道:“我載着師祖的元嬰回宗門,中途遇上了大師兄和陳載之,師祖覺着我是女子,本來傳我玉簡是因無從選擇,但既然他們兩個來了,便叫我将玉簡拿出來,交給陳載之。”

到了手裏的東西又被逼着拿出來,怪不得這小姑娘要心生不滿。

南宮久突覺自己有些理解為什麽這方紅箋對師門毫無留戀了。

紅箋語氣悵然:“這是師祖的選擇,本來交出去也無不可,但師祖又說這大半天我已看過了玉簡裏的記載,為防萬一,叫我和那陳載之結成道侶,這我是堅決不能答應的。師祖元嬰消散之後,我便和他們二人不歡而散。後來我便想着出了這樣的事,丹崖宗水木兩系的矛盾又不可化解,我何不想辦法從中脫身而出?前輩,我只想找一個能遠離紛争安心修煉的地方。”

事出有因,女修嘛,對結道侶看得比天重也是難免。而且她看上去還不知道丁春雪已死,更重要的是這小姑娘自己說她看過丹崖宗的傳宗玉簡,雖未必能全部記住,總應該記得個大概。

屋裏的氣氛登時一松,卻是齊必簡收斂了殺意。

戴明池神色未動,問道:“能叫你遠離紛争安心修煉的地方多的是,為何一定要來我符圖宗?”

紅箋目光一亮,露出希翼之色:“晚輩希望能夠堂堂正正地脫離丹崖宗,日後得以在陽光下行走。而有把握能輕易說服穆峰主他們的,天底下就只有前輩一人。”

戴明池自鼻子裏笑了一聲:“你到是好算盤,可我并不想收下你。符圖弟子心中必須只有宗門,你做不到。”

他注目紅箋,見她臉色微變,露出了企求之色,仰臉望着自己哀聲道:“我可以……”

幾乎是立時,這個心思機敏的小女修便反應過來,接道:“宗主,你收下我吧,只要我一成為符圖宗弟子,便馬上把丹崖宗的東西全部上交宗門,抛下過往,一心修煉。”

戴明池聞言站起身,臉上猶帶着嚴肅的神情,說道:“既然如此,你準備一下,過幾天我親自帶着你去丹崖宗吊唁金東樓和淩虛子。天寶,好好教一教她,到時當着丹崖宗和其他宗門的人,該當如何說話。”說罷丢下諸人,先行離去。

元必簡和南宮久會意,跟随戴明池出了屋子,轉眼屋內只剩下了齊天寶和紅箋二人。

齊天寶笑了笑,溫和地道:“起來吧,你現在還是丹崖宗的晚輩,不必行此大禮,宗主既然答應了你,等你自丹崖宗回來做了符圖弟子,再如此也不遲。”

紅箋站起身,臉上露出了感激之色。

齊天寶目光閃動,落在她臉上,說道:“方才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詞,真假我們還需核實,不會輕信。既然你說孫幼公曾将傳宗玉簡給過你,那麽你說說看,那裏面都有些什麽?”

紅箋心中冷笑:元必簡陰狠,齊天寶奸猾,可再如何終是被自己試探出了他們接連行兇的目的,傳宗玉簡裏會有什麽是他們迫切想得到的?

她心念電轉,口中老實答道:“有積素經、水木兩系功法、高階法寶的煉制,還有護宗大陣,靈泉……”

靈泉,自然是靈泉。他們幾人沒有一個能修煉積素經,景勵潛藏在赤輪峰,除了師祖口中那已成氣候的靈泉,紅箋實在想不到他們還有別的圖謀。

果然齊天寶眉目間有喜色一閃而沒。

他語氣不由得又和緩了很多:“若叫丹崖宗的人知道,可不會讓你那麽輕易脫身。”

紅箋表現得很沉着,理所當然接口道:“所以我才來求戴宗主和各位前輩。”

齊天寶眼中厲芒一閃,口氣冷下來:“想來你還不知道丁春雪已經死了吧?”

一瞬間,齊天寶覺着他在紅箋臉上看到了震驚,耳聽紅箋驚詫失聲:“怎麽死的?”除了震驚,還有些許的不知所措和痛苦。

齊天寶不會季有雲的洞察術,無法知道此時方紅箋內心的真實想法,但他對這個神情還是滿意的。

他低頭拂了拂袖子上的褶皺,淡淡地道:“聽丹崖宗的人說,孫幼公同魔修勾結,害死了淩虛子和金東樓,他的徒子徒孫有很多都參與其中,孫幼公死後,丁春雪不肯束手待斃,他暴起殺人,刺殺了淩虛子的大徒弟文垂楊,文垂楊乃是元嬰,臨死反擊,兩個人最後同歸于盡。”

紅箋微微張着嘴,看上去很是驚愕。

她自然要驚愕,沒有人比齊天寶更心知肚明,他和元必簡等人設局被紅箋撞見,這番話紅箋一個字都不會相信。他輕輕笑了一下,補充道:“這不是很好,晚潮峰出了這樣的事,你不肯同流合污,正是脫離出來,改投我們最好的理由。就是穆逢山也沒有辦法反對。”

紅箋愣怔半晌,最後似是認命,頹然道:“您說得對。”

齊天寶以孺子可教的目光望着紅箋,含笑步步緊逼:“過幾天宗主要帶着你去丹崖宗吊唁死者,孫幼公死前曾帶了你出海,你是他勾結魔修的重要人證,到時穆逢山等人肯定會對你詳加盤問。該怎麽說,你可要提前想好了。”

紅箋苦笑:“當着各大宗門前去吊唁的人?諸位前輩真是給我出了個會叫人一輩子良心不安的難題啊。”

齊天寶口氣輕松:“不出點兒力便想進符圖宗,天下哪有這等便宜的事?”

紅箋聞言終于下定了決心,她不再猶豫,應承道:“前輩放心。我知道該怎麽做。”

“唔?哈哈,好。符圖宗最是缺少你這種心思機敏的年輕人。你是水靈根,放心吧,我會幫你介紹一位水靈根的元嬰師父,不會耽誤你修煉。”

紅箋明顯松了口氣,露出感激之色:“多謝前輩。”

“舉手之勞。依你這樣的天賦條件,只要跟對了師父,相信用不多久便能嶄露頭角,令天下人知曉。對了,說了這麽久,本長老還不知道你築基之後主修的是什麽?”

紅箋垂下眼睛,目光中飛快地閃過一絲嘲意,口中誠惶誠恐回答:“回大長老,晚輩修的是‘萬流歸宗’。”

這一回終于輪到齊天寶露出了吃驚的神情,本來這個丹崖宗的小叛逆學的是什麽他根本不在意,只是為了安撫其心随口一問,可這答案實在是太出人意料了,叫他一時不知接下去說什麽才好。

既是談妥了條件,紅箋便在齊家住下。

隔天紅箋就見到了來自北獄的鞏大先生一行。

符圖宗的人不知道紅箋曾經隔着“流水知音”見過這鞏大先生,喚了好箋過去,也不介紹,便将她交給了鞏大先生和他的同伴好一通盤問。

紅箋完全按照齊天寶的授意,編了一套說辭。

她道青雲節那天師祖孫幼公說是帶她修煉,将她帶到了無盡海深處的一個無名幻島上,在那附近孫幼公與某個不知名的大魔修聯手突然襲擊了毫無防備的金東樓,接着又施詭計騙取了淩虛子手裏的宗門玉簡,淩虛子發覺上當,臨死反擊,與那魔修同歸于盡,暴發出的巨大能量摧毀了孫幼公的肉身,他的元嬰倉惶而逃。而自己雖然隔得遠也被波及,本來無法幸免,卻恰好趕上築基,這才僥幸逃得性命。

這番話若是仔細推敲破綻其實不小,但齊天寶等人對于紅箋能圓到如此程度已經是極為滿意。

在他們想來,要憑空捏造出一場化神元嬰間的道魔大戰,眼界、修為缺一不可。這個才剛築基的女修編成這樣已經是對投入符圖宗極度向往所致,誠意十足。

而鞏大先生也只要聽個大概,根本不曾細問,到是和鞏大先生一起的有一位個子矮小的老者似是對那位不知名的魔修頗感興趣,聽着紅箋語焉不詳,屢次推說離得太遠沒能看清,偶爾見到的一鱗半爪叫他聯想到的根本不是哪家魔修的傳承,而是那位十分有争議的化神刑無涯。

老者動念想問清楚,鞏大先生插言道:“此人已死不足為慮,到是孫幼公元嬰逃走,不知會不會留下後患。”

紅箋心中微動,她此前一直以為這姓鞏的與戴明池等人沆瀣一氣,可他若是得到景勵通風報信,怎麽會不知道師祖已死?

難道說符圖宗和景勵怕他知道傳宗玉簡的事,合起夥來瞞住了他?還是說他只是演戲給邊上的幾人看?

矮老者聞言頗為感慨:“丹崖宗這段時間真是禍事連連,待我等過兩天去了好好上炷香吧,現在還沒有那水宗明的消息,若是連他也死了,丹崖宗水修也就徹底完了。”

和大師伯一起去北獄的水長老也出事了麽?

紅箋神色木然,不管這矮個子老者是個什麽立場,她都不會把希望寄托到別人身上,要報仇,只有依靠自己。

第 84 章 轉投符圖

三月十六,正是青雲節過去的第十天,丹崖宗對外承認宗主淩虛子和化神金東樓遭逢意外,雙雙殒落。

這個消息一經傳出,各大宗門一片嘩然,若真是意外也就罷了,只能說丹崖宗氣數将盡,更叫天下修士惶恐的是這片大陸魔修已經沉寂了數千年,竟然死灰複燃。

丹崖宗雖然遮遮掩掩地沒有明說,可淩虛子的師兄孫幼公與魔修勾結的傳聞還是不胫而走。

孫幼公,那可是道修中鼎鼎有名的大人物,怎麽竟會與魔修有瓜葛?與他相熟的修士們反應不一,有像仙霞洞洞主那樣嚴詞譴責的,更多的人選擇沉默旁觀,只有小瀛洲的宗主樂游頂着壓力公然表示孫幼公絕不可能做這種事,定是遭人陷害,将矛頭直指丹崖宗現在主事的穆逢山。

就在這一片混亂中,丹崖宗宣布于三月二十七日在赤輪峰為本宗的兩位大能舉行三七大祭,如此一來,只要與丹崖宗有來往的道修宗門世家都會派人前往吊唁,場面注定十分宏大,不少人都預計待吊唁結束,丹崖宗會趁着人多宣布由穆逢山接任宗主之位。

這一下天下修士的目光都投向了小瀛洲,等着看樂游是不是會派人前往丹崖宗吊唁,如果派人的話,這個人會是誰?

轉眼到了三月二十一日這天,位于大陸西方的修仙大宗門符圖宗突然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這是一位十分年輕的女修,風塵仆仆,似是趕了很遠的路,她找上符圖宗直接便要求拜見宗主戴明池。

守宗門的弟子若不是看她不過二十出頭便已築基,還當是哪位名宿的高徒來符圖宗辦事,連宗門也不會叫她接近。此時聽到這不知天高地厚的要求,登時便想将這癡心妄想的瘋丫頭趕走,誰知這小女修跟着便自報家門,說她是丹崖宗孫幼公的徒孫。

這個女修正是紅箋。

孫幼公的事已傳得沸沸揚揚,他的徒孫突然現身符圖宗,那弟子不敢擅自處置,連忙向上禀報。

化神戴明池和宗門幾大長老外出未歸,留在家裏管事的是戴明池的弟子南宮久,他聽聞有孫幼公的徒孫上門,十分詫異,抽暇接見了紅箋。

等到見面,南宮久發現,若不去想這小姑娘的背景,單看她這個人,真是十分容易叫人心生好感。她很年輕,有着朝花一般嬌嫩的容貌,神态恭謹,言談舉止既不顯得天真不曉事,也不過于成熟世故,而是帶有一股清甜山泉的味道,尤其是她的眼神,望過來時是那麽得誠摯。

她說:“南宮前輩,青雲節那天晚輩恰好在無盡海中修煉,親眼目睹了宗門幾位前輩的殒落,晚輩一個小小的築基弟子,卷到這件大事中已經無力自保,加上水靈根弟子目前在丹崖宗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為活命計,晚輩只好前來投奔貴宗,哪怕是做一個小小的外門弟子也好,還望前輩收留。”

南宮久有些失神,宗門出了事,做弟子的便貪生怕死轉投別家,為什麽這麽無恥的事情,這個叫方紅箋的女修能說得如此淡然?自她嘴裏說出來就有一種天經地義的意味?

再者說她去投哪家不好,小瀛洲樂游和丹崖宗死去的幾個尤其孫幼公相交莫逆,她去小瀛洲不是比來符圖宗看臉色要強得多?南宮久隐隐知道師父和宗門長老們做什麽去了,深感這件事不尋常,便安排了方紅箋先住下,他則立刻傳信給戴明池。

戴明池回音很快,命令南宮久即刻帶上方紅箋前往桐城齊家。

南宮久心領神會,桐城距離丹崖宗不過三百餘裏,而齊家是本宗長老齊天寶的家族,師父不回宗門,選在齊家落腳,肯定是丹崖宗的事情還沒有處理完。

南宮久以飛行法寶帶上紅箋星夜趕路,不過兩天時間便趕到了桐城。南宮久眼見齊家遠遠在望,想着這小姑娘馬上就要過師父那關,忍不住問道:“你這個年紀便已築基,足見資質不錯,水靈根的話……武技修的是什麽?”本命武技對修士的實力有着重大影響,這一點在攻擊性本就較弱的水修中體現的尤為明顯,南宮久想着若這小姑娘築基後修煉了一個不錯的武技,說不定師父會愛惜人才,不計較她的過去,将人收下。

紅箋恭恭敬敬地道:“回前輩,晚輩修的是‘萬流歸宗’。”

“咦?”南宮久一瞬間竟産生了風太大自己沒有聽清楚的錯覺。他古怪地望了一眼紅箋,再沒有多言。“萬流歸宗”,學了這麽一個偏門的武技,今後還有什麽前途可言?這時他到不由地同情起紅箋來,暗忖:“丹崖宗搞什麽,這麽一個好苗子生生糟蹋了,簡直是誤人子弟,難怪樹倒猢狲散,門下弟子對宗門全無感情,一出事便想着改投別宗。”

齊家是桐城排名第一的修真世家,占着近半個城的土地,家主同時也是城主。這些日子因為接待化神戴明池一行在家中暫住,每天來往出入的都是元嬰金丹高手,齊家上下早得了吩咐,遠遠避開不敢打擾。所以南宮久帶着紅箋未費周折便直接見到了戴明池。

戴明池不是一個人在等着他,身旁還有元必簡和齊天寶兩位長老。南宮久有些驚訝,沒想到師父對這個丹崖宗的小女修如此看重。

紅箋一進屋便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對此她早有預料,令她微覺詫意的是這故意叫她難堪的人不是戴明池,而是坐在戴明池左右的兩個人,這兩個人紅箋當時在師祖孫幼公遇襲的時候只來得及遠遠看了兩眼,不過她依舊在心裏對上了號。

紅箋臉上沒有表現出異樣來,心中暗道:“陳載之,這三個就是你宿命中的敵人。”

元必簡和齊天寶自然也認出了紅箋。沒想到跟在孫幼公身邊的這條小魚竟漏網活下來了,她主動送上門來是想做什麽?元必簡輕輕“哼”了一聲,他根本未将這剛築基的小女修放在眼裏,身上登時湧起了一陣殺意。

南宮久見這架勢沒有多做介紹,上前給師尊行了大禮,又同兩位長老打過招呼,便退到了一旁侍立。

戴明池打量着眼前的這個小姑娘,他記起來了,九年前在寰華殿,季有雲出人意料的開口要收這個方紅箋為徒,卻被她當衆拒絕。

可惜季有雲現在人去了北方,一時聯系不上,九年了,他再沒有提過收徒弟的話,若是可以戴明池真想叫季有雲看看這一幕,不知他又會做何感想。

元必簡乃是金靈根的元嬰後期高手,他的殺意有如無形的銳器侵蝕神識,不要說紅箋才剛築基,就是意志脆弱些的金丹修士不小心着了道也照樣要出醜。

可叫幾人意外的是這方紅箋只是臉色蒼白起來,行止絲毫不見失态,她先謹慎地打量了一下在座的三人,向着中間的戴明池屈膝跪了下去,語氣恭謹有禮:“末學後進方紅箋拜見戴宗主,前輩半步真仙世無敵手,德隆望尊,更是叫我輩高山仰止,心向往之,只盼着能追随于前輩的身後。”

元必簡和齊天寶不由地對望了一眼,神情變得古怪起來。二人聯手擊毀了孫幼公的肉身,他的徒孫不思報仇,竟然跑了來對着罪魁禍首阿谀如潮,現在道修的年輕人已經堕落如斯了嗎?

不過看這小女修只沖着宗主獻殷勤,有意回避了他們兩個,不知是懼怕呢還是終究留了些芥蒂。

戴明池也覺着心裏多了些說不出的感覺,九年真能将一個人改變如此?

他淡淡地道:“方紅箋你當年非要留在丹崖宗,如今已有師承,且已築基,為何又要轉投我符圖宗?念你千裏迢迢跋涉不易,本宗主便抽出空來聽聽你真正的想法。”

紅箋擡起頭任由符圖宗衆人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坦然道:“前輩,丹崖宗重男輕女嚴重,我這些年并沒有得到師父闫長青太多的指點,師弟陳載之入門之後,我二人的關系十分緊張,這些事在丹崖宗盡人皆知,晚輩并沒有絲毫的欺騙。”

戴明池聽着紅箋直呼師父姓名眉毛微微動了動,元必簡和齊天寶都露出了不悅之色。

一旁的南宮久悄悄垂下眼:符圖宗最講究輩份等級,師父坐中間,元、齊二位長老坐兩旁,他這做弟子的雖亦是元嬰,卻只能站着,這方紅箋簡直是在自尋死路。

戴明池沒有開口打斷,其他人再有意見也得憋着,只聽紅箋繼續又道:“青雲節那天師祖帶我在無盡海中修煉,”她望了望邊上的兩人,“出事之後我在附近一條魚腹裏找到了他的元嬰,當時他自知無救,便将傳宗玉簡給我了。”

此言一出,衆人顧不得再瞧不起紅箋,一齊動容。他們這些人包括戴明池在內不顧種下心魔大開殺戒,卻始終沒有找到丹崖宗的傳宗玉簡,不料這小女修卻說孫幼公将玉簡給了她。

齊天寶道:“不可能,玉簡是在那個陳載之手上。”

第 83 章 命運無可選擇

陳載之吃了一驚:“分開?師姐你不和我一起,要做什麽去?”

他略一思索,自覺有了答案,急道:“是不是因為我姑姑?不要緊,我不去南屏島,天下之大總有咱們容身之處。”

紅箋露出一絲略顯疲倦的笑容:“我還有弟弟,我不能把方峥一個人扔在丹崖宗,放心吧,景勵他們都已經猜到是你拿到了傳宗玉簡,并不會想起我這個還沒有築基的小女徒。”

陳載之這才想到紅箋此前跟着師祖出海時還是練氣期的修為,想來不會有太多的人把目光盯在她的身上。他自是知道紅箋有多麽寶貝弟弟方峥,故而遲疑了一下,道:“那你要小心。我沒法和你一起回宗門,約個地方會合吧,敵人勢大,我家裏和姑姑的南屏島都惹不起戴明池,還是不要連累他們,咱們先找個落腳的地方避避風頭再說。”

紅箋幹脆地道:“也行,就按你說的辦吧,我走了,你不用等我,不要忘記身上的責任。”

陳載之凜然,此地離着丹崖宗并不遠,多在這附近停留一刻就多一分的危險。他道:“好吧,師姐,那我先去中州。”中州遠離各名門大宗,是大陸上散修聚集最多的地方,兩個築基加一個練氣喬裝改扮藏身其中,戴明池再厲害也很難将他們找出來。

紅箋笑了笑,鄭重叮囑他:“你要小心,也要多努力啊,将來打敗戴明池和刑無涯,重振宗門,就看你的了。”

此時身處岸上,她将錦帆飛舟留給陳載之,辨認了一下方向,轉身沿着長長的海灘往南而行,直到留在原處的陳載之變成了一個小黑點兒,她才向着那邊揮了揮手作別。

紅箋沒有直接回宗門,她先繞道丹崖山腳下修士聚集的城鎮,丹崖宗劇變的消息還沒有流傳開,紅箋在鎮上轉了轉,買了一瓶靈酒。

接下來她找到賣武器的地方,選了一把削鐵如泥的匕首,這匕首在俗世間已可稱得上是神兵利器,但在丹崖宗腳下,又是用靈石購買,折算下來并不是很貴。

紅箋将匕首拿在手上,拇指指腹輕輕擦過鋒刃,血珠登時便滲了出來。紅箋在店鋪老板“哎呀”驚呼聲中将拇指含到唇間,舌頭舔舐傷口,嘗到血的鹹腥,滿意地點了點頭,将匕首收起。

天黑之後,紅箋利用“福疆”悄悄回到了晚潮峰。

沒有人注意到她,戴明池等人早已經離開了丹崖宗,而今天白天晚潮峰又出了大事,宗門秘境開啓前後的那段時間,赤輪峰的元嬰文垂楊前去探望闫長青大弟子丁春雪,丁春雪不知為何突然發狂魔化,襲擊了自己的師伯,文垂楊全無防備,受傷之後匆忙還手,結果兩個人同歸無盡,據說死狀都十分凄慘可怖。

三天兩頭出這種魔修害人的事,死的還大多是元嬰高手,雖有新任宗主穆逢山極力約束,丹崖宗上下仍是人心惶惶。尤其闫長青等一衆晚潮峰修士個個焦頭爛額,這時候惦記陳載之失蹤的大有人在,至于不見了個練氣期女徒,一時間哪裏還有人顧得上?

紅箋未回住處,直接去了金波院。

她見到了等在金波院坐立不安的方峥,也自那兩個灑掃弟子口中聽到了丁春雪的噩耗。

大師兄到底還是沒有等到她回來,紅箋心中異常難過,文師伯的屍體她藉由“流水知音”親眼目睹,确實十分恐怖,可若說大師兄也死狀凄慘,那自是受到了奸細景勵的虐殺。

紅箋已經對穆逢山徹底絕望,發生這麽多事,他是一無所知還是覺着只要不觸及他的木靈根一系就好,水靈根這邊随便怎麽折騰都無所謂?只是可惜了大師兄,死後還要背負着魔修的罵名。

紅箋悲痛難忍,卻還要強裝若無其事,按照約定好好酬謝了兩個幫上大忙的灑掃弟子,應付着方峥的疑問,帶着他連夜下山。

魚龍鎮是丹崖山腳下一處不起眼的小鎮,直到在鎮上找到地方住下來,紅箋才放松了繃緊的心神,好歹方峥這裏一切順遂,她就沒有了後顧之憂。

紅箋将方峥叫到跟前,又找來紙筆,她寫寫改改,寫廢了好幾張紙,最後咬着筆杆怔怔出神。

“姐,我聽他們悄悄議論,說宗門死這麽多人,都是孫峰主和魔修勾結鬧出來的,還說宗主和金大長老已經遇害了。”

方峥已經十八了,長得人高馬大,論心思雖說不上機靈,可也不是當年那個什麽都不懂的傻小子,這三天他藏身金波院,丹崖宗一片腥風血雨,兩個灑掃弟子非常驚恐,整天活也不幹,就在他耳朵邊嘀嘀咕咕,孫幼公那是姐姐的師祖,待見紅箋行事,他隐隐猜到姐姐怕是牽扯在裏面了。

紅箋聞言望了方峥一眼,放下筆,正色道:“別聽他們瞎說。”

她想了想,覺着以前對弟弟過于保護,應該叫他知道那些壞人的真面目,放緩了語氣,補充道:“都是戴明池和符圖宗在背後搗的鬼,師祖、大師兄他們和魔修毫無瓜葛,姓戴的為了遮掩真相,栽贓陷害他們,以堵世人悠悠之口。”

方峥倒吸了口冷氣:“那是化神……,穆峰主、英峰主他們怎麽說?”

紅箋譏诮地“哼”了一聲。

方峥長出了口氣,整個人松懈下來,語氣中透着後怕:“好在咱們逃出來了。”他還未正式拜師,對丹崖宗沒什麽感情,覺着能這麽和姐姐遠遠逃離也不錯。

紅箋忍不住擡手幫他整理了一下衣領。

方峥慶幸完了,歪在姐姐身邊,問道:“姐,現在咱們去哪裏?”魚龍鎮離着丹崖宗還是太近,想也知道紅箋不會選這麽個地方長住。

紅箋擡頭望着弟弟,神色有些複雜。十幾年了,父親的模樣早已模糊不清,紅箋卻覺着方峥這濃眉大眼定是随了父親。

她猶豫了一下,終于道:“峥兒,接下來姐姐不能和你一起了,姐姐還有件要緊的事情沒做,必須回一趟丹崖宗,我托個人請他幫忙照看你……”

方峥十分震驚,他緊緊抓住紅箋的手,急道:“你還回去做什麽?姐,咱們一起走吧,你找了誰?”他向來很聽話,難得違背一回紅箋的意思心中沒有底氣,說到後來,已是情不自禁露出了乞求之色。

跟着他低下頭,發現姐姐竟是在給一個他記憶中非常讨厭的人寫信。收信的人赫然是跹雲宗江焰。

為什麽?若非萬不得已,姐姐怎麽會将自己托付給一個沒有深交,甚至還欺負過自己的人。方峥頓生大禍臨頭之感。

對着陳載之紅箋沒有說實話,可她并不想哄騙弟弟方峥,她甚至希望哪怕現在還不行,以後有一天,方峥可以理解她的選擇。

紅箋拍了拍方峥的手,示意他先松開自己,心中不停斟酌着方峥可以接受的說辭:“你不用太擔心,姐姐做這樣的安排也是為了預防萬一。到是你,我以前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叫你獨自遠行,太多的姐姐也來不及教你,要記着防人之心不可無,你這點兒修為,與普通人也差不多,遇見不平事,不要亂打抱不平。”

方峥堵氣不吭聲。

紅箋提起筆來,這次很快将給江焰的信寫好,又道:“江焰這個人我還是當初的印象,這麽多年沒見,也不知變了沒有。若是還是以前的性子,你去跹雲宗,他一定會好好照顧你。跹雲宗也有木靈根弟子,石清響……信裏不方便多寫,見到江焰,你把石清響的消息告訴他吧。”

她便将石清響等人如何跟着三個化神修煉,如何被送去了“天幕”那邊,連三天前戴明池在寰華殿的那番話也說給方峥聽了。

方峥越聽越怕,姐姐知道的這些事,他想都沒有想過,明知如此兇險,她為什麽還要回去?

紅箋沖他笑了一笑,将身上的乾坤袋摘了下來。

紅箋這些年也沒攢下什麽像樣的家底,她将乾坤袋裏的“幻法蘭”全部取出來,仔細泡到白天買回來的靈酒裏,又把匕首和法器“月湧”單獨放到一旁,取出了少許靈石。

剩下雜七雜八的東西連同乾坤袋都是給方峥的,紅箋把信放到進去,又特意給方峥講了一下“福疆”的用處。

方峥見姐姐一樁樁事情交待下來,考慮得如此周詳,深感大事不妙,他再不敢堵氣,哀求道:“姐,咱們一起走吧,你不要不管我,等爹娘回來,找不到咱們兩個會難過的。”

紅箋騰地站起身,她不敢叫弟弟看到自己的眼睛已經紅了,扭頭走到了窗前。

天上有弦月繁星,夜風拂來,帶着一股青草的氣息。紅箋想:“這平靜的夜晚景色真是不錯,過段時間,草會長高,樹木會繁茂,只是我大約不會再有機會見到了。”

她深深呼吸,壓下心頭的酸澀,再開口時,說出來的話在背後的方峥聽來已是波瀾不興:“峥兒,你要好好修煉,好好活着,若有那一天,你就代姐姐在爹娘面前盡孝吧。我們活在世上,本就是與天争,與命争,但其實并不會總有那麽好的運氣,可以時時争得過命運。這一次,它既然将我逼到這份上,我不想逃避。”

紅箋仰起頭,似在沖着夜空看不見的某個人喃喃低語:“練到元嬰時間太久了,我等不了,大師兄,你是不是也等不了?”

第 82 章 逃出生天

叫紅箋微微松了口氣的是這陣子怪風很快過去,好似追來的人只是由此路過,并沒有發現水溝裏還藏着兩個大活人。

可她懸着的心卻沒有放下,大師兄回宗門時便遇上過兩個來意不善的金丹,對方絕不會只有這麽三兩個人,方才過去的若是金丹修士,說不準下一個便是元嬰。

好在陳載之那小子沒有拖後腿。紅箋不動,他也悄無聲息地蹲在旁邊,離這麽近,紅箋又豎着耳朵,卻連他的呼吸聲都聽不到。

這還像點兒樣。

紅箋本想着警告他一下,如此也就省了。若是被發現,她和陳載之怎麽也不可能是金丹的對手,紅箋默默計算着真元消耗,打算硬捱到最後。

外邊間或又有點兒動靜,有時确定是高階修士禦風經過,有時可能只是山風吹動樹梢發出來的窸窣聲響。

兩個人藏起來的時間差不多足足過去了半個多時辰,紅箋腳都蹲麻了,她突然覺着陳載之的手在發抖。

這才剛有點逃出去的希望就開始作怪,就不能老實些麽?紅箋心中不滿,挪動拇指食指,用指甲在他手上狠狠掐了一下。陳載之一哆嗦,老實了。但只消停了不大會兒工夫,他又開始顫抖,還越抖越厲害。

紅箋覺着自己若是再不制止,陳載之這混蛋非發出聲響不可。她悄悄伸出另一只手去,一把按住了那只顫抖的手臂。

誰知只這一下,一旁的陳載之竟沒有穩住,身體一傾便順勢倒了過來,紅箋差一點怒罵出聲,只得伸臂将人接住。

外邊又開始刮風,紅箋大氣也不敢出,離着那小子那麽近,一個熱乎乎的身體,別提叫她心裏多麽不自在了,簡直手腳都沒有地方放。

她這才覺出不對,陳載之何止是手在發抖,他整個人都有些抽搐,後背的衣服已經被冷汗浸透了。

是真元枯竭!紅箋只算着自己的真元消耗,卻忘了陳載之雖然和她同是築基初期,不管神識還是真元都較她弱着一大截,她猶有餘力,陳載之卻不知道已經硬撐着真元枯竭的反應堅持了多少。

紅箋心裏一軟,細說起來這臭小子到也算挑不出什麽大毛病,自己看他不順眼不過是惹不起他那個老妖婆姑姑,遷怒的懦夫之舉,還真是上不了臺面。再說不管怎樣,他是師祖選定的人,自己也不可能丢下他不管。紅箋動也未動,任由他趴在自己身上,随即加大了往“福疆”裏的真元輸送。

陳載之面紅耳赤,他掙紮了一下,想離開紅箋的身體,紅箋面無表情,擡手将他按住,這個樣子“福疆”還能不能保住兩個人尚不确定,若是分開,那可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條了。

不能再這樣下去,得趁着敵人搜索的空隙遠遠地逃出去。

怎麽辦?錦帆飛舟目标太明顯,紅箋很快有了決斷:“敵人得了景勵的消息,海上的人手應該都撤回來了。他們對丹崖五峰周圍的地勢不可能比自己熟,趕緊尋機下海。”

真元所剩不多,想到就做,紅箋帶着個大活人悄無聲息地在水溝裏爬行,她知道北去大約半裏有個陡坡,只要有機會下了坡,那邊是山陰,又有樹叢遮掩,靠眼睛很難察覺有人在活動。而那邊離着入海的地方也近,基本上只要能安全翻過坡去,離着逃出生天也就不遠了。

陳載之閉着眼睛,他服下的丹藥起效很慢,需得過一會兒才能恢複過來。

他已經二十五歲,堂堂七尺男兒,比紅箋高了大半個頭,此時卻被這個小自己三歲的師姐緊緊摟住,一開始他覺着尴尬得不行,小師姐忽疾忽慢的呼吸熱熱地噴在他側臉上,一股說不清的好聞味道鑽進鼻孔裏,叫他的心也像貼在一起的那具玲珑軀體,變得軟軟的。

陳載之想:“難怪師祖要叫我倆結為道侶,這樣的相互扶持、不離不棄,除了她天底下還有誰能做到。她脾氣不好,大不了我以後都讓着她就是了,再說她長得也這樣好看。”

可随之而來的卻是巨大的罪惡感,師祖、大師兄,他們的生或者死,他們每一個人為自己所做的,還有岌岌可危的丹崖宗,可這個時候,他卻在這裏心猿意馬,陳載之唾棄完自己,轉而又驚異于紅箋用之不竭的真元,他怕紅箋困擾,努力将臉向一旁遠遠側離。

紅箋沒有多理會陳載之的反應,她停下來,有些氣喘,前面到了這條溝的盡頭,再往前是十餘丈的上坡路,要穿過這一段,不但要快速,還需有一定的運氣。

陳載之掙了一下,壓低聲音道:“放我下來,這段我們一起。”

紅箋微微點頭,陳載之真元枯竭剛恢複便施法,很容易造成神識受傷,但此時已經顧不得了。帶着一個人紅箋實在沒有把握不驚動敵人跑這麽一大段沒有遮掩的路。

看得出陳載之猶覺不适,他同紅箋分開之際先深深呼吸,一落地真元立時自二人交握的手掌傳到“福疆”上,紅箋不再遲疑,暗道:“師祖、大師兄保佑我倆!”向前一帶,陳載之會意,兩人直沖出去。

便在此時,遠遠的突聽赤輪、錦繡兩峰之間接連幾個炸雷打響,天上的雲彩迅速向那邊聚集,紅箋心中一動,暗叫一聲:“真是時候!”

此時正是三日期滿,丹崖宗宗門秘境開啓的時候,這周圍山上即使有元嬰或者金丹守着,一瞬間也必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吸引了注意。

兩個年輕人再不顧隐蔽行藏,舍命狂奔,十幾丈遠轉瞬即到,紅箋收勢不住,直接拉着陳載之自坡上滾了下去。

接下來的一路真是連滾帶爬,待兩人奔向無盡海,一頭紮進冰冷的海水裏,紅箋這才覺着深深的疲憊,她的真元已經完全耗盡,若此時還有敵人在海上等着,她就真的只有自投羅網的份兒。

不知游出去了多遠,紅箋和陳載之筋疲力竭爬上岸,不顧儀态地攤開手腳趴在沙灘上大口喘息,這才确定二人真的活着逃出來了。

陳載之翻了個身,仰面朝天躺着,側頭想沖紅箋笑一笑,心裏太過沉重那笑便沒有擠出來,他道:“師姐,接下來怎麽辦?”這到是幾年來他第一次真心實意地如此稱呼紅箋,而沒有暗自在前面加個“小”字。

紅箋掙紮着坐起來,背倚一塊礁石,兩手抱膝擡頭望天。

她出了會兒神,向陳載之道:“從此以後,我們誰也不能去相信了。”大師兄兇多吉少,如此慘痛的代價換來的教訓,足夠兩個年輕人一生銘心刻骨。

陳載之亦是深有感觸,附和道:“确實,清理門戶,重振丹崖宗,只能依靠我們自己。”

紅箋望向陳載之,陳載之是個意志堅強的人,紅箋和他一起修煉了這麽多年,雖然心有隔閡,卻不得不承認他不張揚,不浮躁,性子沉穩也能吃得了苦。

她想:“這雖是師祖的選擇,卻也是命運的安排。既然這樣,又何必多想,我只是芸芸衆生中的一個,是這該死的命運叫我沒有別的選擇。”

雖是如此,當做下了決定,紅箋的心中卻陡然升起了滄桑之感,她只有二十二歲,在動辄數百上千歲計的修真界真是個小孩子,可這一瞬間她卻覺着自己比當年在宗門秘境中一下子活到二百多歲時眼睛看到的還要透徹。

陳載之覺着紅箋望過來的眼神有些怪,他遲疑了一下,說道:“師姐,你看我哪裏不順眼,其實……我可以改。”

紅箋望着陳載之若有所思,答非所問道:“傳宗玉簡裏面到底都有些什麽?”

陳載之接受了傳承,這幾天下來已将玉簡裏記載的東西看了個遍,因為問的人足以信賴,而且師祖也曾說過他、紅箋和大師兄不論誰成功結嬰,都可以去想辦法打開護宗大陣,所以陳載之也沒想着隐瞞,直接道:“和靈泉的溝通之法,如何打開護宗大陣,積素經,還有其它一些水木兩系的頂級功法,高階法寶如何煉制,你要看看嗎?”那意思竟是紅箋想看便可以拿去看。

紅箋沒想到陳載之這麽痛快,她搖了搖頭:“你只跟我說說靈泉和護宗大陣就行。”

陳載之沒有多想,便按照玉簡中的記載,将這兩項相關的秘訣一字不差地念了一遍給她聽。

等他念完,真元也恢複了,陳載之坐起來,将剛脫險時那句問話又拿出來和紅箋商量:“咱倆都才築基,就算能躲過敵人追殺,修煉到元嬰說不定幾百年都過去了,眼下怎麽辦?”

紅箋面無表情:“幾百年?”

陳載之被她質疑一問不禁羞愧難當,立刻鄭重道:“師姐放心,載之定竭盡所能,盡早結嬰,方能不負師祖和大師兄的重托。”他是男兒,這結嬰重責自當一力承擔,萬不能叫師姐跟着受這等煎熬。

紅箋聞言點了點頭,手扶礁石站起身來,說道:“你要記着這話,他們正在找你,安全起見,你不如去南屏島你姑姑那裏暫避,好了,咱們就在這裏分開吧。”

第 81 章 無路可逃

一股徹骨的寒意湧上頭頂,紅箋幾乎是下意識地聽從丁春雪呼喊,直接自“流水知音”上撤掉真元,斷開了聯系。

陳載之突見紅箋臉上有異,忙不疊追問:“怎麽了?是不是大師兄那邊又有了動靜?”

紅箋面無人色地重複丁春雪的話:“景勵殺了文師伯……”

她打了個寒顫,這才有些反應過來剛才發生了什麽事,急匆匆補充道:“大師兄情況不妙,叫你我切斷聯絡快逃。不知道大師兄告訴了景勵多少,我也不确定那奸賊剛才有沒有通過法器看到你,總之,咱們快逃吧。”

陳載之有些傻眼,這太突然了,他怔怔地道:“景師伯……難道是魔修?”

紅箋瞪了陳載之一眼:“哪來的什麽魔修?景勵瘋了,他投靠了戴明池!”

都這時候了,陳載之還沒有轉過彎來,紅箋真想将他那榆木腦殼敲開看看,與此同時,她突然感覺到一股濃重的悲哀:大師兄怎麽辦?

此時“流水知音”傳來的法力一浪高過一浪,紅箋低頭看着它,隐隐覺着那邊法器搞不好已經易手,這個在迫切要求聯絡的人應該是兇手景勵。

她咬了咬牙,攥緊了“流水知音”卻不向其中輸入法力,招呼陳載之道:“還不快走!”

陳載之放出“錦帆飛舟”,又有些猶豫:“大師兄那裏……,不然再看看?”

兩個年輕人這幾年一直受着丁春雪如兄如父般的照顧,突然上頭失去了遮風避雨的那個人,都覺着極其不适。

二人乘着法器在山林間低空飛行,紅箋不放心,叮囑了一句:“再飛快些!”

“錦帆飛舟”距離大師兄所在的晚潮峰越來越遠,而“流水知音”上傳來的波動也越來越弱。紅箋心中不舍頻頻回頭,再往前,就算想聯絡也聯絡不到了。

紅箋終是硬不下心來割舍,匆匆向陳載之交待:“你千萬不要出聲。”她緊緊閉上眼睛,往掌心下的“流水知音”輸入了水真元。

“咦,舍得聯系了?”識海內當先傳來的果然是景勵微帶着意外的聲音。“怎麽回事,為什麽會一團黑?”

紅箋微微松了口氣,果然只要她閉上眼睛,那邊就看不到她這裏的情況。

但緊接着她的心就沉了下去,距離太遠,景勵的視野顯現在她識海中一時清楚一時模糊,但就這樣她也看到了,地上倒着丁春雪和文垂楊。

丁春雪俯身倒在景勵腳下生死不知,身體軟趴趴的,整個人像是被抽筋剔骨。而文垂楊文師伯的身體枯如幹屍,臉上灰中透黑,兩只眼睛大瞪着,這死法一看就不是什麽正大光明的手段,想文垂楊堂堂一個元嬰中期高手,竟會被金丹修為的師弟偷襲暗害,難怪會死不瞑目。

紅箋顧不得多看,她的目光緊盯在大師兄身上。

景勵此時彎腰湊近,地面上是一大灘的血水,丁春雪的五官放大,他還活着。

景勵獰笑一聲:“你逃不掉的,你當不叫我看到我就不知道你是誰嗎?陳載之,還不乖乖給師伯滾回來!”

紅箋以沉默對之。她想:這狗奸細方才那一瞬通過自己的眼睛看到了什麽?應該是沒有發現陳載之,不然他就會知道另一半“流水知音”不在陳載之手中。

景勵不聽這邊有人回應,想了想又換了個口氣,誘惑道:“我知道你就在附近的山林裏,回來吧,把傳宗玉簡交給師伯,師伯發誓定會保住你和你師兄的性命。不用心存僥幸了,師伯已經送了信,鞏大先生他們都去找你了,被他們找到,煉魔大牢可不是那麽好呆的。再說你就那麽忍心,看着你大師兄因為包庇你而受苦嗎?”

紅箋額上滲出汗來。

接下來她眼睜睜看着景勵擡起一只手,極快地掐了個法訣打出一張符去,那符在空中飛旋,帶動氣流形成一個小的渦旋,飛臨丁春雪口鼻上空。

丁春雪身體劇烈地抽搐了幾下醒過來,猛地睜大了雙眼,随着那符越轉越快,丁春雪拼命掙紮,額上青筋暴起,似有什麽看不見的東西自他腦袋裏剝離出來,漸漸地丁春雪掙紮的力氣弱了,七孔開始向外流血。

紅箋整個人都在顫抖,全不自覺她緊閉雙眼神情瞧上去有多麽可怕。陳載之不知是走還是留,悄悄地放慢了飛行的速度。

景勵施了個法訣将那張古怪的符定住,得意洋洋地道:“認識嗎?這就是大名鼎鼎的‘他生符’。種符之前它會将你的神魂活生生抽離。好徒弟,別說師父不給你機會,你就沒有什麽話要和你師弟說嗎?”

丁春雪眼睛裏透着一股黑沉沉的死氣,因為難捱的劇痛,他染血的雙唇在輕輕顫抖,似是半天才反應過來景勵在說什麽,強撐着道:“你……做這些事,就不怕心魔?”

景勵語氣輕松:“心魔?呵呵,待季先生算出‘蜃景神殿’在哪裏,區區心魔能奈我何?”他拍了拍丁春雪的臉,以便叫對方更加清醒一些,“別磨蹭了,一會兒你的寶貝師弟被那些元嬰金丹們擒住,你可就沒什麽用處了。”

丁春雪張嘴嗆出一口血來,他奮起餘力大瞪着兩眼望向被景勵奪去的“流水知音”,大聲叫道:“快逃,別辜負師祖臨終交待,不要回來……”

他不知道此刻“流水知音”拿在紅箋手中,還以為交待的對象是陳載之,腥紅的雙眼透露着他全部的期盼,如炙熱的刀鋒血淋淋捅在紅箋心上。

景勵反應過來,不等丁春雪說完便氣急敗壞地将他推開。

紅箋不等景勵再度驅動那張符,手上運轉真元猛然一握,直接将“流水知音”毀去。淚水自她緊閉的兩眼奪眶而出。

陳載之吓壞了,心驚膽顫地問:“怎麽樣了?是不是大師兄他……”

紅箋不答,胡亂抹了把臉上的淚,她此時只能寄希望于狗賊景勵會因為聯系中斷沒有了要挾的對象,而失去折磨大師兄的興致,這樣大師兄或許還能少受點罪。

陳載之只看她的表情便将那邊的情況猜了個大概,他猛然停下“錦帆飛舟”,紅着眼睛道:“師姐,我去見穆逢山,你想辦法去找二師伯,只要是元嬰修為,便可以開啓護宗大陣,救下大師兄來。”

紅箋眼見陳載之心神大亂要去病急亂投醫,冷哼了一聲,啞着嗓子道:“若是這樣也行,師祖的元嬰直接回宗門就是,何必要多此一舉将傳宗玉簡交給你?”

陳載之受不了紅箋這冷嘲熱諷的口吻,真元驟去飛舟墜落于地,他握緊雙拳向紅箋低聲吼道:“那你說如何,難道我們要丢下大師兄不管,只顧自己逃命?”幾年來雖然紅箋對陳載之一直沒有好臉色,陳載之卻始終一幅逆來順受的模樣,沖紅箋發脾氣這還是第一次。

紅箋沒有同他多作争吵,只是語氣古怪地說道:“只顧自己逃命?也要你有本事逃得掉。”

紅箋向四周小心地放開神識,未發現有什麽異常,但她深知景勵絕不可能只是信口吓唬自己,敵人傾刻即到,而兩個小小築基期修士在衆多金丹甚至元嬰的神識搜索之下必将無所遁形。

事不宜遲,紅箋下了飛舟,對陳載之道:“敵人追來了,你想當英雄我不攔着,把傳宗玉簡交出來再去死。”

陳載之又受了紅箋這通擠兌,臉上青紅交錯,他遲疑了一下,收起飛舟,咬牙跟上紅箋,道:“師祖既然将它傳給了我,我不能給你。”

紅箋在心裏“哼”了一聲,她不敢再磨蹭,在附近找了個能藏身的水溝跳下去,向陳載之道:“不想被他們找着,就跟着我碰碰運氣。來!”待他也跳下來了,兩個人在枯葉雜草中藏好,紅箋取出了“福疆”。

這個派上過大用場的法器已經閑置了好幾年,紅箋甚至險些将它送了人,實是未想到竟有再次依靠它保命的一天。

她練氣期的時候,“福疆”能幫她躲開築基期修士的查探,如今她和陳載之都築基了,希望這小東西可以幫他們避開金丹修士的追捕。至于元嬰要來,那就只能看運氣了。

紅箋和陳載之各出一手,将“福疆”握在其中,一齊向着其中輸入水真元。這些年因為有大師兄丁春雪督促二人修煉,兩個年輕人共同驅使起法器來十分默契,任誰看到他二人此時的模樣,都很難相信他們竟是兩看相厭。

陳載之不知手裏這小東西效果如何,他也不敢放出神識來察看。

停了一陣,突然聽着半空風聲大作,連二人頭頂上堆着的枯葉都被風吹得有些松動,陳載之覺着紅箋手指一緊,連忙回握示意:自己已經知道外邊來人了,保證不會弄出動靜來。

紅箋的內心要比她表現出來的緊張很多,她閉了閉眼睛,暗自祈禱:“‘福疆’啊,希望你能起作用,老天爺一定要庇佑我和讨厭鬼陳載之,丹崖宗數千年氣運,未來如何在此一舉!”

第 80 章 令人絕望的背叛

要說新任宗主的人選到是沒有太大争議,排除了晚潮峰孫幼公門下,錦繡峰那邊元嬰又死傷殆盡,歲寒峰英麒資歷尚淺,衆人的目光就都落在了香積峰峰主穆逢山身上。

穆逢山輩份既高,又在香積峰峰主位置上一呆數百年,深受木靈根門人愛戴,本身是元嬰後期高手,要說有什麽遺憾,那就是水靈根修士們想到歷代宗主都是水靈根,突然要換上個木靈根,心裏難免有些不舒服。

水靈根這邊能和穆逢山并論的只有長老水宗明,可惜水長老帶着井白溪去了煉魔大牢未歸,這關鍵的時候人不在宗門。

他沒有親傳弟子,淩虛子的大徒弟文垂楊想幫着師叔争一争,剛開口說了一句“宗主的傳宗玉簡不知落于何處,不如等水師叔回來再從長計議”便被人打斷,打斷他話的這人叫他無可奈何,是歲寒峰峰主英麒。

“水師叔不知何時能趕回來,宗門現在出了這麽大的事,總要有人做主。至于傳宗玉簡只能慢慢尋找,再說總不能誰得了玉簡,我們就要奉他為宗主吧。”

文垂楊還要再說,一旁的師弟景勵卻拉了拉他,勸道:“師兄,先這樣吧,宗門還有不少人正在秘境裏歷練,時間一到便需将秘境打開,這等大事不能沒有人主持,依我看不如先請穆師伯暫代宗主之職,待日後找到傳宗玉簡視情況再定。”

文垂楊默然。他這才想起來此刻宗門秘境裏的一百名築基弟子大多出于他們赤輪、錦繡兩峰,怪不得穆逢山這宗主看上去如此衆望所歸。

紅箋通過大師兄丁春雪的眼睛看着穆逢山隐隐流露出志得意滿,看到師父、師伯們臉上的不甘,看着戴明池和那鞏大先生好像對這結果頗為滿意,戴明池甚至表示:“孫幼公肉身被毀元嬰逃不了太遠,北獄的人正在海中全力搜尋,若有貴宗傳宗玉簡的下落,定會第一時間告知諸位。”

她目露迷茫望向一旁的陳載之,這幫惡賊殺人栽贓,行事如此惡毒,就為了叫穆逢山接任宗主?

陳載之也想不通,若像師祖擔心的那樣他們針對的是丹崖宗,可丹崖宗現在由穆逢山接任,至少傳承無礙,難道大家都想錯了,是金大長老和宗主身上有什麽寶物招人觊觎?

紅箋将“流水知音”交回給陳載之,沒多久陳載之言道戴明池、鞏大先生一行人已經離開了寰華殿,穆逢山諸長老決定暫不發喪,全力尋找傳宗玉簡,而晚潮峰衆人則被要求先回住處閉關。

這閉關說起來好聽,其實不過是變相全部軟禁起來,等待着被逐一查問。

晚潮峰的修士們勢弱,眼見衆怒難犯,只得憤憤不平地接受了命令,除了霍傳星、闫長青少數幾個表現得憂心忡忡,其餘衆人大約是覺着老峰主遭人誤會,連帶自己也受了委屈,但清者自清,早晚有一天真相會大白。

丁春雪依照命令回晚潮峰閉關,由始至終他甚至沒有機會同師父、師伯們多說上一言半語,只是悄悄傳訊陳載之,叫他和紅箋先不要露面。顯然丁春雪也覺着這暫時的平靜中透着一股詭異。

紅箋記挂着弟弟方峥,不知他有沒有去了金波院藏起來,自己這麽一直不現身他肯定擔心得很,而他在金波院長久呆下去也不是個事兒。

她同陳載之對坐着犯愁,先不露面,可離遠了也不行,只能這麽不遠不近吊着,指望丁春雪那裏有所突破。

陳載之這會兒已經習慣遇事同紅箋商量,他冷靜下來,道出心中疑惑:“這幫兇手就這麽走了?”

“若不是暫時撤走另有毒計,便是那惡賊已經達到了目的。”紅箋恨恨地揪着一旁樹上嫩葉,不大會兒的工夫她身前落了一層,然後一陣風吹來,将它們全都卷走。紅箋側着頭喃喃自語:“……什麽目的呢?”

隔天傍晚,身在晚潮峰的丁春雪突然主動聯絡,顯是他那裏有了新情況。

陳載之早等得心焦,連忙施法勾通兩處視野,原來大師兄那邊正在接受木靈根修士的盤查。負責盤問的人紅箋恰好認識,乃是香積峰的金丹修士費成吉。

看樣子費承吉已從別人那裏得知孫幼公對丁春雪十分看重,而孫幼公出事的時候丁春雪恰巧不在宗門。

這在費承吉看來若說宗門裏還有魔修餘孽的話,丁春雪無疑有着重大嫌疑,故而盤問起來不厭繁瑣,從丁春雪多久拜見一次孫幼公,兩人都說些什麽話,到孫幼公平時有什麽喜好,大徒弟井白溪出事前後有過什麽異常,一遍遍問來問去,顯是在對照看丁春雪所言有沒有前後矛盾的地方。

時間過去了很久,中途陳載之真元不濟,紅箋接手“流水知音”聽了一陣,險些氣炸了肺。

這時費承吉終于問起丁春雪那天出海之後遇到了什麽事,為什麽與他一同出去的陳載之之後不見回宗門,就此沒了蹤影?

顯而易見丁春雪也生氣了,到這時候哪裏還會說真話,騙費承吉道:“費師叔,我和載之師弟此次出海修煉去了南邊,結果遇到了兩個南屏島的修士,他們得知載之師弟是他們當家主母盈師姑的親侄兒,便邀請他一起回南屏島做客去了。師叔若是不信,等過些日子盈師姑送載之師弟回宗門,你當面問清楚就是。”

不知陳盈姜在丹崖宗時與費承吉是不是有過節,紅箋只聽費承吉冷冷地哼了一聲,便再沒有過多追問。

除了這一段,丁春雪也沒有什麽怕他盤問的,最後費承吉又問起紅箋來,丁春雪推說不知,費承吉無功而返。

因為那一半“流水知音”丁春雪帶在身上,紅箋無法知道大師兄是個什麽表情,其實也不用看,若費承吉代表的是穆逢山的态度,那可太叫人失望了。

事态發展到現在,紅箋和陳載之心中都十分茫然,接下來應該怎麽辦?

青雲節的三天轉眼過去,又到了宗門秘境開啓的時候。兩個年輕人因為不敢靠近宗門,自然看不到秘境開啓的情形,只看太陽升起的高度估計着穆逢山等人應該都已親臨。可這個時候,“流水知音”突然又有了動靜。

“文師伯、師父。”丁春雪的聲音先行傳入陳載之的識海。

陳載之一呆,這稱呼,難道大師兄正同師父闫長青在一處?

但緊接着響起的卻不是闫長青的聲音:“春雪,你的品行我最了解不過,穆師叔今日忙宗門秘境的事,我和文師兄先來看看大家,待他事情忙完了我倆再去找他談談,師父和孫師伯他們之間發生的事疑點頗多,晚潮峰這邊兒也不能一直這麽拖着,需得趕緊有個了結。”

陳載之這才恍然,來見大師兄的是赤輪峰的兩位師伯。

此時丁春雪的視野随之浮現,果然他面對的是淩虛子的兩個徒弟文垂楊和景勵。适才說話的景勵當年做過丁春雪練氣期的授課師父,丁春雪的一聲“師父”正是這麽來的。

陳載之心中驀地一動,暗忖:“與其勢單力孤苦苦支撐,何不告訴文師伯他們事情的真相。”

他擡頭以目征詢紅箋的意見,紅箋自聽陳載之說文師伯他們來看大師兄便湊了過來,此時看懂陳載之眼中的意思也不由點了點頭。

陳載之單純是信任文垂楊二人,紅箋想的就要陰暗多了,在她想來文師伯二人就算不敢對上戴明池為師報仇,也定然不甘心水靈根三大峰遭到如此打壓,哪能叫穆逢山痛快了。

兩個年輕人雖然意見一致,卻并不敢出聲幹涉大師兄做決定。只是丁春雪顯然也和兩人想到了一起,他沉默了片刻,突然開口:“文師伯,我師祖并沒有與魔修勾結,他和宗主都是遭了符圖宗修士的毒手……”

文垂楊面現驚愕,一旁的景勵則趕緊将手一揮,陳載之手中的“流水知音”随即沒了反應。

陳載之驀地擡頭焦急道:“景師伯施了禁制法術,聯系斷了。”

大師兄正說到了關鍵的地方,陳載之迫切想知道文垂楊、景勵兩位師伯獲悉真相時的反應。

紅箋連忙要過“流水知音”試着聯絡,果然丁春雪那邊毫無動靜。先前丁春雪說話擔心被人偷聽也是設了禁制的,但他的法術自然不會阻止“流水知音”,景勵出手可不管那些。

紅箋不停往“流水知音”裏輸入真元,心中漸生慌亂,既是安慰陳載之也在安慰自己:“不要緊,一會兒就好了,景師伯也是出于謹慎……”

便在這時,紅箋突然感覺到“流水知音”上傳來一陣強烈的法力沖擊,竟至那法器在微微震顫。

被隔絕的兩處瞬間連接上,丁春雪焦慮嘶啞的聲音率先傳過來:“景勵殺了文師伯,趕緊切斷聯絡!不要回宗門,快逃!快……”

他驚惶的聲音突然被截斷,紅箋識海中顯現的是師伯景勵那奸計得逞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