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6 章 生命的輪回

贏了,紅箋不由松了口氣。

至于那黑袍老者跑就跑了吧,石清響流了那麽多血,又力敵兩大元嬰,他人沒有事就好。

可顯然石清響并不這麽想,他自滔天巨浪中一躍而出,手臂張開,指間烏光一閃。

不是法術,也不是什麽法寶,這道烏光在空中扭動了一下,紅箋判斷出來,那是一種魔物。

小小魔物如影随形,只一瞬間便在翻湧的浪花中找到了黑袍老者的位置。

黑袍老者還毫無所覺,石清響在半空看得清清楚楚,他再次出手,這一次是道修法術“光陰箭”。

石清響年少時在跹雲宗學了“伏魔藤”,後來拜師戴明池被幹預着換了本命法術,直到他在魔域攜記憶醒來,才結合着自身的情況選擇了這最适合自己修練的法術。

在木靈根功法中,“光陰箭”雖然屬于上乘,但絕不是頂級功法,那些頂級功法石清響并不陌生,甚至他的記憶中便存着不在少數,但是用一個化神的眼光去衡量利弊之後,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光陰箭”。

“光”代表着“明”,“陰”代表着暗,“光陰箭”這個法術自含明暗兩面,恰恰契合他的道功魔法,若是在未來他能将困擾着他的道魔沖突順利解決,這門法術在他手中将煥發出壓倒“心劍”的強大實力。

此時他這“光陰箭”使出來,但見一道半明半暗的光線射入水下,明的是亮綠的木真元,暗的是漆黑如墨的魔氣。

這道法術太快,紅箋的“求根溯源”追之不及,只見劇烈搖蕩海水中泛起了暗紅色的血,石清響緊跟着又是一記法術打出,紅箋不知這道光鑽入水中打向何方,但估計着,這一次的目标應當是那黑袍老者的元嬰。

石清響随即收了魔物,擡頭望了一眼尚在高空同“吞噬”撕咬的魔魂,将自己沉入水下。

大功告成,他殺死對方兩個元嬰,下水來了。

稍停片刻,石清響到了,他身上濕漉漉的,此前沾上的血跡已經不見,黑暗中神識發覺了紅箋,傳聲道:“走吧。”

“要殺進煉魔大牢麽?”紅箋跟在了他的身後。

“不用,你跟我來。”石清響沒有時間多作解釋。

紅箋知道二人必須要快,雖然眼下石清響的計劃實施得頗為順利,但誰也不敢保證季有雲不會接到消息突然返回。

她跟着石清響一路往海底潛去,開始她還擔心會有大牢的看守們追來攔截,但随着距離逐漸拉開,在這蒼茫深海裏,就算敵人要追,也搞不清楚方向,此時唯一還能感覺到兩個人準确位置的只有那“吞噬”。

危機一稍稍解除,紅箋的腦海中突然湧入了許多回憶。

這個地方,她怎能忘記?

“那麽多丹藥,季有雲不會都帶在身上,這冰川之下極度深寒,海水将凝未凝,正是他這水靈根煉制丹藥的最佳所在,我感覺得到在咱們的周圍,必有一處他用來煉丹的老巢……”

這正是當年危急關頭前輩用來欺騙鞏騰發的原話,難道前輩說的竟是真的,季有雲煉丹的地方真在海底?

她擡頭望向前面帶路的石清響,傳音道:“這地方,你是怎麽知道的?”

“等回去了再和你細說。”石清響顯然并不知道紅箋此時心中正千折百回轉着無數個念頭。

沒有得到答案,紅箋腦袋裏一片渾噩,只是下意識地跟緊了石清響。

過了一陣,前方突然亮堂起來,一簇小小的火苗在海水中跳躍,是石清響放出了“水中火”,這點微光照亮了方圓十數丈的距離。

“留意,應該就在這附近了。”石清響道。

因為知曉大致位置,石清響在海底搜索得非常快,不大會兒工夫便有了發現。

附近沒有靈氣,顯而易見依舊是在“吞噬”的控制範圍內,也許正因如此,季有雲将自己這煉丹之所建在了巨大的珊瑚礁當中,門口設着法陣,沒有做過多的遮掩。

石清響松了一口氣,短時間內找到這個所在,打劫季有雲的事就成功了一大半。

他傳音道:“這裏進去之後必有危險,他再信任那條妖獸之魂,也不會把寶貝都擺着,任由旁人拿走。千萬小心。”

紅箋應了一聲。

石清響不知是不是感覺到紅箋情緒有異,轉頭望了她一眼。

他又鄭重提醒道:“那我開始了。”

“水中火”靠上前去,照亮法陣,石清響稍做研究,判斷道:“這法陣只起阻擋海水、防止活物撞進去的作用,我們進去。”

他施法打出幾道法訣,法陣上明暗交相輝映,石清響一步邁出,穿過法陣,人進到了洞府內部。

紅箋連忙趁着法陣反應猶在,跟了進去。

石清響正在裏面等着她。

這是一個數丈深的洞穴,四壁幹燥,要走到最寬敞的地方,才能看到洞底的布置,此時只隐隐有寶物的微光反射過來。

但神識是不受阻礙的,紅箋不由倒抽了口涼氣。

洞穴內部就像是一個小型寶庫,各系的高階妖丹以及那些叫不上名字來的靈草被分門別類,擺放得滿滿的。

地穴正中有幾樣器具,側耳細聽,能聽到海水流淌而過的“嘩嘩”聲。

紅箋剛自玉簡中看見過類似的介紹,季有雲就是用它們來凝丹的。

這還只是季有雲的一個煉丹之所,他不可能将所有的寶貝都放在這裏,可就這麽一個地方,已經不亞于很多宗門上千年的積累。

石清響道:“注意擺放東西的牆壁,應當是個大型法陣,走吧,我們靠近了瞧瞧。”

兩個人小心翼翼走到洞底,這裏已經不需要“水中火”照明,石清響将那魔物收了起來。

他仔細觀察了一番,道:“果然,季有雲不放心留活物看守,只得借助于法陣。這是一個自毀法陣,一旦有人在洞內沒有靈氣的情況下觸碰到寶物,眼前的一切就會徹底摧毀。”

由于“吞噬”數千年的盤踞,包括這洞穴在內周圍上千裏都是沒有靈氣的,在這個區域內能控制靈氣的只有季有雲。

紅箋道:“那咱們該怎麽辦?”

“這是海底,我沒有辦法阻止法陣自毀,但可以勉強撐住數息。抓緊時間感應我們需要的‘水中金’和‘水中木’,一時拿不準便每種取兩樣,看到上數第三排那顆土黃色妖丹了沒有,那是這裏等階最高的一顆‘水中土’,等會兒一定不要遺漏。”

紅箋點了點頭。衡量木、金兩系物品的親水性,這本該是她最擅長的,雖然她從未做過,但并不是毫無頭緒,比想象中困難的是,沒想到這些寶物竟不能碰觸。

石清響說感應,那是要心神澄澈,全無雜念,進入一個與環境融為一體的境界。

可紅箋發現,依她此時的心境,要進入這樣一個渾然無我的狀态,實在是太難了。自方才開始,同季有風在牢裏相處二十年間的點點滴滴,乃至最後的生死離別,一幕幕就不停在她眼前閃現。

她知道自己的選擇關系到師伯的命運,她迫切地想要靜下心來,但越是這樣,越适得其反。

牆壁上擺放的那些妖丹、靈草數量是如此的多,絕大多數散發着淡淡的光暈,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紅箋只覺得汗濕透了後背。

石清響出聲道:“怎麽了?我感覺你這會兒神魂波動得十分強烈。”

紅箋的心驟然縮緊,她幾乎不敢想像在石清響付出這麽多之後,最後卻因為自己沒能挑選出合适的材料,使一切努力都付之東流……

“對不起,我……”

“不要說對不起,”石清響打斷了她,“是我考慮不周,到底怎麽了,你從下來海底情緒就有些不對頭。”

那種叫人恐懼的無力感時隔這麽久再度襲上了紅箋的心頭,她要十分克制才能使聲音聽上去不那麽顫抖:“前輩死在這裏,他就死在這海底,我沒有辦法,只能眼睜睜看着,為了叫我活着,他将畢生功力傳給了我。”

淚水奪眶而出,她哽咽道:“你不會知道那種滋味,他本來不需要,他是為我死的……”

石清響有一瞬間的沉默,然後他嘆息:“我知道。當她為了你放棄她自己,那種感覺簡直能将人活活逼瘋。叫人不由奢望着,那若只是一場噩夢該有多好。夢醒了,一切都還沒有發生,都還來得及。若有可能,不惜代價也要叫一切重新來過。”

紅箋怔怔聽着,她聽不出“她”與“他”的區別,卻能感覺到石清響那深入骨髓的痛苦與疲憊。

不知道為什麽,壓在她心口叫她時時覺着窒息的大石竟然重量驟減。

她默默抹了把臉,耳聽石清響又道:“若是不能,也需得振作,完成他未了的心願,叫他的付出更有價值。別着急,再來試一試,不要有太大壓力,除了必須的五樣東西,說不定我多撐一陣,你還可以多拿個二三十樣,不合适也可以待出去了再調換。”

話是這麽說,真正鎖定目标拿的也只有開始的幾樣,再後來那肯定是順手抓到什麽是什麽。

紅箋深深呼吸,将目光重新投到那些屬性各異的寶物上。

第 245 章 血灑冰川

石清響這一走就是四天。

紅箋并不知道他用什麽辦法在監視着季有雲,但是第五天中午,他匆匆回來,道:“季有雲已經離開煉魔大牢,這會兒應該在靠近‘天幕’附近,那裏靈氣紊亂,聯絡不便,咱們趕緊動手!”

紅箋凜然。

“怎麽做,你只管安排,我聽你的。”

“你先在水下等我,待魔魂糾纏住‘吞噬’,我就下去和你一起。”

紅箋應了一聲,這安排對她而言再輕松不過,不知為何,她卻感覺到了一種暴風雨将至的窒息。她望着石清響,叮囑道:“千萬小心!”

石清響點了點頭,沒有多言。

兩人向着煉魔大牢方向靠近了數裏,尚未感覺到靈氣有異,石清響卻道:“這個位置‘吞噬’已經感覺得到咱們了,但季有雲不在,它無法與旁人溝通,咱們再往前去!”

紅箋依言跟着石清響向前,暗自提高了警惕。

冰川寂靜,厚厚的冰層阻隔了神識向下,紅箋無法确認昔日煉魔大牢的位置,但靈氣開始變得稀薄,終于連一絲一毫都不剩下。

在這裏,正午的太陽也透着一股熱氣不足的慘白,但陽光自冰上反射回來,直刺雙目,晃得人有些睜不開眼,石清響擡起手臂來遮擋了一下,道:“差不多了,你下深水等我吧。這裏沒有靈氣,你該知道真元要省着些用。”

紅箋回應:“我明白。”她沒有再啰嗦,躍入水中。

海水冰冷刺骨,紅箋只得運行“凝水訣”将自己包裹住,迅速下潛。

距離海面越來越遠,漸漸的,上方透下來微弱的光亮消失不見,四下歸于黑暗,只有冰冷的濕寒提醒着她此時身在冰川之下的深海裏。

紅箋輕輕籲了口氣,排除雜念,集中精神。雖然真元寶貴,她還是向着上方水域施展出了“求根溯源”,她需得及時掌握石清響那裏的情況。

石清響正緩步走在冰川上,看背影沒有什麽異常,只是他那張平淡無奇的臉突然橫過鼻翼多了條黑色的紋理,這條觸目驚心的黑紋如有生命,自他的鼻翼慢慢游到脖頸的咽喉處,微微凸起,停下不動,跟着在他鼻翼處又浮現出了第二條黑紋。

看到他這頗有些恐怖的樣子,紅箋心底莫名湧上兩個字來:魔化。

石清響還在不徐不疾地向前走,他左手取出了借自程氏一族的“天魔聖身”,右手多了一杆白毫筆。

紅箋等着看他如何施法驅使魔魂,當日在程氏族人隐居的山谷,雖然她曾遠遠目睹了魔魂兩次參戰對抗“吞噬”,但因為地勢的原因,她并沒有看到井小芸的外公和石清響是怎麽施法的,看石清響這閑庭信步的模樣仿佛要寫字作畫,說一點兒不好奇是不可能的。

石清響擡手将“天魔聖身”祭向半空,不知他如何運功施法的,他身體陡然一震,竟張口嘔出一大灘血來。

紅箋大吃一驚,只見這灘血在空中一時未散,石清響右手白毫筆瞬間便沾飽了鮮血,他手腕一抖,淩空劃出幾筆,一個似字非字似畫非畫的圖案出現,冰川上突然狂風大作,這風将圖案同“天魔聖身”聯系起來,裏面的魔魂有反應了。

原來竟是要以他的血做引。紅箋一時呆住,心中百味雜陳,不知如何是好。

石清響手中的筆沒有停,一個一個的魔文飛快勾畫,風太大,他需得眯着眼睛,集中全部精神,才能不出差錯。

那縷烏黑的魔魂自魔器中鑽了出來,形成一個巨大的陰影,沖着石清響發出低沉的咆哮聲。

石清響不為所動,那灘血轉眼已經幹涸,他以持筆的手指在左臂上飛快一點,手臂上立時多出來一個近乎洞穿的傷口,血如泉湧。

石清響以白毫接住,右腕猛然一揮,一個血圈自筆尖飛出,在空中迅速變大,大到足以套下三五十個人,落到了冰層之上,白色的冰,紅色的血,那麽鮮明而詭異,但那魔魂顯然不這麽覺着,它低吼一聲,如久素之後見到葷腥,向着那血圈之中撲去。

“轟隆”一聲巨響,魔魂一舉穿透數十丈的冰層,碎裂的冰塊沖天而起,整個冰川連同冰川下的海水都在劇烈晃動,那上面已經幾乎無法立足。

紅箋緊張地注視着眼前這一幕,不需再有疑問,有什麽東西破水而出,渾身帶着光暈,正是那“吞噬”。

石清響不知以什麽秘法,準确判斷出了冰層之下煉魔大牢的位置,只一下便迫得“吞噬”現身迎戰。

那魔魂緊随其後沖出水面,張牙舞爪向“吞噬”撲去。空間微微扭曲,紅箋竟能由魔魂幻化出的巨大黑影中感覺的到它強烈的興奮。

兩個強大的非人存在糾纏在了一起。虛空由此撕裂了一條長縫,不知是哪一界與道修大陸的通道被就此破開,亂流帶着大量靈氣洶湧而入。

紅箋沒有過多關注半空的戰況,她緊張地尋找着石清響。他以那麽多鮮血驅使得魔魂拼命,冰川上如此混亂,石清響人呢?

找到了。同兩個怪物和碎裂的冰層相比,海面上的石清響顯得如此渺小不起眼。此時他正被兩個元嬰老者一前一後夾在了當中。

“何方邪魔,敢來我煉魔大牢送死!”擋在前方的黑袍老者獰聲道。

後面的灰袍老者喝道:“拿下再問。”

煉魔大牢此前曾被天魔宗攻克,這些大牢的長老們心态不可避免受到影響,此番遇襲季有雲又是不在,他們很擔心魔修再度大舉來犯,雖只發現一人,修為尚且不高也不敢大意,灰袍老者說了那話,當先發難。

紅箋不禁為石清響擔心。

她原先設想近來季有雲的手下折損不少,季有雲發現程氏族人下落又正趕上戴明池閉關,無法向符圖宗求援,量他也沒那膽子自己去追擊,必定自煉魔大牢抽調不少人手,一來二去,留守的元嬰肯定不會太多。

只是以一敵二,不知石清響這金丹圓滿是否能應付得下。

灰袍老者與石清響一樣是木靈根,他一出手便是紅箋從未見過的法術,擡指在空中虛點,兩道光索自這一點蜿蜒纏向石清響的脖頸和下盤,與此同時,黑袍老者出手,冷劍無聲,法寶借助了周圍覆頂而來的大量海水轉眼便飛至石清響頭頂尺許,若閃避不及,只這一劍便會将他由中一分為二。

石清響剛才為驅使魔魂流了不少血,此時長衣上還斑斑點點,看着甚是狼狽,突然落在水、木兩位元嬰夾擊之下,形勢十分危急,紅箋心因之疾跳了兩下,暗叫“糟糕”!

莫說她不是這兩個老者的對手,就算能幫上忙,眼看着也是來不及了。

但石清響哪裏需人相助,他尚未結嬰,法術快不及兩人,但他似是對這兩個老者的手段有未蔔先知的本事,黑袍老者起手之時他的防禦法術已經施展過半。

以紅箋的眼光,很難判斷他頭頂上突然出現的是個什麽東西,似盾似傘,半呈碧綠,綠意澄澈,半呈烏黑,陰冷幽寒。

這法術與黑袍老者的飛劍相持了一瞬,不但未被擊垮,反而突然嗡嗡聲大作,開始飛旋,一時黑綠交雜,叫盯着它看的人頓感一陣不适。

紅箋連忙将目光挪走,她已經意識到黑袍老者這一劍奈何不得石清響。

這會兒的工夫石清響已經同兩道光索周旋了幾個回合。

上方海面巨浪洶湧,紅箋以“求根溯源”觀看這場瞬息萬變的死生相搏着實有些吃力,她只覺着三個人忽隐忽現,石清響在那二老的夾擊之下幾乎化成一團虛影。

這樣的消耗,必須要速戰速決,拖得時間越長對石清響越是不利。

石清響顯然也明白這個道理,突然之間冰層之上快到極致的鬥法停了下來。

不,不是停,黑袍老者還在驅使着法寶傾全力試圖破開對方古怪的防禦,但石清響和那木靈根元嬰已是停止不動。

石清響的右掌按在灰袍老者頭頂,只是瞬間,灰袍老者的防禦法術、法寶接連碎裂,在石清響的掌下,紅箋和黑袍老者目睹了從未見過的異象。

堂堂一個木系元嬰身體突然間開始半生半滅,半榮半枯,這異象只撐了數息,這具飽受摧殘的身體達到極限,“砰”的一聲由中裂開。

滿天血霧中,一個灰袍老者模樣的元嬰“吱吱”欲逃,被石清響順勢一把抓住。

那元嬰對石清響古怪的功法毫無抵抗之力,一經接觸,立刻化為烏有。

黑袍老者目睹這一幕,臉上露出了不可思議之色。

這些投到季有雲麾下的元嬰,十個到有九個是不甘心壽元将盡,想着依靠季有雲這棵大樹多活幾年,他見同伴被殺,登時意識到自己一人絕不是這古怪魔頭的對手,當下毫不猶豫急催真元,掀起滔天巨浪砸向對方,而他自己則施展了瞬間移動,身形一晃,便隐沒在了海水之中。

第 244 章 借雞生蛋

石清響這麽毫不猶豫地往西飛,紅箋就估計着他大約是有了具體的實施計劃。

果然,只聽他道:“對付季有雲,只憑咱們兩個不行,還需得多找幾個幫手。”

紅箋猜測道:“程大長老他們?”

石清響笑得輕松:“他們藏了這麽久,也該出來活動活動,給季有雲添添堵了。”

紅箋了然:“你又要以何風的身份去見他們了吧?‘天魔宗’宗主的親傳弟子,這是真的麽?”

石清響道:“自然,我向來誠實。”

紅箋嗤笑一聲,拿出玉簡來準備學習,石清響見狀道:“接下來你不用管了,專心把凝煉篇弄懂記熟,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問我,若是需要你做什麽,我自然會叫你。”

紅箋手指摩挲着玉簡,晃了下神,有些擔憂地問了一句:“這次行動,季有雲不會以‘大難經’提前有所察覺吧?”

黑暗中石清響的聲音溫和而堅定:“不會,若是能算到,上次煉魔大牢的事他就不會吃那麽大的虧。我記得同你說過,他無法看到學過《大難經》的人參與的變數,所以,你要知道你這條命是多麽珍貴,不管多麽難,都要努力活着,不然就真的沒有人能夠阻止他為惡了。”

“不是還有你麽?”紅箋不以為意地笑了聲,她從來不覺着自己的命有多麽要緊,多少次她努力了,為了活下來傾盡全力,那也是因為還牽挂着丹崖宗,因為殺死季有雲的那個諾言還沒有完成。

石清響默然,過了好一陣才道:“你記着,你要是死了,我不會再出手管任何的事。”

紅箋覺着石清響這話好沒由來,她想說:我死都死了,你跟誰堵氣,還不快快想辦法幫我報仇,算什麽朋友?話到嘴邊卻又忍住,不知道為什麽,她覺着石清響說這話并不是在開玩笑,他是認真的。

所以她只是嘟囔了一句:“好了,我知道了。真是的。”說完這話,她将神識深入玉簡,仔細研究起了其中的“深水凝煉篇”。

“深水凝煉篇”講敘了一個與尋常煉丹大相徑庭的法門。

因為以火來加熱煉化,不可避免會造成各種材料當中“水屬性”的流失,一些煉丹大師便另辟蹊徑,針對那些材料嬌貴,需将其特性盡量保留下來的丹藥研究出了冷水凝丹之法。

以這種方法煉丹,要找一個既深又寒的水域,将水的溫度降至快要結冰的程度,施法以真元将材料煉化,再以“深水凝煉篇”中傳授的方法,将材料徹底融合之後,借助超低水溫令其凝固成丹。

怎麽煉化融合,玉簡裏講得很詳細,紅箋假設手中正有這麽幾樣材料,暗暗揣摩,很快便沉浸其中,忘了外界的一切。

學一門技藝,就像入定修煉一樣,需要極大的專注。唯有用心,才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掌握訣竅,到時不令煉丹失敗,一切努力成空。

等她回過神來,時間已經不知過去了多久,飛行法寶降落在一望無際的黃沙當中。

明月高懸,照得天地間一片銀白。

沒有風的時候,沙漠看上去就像另外一片海,平靜而浩瀚。

遠近幾個小土包像海面上偶爾被風吹起的褶皺,在月光裏投出淡淡的黑影,可若以神識去看,就會發現那黑影裏有細長的黑色活物在蠕動,那是魔物在看守着地下洞府的入口。

突然間人影晃動,由地底上來了三個人。

中間的正是久未露面的何風,程士鵬和程士鷗兄弟左右兩側相陪,三個人一副相談甚歡的模樣。

紅箋只見程氏二位長老客氣中露着恭敬的模樣,便知道石清響此行極為順利。

果然,程士鵬往飛行法寶這邊望了一眼,不知有沒有發現裏面坐着的是當日的“齊秀寧”,收回目光,雙手捧出一副黑漆漆的戰甲來,小心交給了石清響,道:“何兄弟,這‘天魔聖身’暫時借你了,定要小心,不要損壞遺失了。”

說到這裏,他不由地嘆了口氣,興致索然:“雖然聖魂不再受控,這總是天魔飛升遺留的聖甲,代代相傳,勿要在程某這一代有失。”

石清響兩手接過:“大長老放心。我只拿去用一用,很快完璧歸趙。”

程士鷗插言道:“行了大哥,離了聖魂,這‘天魔聖身’也就是件堅硬些的法器。快別啰嗦了。既然何老弟還能請得動聖魂,就交給他拿去對付季有雲那厮,給大夥兒報仇。”

他轉向石清響,粗聲道:“你怎麽這麽着急就要走?不如等我準備好了,咱們一同出發。”

石清響笑笑:“實是還有別的事,我會在極北冰川附近等候消息。無盡海不比大漠,三長老也要小心,要防着季有雲孤注一擲。”

程士鵬道:“不錯,老三也小心。算了,還是我陪着你跑一趟吧。”

紅箋又等着他們三人說了一會兒話,石清響才告辭回到了飛行法寶中,他沒有同紅箋說話,駕着法寶緩緩升空,在程氏二老的目送下往無盡海方向飛去。

直到飛出去很遠,再看不到兩個老魔修的影子,紅箋才開口:“你怎麽說動的他們,不但參與進來,連魔器都借給了你?”

道魔殊途,在魔修當中,何風這宗主親傳弟子的身份作用其實不大,實力若是不濟,這些老魔修連正眼都不會瞧你,更何況是冒着很大的危險再次投入戰局。

石清響悠然道:“說哪裏說得動,我是許了他們真正的好處。魔器借我,對抗‘煉魔’裏的那條神魂,程士鵬他們也将近日在無盡海深處偶露行蹤,引得季有雲離開,這樣我們才有機會直搗他的老巢。作為回報,搶回來的東西咱們先挑五樣,剩下的交給那條魔魂随意吸收,它瞧不上眼的,咱們再和程氏一族二一添作五。”

紅箋瞪大了眼睛,停了片刻方道:“這也算是慷季有雲之慨了。只是要小心養虎為患啊,莫要到了最後無法收拾。”

石清響點了點頭:“放心,我會留意。”

他又特意解釋了一句:“之前山谷裏那一仗,為了保住程氏一族,我已解開了程大長老對魔魂的控制,魔魂曾和‘吞噬’兩敗俱傷,不下重餌也驅使不動它。不要擔心,季有雲會有些什麽東西我大約有數,它能吸收的極為有限。”

石清響如此詳加分說,到叫紅箋有些不好意思,人家本來是應自己所求幫忙的,費了如此多的周折不說,還要冒着生命危險,這真是……她嗫嚅道:“對了,還沒有和你說聲謝謝。”

石清響聞言“嗤”的一聲笑:“客氣什麽,我和他們不同,你只要說一聲,不需什麽好處,我便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還好是在黑暗中,紅箋臉紅了,可是她又覺着石清響不像是在說反話,這件事情求到他那裏,實在是因為沒有別的辦法,而且她也沒想到,事情突然就變成要向季有雲下手這麽嚴重。

最難還是人情債,可她又不知道石清響需要什麽,只好先欠着了。

石清響跟着通報了一個好消息:“對了,‘水中火’拿到了。你要不要看一下?”

不待紅箋回答,一簇幽冷的火焰在兩人之間亮起,這火焰赫然直接被石清響托在掌心裏,飛行法寶裏空間并不很大,火光同時照亮了兩個人的臉。

紅箋感覺這火焰似乎沒有什麽熱度,她伸手過去,還未碰觸到,火苗突然扭曲了一下。

明暗間石清響含笑道:“都說了它是魔物,是活的。”

要将這麽個東西做為五樣寶貝之一,放在一起由自己親手煉成丹藥,紅箋想一想都覺着壓力巨大。

她擡起頭來望向石清響,眼睛在火光的照映下似有星光閃爍。

這個時候火光照亮的是何風的臉,紅箋忍不住問:“你到底怎麽回事,其實也不是一點兒光不能見對不對?”

那張平淡無奇的臉上漸露出笑容:“你忘了我可是和你一起在烈焰山谷呆過的。沒事,我騙他們的。”

石清響說這番話的聲音近乎耳語,不仔細聽幾乎聽不清。

紅箋稍稍松了口氣,她到沒介意這小子在丹崖宗的時候明明連自己也騙了進去,忽而又想到:“他從見了天魔宗的人就是這副模樣,到現在也沒有換回來,看來準備就這樣去抄季有雲的老巢了啊。是不是他也沒有十足的把握,所以做了最壞的準備,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活的魔物,肯定不能直接放進乾坤袋,紅箋不知道要拿那“水中火”怎麽辦,只得看完了叫石清響先收起來。

石清響一反腕,周圍重新陷入黑暗,也不知他将這魔物收到了哪裏。

天将亮時,兩人飛回極北冰川,石清響找了個不起眼的地方降落,同紅箋道:“你在此繼續研究煉丹之法,我去前面盯着季有雲,估計需得個兩三天的時間,待他離開,我馬上回來找你。”

第 243 章 難湊的丹方

石清響不為所動:“你可以,只要盡全力,就一定會成功。”

紅箋不知道他這對自己如此之強的信心是從哪裏來的。

但這件事完全是石清響在主導,他堅持,紅箋無法反對,只得先接過玉簡。

“你來煉的話,是不是把握更大一些?”丹方是石清響想出來的,由他親自出手,風險總應該小得多。

責任太大,紅箋真怕自己臨時抱佛腳學這麽兩下,到時壞了大事。

“我不行,我是木靈根,并且體內的魔性沒有完全馴服,相信我,以這個方子而言,你幾乎就是天底下最适合的煉丹人選。”

紅箋抱着萬一不成,尚可再來的希望,問道:“丹方怎麽回事,煉這丹都需要哪些材料?”

石清響對此顯是經過深思熟慮,道:“二次奪舍,說到底還是奪舍,不過是體魂排斥得更加厲害罷了。要解決體魂相斥,就要明白身體為什麽無法适應一個陌生的神魂。”

他在暗處向後依偎了一下,叫飛行法寶在海面上緩緩飛着,繼續道:“打個比方,修士的身體是一個杯子,神魂是水,這杯子中本已注滿了水,不多不少剛剛好,你非要再将另外滿滿一壺的水也擠進這杯子裏,結果會怎樣?”

紅箋想像了一下,發現石清響這比喻還真是貼切,不由道:“那該怎麽好?”

“只有改造這個杯子,将它變得足夠大,大到能裝下如此多的水。”

“杯子”在兩個人話意中指的都是齊秀寧,她修為只有金丹初期,要承載一個元嬰确實違背天地法則。

紅箋明白了石清響的意思,不能完全匹配,只能将奪舍的身體各方面都予以加強,不管怎麽說,小腳穿大鞋總比大腳穿小鞋舒服得多。

“道理很淺顯,就算不明白的人等奪舍之後有了切身體會也想通了,我想你師伯這二十年能活下來,也是在不停地改善仇嬌的身體。”

說起這個來,紅箋頗為自責:“若不是我,‘仙昙花’不會只開出一朵,他也不會連個身體也沒有,只能在法陣中呆着。”

石清響卻不同意這種說法,他笑了一聲:“你千萬不要這麽想,若沒有你,木系靈種說不定會被蒲平平自跹雲宗秘境裏帶出來,繼而與‘仙昙花’争搶靈氣。‘仙昙花’依舊只開一朵。而你井師伯,極有可能世人只聽聞臭名遠揚的仇嬌死了,并不知道丹崖宗的元嬰井白溪當年遇襲未死,奪舍仇嬌又活了二十年。”

紅箋心中發寒,暗忖:“幸好石清響這胡亂假設不是事實。”

石清響又道:“更何況‘仙昙花’只會讓這個不合适的杯子變得堅固,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很少有人知道修士身體五行相調的真正奧秘,要徹底改造一個水修的身體,需得集齊‘水中土’、‘水中木’、‘水中金’、‘水中火’四樣至寶,以天下間最親和的活水相調和,煉制成丹藥。”

“一共是五樣啊。”這一長串的名字只是聽着便叫人心中發憷,別的不說,“水中土”?紅箋心中微動,道:“你這‘水中土’與他們所指的是否是一樣東西?我這裏有一顆瀕臨結嬰的‘赤岩蠻牛’妖丹,有用不?”

“‘赤岩蠻牛’的妖丹效果稍遜,我們再找找,看能不能找到真正的土系元嬰妖獸。”

“去哪裏找?”紅箋此念閃過,才發覺石清響在送完童黛之後飛行法寶掉了個頭,轉而向北,此時海面上已不時有雪島冰川出現。這個方向一直飛下去,就會到達極北冰川。

極北冰川到了,那距離煉魔大牢就不遠了。

石清響道:“五樣東西當中,按說元嬰妖獸的妖丹是最容易拿到的,可現在情況并不是這樣,尤其是這‘水中土’,刑無涯是土靈根,他在無盡海盤踞近千年,土系的元嬰妖獸幾乎被他屠戮幹淨,連他最後也需自己養了來殺,我估計往南走已經很難再找到土系元嬰妖獸的蹤跡,極北冰川這邊是季有雲的老巢,刑無涯心有顧忌,到可能有漏網之魚。”

紅箋不禁暗自遺憾當初沒有機會趁亂搶到一顆元嬰妖丹,以致現下要冒着危險去捋季有雲的虎須。

先前天魔宗劫獄,打得煉魔大牢的看守措不及防,無奈之下将“煉魔”化整為零沉入深海,季有雲趕回後很快重建“煉魔”,将一切恢複原狀。

石清響顯是對這些情況了如指掌,他的飛行法寶深入極北冰川,看位置應離着“煉魔”很近,紅箋卻始終沒有感覺到外邊靈氣有異。很快二人擦着“煉魔”的邊緣掠過。

繼續往北,寒意彌漫,法寶外只見雪大如席,冷霧如絮,天地間似乎只剩下了白色,凜冽的風卷着細小的冰屑撲面而來,又被法寶隔絕在兩尺之外,徒勞地翻騰着,離開神識,紅箋坐在飛行法寶中,也只能看這麽遠。

石清響将法寶降到距離海面七八丈高,放慢了速度。紅箋也放出神識同他一起搜尋。

海裏有妖獸,冰系的占了絕大多數,石清響不死心,打出一道法訣,操縱着飛行法寶自破開的冰窟窿鑽進了水下。

剛開始,法寶外邊還能隐隐看到光亮,很快四下一團漆黑。

飛行法寶仍在高速前進,在紅箋的神識中,那些形狀各異的珊瑚礁,凹凸嶙峋山峰怪石和色彩斑斓魚貝就像萬花筒一樣呼嘯掠過,時不時有觸手之類向着飛行法寶發動襲擊,那是海底的妖獸被二人所驚擾。

但石清響一直沒有停下搜索,顯見所有這些都不是土系元嬰妖獸。

紅箋有些焦慮,給自己加上了“凝神注目”。

石清響開口:“別着急,還是有元嬰妖獸的,剛看到兩只,只是咱們運氣不好,不是土系的,再找找。”

大半天之後,飛行法寶破水而出,石清響手中多了兩顆木系元嬰妖獸的妖丹。整片海域找了個遍,不見土系元嬰妖獸。

石清響出手,殺死兩只元嬰妖獸并沒有花費太多工夫,紅箋早在知道他便是何風之時,便對他的實力有了大致了解,那會兒他是金丹後期,便敢同季有雲一戰,此時更升一階,越階殺死元嬰到在意料之中。

只是沒想到過程會這麽快!

這會兒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她道:“這是木系妖丹,‘水中木’算是有了麽?”

石清響卻道:“不是很理想,先備着吧。”

紅箋刨根問底:“哪樣的才算理想?”

“‘水中土’我們只能盡量挑選高階妖丹,等階越高越好,這是無奈之舉,而‘水中木’和‘水中金’不應當局限于妖丹,還要考慮靈草,等将所有材料擺在你的面前,你仔細感應,由中挑擇你感覺最合适的,那就是理想的。‘萬流歸宗’賦予你這樣的天賦,學了就要予以致用。”

紅箋慢慢點了點頭,她終于明白為什麽石清響執意要自己來煉制這麽珍貴的丹藥。

但是,“你只說了這三樣,那麽‘水中火’呢,這個說法我都是第一次聽說過,這世上真的有‘水中火’麽?”

“有的。‘水中火’是魔物,這個到是最容易準備的。”

石清響沒有細說,但紅箋明白了他言下之意,井小芸的外公帶領族人隐匿起來,旁人不清楚他們的下落,但石清響絕不會不知道。

這麽說,五樣東西終于有了一樣。紅箋好奇地問:“天下間最親和的活水,是指什麽?”

石清響道:“‘活水’,就是血,天下間最親和的活物,你見過的,就是那‘長耳海蘭獸’啊。”

“啊?”紅箋低呼出聲,“你是說大師伯這丹藥,竟要以‘寶寶獸’的血來調和?”

黑暗中石清響聲音柔和:“放心吧,只需要很少一點,對它不會造成不好的影響。咱們好好同它商量,它會答應的。”

紅箋這才松了口氣。

這麽說五樣東西,其實只有“水中土”、“水中木”和“水中金”毫無線索。

出行的第一個白天已經将要過去,偌大一個無盡海竟遍尋不着土系元嬰妖獸,石清響控制着飛行法寶在高空打了個旋兒,慢慢停下來,顯然也有些無可奈何。

“要不先去別處找找另外兩樣?說不定就湊巧碰上了。”話雖如此說,紅箋卻有些犯愁:照這樣下去,何時才能将丹方湊齊?

石清響沉吟:“不,你讓我想想,哪裏能找到元嬰妖獸……”

他當機立斷:“咱們适才搜尋的海域如此幹淨,有違常理。刑無涯不會來此,唯一的可能,便是季有雲有需求。殺死刑無涯,他也不會少分得好處,我看咱們哪裏也不需找了,剩下這幾天,好好計劃一下,若能端掉他一處老巢,妖丹靈草肯定應有盡有。”

紅箋吃了一驚,暗道:“這真是膽大包天的計劃。”

再看石清響操縱着飛行法寶攸地高飛入雲,不再回頭,直往西邊而去。

第 242 章 出行

夜空中不時綻開絲絲縷縷的閃電,望之如火樹銀花。

足有小半個時辰,雷聲漸小,聚集起的大量靈氣經由渦旋倒灌,紅箋沒有經驗,井白溪喜道:“成了!”

闫長青這嬰結得确實不易。

困在金丹圓滿太久,曾幾何時,連他自己都已動搖,整日以酒澆愁。

井白溪并不知道這些,他很開心地同紅箋道:“你師父終于邁出了這一步,可喜可賀。”

紅箋唏噓:“是啊。”

上次她偷聽闫長青和霍傳星的對話,還以為師父那麽重的心結,按他不撞南牆不回頭的臭脾氣,只怕要在金丹圓滿折騰好久,沒想到,他突然就結嬰了。

不過,管他怎麽突破的,晚潮峰上多了一位元嬰,這總是一件大喜事。

這麽想的不止她和大師伯,紅箋突然聽得師祖洞府門口傳來一聲哭喊:“蒼天開眼,師尊保佑,闫師弟終于順利結嬰了!”正是霍傳星。

霍傳星會如此激動,顯是一直以來壓抑得太狠了。

井白溪悵然道:“別驚動他,你悄悄将我送到師父靈前去。”

紅箋領命,到不用特意避開二師伯,霍傳星方才喊了那一嗓子,人已化作一道閃電,直奔堆雪崖而去。

這回孫幼公的洞府裏再沒有旁人,紅箋在師祖靈前将井白溪的元嬰放下,借着長明燈的光亮,恭恭敬敬将香點上,給師祖磕了三個頭。

來之前,紅箋覺着她有很多話要和師祖說,會伏地大哭一場也說不定,畢竟這二十年間發生了太多的事,好的,壞的,必須記住的,一心想要忘卻忘不掉的。

但是真來到了這裏,當着孫幼公的靈位,紅箋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半晌她才輕聲道:“師祖,紅箋看您來了……”

她慢慢紅了眼睛,又道:“您放心吧,一切都會好起來。”

井白溪那裏聲響皆無,他剩下元嬰,僅能通過神識交流,在壇子裏做什麽紅箋也看不到。

過了一會兒,紅箋提醒他:“大師伯,咱們差不多該走了。我估計着師父和二師伯很快會過來。”

井白溪“嗯”了一聲,卻道:“你把我留在這裏,一個人回去吧。我正想見見他們兩個。”

紅箋猶豫了一下,大師伯這是要和師父他們相認,自己呢?

她想起寰華殿上和師父針鋒相對,師父私下裏提到自己還帶着不忿,她上回還将師父畫了個大花臉……紅箋一陣心虛,不由打起了退堂鼓:“算了,師父剛剛結嬰,正在興頭上,我還是自覺消失吧,不要給他添堵了。”

井白溪的安排既然考慮到了她的苦衷,她自是要趕緊奉命。

紅箋問道:“師伯,那我以後要見您……”

這見自然是單獨見,井白溪心下了然,道:“師父這洞府,估計着也不會有外人來,我暫時就在這裏藏身,你有事過來見我就是。”

紅箋應了一聲,這會兒時間就不早了,她唯恐走得遲了被堵在洞府裏,幹脆利落地爬起身,同井白溪道:“大師伯,我先在外邊守着,等你們見面了再走。”

紅箋的感覺沒有出錯,她出來的正是時候,只過了不大會兒工夫,就見自堆雪崖方向二師伯霍傳星和師父闫長青相攜而來。

兩人臉上都帶着許久未曾出現過的笑容。

霍傳星提着一壇子酒,邊走邊道:“你剛結嬰,酒就不要喝了,這一壇子是我的,一會兒給師父報了喜,我陪他老人家喝幾杯。”

兩人沒發現暗處有人,直接進了洞府。

少頃,霍傳星“咦”了一聲,不過裏面很快沒有動靜,應是師兄弟三人在通過神識交流。

紅箋不放心,悄悄摸回去偷看了一眼,卻見二師伯和師父圍着那壇子,臉上表情呆滞中帶着驚駭,顯是發現井白溪還活着對他二人沖擊不小。

這一夜,對他們三人而言,注定是一番悲喜交加的經歷。

紅箋在外邊呆了一陣,天亮之前悄悄離開。

她還有許多事需得做,大師伯暫時留在晚潮峰,也給她放開手腳提供了便利。

這天一大早,童黛跑了來,神秘兮兮地道:“蕭蕭,準備準備,咱們可能是要一起出遠門了。”

紅箋怔了一怔,道:“我和你?”她能感覺到童師姐的心情格外雀躍。

童黛眨了眨眼睛:“是啊,石先生剛才把穆宗主和英峰主請了去,說他想去無盡海中走一走。宗主不放心,勸他說刑無涯雖然死了,無盡海裏還是有不少高階妖獸,石先生便說他要想辦法在幾年之內結嬰,宗主這才沒有話說,加上英峰主也說石先生現在比剛來丹崖宗時情況大見好轉,稍稍活動沒有大礙,這事就這麽定了。石先生拒絕了穆逢主派元嬰護送的安排,說是帶兩個女弟子路上服侍他即可。”

她見紅箋目光閃亮,便笑着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紅箋:“兩個女弟子哦,要和石先生一同出去了,蕭蕭,你高不高興?”

童黛本意是要逗弄一下這明晃晃慕戀着石先生的師妹,誰知對方聽到這喜訊既沒有躍起歡呼,也沒有面露羞澀,而是轉了轉眼珠,小心又戒備地望着自己:“我自然高興啊,只是師姐,你怎麽也這麽高興?”

童黛臉上一紅,沒有搭理紅箋,嘴角卻慢慢蘊出一絲藏不住的笑意。

石清響要走,當天便成行。他留下姓窦的修士看守洞府,只帶着童黛和紅箋兩人。

為避免被光亮照到,三人乘坐的飛行法寶是特制的,外邊青天白日陽光耀眼,法寶內卻是昏暗得幾乎看不清另外兩個人的臉。

紅箋依稀覺着石清響同小時候相較外表并沒有太大變化,既沒有長出一臉黑斑,也沒有缺鼻子少眼,并且距離這麽近,也沒感覺出他與何風有哪點相似,能将季有雲都瞞過的秘法,想想都覺得相當了不起。

紅箋感覺得到童黛洋溢的喜意,這麽開心,叫她不由地懷疑此行與衛以蓮衛師兄有關系。

果然法寶飛了半日,速度漸漸慢下來。

石清響打破沉寂:“由此一直往南,島嶼衆多,适合長住修煉,你去吧。”

童黛感激涕零,道:“多謝石先生,您真是謙謙君子,日後旦有用得到童黛的地方,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我走了,祝先生早日恢複健康,得窺大道,蕭蕭……”她聲音有些哽咽,上前抱住了紅箋。

紅箋輕聲道:“師姐,你這是要去找衛師兄?”

童黛用力點了點頭:“我們先避一避風頭,蕭蕭,師姐和你估計會有好長時間見不着了。你和石先生……你們一定要好好的。”

這一瞬間,紅箋幾乎忍不住要将自己的真實身份相告,最終她張開雙臂,回抱住了童黛。

石清響開口:“你不必謝我,這一輩子,你最該感謝的人是你師妹。”

他不居功,這話在童黛聽來自然理會作他幫自己是看在師妹蕭蕭的面子上。

童黛對蕭蕭早沒了一開始的偏見,心中當她和家中的妹妹們一樣,石清響這樣說足見對蕭蕭十分重視,看來這行事古裏古怪的丫頭是要得償所願了,她妙目含淚,伸手在紅箋面頰上輕輕捏了一把,笑道:“鬼丫頭,下次見面,師姐聽你的好消息。”

童黛走後,昏暗的飛行法寶內就只剩下了紅箋和石清響。

石清響說話再沒有顧忌,問道:“你大師伯呢,你将他安置到了何處?”

“昨天夜裏我們去祭拜了師祖,後來師伯非要留在那裏。我們這次出來,是為了給他搜集靈草嗎?”石清響突然帶她出來,紅箋想不到還有其它原因。

“是,我向元必簡打聽了,戴明池與刑無涯鬥法确實受了點傷,但這傷并無大礙,殺死刑無涯,他得到了巨大的好處,修為有望再進一步,這些天沒有出現,是趕回符圖宗閉關沖擊化神中期去了。”

紅箋大吃一驚,失聲問道:“化神中期,他能成功?”這戴老賊化神初期已經是全道修大陸獨一無二的存在了,他若再升一階,豈不是更難對付?

石清響道:“世事無常,他能不能晉階我不敢斷言,但他閉關的時間肯定不會太長,我們需得趁着戴明池閉關這十天八天,趕緊把你師伯的丹藥配齊煉好,以免夜長夢多。”

紅箋凜然,問道:“可供二次奪舍如此逆天的丹藥,材料是什麽,是不是很難找到?”

石清響回答:“我現在只有一個想法,不知道是否可行,畢竟二次奪舍從來沒有人成功過,煉丹所需材料,每一樣都很珍貴。一旦煉丹失敗,損失無法彌補。”

這般說着,他掏出一塊玉簡來遞給了紅箋:“我們沒有信得過的煉丹師,這是我搜集的‘水深凝煉篇’,教人如何在寒冷的深水中煉制丹藥,這十天,除了搜集材料,你還要學會這篇煉丹的秘法,準備齊全之後,你來親手煉制。”

紅箋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可我對煉丹一竅不通啊。”

第 241 章 夜行晚潮

其實仔細想一想,齊秀寧到真是一個絕佳的人選。

奪舍了她,既解決了井白溪的燃眉之急,又可以輕松進入符圖宗,給戴明池添個大亂子。

先前在跹雲宗、小瀛洲兩次遠遠望見,就該知道齊秀寧早已不是丹崖宗的那個小小練氣學徒了。

紅箋回過神來,同師伯簡單商量了幾句,回答石清響:“能奪舍她自是最好。只是齊秀寧在符圖宗頗得重用,要将其生擒,只怕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将齊秀寧曾受戴明池差遣去小瀛洲送信的事說了,石清響聽罷,沉吟道:“不急,先将其它的準備好,最後差她一個,我約她單獨一見就是了。”

他又叫紅箋将小瀛洲發生的事尤其是南宮久帶人攻島的經過詳詳細細講述一遍,笑道:“我這位大師兄這是栽了個不小的跟頭啊。連小瀛洲主島法陣什麽模樣都沒見着,便兵敗如山倒,這等出息,只怕戴化神也是始料未及。”

提起這個,紅箋不禁為小瀛洲暗暗擔心:“戴明池去了哪裏?他會不會親自出手報複?殺死刑無涯之後他銷聲匿跡,到底有沒有受傷?”

石清響卻道:“這個我也不清楚,我是病人,不去打聽,沒人會主動和我說這些。不過他派了元必簡留在赤輪,監視淩宗主的洞府,你真想知道,待我探探元必簡的口風就是了。”

井白溪神識傳音:“元必簡?”

紅箋知道他在問什麽,立時回答:“這姓元的便是殺害師祖的兇手之一。當時那三個人,只有他還活着。”

井白溪恨聲道:“這個人,定要叫他死在咱們晚潮峰一系手上。”

紅箋聽出了這句話之中巨大的不甘,師伯更想做的是為師報仇手刃此獠吧,只是沒有了身體,空有意願卻有心無力,她連忙道:“師伯放心,這惡賊跑不掉。”

井白溪更不可能遺漏兩個罪魁禍首,只是不管戴明池還是季有雲,要誅殺哪一個,都是極度困難的事。若是能打開護宗大陣……

紅箋不清楚師伯在轉着什麽念頭,石清響問她:“怎麽樣,這次出去,可有什麽收獲?”

她答道:“收獲很多,只是你叫我想的問題,我還沒有找到答案。樂宗主英雄了得,小瀛洲上下一心,連化神都敢拼死相抗,着實叫人佩服,可惜我們丹崖宗水木兩系鬧成這樣,小瀛洲能做到的事,我們做不到。”

紅箋頓了頓,又道:“小瀛洲已經和符圖宗開戰,雖然第一仗大獲全勝,前景卻着實不妙,要怎麽做,才能阻止戴明池行兇,叫小瀛洲少死些門人,少一些損失?”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能如此順利除掉刑無涯,已經是難得的運氣,以後不要再想着會有這樣的好事,總要有損失,有人作出犧牲。”石清響對此卻顯得有些漠然。

那一戰小瀛洲雖有法陣庇護,也還是死了好幾個弟子,紅箋想起那些認識的不認識的年輕人,心中一緊,蒼白着臉道:“我們該做些什麽,能轉移一下戴明池的注意也好,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不要再死人了……”

“眼下這盤棋無子可落,你自己看看,現在除了小瀛洲,還有哪個宗門敢公然拉出人來對抗戴明池?他們懦弱久了,改變需要時間。”

“我們……”

“你最好置身事外不要多管,我不希望你連嬰都沒結便早早卷進去搭上性命。你要活下去,活到最後,哪怕大家全都死了,你也要活着,別忘了還有季有雲在等着你,那才是你宿命中的敵人。”

石清響這話說得很重,是告誡,又帶着一絲緊張,好像是窺見了什麽可怕的未來。但一心為着小瀛洲擔憂的紅箋并沒有聽出來。

井白溪插不進話去,他覺着外邊兩個年輕人相處的方式很是奇怪,具體哪裏不對勁兒,他又說不上。

雖然大師伯的事情有了希望,但因為最後這一番談話,紅箋剛剛舒展的心情又低落了下去,自石清響那裏出來,她半晌才振作了精神,悄聲道:“師伯,我先帶着你去香積峰看看。”

不提井白溪重游丹崖宗各峰那複雜之極的心情,單說紅箋,回到香積峰,她沒有急着去見便宜師父費承吉,先回了自己的桂華園,看看沒什麽異常,又去找師姐童黛。

姐妹見面,自然免不了一番親熱嬉鬧,紅箋向童黛打聽了一下這些日子丹崖宗發生的新鮮事,化神刑無涯真身殒落的消息震驚道修大陸,丹崖宗不可能沒有動作,果然童黛叽叽喳喳說的都是這些。

紅箋走後,穆逢山曾應戴明池的召喚,自丹崖五峰抽調了一批金丹修士,同其它宗門配合,深入無盡海“驅刑”,費承吉也在其中。

說是驅趕刑無涯,但當時大家都心知肚明,刑無涯只是損失了兩個分身,不要說金丹,便是元嬰遇上也是必死無疑。

不過戴明池的面子各宗門不敢不給,正當諸人惴惴不安之際,刑無涯戰敗被殺消息傳來,一時間整個道修大陸額手稱慶,都道:這禍害可是死了。

這會兒費承吉也不過剛剛返回丹崖宗。

紅箋“哎呀”一聲,道:“我忘記帶禮物回來孝敬他了。師姐,也沒有給你準備。”在小瀛洲她一直處在高度警惕之中,哪有心思想着這些。

童黛嗔怪地白了她一眼:“出去了就光知道玩,現在知道後悔了?”

她翻箱倒櫃找出一段四寸長的“金君木”來,道:“你把這個拿去給師父,先應付過去吧。”

在童黛心裏,做人弟子,尤其是女弟子,那真是得小心翼翼不容有失,絕不能惹師父不快,就這樣也不一定能保得太平,她自己險些被派去服侍齊天寶那就是前車之鑒。

不過紅箋哪管費承吉高不高興,這“金君木”年頭甚久,适合煉制木系法寶,一看就是童黛為自己結丹之後準備的,她忙不疊地推辭,嘴裏信口胡言:“沒準備就是沒準備,我可不能胡亂拿你的東西騙他。我這麽快就回來,足見記挂着你們,他高興還來不及。”

童黛無奈,只得由她。

這會兒天已經黑了,紅箋花了半個時辰應付了費承吉,也不管他做何想法,大剌剌地告辭而出,這才算是徹底有了空閑。

“師伯,我們去晚潮峰瞧瞧?”紅箋知道井白溪最想去哪裏。

“不急,等三更過了,咱們去你師祖的洞府瞧瞧。”

紅箋應了一聲,依言在桂華園等到深夜來臨,帶了師伯出來,悄悄摸上了晚潮峰。

夜黑風高,四處黑漆漆的,天上不要說月亮,連星星也不見一顆。

井白溪平時就不怎麽出聲,等到了孫幼公的洞府附近更是沉默。

紅箋一手捧着壇子,一手拿着香燭。

上次她向師父闫長青下手拿到“碧血槍”的那晚,就曾到師祖孫幼公的洞府窺探過,正趕上二師伯和師父因為齊天寶死訊傳出在此祭奠,她沒撈到機會靠前,後來成功暗算了師父,又将他的臉畫成那樣,跑尚且不及,哪敢再在晚潮峰流連。

紅箋就想着今晚正好和大師伯一起,好好祭拜一下師祖。

不知是事情真有那麽巧,還是師祖這裏時常不斷人,她剛一進入洞府就覺出異樣來,同時識海裏響起了井白溪的提醒聲:“裏面有人。”

紅箋收斂氣息,放輕了腳步。

上次師父和二師伯拜祭師祖的那間屋子裏隐隐透出亮光,井白溪突道:“裏面只有一個人,是你二師伯。”

大半夜的,二師伯霍傳星在做什麽?

紅箋只有金丹初期,不敢像師伯那樣直接以神識窺探,“仙霓霞光”無聲運轉,她悄悄靠前,像上次一樣藏身門口向裏張望。

案上燃着香,下首霍傳星一個人孤零零盤膝坐着,他穿了一件素袍,鬓間白發星星點點,長眉低垂,眼睛微閉,竟是在孫幼公的靈前入定。

紅箋有些摸不着頭腦,二師伯不在自己洞府裏,跑到師祖靈前這麽端坐着,這是在做什麽?

井白溪卻道:“等等,別驚動他。”

距離霍傳星這麽近,紅箋不敢冒然向大師伯傳音,只得悄悄在門外守着。

霍傳星巍然不動直坐了大半個時辰,紅箋突覺周圍靈氣似被什麽東西牽動了一下,跟着飛快地向洞府外邊流失。

屋內霍傳星睜開了眼睛,他沒有起身,怔怔望着案上孫幼公的靈位,喃喃地道:“師父保佑!”

紅箋不等井白溪吩咐,迅速出了孫幼公的洞府。

此時晚潮峰上靈氣紊亂,片刻之後一個巨大的渦漩形成,丹崖五峰上的靈氣都被牽動,向着峰西堆雪崖洶湧聚來。

黑暗中雖然看不清楚,但紅箋感覺得到,在那裏厚厚的靈雲越壓越低,很快在她的神識中堆雪崖已經不見了蹤影。

雲中隐隐有雷聲響起,由小漸大,越來越密集。

風雲際會之間不停有其它諸峰修士被驚動,趕來一看究竟。

到這時候,紅箋哪裏還看不出來,這是師父闫長青終于突破壁壘,成功結嬰了。

第 240 章 求助

丹崖五峰遙遙在望。

井白溪已經知道紅箋欺騙了費承吉,化名“蕭蕭”混在香積峰的事,她回宗門少不得要去敷衍費承吉一番,只不清楚她準備怎麽安置自己。

正想着,卻聽紅箋道:“師伯,我有一位朋友,借住在赤輪峰以前景勵的洞府,”她将石清響的情況簡單向井白溪介紹了一下,“咱們先去見一見他好不好?”

“信得過?”

“信得過!”

“好。”井白溪沒有因為這位“朋友”是戴明池的弟子而有所顧慮,在他想來,紅箋既然機緣巧合學了《大難經》,在洞悉人心方面,确實有着非同尋常的優勢,絕不會出纰漏。

他哪裏知道事實并不是這樣,至少石清響心裏想着什麽,紅箋以《大難經》完全感覺不到。

紅箋稍稍打扮,換了件衣裳。

離開丹崖宗這麽多天,她幾乎忘了假扮蕭蕭是種什麽感覺。

“仙霓霞光”是必須要用上的,師伯所住的壇子不能往乾坤袋裏放,只能以幻象瞞過衆人的眼睛,這樣雖然可能被高階修士看出端倪,但糊弄為石清響守洞府的那姓窦的修士是足夠了。

姓窦的修士很是親熱:“哎呀,這不是蕭師妹嗎,好久不見,你這是剛外出歷練回來麽?童師妹回香積峰了,怎麽你沒瞧見?”

紅箋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不是來找童師姐的,石先生最近身體怎麽樣?我想見見他。”

姓窦的修士沒有表現出意外來,只道:“那你稍等,我去問問師叔的意思。”

不知是不是不便透露,他沒有回答紅箋的問題。

紅箋站在洞府外邊等待,但其實她的心裏并不像表現出來的這麽平靜。

師伯的這件事,怎麽看都像是已經山窮水盡,明明不願見到,偏偏無力阻止,這種有心無力的感覺甚至引起了她一些慘痛的回憶。

她遇到了困難,不知怎的,就自然而然想到了回來向石清響求助。

紅箋有些自嘲地想:“難道是因為一次打賭輸了,就連下意識裏都覺着他強過自己,進而無所不能了?”

二十年後再次重逢,不知怎的,石清響給她的感覺與先前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幾乎是判若兩人一般。

紅箋不得不承認頗有些神秘的石清響很有些門道,他那些藏在老氣橫秋言辭後面的見識和手段,她此時拍馬也追不上。

如果連石清響也不行,那她該怎麽辦?她不會放棄,可戴明池的主意不是那麽好打,下一步怎麽做全無頭緒,師伯等得及麽?

好在石清響沒有叫她胡思亂想太久,姓窦的修士很快出來,笑道:“師叔剛剛睡醒,聽說蕭師妹來了,怕你等着焦急,叫你趕緊進去。”

紅箋道了句“有勞”,她擡頭看了看天,臉上露出古怪之色。

這再有兩個時辰天都黑了,竟然剛剛睡醒?

姓窦的修士搔了搔頭,悄聲道:“從你上次走了,歲寒峰的英峰主來看了師叔好幾回,原先說過段時間師叔就能外出活動,現在看也不能了。”

紅箋心裏“咯噔”一聲,不由地想:“他自己尚且自顧不暇,我帶了大師伯來求他,是不是有些強人所難了?”

但已經走到這裏了,沒有再縮回去的道理,更何況紅箋實在沒有別的辦法,她只得帶着大師伯的元嬰,硬着頭皮走進了洞府。

井白溪直接以神識在她識海中道:“好重的陰氣。”

紅箋悄聲解釋:“他去了趟魔域,回來之後就變得特別畏光畏熱。”

“法陣……這法陣是他布置的?”井白溪有些詫異,距離這麽近,法陣中一團漆黑,他感覺到了強大的屏蔽力量。

“應該是吧。”紅箋踏進了法陣。

雖然就她自己的判斷,這法陣不應該對師伯的元嬰産生影響,可紅箋還是出于謹慎問了一句:“師伯感覺如何?”

“沒事。”井白溪發現他的神識若是縮在壇子裏,根本感覺不到外界有了重大的變化。

此時石清響的聲音響起:“你這是帶來了誰的元嬰?”

“仙霓霞光”果然蒙蔽不了他的眼睛。

井白溪循聲找去,但他的神識竟然再次受到阻礙。剛才是法陣在起作用,這一次卻是因為對方的神識。

這叫他不能不驚訝,石清響這名字當年他就聽說過,論年紀應該和師侄方紅箋差不多,沒想到竟有如此實力,金丹圓滿,不弱于元嬰的強大神魂,他是怎麽修煉的?

紅箋開門見山,坐下來介紹道:“這是我大師伯井白溪。”

石清響頗有些吃驚:“井……你們是在哪裏碰上的?”

紅箋心中湧上了一陣怪異的感覺,她自與石清響重逢以來,石清響不管說什麽話,做什麽事,都不徐不疾,透着一股一切盡在掌握的淡然和篤定,可此時見到井白溪顯是在石清響意料之外,聽上去這是真的吓了一跳。

紅箋硬着頭皮道:“我也是這次去了小瀛洲才知道,師伯二十年前遇襲元嬰得脫,奪舍活了下來,可前些天他奪舍的那具身體又出了意外,幸得有這麽個法陣,師伯的元嬰才能暫時維持不散。我帶着師伯趕回來,便是來向你求助的,你……有沒有什麽辦法?”

雖然盲修士說化神才有這逆天的本事,但石清響畢竟魔道雙修,見識過人,更重要的是,在紅箋心中,一直覺着刑無涯是被石清響陰死的,一個連化神都能計算的人,當有不同于常人的本事。

石清響輕聲嘆道:“二次奪舍啊……”

紅箋心中沉了沉,她真怕空寄希望,自他這裏得到一個愛莫能助的答複。

好在石清響沒有當即表态,他突然岔開問了一句:“你找到弟弟了沒有?”

紅箋平複了一下心情,回答他道:“嗯,找到了,我已經叫盧大哥帶他回去。等忙完眼下,再理會他吧。”

黑暗中有衣裳的窸窣聲響起,紅箋隐約覺着石清響應該是長身站起,然後他的聲音響了起來,帶着一絲恍然:“那麽說井前輩竟是奪舍的仇嬌?真相如此……這真是沒有想到。”

雖然石清響從态度到語氣都有些不對頭,紅箋卻未往深處多想,在她想來石清響雖然身在赤輪,刑無涯真身殒落于小瀛洲海域,這麽大的事他不可能不關注,注意到仇嬌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師伯的事你到底有沒有辦法?給個明話呀!

石清響的聲音帶着一絲謹慎:“井前輩,可否由我以神識查探下你現在的情況?”

要看具體情況,沒有一口回絕,那就是還有希望。紅箋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井白溪其實本沒對一個後生晚輩抱有什麽幻想,只是紅箋帶着他大老遠趕來求助,他便姑且聽之任之,直至進了洞府,看到法陣和本人,才覺出這年輕人确實有些古怪的門道。

既然這樣,你要看,就讓你看。井白溪收回神識全不設防,任由對方的神識進入他賴以生存的法陣。

過了良久,終于聽着石清響道:“既然已經這樣了,前輩不如先學一下天魔宗的功法,那功法對神魂頗有好處,雖然道功魔法會有沖突,那也是有了身體之後的事情。”

不同于井小芸誤打誤撞張口就來,石清響的建議聽上去頗有根據,同樣的話,愣是叫紅箋多生出幾分信心來。

她連忙道:“‘大天魔三目離魂經’麽,師伯已經在練了。”

“哦,遇見井小芸了?”石清響反應很快,立刻就自行想明白了前因後果。

他笑了笑,語氣也變得輕松起來:“不要擔心,有這功法,再加上法陣,一年半載井前輩完全等得起。時間足夠我們去搜集靈草煉制丹藥,以代替‘仙昙花’的功效。”

紅箋長長松了口氣,有石清響這話,她高懸着的一顆心終于放下,緊繃的背脊随之放松,喃喃低語:“這真是太好了。”

井白溪默然,他不确定石清響這麽說有幾分把握,但以其它靈草代替‘仙昙花’,這種奇事聞所未聞,難度肯定很大。聽了紅箋的話,他忍不住道:“不知都需要哪些靈草?”

石清響卻道:“靈草的事,我來想辦法。前輩只要操心找一個什麽樣的身體奪舍。”

他頓一頓,說出了自己的看法:“前輩要奪舍,為着以後的實力考慮,當然最好是選擇水靈根修士。水修的話,若是不在意男女,齊秀寧怎麽樣?”

紅箋駭然。就井白溪都未想到這年輕人腦筋轉得如此之快,剛剛還在說代替‘仙昙花’的靈草,這轉瞬間他連奪舍的人選都想好了。

齊秀寧年紀輕輕已然結成金丹,資質自然上佳,她是石清響的同門師妹,與他一起在魔域出生入死,結果石清響到是絲毫沒有同門之誼,連眉頭都未皺就選中了她。

井白溪突然意識到,對面這個年輕人其實他完全看不透,紅箋縱學了《大難經》只怕對他也是無可奈何,只能說,這樣的人不是敵人,真是叨天之幸。

第 239 章 帶着師伯回丹崖

“好了,請大家留步吧。”紅箋手捧一個黑色的壇子,轉過身來,向長途跋涉出來送她和大師伯的人們告別。

抓出個奸細這種事,對小瀛洲和紫慧大師來說,或者是件避免了不幸的大事,但對學了《大難經》在身的紅箋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樂游馬上要面臨着長達十天之久的治療,趁着紫慧開爐煉丹的工夫,他請盲師叔為井白溪重新布置了一個法陣。

這法陣更适合元嬰生存,但盲師叔也斷言縱有法陣幫助聚形,沒有身體的元嬰仍然會漸漸走向衰弱,只是因為這個過程被拉長,短時間內或許感覺不出來,但也許半年,也許幾個月,井白溪的元嬰終會徹底失去活力,散消無形。

也就是說,若不努力,就算是以元嬰活在小小法陣中,這樣憋屈的日子,對井白溪來說也不多了。

所以紅箋無法等待樂游痊愈,便向衆人提出告辭。

因為剛打完仗,附近不太平,奚旭長老親自相送,同行的還有謝俠真、窦橋卿等人,浩浩蕩蕩送出去很遠。

紅箋知道他們其實是在送大師伯,不過眼看小瀛洲早便不見影了,終是忍不住出言阻止。

奚旭止步,道:“井先生、方姑娘,那我就送你們到這裏了。”

他自乾坤袋中掏出一物,遞給紅箋:“小瀛洲上下感念先生高義,宗主命我臨別時将這件法寶交給你們,這也算是完璧歸趙。”

奚旭遞過來的法寶通體呈月白之色,質地看上去十分潤澤,好似随時會化為一灘靈液。

紅箋孤陋寡聞,只知道這是一件極适合水修的高階法寶,井白溪卻失聲道:“‘錦魄’?”

紅箋暗忖:原來這便是“錦魄”。

當年金東樓一番奇遇,得它為防禦法寶,他遇害之後,“錦魄”被刑無涯奪去,而此番随着刑無涯身死,這寶物掉落到了小瀛洲。

這場戰事本是為“錦魄”而起,樂游卻将它慷慨相贈,且到這時候才令奚旭拿出來,顯是不想聽他們兩個推辭。

是補償井白溪也好,還是有別的緣由也罷,這都是極大的手筆,饒是井白溪經多識廣,也不由動容。

紅箋道謝接過,奚旭完成了任務,笑道:“送君千裏,終須一別。等樂宗主好起來,符圖宗又不來搗亂的話,我等便也去幫着井先生尋找解決的辦法。”

紅箋點頭:“多謝奚長老,肯定會有辦法的。”

兩下告別,只有窦橋卿又執意送出一段去。雖然大家都盡量不表露出傷感來,但也都心知肚明,這次分別很可能同井白溪就是永別。

若井白溪不是屬意跟着紅箋回丹崖宗,若小瀛洲不是正在打仗,窦橋卿都想自己捧着壇子,陪師父走完剩下的路。

紅箋不得不提醒他:“窦師兄,你再往前送,就該送到丹崖宗了。放心吧,我會照顧好師伯的。”

窦橋卿這才止步,分別在即他突然跪了下來,向着壇子磕了三個頭,道:“師父,橋卿回去定當努力多殺敵人。”

井白溪沉默片刻,方才“嗯”了一聲。

窦橋卿起身,又向着紅箋深施了一禮,道:“方師妹,師父就拜托了。”

紅箋忙不疊閃到一旁,道:“窦師兄別這樣,這都是我份內的事。”

最終窦橋卿紅着眼睛站定,紅箋駕着法寶飛遠,回頭看時,還能看到一望無際的海面上停着一個小黑點。

紅箋打破沉寂,感嘆道:“若是樂宗主治好了病,短時間內能晉階化神就好了。”

若是樂游可以晉階為化神,就不必擔心戴明池會趕來報複,并且天地法則對化神的約束會減弱,按盲修士的說法,有化神在,或許就能想出辦法解決大師伯的難題。

井白溪淡淡地道:“你還是別做這等白日夢了。知道當年淩宗主在元嬰圓滿困了多少年嗎?我曾聽他和師父議論,這一關還要難過此前修煉的所有。金大長老言道,越是專注于修煉本系功法,把握不到五行轉換的契機,越是難以跨越這一步。淩宗主修的是冰系,轉圜起來尤其困難,我看樂游,土系功法修煉得登峰造極,在這一點上只怕同樣很難。”

紅箋“啊”地一聲,元嬰圓滿、化神,這些對她而言都是很遙遠的事,師伯所說的這些她更是頭一次聽聞。

難道說樂游土系功法修煉得太強,反到為晉升化神增添了障礙?若是能有人提醒他一聲就好了。

她想到這裏,嘆道:“金大長老遺留下來的那些玉簡,不知還在不在?”

“要有,也是在穆逢山那裏。”井白溪對此不抱什麽希望。他叮囑紅箋:“你把‘錦魄’好生收着,抽空祭煉了吧。但要小心,不到萬不得已不要露白。”

紅箋吃了一驚:“師伯,你說什麽?‘錦魄’給我?”

井白溪淡淡而笑:“不給你,留着還能給誰?我連身體都沒有,也用不上這些東西。”

可是大師伯縱不能用,晚潮峰還有二師伯霍傳星,還有師父。自己修為不過金丹初期,用這麽一件珍貴的法寶,根本發揮不出它的真實實力。暴殄天物啊。

井白溪仿佛知道她在想些什麽,突然換了話題:“你前番說師父臨終将傳宗玉簡給了陳載之,知道他老人家為何要如此嗎?”

為什麽?就是現在,丹崖宗水修乃有元嬰活了下來,孫幼公為什麽舍近求遠,将希望寄托于只有築基初期的陳師弟?

井白溪不等她回答,徑自道:“不客氣的說,若我和水師叔不出事,師父必在我們二人當中擇一人交待,宗門接連出事,師父怕了,他對錦繡、赤輪兩峰的人信不過,生怕他們當中會有奸細,而他老人家的弟子們,他又最了解不過。”

“那二師伯……”紅箋隐約猜到孫幼公為什麽不把傳宗玉簡交給霍傳星。

果然井白溪道:“霍師弟性情溫和,慮事周詳,他結嬰已經近百年,師父曾同我感嘆,大道萬千,修真之人只要一日未達真仙,便是金大長老那樣的化神也需得摸索前行,就連你的師父闫長青,修為不過金丹圓滿,也曾對他老人家的話提出過質疑,只有霍師弟,師父如何說,他便如何聽,從來沒有不同的見解,師父對他很是擔心。”

紅箋明白了,師祖不将傳宗玉簡交給二師伯霍傳星,果然是覺着他失之軟弱,怕他擔不起這麽重的責任。

責任……紅箋霍然醒悟正說着“錦魄”,井白溪為什麽又扯開話題聊這個,忙道:“師伯,我明白了。”

井白溪不再作聲,教導紅箋确實很省力氣。

他其實并不清楚紅箋急着帶他回丹崖宗做什麽,但回丹崖宗,于此時正合他心意。

回去,回到晚潮峰、白虹殿,這一輩子他最風光最快樂的日子是在那裏度過的,最值得留戀守護的東西也在那裏,如今他身敗名裂過,委曲求全過,連魔修的功法都學了,元嬰困在這一方漆黑的小天地,反到徹底沒有了顧忌。

只願能最後再為宗門做點什麽。

他心念一動,問紅箋道:“你仔細和我說說那上古靈泉,元嬰怎麽同它溝通,怎樣才能叫它打開護宗大陣?”

紅箋和大師伯沒有什麽好隐瞞的:“護宗大陣的陣眼就在淩宗主的洞府內,戴明池便是知道這個,一直派心腹在附近守着。要打開護宗大陣,需得先設法進入淩宗主的洞府,找到陣眼所在。傳宗玉簡上說接下來要以元嬰進入陣眼,施展靈犀秘法找到上古靈泉的泉心,才能進入靈泉秘境,與它建立聯系。”

井白溪聽到此處已經心下了然,開宗祖師布置的護宗大陣運行起來消耗巨大,非上古靈泉不能支撐,法陣陣眼與上古靈泉隐秘相連,那靈犀秘法記載在傳宗玉簡之上,這才引得戴明池和季有雲觊觎。

至于以元嬰進秘境那就更好理解了,這世上有一些特殊的所在,修士的肉身無法适應裏面的法則,只得改而以別的方式進入。

就像傳說中的蜃景神殿必須化神以元神化身才能涉足。

弄明白了這些,井白溪不由大失所望。

自進入陣眼,到找到泉心,再到進入靈泉秘境,這個過程聽上去便如此複雜,遠不是他一個失去身體的元嬰做得下來的。

連冒險一搏的意義都沒有。

良久,井白溪嘆了口氣,只得先回去了,看情況再定吧。

眼下他所能做的,井白溪頓了頓,開口道:“說一說你所學的法術吧,除了‘求根溯源’,你還學過什麽?”

之所以這麽問,實是那天刑無涯最後一絲元神來犯,井白溪以神識所見,紅箋始終未拿出什麽像樣的法術反擊。

紅箋忙将自己修習“萬流歸宗”的情況說了說,又道:“師侄還自己作主學了‘求根溯源’和‘鏡花水月’,還有師伯那天教的‘凝神注目’,請師伯指點。”

她這些年日子過得颠沛流離,一直沒能系統學習水系法術,如今守着井白溪,可算是逮到了機會。

第 238 章 你介不介意讓我看一看

一衆符圖宗修士好像突然被人施了定身法術,震驚地望着那大胡子的身體頃刻間化為飛灰。

那可是一位元嬰修士!

管儀白也張大了嘴,一時忘了拿帽子遮住臉。

紅箋此前曾見樂游施展過這招“土崩瓦解”對付元嬰妖獸,雖然激動,卻沒有太過意外,而是随着小瀛洲弟子們一起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

南宮久勉強回過神來,再看樂游一招得手,竟然沒有撤回去,而是半空一個瞬息移動,出現在了另一名金靈根元嬰身前。

那元嬰修士自從投了符圖宗,偶有戰鬥“心劍”到處勢如破竹,哪裏遇見過這種情況,眼見樂游如猛虎出柙一般撲來,不由祭出法寶駭然後退。

南宮久趕緊向着樂游打出一張符去,兩手接連施法,一時海面上狂風大作,虛空出現大量沙石,圍着那符煙塵鬥亂,便要将樂游卷入其中。

他的“沙暴”雖然已是極具殺傷力的一個法術,又有符箓配合,但思及對方乃是同系的元嬰圓滿,比自己高着數階,南宮久實在沒什麽信心,口裏呼叫:“‘心劍’呢,快放‘心劍’!”

樂游的手已經擡了起來,但“沙暴”自後襲來,那張作用不明的符是必須要打掉的,他輕重緩急分得很清楚,這一指随即改變了方向。

符箓消失,樂游大袖一揮,滿天風沙遇阻。他近前那元嬰修士攸地退出十餘丈遠,深感逃過一劫。

但此時,驚呼聲響起,兩張符箓一齊被祭了出來,金光耀眼,半空好似突然亮起了兩輪太陽。

一輪在亮起來的瞬間便被一杆烈焰長槍直接撞上,“轟隆”一聲巨響,當場引爆,在空中化作一個碩大的火球。

宗寄春的法寶本來堪堪趕得及擊中另一輪,卻被南宮久施法擋了一下,符圖宗的元嬰掐法訣當先打中符箓,那輪驕陽頓時活了過來,化成長長一道金光,向着樂游劈落。

就見樂游身形一滞,雖然未看清楚,但稍有眼力的人都能判斷出來,樂游在那剎那間肯定是施法了。

“心劍”一路破開虛空,鋒刃兩側剖開翻露的竟都是黑色的岩石,而金光未至之處,全無半點端倪。這真是舉重若輕的土系防禦法術,遇到這種阻攔,“心劍”越來越緩,最終被樂游自己祭出法寶輕松化解。

實在是太快了,等紅箋意識到小瀛洲元嬰處理不及,敵人的“心劍”還是放出來了,甚至沒來得及擔心,一切已經結束。

導致淩宗主和師祖孫幼公接連殒落的“心劍”,終于有人憑借着一己之力安然無恙将其接下。

紅箋很是激動,整個人幾乎要蹦跳起來,喜道:“師伯,你瞧見了沒?樂宗主接下來了,他人沒事。”

井白溪應道:“好了,好了,別嚷了,這幾個人修為不過元嬰初期。”

紅箋呆了一下,随即道:“那也很了不起,是不是?”

井白溪“嗯”了一聲。

此時戰場上形勢再變,符圖宗幾個元嬰看樂游如看怪物,小瀛洲這邊法陣雖破,但元嬰人數明顯比對方多,趁機一擁而上,南宮久眼見己方士氣低落呈現敗象,不敢再戀戰,下令叫金丹修士先行撤離。

兩下人馬撤的撤,追的追,戰場瞬間又推回至滄浪群島。

南宮久本想領着幾個元嬰斷後,幾個回合之後不得不狼狽而逃,臨走丢下狠話:“不要以為元嬰圓滿就了不起了,各位出手如此不計後果,咱們走着瞧!”

等将來犯敵人逐出滄浪群島,樂游停了下來,下令衆門人打掃戰場,重建法陣,加強戒備。

這一仗小瀛洲大獲全勝,大夥也不管南宮久逃走是不是要去把化神戴明池搬來,周圍數島上歡聲雷動。

樂游返回,接了盲修士,在宗門幾位元嬰長老的簇擁下往紅箋、管儀白這邊而來。

萬賢來離遠當先笑道:“怎麽樣,老管,剛才有沒有吓一大跳?”

說話間他目光在紅箋和她捧着的壇子上掃了一掃,這個丹崖宗的小姑娘他曾經萬分看好,想将她收入門下,誰知她便是那個當年大鬧寰華殿的方紅箋,依她對丹崖宗的感情,再加上井白溪這回事,看來她是絕不會改投小瀛洲了,真是可惜。

管儀白笑笑,對他那話予以了默認。

奚旭惋惜道:“宗主一出手就将他們吓跑了,師叔為他們準備的招數還未用上。”

盲修士“呵呵”而笑:“以後說不準還有機會。”

紅箋好奇的目光在盲修士身上轉了轉,剛才只見樂游大發神威,這位輩份頗高的老修士未見出手,不知隐藏着什麽厲害後招。

樂游道:“留了紫慧大師一人在師叔那裏麽?走吧,大家回去了坐下來慢慢談。”

一行人返回卧佛山,只見紫慧正在洞府外邊同兩個弟子交待着什麽,他見衆人回來,轉過頭解釋了一句:“我叫他倆先準備着,若是沒有其它問題,一會兒就開爐煉丹了,還需樂宗主将‘仙昙花’給我。”

樂游點頭:“好。”

盲修士問道:“紫慧大師,先前我聽你說,整個拔除瘴毒的過程病人身不能動,無知無覺,你看依宗主的情況,這個過程最快需要多久?”

衆人聽盲修士如此問都露出關切之色,眼下符圖宗的敵人雖然暫且退走,但說不準什麽時候就會卷土重來,這一次是他們未料到樂游突然出現,而且顯露出了元嬰圓滿的強大實力,若是有了準備再來,而樂游恰恰不能出戰,小瀛洲非吃一個大虧不可。

紫慧知道衆人在憂慮什麽,道:“這要在治療中視情況而定,不過就算我竭盡所能,也不會短于十日。”

這一下就連盲修士都露出了失望之色。

宗寄春道:“要我說既然師兄橫豎都需來這麽一下,不如趁現在趕緊的,符圖宗新打了敗仗,正不摸咱們的底細,并且這次那姓戴的沒有出現,很有可能是在與刑無涯交手中受了傷。”

萬賢來贊同:“老宗這話說的很有道理。”

他們幾個此前在外對敵,并不知道紫慧施手段令樂游暫時恢複實力出戰,後遺症是樂游三日之內必須開始正式拔毒。不過既然他們幾個看法與此不謀而合,樂游便沒有多提那事,徑直與紫慧定了下來:“那就一準備好便馬上開始,麻煩大師了。”

“仙昙花”過于要緊,早由盲修士收了起來,他招呼了奚旭陪他去拿,這邊紫慧對弟子繼續剛才的交待,完了揮揮手叫他們趕緊去準備。

樂游将目光落到紅箋抱着的壇子上,沉吟了一下,他想在開始拔毒之前對井白溪有個交待,但井白溪這種情況,連師叔都沒有什麽辦法,實是叫他有些不知該如何開口。

他道:“井先生,很抱歉小瀛洲目前對你的事幫不上忙,得你及時以‘七線冰蟲’相贈,救的不但是我樂游個人,我們全宗上下都承恩惠,你若是有別的差遣,小瀛洲當……”

“稍等。”一個聲音橫插進來,打斷他的話,出聲的竟是紅箋。

衆人都有些愕然,卻聽紅箋又道:“兩位別忙走。”她的眼睛緊緊盯在紫慧兩個弟子身上,不但出聲阻攔,還将身體橫移,擋住了那兩人的去路。

這……兩個年輕人看上去都有些不明所以,面面相觑,跟着目露茫然望着紅箋。

紫慧奇道:“怎麽了?”不但他好奇,大家都不清楚這方紅箋是要做什麽。

紅箋深吸了口氣收回目光,轉頭向樂游道:“樂宗主,我一直不明白此前奚長老他們前往北面的無名小島交易,時間和地點都是臨時才決定的,怎麽會走漏了消息?季有雲從事先藏匿,到不問青紅皂白上來便攻擊,分明是早對咱們這邊的情況一清二楚。”

樂游沉聲道:“什麽意思?有話直說!”

紅箋道:“好,現在我看到他們兩個,懷疑他們之間有人可以通過秘法向季有雲通風報信。”

她矛頭指向紫慧的兩個徒弟,紫慧不能不出聲:“他們兩個都跟了我很長時間,方姑娘這懷疑真是……,你難道不知季有雲修習了一門異術,傳說能窺得天機,知悉過去和未來。”

紅箋這一發難,小瀛洲諸人盡皆凜然。

這等時候,涉及紫慧大師,那就是頭等大事,不能不慎重。

紅箋說的有沒有道理?有,當時這兩個年輕人始終在場,卻又得以在攻擊到來之時置身事外,可若因此便胡亂猜疑入人于罪,實是有些說不過去,但若不加理會,任由其繼續幫着紫慧大師為樂游煉丹、拔毒,真是想想都覺着心裏發毛……

紅箋笑了笑,打斷衆人的胡思亂想,道:“我看大師并不了解《大難經》,季有雲要算出未來,必須以人為媒,才能由此估計出未來的無數種可能。不過對于過去,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她望向那姓計的年輕人,“為了不冤枉你,你介不介意讓我看一看你最近都做了些什麽?”

【第四卷】

前塵勿多念,今生再修緣

第 237 章 土崩瓦解

奚旭哪還顧得上井白溪态度如何,眼見紅箋掏出了一個玉盒,激動地手都有些哆嗦,上前兩步一把便将玉盒搶到手裏,也不說話,掉頭就往洞府裏跑,邊跑邊喊:“紫慧大師,且慢動手,快來看,‘七線冰蟲’來了。”

謝俠真見狀心裏發酸,口中為奚旭的失禮彌補:“大師兄勿怪,長老太激動了。救治樂宗主一直都是他在跑東跑西……”

洞府裏一個蒼老的聲音将他打斷:“俠真,帶客人進來坐。”

謝俠真應道:“是,師叔祖。”

紅箋聽這稱呼便知洞府裏的是那日擊鼓的盲修士。她手捧壇子,跟在謝俠真身後進了洞府。

紅箋對這老修士其實頗有幾分好奇,那天離得遠沒能看仔細,難得此次有機會與這位陣法大師當面接觸,她如此想着,卻聽那老修士道:“老頭子眼睛看不見,不便迎接,客人勿怪。”

紅箋沒有作聲,這話是對井白溪說的,她來回答并不合适,以她的身份,可當不起樂宗主的師叔親迎,只有大師伯,将“七線冰蟲”慷慨相贈,才會令這老人如此客氣。

井白溪直到紅箋進到洞府裏,他可以不費力氣以神識打量洞府中的兩個人,方才道:“丹崖宗井白溪見過前輩,原來管長老也在這裏。”他是認得跹雲宗管儀白的。

管儀白早已經站起來,他本是聽說井白溪來了想要迎一下,突見到紅箋,吃了一驚,以手指着她:“你……怎麽是你?”

當日紅箋在跹雲宗雖然特意往醜裏打扮,但架不住與這位管老先生實是打了不少交道,管儀白對這添亂的丫頭印象實在太深了,一接觸到她的氣息,立刻便認了出來。

謝俠真奇道:“管長老認得我這師侄?”

管儀白很快冷靜下來,皮笑肉不笑地道:“怎麽不認得,我和你師叔祖正研究的東西,還是托了她的福。”

紅箋茫然,她就算還記着當日在跹雲宗殺死蒲平平之後,将他身上的兩張符送給了管儀白,也不會想到那符箓會引得管儀白如此大動幹戈。

那盲修士接過話去:“奚旭進去了,有了‘七線冰蟲’,相信憑紫慧的手段,今天便能暫且控制住瘴毒。這是極大的恩情,兩位可以想一想,只要是我們小瀛洲有的,除了那‘仙昙花’,任何要求我們都會答應。”

說出這承諾的人雖然不是樂游,但以盲修士在小瀛洲的地位,自然不是玩笑話。

紅箋滿懷希望,搶在師伯前面開口:“不知前輩可有辦法解決我師伯眼下的難題?”

盲修士神識很強,早查探過井白溪此時的情況,他沉吟片刻,道:“倘若奪舍那麽容易,天下哪還有老死的元嬰?二十年,我早為樂游另選一具身體以徹底解開他的瘴毒。更何況你師伯這是二次奪舍。他的元嬰能維持到現在不滅不散已經難得,我能為他做的,也只是完善一下那個法陣,叫他能多保持一段時間。”

雖在意料之中,仍不免有些失望。師伯修煉“大天魔三目離魂經”目前還看不出效果來,若以後只能在小小的法陣中以元嬰活着,對師伯而言是一件多麽痛苦的事。

紅箋猶不死心,追問道:“那前輩是否告知,天底下還有哪位高人或許能有辦法?哪怕是一線希望也好。”

盲修士雖然很不想說,但他不屑于撒謊:“別看季有雲有許多古怪,但二次奪舍,不是我小瞧他,需得等他修煉到了化神再說。若說誰還有辦法,”他頓了頓,将臉轉向管儀白,使得衆人一時都忘了他其實看不到,以為他在征詢管儀白的看法,“戴明池用上符箓的話,或者還有可能。”

這話同沒說一樣,不管是戴明池還是季有雲,井白溪都恨不得将其剝皮剔骨,哪可能去找他們求助。

紅箋默然,還是井白溪開口:“那便請前輩為我完善一下法陣吧。”

盲修士和顏悅色:“這個好說,我需得先做些準備。其實你這情況,不如今後就留在我這裏,我會盡全力保住你的元嬰。”

井白溪想都未想便一口回絕:“多謝前輩,這個到是不必。”

謝俠真急道:“大師兄,那你要去哪裏?”

井白溪回答他:“方師侄要帶我回丹崖宗去。”

謝俠真眼睛一紅,險些落下淚來。

紅箋手捧壇子,此時擡起頭來,目光明亮:“師叔放心,我會照顧好大師伯的。”

謝俠真勉強點了點頭:“那你們都要小心。”他幾乎說不下去,匆匆将臉轉到了一旁。

外邊戰情如火,符圖宗的敵人眼看要殺到小瀛洲主島,洞府內盲修士、謝俠真等人在焦急地等待。

大約過了一個多時辰,內室的門打開,奚旭先自裏面出來。

衆人問詢的目光落在他臉上,但緊跟着一個胖大的身軀出現在了門口,管儀白、紅箋等人紛紛站起,臉上皆現緊張之色,樂游出來了,不知“七線冰蟲”是否起到了作用。

樂游顯是已自奚旭嘴裏知道了井白溪的事,不過他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趕着做,只匆匆說了一句:“多謝井先生不計前嫌,大義成全。你的事情咱們回頭再商量,”他向着管儀白颔首示意,“我先去前面看看,奚師弟代我好好招呼客人。”

管儀白知道他趕着出去主持大局,連忙道:“樂宗主你先忙。”

樂游轉向盲修士:“師叔,咱們出去會會符圖宗的人。”

盲修士沒有起身,卻道:“不急,打仗哪有不死人的,眼下誰都能出事,唯獨你不行。你身體到底怎麽樣了,不要因小失大。”

樂游哈哈一笑:“放心吧,師叔。我現在好得很。”

紫慧在他身後出聲解釋:“根除瘴毒需要時間,我暫時将毒素集中于他體內七個地方,以真元封存起來,接下來的三天時間,樂宗主會一切如常,本來這辦法不敢使,是因三天之後瘴毒發作,毒性直攻心脈,不過現在,‘仙昙花’和‘七線冰蟲’齊了,打完這一仗,咱們拿出時間徹底醫治就是。”

樂游感覺到久違的力量,煞是開心,道:“走吧,先打贏眼前這一仗,叫戴明池栽個大跟頭。”

他說得豪邁,紅箋、管儀白幾個外人卻都覺着外邊那麽多符圖宗修士困島,想打勝仗只怕不是件容易的事。

謝俠真見宗主和盲修士迎敵去了,哪還呆得住,打了個招呼匆匆跟去。

紅箋心裏癢癢的,悄聲道:“師伯,咱們也去瞧瞧吧。”

這話正合衆人心意,管儀白不方便露面,也找了頂帽子遮住臉,一齊跟着奚旭出來觀戰。

滄浪諸島之後的第二道關口名叫桃花臺。

這片狹長的島嶼遍栽桃樹,離遠看像是小瀛洲飄浮海面的粉紅腰帶,豔如霞光,風一吹數裏海面落英缤紛,煞是美麗,不打仗此地乃是小瀛洲一景,常有弟子趁着閑暇時在此流連。

但這會兒數裏桃林一片狼藉,桃花被踐踏在泥土中,小瀛洲出動弟子數百,借助桃花臺法陣阻擊着對方。

管儀白離遠站定,紅箋需護着手裏的法陣,也不敢靠前。

法術的轟鳴聲震耳欲聾,小瀛洲這邊人多,散在桃林之間看上去頗為混亂,但紅箋很快便發覺小瀛洲弟子們大多五人一組,亂中有序,築基弟子法術距離雖近,但傷害并不低。

陣外的符圖宗弟子不時有人因沖得太近受傷墜落,南宮久指揮着衆人退後稍作集結,很快又是一撥劇烈的攻擊。

雖是相持,但因為符圖宗有五位元嬰在不惜法力地攻擊,桃花臺法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轉薄。

破陣是早晚的事。

管儀白看得有些發怔,晃了一下神才道:“奚兄,快去吧。不必管我們。”

南宮久停在高處,聲傳數裏:“萬賢來,宗寄春,你們幾個竟敢趁着樂宗主生病不能管事,竊取大權,罔顧門人意願,與我符圖宗為敵。你們藏下刑無涯的法寶,卻叫小瀛洲弟子上來賣命送死,與心何忍?”

仿佛為壯其聲威,“轟隆”一聲巨響,桃花臺北端法陣被毀。

那大胡子哈哈大笑,手起招落,一道金光轟然落到地面上,泥土飛濺,桃花臺被削掉了一角,沾到這一招的兩個修士未及抵抗,命喪當場。

奚旭顧不得再陪客人,飛身往那缺口撲去。

但他快,快不過先于他來此的樂游。

這一片混亂中衆人甚至都未注意樂游是由何處蹦出來的,大胡子笑聲未畢,眼前人影一晃,空中那突然出現的胖大身軀如一座山一樣壓過來,如此突兀。

南宮久的叫聲聽上去有些倉皇:“快,‘心劍’!”

但遲了,桃花臺上早有準備的任公兒趁隙搶出了一記“冰封術”,那大胡子只覺身上一寒,緊跟着就見淩空飛來的樂游向着他伸出了粗大的手指。

這一指,點中了,還是未中?

他沒有弄清楚,只是聽着四下裏一片驚呼之聲,他駭然低頭,卻見自己的身體正如風中飛沙一樣在快速消散,化為烏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