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摸摸我

紅箋目露驚訝之色望着任琛,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突然失靈。

任琛臉上浮現出和藹可親的笑容,看得紅箋身上一冷,卻見他玩味地掃了自己一眼,輕輕擺了下手,口角含笑吩咐那老者道:“行了,我知道了,人既然都已經洗幹淨了,那就是她吧,送她過去。記得跟那位爺說,這是答應他的最後一個要求了,別太過分。”

那老者應了聲“是”,押了紅箋出來。

紅箋這時才漸漸回過味來。

自己這是要被送去服侍一個陌生的男人?是單純的照顧病人還是對方有什麽龌龊的企圖?看任琛那不懷好意的模樣分明是後者。

這可真是……去他娘的,還真當自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任人欺侮不成?

煉魔大牢的這些長老沒有一個善人,一個失去自由的囚犯為什麽能得到如此優容的對待?紅箋既憤怒又覺着疑惑不解。

畢竟還未到魚死網破的時候,她暗罵了幾句,被動地跟在老者身後,走在青幽幽光線黯淡的大牢裏。

紅箋越走越覺着熟悉。

這是又轉回了先着關她的牢房附近,這個方向……紅箋心中一跳,先前她曾在黑暗中沖着這個方向用“傳音入密”喊過話,這是那勾人心魂的曲子數次響起的地方。難道說,自己此番要來服侍的那個犯人竟是吹曲子的人?

是巧合?還是有心人的安排?

有沒有一種可能,這個神通廣大的犯人其實另有它意,并不是在牢裏關得久了,想要個女人?

可更說不定,這真是一個窮兇極惡的人,以至雖然被關起來了,任琛等人還要給他面子,自己貿然喊了兩句話,提醒了他這牢裏還關着女子。

紅箋一步一個念頭,前頭的老者在牢房外停下來,沉聲道:“就是這裏,進去之後小心服侍,自有你的好處。”

紅箋暗自撇了撇嘴,卻聽那老者同牢裏的人道:“大先生,我将人給你帶來了,你點了燈瞧瞧吧,這是大牢裏最年輕漂亮的女修,正經的水靈根美人兒。老朽實在是盡力了,你要還不滿意我可真沒辦法了。”

看守将門上的鎖打開,推開厚重的石門。

借着外邊微弱的光亮,紅箋影影綽綽看到眼前這間牢房非常的寬敞,裏邊有一張大床,床上似是躺了個人。

同樣住的是牢房,這個犯人果然受到了非同一般的對待。

聽老者言下之意,他除了有床可睡,竟還可以随意點燈,不必一直生活在黑暗中。

但床上那人聽老者将話說完,徑自躺着動也未動,直至一行人進了他的屋子,才聽到那人意味不明地輕輕笑了一聲:“是麽?那先叫她唱個小曲兒聽聽吧。”

不知是不是久不開口的原因,他說話的聲音有些低啞,卻并不難聽,甚至像他吹出來的曲子一樣,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魅力,有點勾魂的味道,叫人不想開口拒絕。

故而這麽無理的一個要求,只是叫紅箋愣怔了一下,并沒有開口諷刺,而是一本正經地回答:“我沒有學過唱曲兒,你若是想聽,可以叫他們找個伶人來。”

“那你會做什麽?講個故事總可以吧?”那犯人的聲音聽上去比剛才感興趣了一些。

“這個我也不擅長,不如你叫他們換個說書的來。”

一旁的老者聽到這裏忍不住道:“大先生,長老們叫我提醒你一聲,幾年前你要死要活非鬧着要看月亮,把我們大夥都折騰得夠嗆,後來還是秦長老想出了辦法,總算叫你大先生暫時消停下來,這次你又要美人貼身服侍,你也知道咱們煉魔大牢裏要找個女人出來是多麽的不容易,長老們說了,我們能為你做的有限,這是最後一次了,別太過分!”

那犯人全未理會老者喋喋不休的抱怨,“呵呵”笑了兩聲,對紅箋道:“這也不會,那也不會,真夠沒趣的,鋪床疊被伺候男人總會吧。”

不待紅箋回答,他已沖着老者道:“行了,就她吧,你們可以滾了。”

如此不客氣,那老者卻吭都未吭一聲,灰溜溜帶着看守退出了牢房,關門落鎖,臨走還語氣恭敬地告辭:“大先生你好好歇息,藥我們會按時送來。”

偌大一間牢房重新陷入了黑暗,安靜得有些瘆人。

被單獨和一個不知底細的男人關在一起,饒是紅箋向來膽大也不禁有些發毛,與此同時卻有一個念頭不可遏制地冒了出來:這個人看起來對煉魔大牢非常重要,又生了病,若是能趁他不注意脅持了他,以他性命相要挾,自己能不能得到自由?

這真是一個極具誘惑的想法,關了兩年多,紅箋終于看到了點逃出去的希望。

但這個人能叫任琛都忌憚,在大牢裏混得風生水起,必有他的依仗,紅箋決定先了解一下這個人,不動聲色地道:“不是有燈麽?怎麽不點?”

那男人輕聲而笑:“點了燈我怕會吓壞你。”

什麽意思?他長得很醜?

卻聽那男人喚道:“你過來,小姑娘。”

紅箋正中下懷,摸索着走到床邊,還未等她有所動作,黑暗中那男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這一下太快了,根本不像是一個病人,紅箋反應過來猛然回掙,但那男人手勁兒奇大,她竟沒有掙脫。

當眼睛失去作用的時候,身體的感覺就會格外敏感,紅箋意識到不妙,這個男人根本不是她預想中的那樣無害,水真元疾湧而出已經遲了。

那男人不知修為有多高,但顯然身體內真元未曾用盡,紅箋的些許法力連點波瀾都未掀起便如泥牛入海沒了動靜。

那男人抓緊了紅箋的手,将她向懷裏一帶,在她耳邊惡意逗弄道:“小丫頭,收起你的爪子,你可是來伺候我的。來,輕輕的,拿你的小手,摸一摸我。”

紅箋只覺着一股無可抗拒的大力抓緊自己的手指,逐漸向下,竟似要向那男人的下身摸去。

紅箋反應過來他想做什麽,轟地一聲身上像着了火,七竅生煙,又急又氣,掙紮着罵道:“你作夢!”被這一拖拽,她整個上半身幾乎都趴在了床榻上,來不及去想什麽厲害招數,空着的左手帶着風聲便抓向那男人脖頸。

她從盧雁長那裏學了內功心法,可惜不會利用,“凝水訣”剛才吃了不小的虧,“萬流歸宗”又用不上,這一下完全是村婦打架,靠的都是蠻力。

那男人擡起另一只手臂輕松擋住,紅箋的五指抓中他腕骨,竟覺堅硬似鐵,紋絲不能撼動。

紅箋此時已和那床上那男人糾纏做一團,她只覺處處受制落在下風,而被抓住的手已經摸到了個熱乎乎的什麽東西。

那男人躺在床上,下身竟似赤裸着沒穿衣服,紅箋大怒,也不管那人鼻子眼睛,猛地張嘴便惡狠狠地向着他臉上咬去。

那男人有些意外,“哎呀”一聲,屈肘擋臉,手肘正碰在紅箋的鼻子上。

紅箋吃痛悶哼一聲,鼻血登時便流了出來,“滴滴答答”下雨一樣落到了那男人臉上,那男人意識到滴到臉上黏黏的液體是血,一時失神,那只抓着紅箋作惡的手不由地放松了禁锢。

紅箋那是什麽人,慣經生死,手上沾過人命血腥的,惹急了她出手最是狠辣不過,她一見有機可乘,毫不猶豫便沖着那男人的“要害”下了毒手。

那男人反應極快,“嘶”的抽了口氣便将紅箋的手再次抓緊。

而紅箋……紅箋着實怔愣了一下,她就算再不通人事,也意識到這個“手感”硬邦邦的足有大腿粗的東西,怎麽好像和她想的有些不一樣啊?

而且那男人痛歸痛,完全不是被襲中了要害的模樣,他猛然在床上坐起來,紅箋耳朵裏聽到鐵鏈子“嘩啷”一聲響,上半身便被對方壓倒在床上,胳膊向後反擰,鑽心地疼,一時動也不能動了。

那男人笑罵道:“死丫頭手真黑,真給你摸,這一下非廢在你手裏不可。”他一動,那鐵鏈子又“嘩啷嘩啷”的響,紅箋這才知道原來鐵鏈子就拴在這人身上。

紅箋強硬地扭回頭來,在黑暗中瞪着那男人,恨恨地道:“你,你,你給我摸的是什麽?”

那男人好似十分開心,縱聲而笑,邊笑邊伸出手摸到紅箋的鼻子底下,将她兩行鼻血塗得滿臉頰都是。

紅箋簡直都氣糊塗了,連聲怒罵,那男人卻将唇湊在她耳邊,笑着問了聲:“真的是水靈根?”

紅箋感覺到他呼出來的熱氣打在耳朵上,身上寒毛倒豎,只是她此時的姿勢太別扭了,不動還好,一掙紮胳膊就像要廢掉一樣地疼,如此受制于人,叫她一時想不出什麽好辦法來擺脫窘境。

那人似是并不需要她的回答,笑嘻嘻地接着道:“要不還是我來摸摸你吧,別亂動,叫我猜一猜,水修的話,你是丹崖宗的?姓姚還是姓方?我猜你定是姓方!”

第 98 章 勾魂曲

紅箋想不通,若是一開始就把她送到玄武牢她還不覺着如何,可如今,不送盧雁長,不送赫連,為什麽偏偏是她?

難道是外邊出了什麽事,使得在兩年之後,季有雲突然又想起了她?

不過既然自己做不了主,就只有随遇而安。何況細論起來玄武牢這邊比朱雀牢的條件還要好一些。

這裏一天十二個時辰當中,至少有一個時辰是可以見到光亮的。瑩白色的光,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發出來的,自斜上方的小窗戶射進來,映得人身上青蒙蒙的,乍一看像是到了陰曹地府。

牢房也大,送飯也及時。

除了沒有人聊天。

不少孔武有力的看守就在牢房外邊守着,每隔幾個時辰就巡視一番,紅箋不知道這附近還有沒有其他的犯人,但若想像盧雁長那樣用“千裏傳音”和別的犯人搭上話無疑是異想天開。

玄武牢這邊不知季有雲等人從哪裏找來的看守,每當他們走動,以紅箋的耳音能跟着聽出去很遠,腳步單調,輕重緩急如一,整個過程從來沒有人說過話。紅箋甚至懷疑這些人其實是一群啞巴。

紅箋又重新開始不計時。

如此過了七八天,這天那束光又斜射進牢房,紅箋正躺着無所事事,便怔怔望着照在牆角的那片白霜,将它想像成了一束月光。

“嗚嗚”,有什麽聲音,模糊不清,自很遠的地方傳過來,紅箋一轱辘爬起來,側耳細聽。

一開始,她以為是哪裏來的哭聲,後來才知不是,這是一支奇怪的曲子。

曲子奇怪,樂器也怪,只能勉強聽出這不是人的嗓子發出來的,聽着像笛像簫,其中又夾雜着很大的雜音,像是呼呼風嘯。

紅箋慢慢躺下,曲調有些蒼涼,不算非常動聽,但正貼合她此時的心境。

若是同她一樣的犯人在吹曲子,估計着很快就會被打斷吧。

她有些不舍得。

孤寂的黑夜,一個人踏樂獨行,在山林,在海上,不知何去何從,那樣的孤單,唯有銀色的月光相伴。

紅箋突然自這古怪的曲子中驚醒,一隊看守走過,卻沒有人去打斷它,他們好像沒有聽到一樣,逐漸走遠。

後來這支曲子就在紅箋的疑惑中吹完,沒了動靜。

因為紅箋一時走神,沒能确定聲音響起的準确位置,而且太遠了,使用“傳音入密”的話有些費勁兒。

于是紅箋又有了事做,她在等那個聲音再次響起。

盧雁長教會她“傳音入密”,她本沒有太當一回事,現在不知為何,她卻特別想和那個吹曲子的人說上話。

等那聲音下一次響起來的時候,差不多又過了半個月。

因為想着要聯系上吹曲子的人,紅箋靜不下心來聽,她仔細判斷着距離和方位。

這半個月她可沒閑着,拿出了當年鑽研那神識秘法的勁頭來研究這“傳音入密”,每當看守經過,紅箋的注意力必定集中在他們的腳步聲上,她覺着再這樣下去,自己的耳朵非長出來尖尖一截不可。

過了一會兒,那人吹完停下,紅箋趴在牢門上,氣沉丹田,将聲音用內力束成一線,向着那人的位置送了過去。

“喂!”

久久無人回應。

紅箋沒有放棄,又道:“我也是被他們關進來的。閣下聽得到嗎?聽到的話吹曲子回一聲可好?”

可不管她如何試探,傳音出去的話都如石沉大海,對方毫無反應。

紅箋只得無奈作罷。

這種感覺就像是小孩子見到了大人手中的糖果,已經勾得心裏癢癢的,對方卻又收了起來。

坐立不安了幾日,紅箋焦灼的心情才有所好轉,她自己也有些驚訝,明明失去自由孤獨一人在黑暗中已經生活了兩年,怎麽突然間這麽沉不住氣。難道是因為和盧雁長等人說了幾天的話,就再也忍受不了從前的寂寞了嗎?

紅箋有些警覺,大約十幾天之後,那聲音又來勾魂,這一回她有意穩穩坐住,等着看到底是怎麽回事。

那個嗚咽的聲音用勾魂來形容一點都不為過,如平塘水面吹過了一陣邪風,你很難說得清這陣風是弱是強,要刮向哪裏,卻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吸引。

就算聯系不上,每隔十來天能聽聽這個聲音都算是好享受了吧。

紅箋正如此想着,突然聽着樂聲中斷,跟着聲音響處隐約傳來“咣當”一聲響,好像是鐵鏈子之類的東西砸到了牆壁上。

此時恰有一隊看守走到了那附近,想來也發現了異常,紅箋遠遠聽着腳步聲突然雜亂起來,“嘩啦嘩啦”開鎖的聲音,石門洞開的聲音,混亂了好一陣才漸漸恢複安靜。

紅箋不由摸了摸腳踝上的鐵鐐,又輕輕敲了敲牢房的地面,她想:“這個人應該很被看重,若是我弄出這種動靜,看守們定不會這麽緊張,不知要過多少天才會想起來開門看一眼。”

這件事引起的騷動并沒有結束,自這一天起,玄武牢裏不時有人進出。紅箋聽不真切,但她能覺出來這些人都是為了那個吹曲子的犯人而來。

難道那人真是一個殺人盈野的大魔修?

幾天之後,紅箋自夢中驚醒,遠遠地又聽到了有腳步聲逐漸走近,她本以為這還是去看那個人的,正欲倒頭再睡,可叫她詫異的是來人竟在她的門口停下。

跟着有人道:“行了,就她吧。開門。”

牢門打開,光亮透進來,紅箋擡起手臂擋住了眼睛。

門口有人喝斥:“趕緊出來,別磨蹭!”

紅箋慢慢站起來,她這才看清楚門口站着兩個人,說話的是個長相兇惡的彪形大漢,一手抓着鐵鎖,瞪着兩眼,目光不耐煩地盯在自己身上。

一旁站着個老者,應該是剛才說“就她吧”那人,幹枯瘦削,站在那裏顯得有些佝偻,一幅見風就倒的模樣。

紅箋覺着事情變得極不尋常,澀然開口問道:“什麽事?”

那彪形大漢應該是這玄武牢的看守,他聞言冷笑了一聲,說道:“什麽事?送你去過堂。”

又是過堂?紅箋詫異地望向那老頭。

她慢騰騰地自牢裏出來,彪形大漢抓住她的胳膊猛地向外一拉,三兩下将牢門鎖好。

牢房外邊有微弱地光亮,那老者就借着這幽冷的光看清楚了紅箋,他捂住了鼻子,向外躲開幾步遠,皺起眉嫌惡地道:“給她好好洗一洗,再找身幹淨衣服換上。趕緊的,別叫長老等太久。”

紅箋覺着有些好笑。她自己也知道,在牢裏呆了這麽久,雖然是築基期的身體,那氣味也肯定不會好聞了。不管他們要帶自己去幹什麽,能先洗個澡總是好的。

彪形大漢為難道:“咱們這裏可沒有女人的衣裳。”

那老頭不耐煩地道:“管它男的女的,随便找身穿的給她就是。”

于是紅箋先被彪形大漢帶了去洗澡換衣裳,不知道牢裏其他人洗澡都是怎麽解決的,那老頭催得急,紅箋被解開鐐铐扔進了一個黑呼呼的屋子裏。

裏面是一排溜的大水缸,旁邊還堆了不少鍋碗瓢盆。借着外邊昏暗不明的微光,紅箋摸索着用缸裏冰冷的水痛快洗了個澡,久違的水在幹渴的肌膚上跳躍流淌,紅箋覺着整個人好像重新開始呼吸,又活了回來。

失去自由這麽久,紅箋很少去想自己已經變成了什麽模樣,就算是現在,因為太黑,她只能模糊看到自己身體的輪廓。久不見光,看上去肯定會慘白而沒有人色,紅箋甩了甩濕漉漉的長發,管他們想要帶自己做什麽去,她還有一身的真元未動,拼死一搏總是沒有問題。

洗掉渾身污穢,紅箋換上了幹淨衣裳,仍由那彪形大漢押送,跟着老頭兒去了過堂的地方。

老頭兒推門進去,向裏面的人回道:“任長老,人帶來了,按您的吩咐,是這牢裏最年輕貌美的女修。”

紅箋随後被帶進了屋子。

這間屋子裏燃着數盞燈,乍一進來感覺十分明亮,主位上坐着一個慈眉善目的老者,便是衆人口中的“任長老”,其實這任長老紅箋認得,正是在她來煉魔大牢路上對她下了毒手,叫她飽受神識傷痛折磨的任琛。

看到是這個和鞏大先生沆瀣一氣的任琛找自己來,紅箋的瞳孔不由微微縮了縮,這是要做什麽?

任琛由頭至腳打量了一番紅箋,皺起眉頭:“你是那個丹崖宗的方紅箋。……神識的傷竟然全好了?”

紅箋站着未動,冷淡地道:“勞前輩還記着。”

任琛露出好奇之色,說道:“果然有些門道。方紅箋,你來玄武牢時間也不短了,有多久了?”

邊上侍立的幹瘦老者連忙回答:“将近兩個月。”

任琛點了點頭,接道:“這邊的犯人是要定期受審吃些苦頭的。今天輪到本長老在這裏,我的噬神針刑是個什麽滋味你也嘗過。不過眼下給你個立功贖罪的機會。”

紅箋默不作聲,等着聽他賣的什麽藥。

“有個犯人,需要有人去服侍照顧,他脾氣大得很,非要我們給他找一個漂亮女人,你若是肯去,這過堂受審也就免了。”

第 97 章 玄武牢

“等等,等等,方姑娘,你說三大化神挑選親傳弟子,各大宗選出來不滿十八歲的練氣弟子齊聚丹崖宗,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盧雁長雖被關在牢裏好多年了,但他仗着千裏傳音自覺消息靈通,誰知竟對如此一件大事聞所未聞,當下便将紅箋的話打斷,連聲詢問。

“到我進來那會兒,是九年前,以現在來說,差不多過去十一年了。”黑暗中時間不好計數,紅箋還要想一想才能确定。

“那……妹子你今年才二十幾歲?我的天,這幫老不死真是造孽,這麽小的個姑娘,也跟咱們一樣關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等死。”盧雁長憐花惜玉的毛病登時又犯了,一時情緒激動,長籲短嘆。

“呵呵。”紅箋笑了一聲,繼續說了下去。

她一講到收徒當天姚真遲遲未到,聽故事的幾人就有了猜測,井老頭道:“那小姑娘完了,看來是誰嫌她礙事,将她消無聲息地除掉了。”

盧雁長卻一針見血:“老東西你不長耳朵嗎?方妹子明明告訴你了,這個叫姚真的修為無緣無故突飛猛進,再蹊跷不過,咦?嘿嘿,她不是偷學了你那‘天魔宗’的功法了吧,要不方妹子怎麽會知道這名字?”

井老頭登時來了精神,叫道:“是不是?他說的對不對?”

紅箋叫這盧雁長說得有些心驚,忍不住道:“差不多吧,你這麽聰明,怎麽也會上當受欺,被關到這裏來?”

這麽直白的誇獎,登時便叫盧雁長喜不自勝:“你也覺着我聰明?謝謝妹子了,我這不是被關進來年頭太長,閑着沒事淨瞎琢磨了嗎?”

紅箋繼續講下去,講自己拜師住進堆雪崖,湊巧在簡繪住處發現了姚真的首飾,後來自己又是怎麽進到宗門秘境歷練,師兄簡繪害人不成反而自食惡果。

這其中有幾個大的轉折十分出人意料,但盧雁長因為剛才被她誇了一句“聰明”,為顯得自己料事如神,不好大驚小怪,只是“咦”了一聲忍着沒再插嘴打斷。

直待紅箋講完了,他才道:“方妹子說的自然都是真的,這姓簡的也太不是東西了,死得好。說到底這也是老頭兒你做得孽。”

井老頭“嘿嘿”笑了兩聲,卻道:“不盡不實,你一個小小練氣,逼死了築基師兄,肯定有假。我不信。”

紅箋沒有理睬他,單問盧雁長道:“簡繪死無對證,我始終不知他為什麽要對姚師姐下毒手。有時候做夢,我還會夢到姚師姐,盧大哥你能幫我解開這疑惑嗎?”

雖然盧雁長年紀足以做紅箋的前輩,但紅箋叫他一聲“盧大哥”,可比別的什麽稱呼都叫他高興。

高興歸高興,他搔了搔頭,沉吟道:“這兩個人的情況我知道的太少了,不好估計,實在是幫不了你。”

紅箋聞言有些失望,這時卻聽得隔壁牢房那個半天未作聲的男人道:“想知道,等你有機會出去了問一問你師父!”

“我師父?他怎麽會知道?”紅箋驚詫無比。

“他若是不知道,你就別再想這件事了。那女修死在你們堆雪崖,若是真的沒人發覺,輪到你的時候你師兄何必一定要去宗門秘境裏?最大的可能便是他那次動手已經受了教訓,但因為死的女修無足輕重,他得到了寬恕。你自己想想,若是有這麽一個人,最可能是誰?”

紅箋深深吸了口氣,師父和她一直不親,上回還在寰華殿裏鬧翻,現在的她對師父闫長青真是沒有多少敬畏之心,若是有機會,她一定會去問。只是她還會有那樣的機會嗎?

紅箋迅速振作精神,不沉溺于這份幻想,她向那男人道了謝,又接着道:“還有一件事,就在四年之後的青雲節,木靈根築基後期的潘聰潘師父死在了宗門秘境裏……”

潘聰之死對紅箋來說也是一樁懸案,她選擇相信二師兄秦寶閑,但既然秦寶閑是冤枉的,那殺害潘聰的兇手必然還逍遙法外。

“……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見過二師兄秦寶閑。”說到這裏,紅箋突然怔了怔,她覺着自己好像抓住了事情的關鍵。

潘聰人緣很好,他的死是季有雲介入丹崖宗的引子,既然連景勵這金丹都會投靠戴明池,宗門再多上一兩個築基的敗類也不奇怪,甚至直接由景勵指使個親信弟子即可。

紅箋一時沒了講下去的興致,三言兩語把這段說完。

盧雁長和井老頭此時卻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季有雲的水系洞察術上,二人你一言我一語議論了好半天才停下來,盧雁長想起來紅箋這邊,問道:“就這麽完了?”

紅箋道:“嗯。本來也沒什麽。盧大哥,你現在還認為我說的都是真的嗎?”她突然興趣缺缺,原本還打算和幾人講一講師祖、大師兄等人的悲慘遭遇,這會兒也偃旗息鼓,打算搪塞過去了事。

盧雁長笑:“是啊,你這麽年輕,只怕還沒學會怎麽當面扯謊。”

紅箋聽着嘴角扯了扯,她為了誅殺景勵給大師兄報仇,曾在符圖宗衆人面前撒過一個天大的謊,連戴明池都騙過去了。

可這會兒,她只是說道:“那你贏了,你說吧,叫我做什麽?”

盧雁長興致很高,笑道:“不急,胡亂用掉了可惜,先欠着,待我好好想想。”

紅箋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在這個鬼地方,她不覺着盧雁長還能整出什麽新鮮花樣來。

盧雁長卻打了個哈欠,說道:“聊半天也累了。十二號房裏的那人你聽着,爺願賭服輸,現在不說話了,睡覺去。”

他那裏沒了動靜,只剩一個井老頭還嚷嚷兩句,見沒人搭理,也消停下來,牢房裏重新恢複了靜寂。

停了一陣,紅箋突然聽到一陣輕若蚊蠅的叫聲在耳朵邊兒響起:“方妹子,能聽到我說話不?”正是那盧雁長的聲音。

紅箋微覺詫異,重重地咳嗽了一聲。

盧雁長那裏又道:“看來是能聽到。還好,我這門功夫沒有丢下。我跟你說,十二號房裏那人城府太深,我摸不清他的底細,至于你那師伯的叔叔品行太差,你和他們說話可得留個心眼。”

紅箋沒有作聲,她在想這盧雁長說這些是什麽用意。

“你別擔心,我不會害你。我這門內功心法叫做‘傳音入密’,跟用法力直接傳音于神識的效果差不多,我這麽說話雖然比千裏傳音累,但卻只有你一個人能聽到。我把‘傳音入密’的口訣教你吧。”盧雁長如此說道,接下來果然教了一長串的口訣給紅箋。

紅箋用心記憶,盧雁長生怕她記得不清楚,又重複了兩遍。

這“傳音入密”和“千裏傳音”雖然都是俗世間的武功招數,但卻有很大的不同,“千裏傳音”是用武功內力将聲音遠遠送出去,而“傳音入密”卻是将聲音細細束成一條線,單只送到某一個人的耳朵裏。

紅箋想着藝不壓身,多學一樣是一樣,來者不拒,有人教她就學。

同“千裏傳音”一樣,這門武功心法她沒用多久就學會了,試了幾次,終于成功送到了盧雁長的耳朵邊。

盧雁長很開心,接下來就變成了他單獨來找紅箋閑聊。

井老頭開始還以為盧雁長打賭輸了被人擠兌地真去睡覺,誰知待隔天看守送過飯牢裏還一樣冷清,他撩撥幾句沒人理,吵鬧重了,得到的又只有罵聲,不由倍感無趣。

由頭至尾,這朱雀大牢不過熱鬧了幾天,就又恢複了原來的陰森冷寂。

但私底下,盧雁長同紅箋卻聊了好多,從他的生平愛好說到仙霞洞幾大福地,哪一支有出類拔萃的人物,哪一支又住着什麽樣的美人,又講了很多有趣的江湖傳聞。

紅箋聽得多,說得少。

她發現盧雁長雖然話很多,卻并不叫人讨厭,尤其在這種環境下,盧雁長實在是一個令人夢寐以求的好獄友,有他做伴,日子好打發多了。

紅箋用來計日子的稻草又多了十來根,這一天,大牢的看守突然來将那井老頭提走。

衆人都有些詫異,原以為被丢入朱雀牢的人就代表着已被放棄遺忘,井老頭自己也說,煉魔大牢方面好多年都沒找過他了,以致他想投靠都沒有機會,怎麽會突然又有人記起他來?

十二號牢房裏那男人直言:“盧雁長,你快要倒黴了。”

盧雁長大咧咧地道:“上回把我從白虎提到朱雀,這次大不了再把我從朱雀提到玄武。”

“那可不一定,說不定會割了你那惹事的舌頭。”那男人笑了一聲。

盧雁長“呸”“呸”吐了兩口,過了一陣突道:“看樣子哥就要和你們分開了,來,方妹子叫聲‘好哥哥’聽聽。這位老兄,你敢不敢把名字報一下。一起住了這麽多天牢,還不知道你叫什麽。”

那男人沉默片刻,道:“我複姓赫連。”

但盧雁長預料有誤,井老頭還未被送回來,已經有看守再度來提人,被挪到玄武的不是盧雁長,而是紅箋。

第 96 章 天魔宗

“啊!”紅箋低呼出聲,她沒有想到胡老頭磨磨蹭蹭講出來的竟是這麽悲慘的一段過往。

任誰遭遇了這樣的事,只怕都會悲憤欲狂,恨不得寧可粉身碎骨也要将兇手千刀萬剮吧。

盧雁長打破沉寂,問道:“那女修修為很高?”

“深不可測。即使我結成了元嬰,也遠遠不是她的對手,她随随便便動動指頭便能置我于死地。”

盧雁長和紅箋都有些駭然,胡老頭已經是元嬰了,這女修若真如他所說的這麽厲害,難道還會是化神不成?可修真大陸的化神明明只有戴明池和刑無涯二人,這女修聲名不顯,只可能是修煉的功法特別厲害了。

在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有一群修煉了高階功法的修士避世而居,他們行事詭異,出手狠辣,這是真的嗎?

“那你又是怎麽逃掉的?她沒有殺你?”紅箋的聲音中透着關切,她已經相信了胡老頭的講敘。

“逃不掉啊,她是來抓我回去的,早知道會有如此後果,我就老實呆在那村子裏不出來了。”

十二號房裏的那個男人果然說到做到,聽着胡老頭痛陳往事愣是一言不發。

聽故事的三人要說有見識,除了那男人自然要屬盧雁長,他一下子便抓住了關鍵所在:“你結嬰這幾百年都過去了,那女修還是個孩童?她是個長不大的侏儒?她這麽對你,必然事出有因,難不成你在村子裏做了什麽對不起她的事?該不會是始亂終棄吧?”

胡老頭反應極為強烈,驀地尖叫一聲:“是他們逼我的,誰想娶那個怪物,守着她過一輩子?”

盧雁長嘆了口氣:“行了,老胡,我相信你,你說的那個村子裏面住的都是魔修吧?其實被關進來這麽多年,我還挺好奇魔修長什麽模樣的,沒想到在我身邊就有一位。你能修煉得這麽快,足以說明魔修的功法還是十分厲害的。”

胡老頭半天沒說話,似是平複了一陣,方才情緒低落地道:“那我說的這些,你們都相信了?”

其實紅箋和盧雁長剛才的話中已經分別表明了态度,這老頭兒非要再确定一下。

紅箋懷着對平生第一次接觸魔修的好奇應了一聲,想着一會兒跟他好好打聽下關于魔修的事。

胡老頭聽着盧雁長那邊也說覺得是真的,突然暴發出一陣狂笑。

直笑了好一陣,他才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哈哈,這可将你們都騙過去了吧。怎麽樣,姓盧的小子,還是我老人家厲害吧,姜還是老的辣,服了沒?”

盧雁長頗覺意外,道:“你給我講講,難不成連那個魔修的村子都是假的?”

“那當然不會,你小子鬼精鬼精的,不吐點兒真料怎麽能瞞得了你?那個醜婆娘還有三分良知,找到我家之後沒敢向我的家人動手,反到對我爹娘還挺客氣,她只是逼我當着他們的面施展了一下所修的功法。哼哼,一見我學了魔修的功法,他們一個個吓得抖若篩糠,二話不說便要與我劃清楚界限,我前腳剛一離開,他們便收拾了東西搬家,骨肉親人也不過如此,我還有什麽好留戀的。”

紅箋深覺這一局被胡老頭騙了一點兒都不冤,她實在沒有想到一場無傷大雅的賭局,這個平時說話不顯山露水甚至有些猥瑣的老頭兒竟會拿着全家親人的生死出來開玩笑。

這簡直太過份了,紅箋心裏頗不舒服,暗道:“自古道、魔勢不兩立,前輩們做事果然不是沒有道理的。”

盧雁長“呸呸”兩聲,罵道:“姓胡的,這事一般人真做不出來。我他媽的佩服死你了。你接着講,我看看你還能怎麽喪盡天良的不要臉!”

胡老頭得意洋洋地道:“賭場上只論輸贏,別扯那些沒用的。怎麽樣,只這一段你倆就都輸了吧?待老夫再講一個,叫你們這些道修的小輩們心服口服。”既已被人識破,他幹脆大大方方承認自己是魔修了。

盧雁長道:“滾!”

胡老頭哈哈大笑,聽上去絲毫不以為忤,他說道:“那個老妖婆就像八輩子沒見過男人,管我管得厲害,她越是這樣我越恨她,只想有一天能擺脫她的糾纏,不管用什麽辦法。後來有一回我就騙她,說我有個小侄子是名門大宗的弟子,上次回家沒能看到他,我娶了個這麽了不起的老婆,一定要叫他當面認認嬸娘。”

“那老妖婆其實蠢得很,哄上兩句就心花怒放地跟着我出來。到了那宗門附近的鎮子上,我又叫她先想辦法去抓個會煉丹的高階修士來,我和她說,一來這看晚輩不能空着手,咱們的東西道修想必也不敢要,不如送他幾顆上好的丹藥。再者道修中傳說有會煉駐顏丹的,吃上一顆可以永葆容顏不老。她動心得很,二話不說就去了。哈哈,我就知道她肯定會打那名門大宗的主意,我收拾不了她,大宗門裏有的是高手能收拾她。說不定這一去就回不來了。”

“結果該當這老妖婦命大,她被人打得身受重傷還是跑了回來。不但自己回來,還将追兵也帶了來。她把搶來的丹藥交給我,叫我快逃。奶奶的,幾顆破丹藥,就這麽害我在道修面前着了相。我拼命地逃,東躲西藏卻始終擺脫不掉那幾個道修。”

“當時我以為被抓到了就是個死,別提有多麽恨那臭婆娘,也不管什麽丹藥統統給它吃下肚,那臭婆娘的功法不能便宜了別人,我本打算将它毀掉,這時候我藏身的地方剛好經過一對道修夫婦,我看他們那甜蜜恩愛的模樣從心裏膈應,就将還未來得及毀掉的最後一塊玉簡和一部草藥經悄悄留給了他兩個。我知道從他們将這兩樣東西拿到手開始,二人就別想再過風平浪靜的好日子了,哈哈。”

“你……‘天魔宗’,‘千草千方經’!”紅箋突然出聲道。

“你怎麽知道?”那胡老頭好似吓了一大跳,失聲道。

他不待紅箋說話,又一連聲的追問:“你是誰?你也是‘天魔宗’的人?你同那夫婦二人認識?”突然被紅箋一語說中,胡老頭失去了冷靜,連聲音都有些發抖。

紅箋暗道:“原來簡繪手裏的兩樣東西是這麽來的,只不知道那夫婦二人和他是什麽關系,難道是他的父母?”她沒理會胡老頭一連串的問題,只道:“我是丹崖宗的。”

胡老頭被哽了一下,顯是想起當初被丹崖宗修士追殺的不愉快經歷。

但紅箋卻沒有就此放過他,她細想胡老頭前面的那番話,心中突然一動,說道:“其實你不姓胡,姓井吧。你是我大師伯井白溪的叔叔。”

井白溪的叔叔是魔修,被關在煉魔大牢,而這魔修老頭卻說有個侄子,在名門大宗,天下哪有那麽巧的事?

“你,你說你大師伯是誰?”胡老頭一時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盧雁長這會兒聽出端倪來,插嘴道:“哈哈,死老頭,這下被拆穿了吧,你他娘的連個真名都不敢報,一輩子見不得光的貨。”

“你懂個屁!”胡老頭先咆哮着回了盧雁長一句,又回過頭來追問紅箋:“小姑娘,你怎麽知道的?還有誰知道這事?”

紅箋嘆了口氣:“不是你說出去的嗎,煉魔大牢那姓季的長老拿住這把柄之後,就污蔑我大師伯買通看守與你內外勾結,要将大師伯也關進來,大師伯在被送來的路上遭遇伏擊,下落不明,只怕是早已遇害了。”

胡老頭喃喃道:“我沒說。丹崖宗那些木靈根修士将我抓住,我都沒說,送我來這裏,我只說自己姓胡。魔道殊途,我這輩子已經完了,何苦要連累他。”

紅箋默然。他若沒說,那就是季有雲的“洞察術”。

可這老頭子給紅箋的印象實在是太差了,若照他所說,他落到這一步都是咎由自取,他所說的話紅箋一句都不敢相信,只是可惜了無辜受累的大師伯井白溪和水長老。

他二人若是活着,丹崖宗水修不會徹底沒落,師祖也不會臨終時空拿着傳宗玉簡,連個可以托付的元嬰都找不到,最後只得交給了剛築基的陳載之。也不知道現在的丹崖宗變成了什麽樣子……

紅箋越想越遠,直到盧雁長那裏連喚了她數聲,才将她驚醒,這才意識到自己竟是走神了。

盧雁長笑道:“方妹子,輪到你了。”

方才紅箋稱呼“胡”老頭的侄子為大師伯,盧雁長對她的年紀一時有了數,既驚訝她如此年輕,又是出身名門大宗,便和自己一樣被關進了黑牢,又覺着難得這是個小妹子,說話加倍客氣起來。

對于過去,紅箋有許多事還存着疑惑,正好趁着這機會講出來,叫這幾個或正或邪或善或惡的聰明人幫自己好好分析一下。

于是她想了想,開始講敘,她講的第一段是姚真。

第 95 章 世間只有人心惡

盧雁長不由奇道:“咦,你是怎麽知道的?”

那男人“哼”了一聲。

盧雁長卻驀然醒悟,随即冷笑道:“這麽說你也是金靈根了?”

那男人的聲音中透着不屑:“我若同他們一樣,還進不到這裏面來了。”

紅箋被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一頭霧水,疑惑道:“兩位在說什麽?”

盧雁長打住,道:“算了,你還是說給他們聽吧。”

那男人淡淡解釋:“也沒什麽好說,這天底下的修士,若發現一個練氣學徒卻修煉了白虹貫日,十個到有九個會忍不住跟去所謂的散修洞府看看究竟。白虹貫日這功法雖然搶手,好歹花些工夫還能弄得到,可萬一他再有慧心一劍呢,或者更幸運的,幹脆就得到了‘心劍’的傳承呢,只要搶到手裏,那就是自己的,哪怕自己練不了,也可以用它換來天大的好處。”

“盧雁長什麽都不懂,自己露了相,自然被人家盯上。那符圖宗的修士也好,姓趙、姓聞的男女也好,都是懷着一樣的心思。只是他眼神不好使,沒看出來罷了。”

胡老頭叫嚣道:“姓盧的,你耍賴,有意叫我們誤會。”

經那男人一提醒,紅箋登時便回過味來。

什麽有情有意的聞雪婧,又哪裏是盧雁長所說的患難相随?她分明是不甘心将盧雁長這奇貨讓與他人。而那符圖宗的築基修士殺了姓趙的,大約眼見剩下一個盧雁長,一個美人,不舍得痛下殺手,反而送了性命。

當時盧雁長是否感覺到了問題所在?他雖是修真新丁,卻并不是不識人心善惡,相反他的經驗只怕還十分豐富,在他講敘的第一段過去之後,他不知怎的安撫住了那聞雪婧,不但叫她疑心盡去,還将盧雁長介紹進了仙霞洞。

可盧雁長的好日子在他結丹之後就算到頭了,他在修真界毫無根基,也沒有前輩師長庇護,大約他練了慧心一劍之後被他師父發現,聞雪婧随即卷土重來,欲嫁不成便将人毀掉。

就在紅箋浮想聯翩之際,盧雁長道:“老頭兒,輪到你了。”他說了這麽多話,不過是黑牢裏呆着無聊,好奇想了解一下其他幾個人的底細。

胡老頭上來先失一局,叫道:“哎呀,不行,你們太奸詐了。我還得好好再想一想。”

盧雁長聞言“呸”了一聲,罵道:“為老不修,就這麽個事還要耍賴。要臉不要?”

胡老頭“嘿嘿”而笑:“邊上牢裏這位老兄眼光獨到,他先說也是一樣。”

十二號牢房裏那男人性格幹脆,直接了當道:“行了。這賭局開的也沒啥意思,我就和你們說兩件事,不用猜,你們愛信不信。”

“哎,那這還怎麽玩?”胡老頭叫道。

“玩?人家不陪你玩了。死老頭。”盧雁長恨得牙癢癢。

“你們講,我可以不說話,至于叫我說中了的,也用不着認罰。我先說一個你們最關心的,這鬼地方早已不是當初專門關魔修的煉魔大牢了。除了冥頑不靈的魔修,還有不少散修和被各大宗門放棄的門人弟子。想出去也容易,找到機會向煉魔大牢一個姓季的長老投誠,只要你還有價值,又是真心歸降,願意從此做他手下走狗,便不用在這裏面呆着。我進來的晚,據我所知,就連早年被關在牢裏的那些高階魔修都有不少被放了出去,改頭換面,為那姓季的做事。”

那男人話音未落,胡老頭已經叫嚷起來:“奶奶的,真的假的?這姓季的膽子也太大了,這麽多人放出去他拿什麽控制?哎呀,我怎麽不知道?也沒人給我這個機會呀,我要出去,給誰做事不是做,先出去再說啊。再關下去爺爺連姓什麽都忘了,死這裏臭到發黴有誰知道!”

紅箋心中一動,她想起丹崖宗出事的時候據說錦繡峰有好幾具魔修的屍體,穆逢山等人以此認為金東樓的幾大弟子都是死于魔修之手。看來很有可能這幾個魔修便是由煉魔大牢裏出去的。

盧雁長罵道:“吵吵個屁呀,人家不找你,就說明你這人沒用,你去抱着姓季的大腿哭,人家頂多一腳踢開,連看你一眼也不樂意。死皮賴臉!”

他罵完了,那胡老頭大約大受打擊,有氣無力道:“你放屁,我沒用把我和你們關一起?姓盧的,這事你也知道對不對?你原先在白虎牢那邊,那邊人多……”

盧雁長冷笑:“是,我不但知道,還勸他們不要相信,可惜他們不聽我的話,還将我出賣。所以我就被挪到這裏關押了。你當姓季的那麽好相與,他叫你出去,自然有辦法控制你,我在牢裏能聊天,能交朋友,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行就眼一閉睡覺,出去真就變成那姓季的身邊一條狗了。”

胡老頭吱唔了兩句,那意思大約是只要能出去,變成狗就變成狗吧。

十二號房裏那男人難得哈哈笑了兩聲,道:“盧雁長,你這兩句話還算動聽。”

他不等盧雁長有所表示,繼續道:“現在這牢裏,除了魔修,最多的就是你我這種人。”

“我同你是一種人嗎?”盧雁長奇怪地反問。在他看來自己倜傥風流,而那男人卻是塊又冷又硬的石頭,兩個人怎麽也劃不到同一類去。

那男人鼻子裏“哼”了一聲:“金靈根,學了白虹貫日。”

被他一說,盧雁長也發現了這個問題,連忙道:“咦,你怎麽知道的?白虎牢那邊确實是關了不少金靈根。”

那男人淡淡地道:“這就是我要同你們說的第二件事。知道哪裏有‘心劍’的傳承嗎?我被關進牢裏估計着也有二十年了,據我所知當時符圖宗就有一套完整的傳承,他們在散修中大肆網羅金靈根的元嬰、金丹。我認得一個符圖宗的門人,他極力拉攏我加入符圖宗,向我許諾了無數的好處,其中便包括‘心劍’,他說就算我結嬰之後不适合修煉那門絕世功法,他們宗主也肯定有辦法叫我能使得出來。”

盧雁長怔怔地道:“竟有這種事?你答應了麽?不,你肯定是沒有答應,不然也不會被關到這裏。難道說這煉魔大牢已經受符圖宗的控制了?戴明池和那姓季的狼狽為奸,想做什麽?妄圖一統道魔兩界?”

紅箋不禁深深佩服,只是憑着一鱗半爪的線索,這盧雁長竟能三言兩語間便推斷的幾乎與事實毫無二致。

她道:“看來你們還不知道,戴明池早便修煉至化神了,兩年前他同刑無涯聯手,殺害了丹崖宗的金老化神和淩宗主。現在外邊還不知道變成了什麽樣子。”

四個人中,數紅箋關進來的時間最短,這話說出來那三人少不得大大吃驚,連胡老頭都幡然醒悟,連聲道:“真的嗎?哎呀,外邊太亂了,我還是先在牢裏呆着吧。”

盧雁長沒好氣地斥道:“老頭兒,別發神經,到你了。你還說不說了?”

胡老頭那邊回應:“說,隔壁房間的那位兄弟,你不參加了是吧?那我就陪盧老弟和方姑娘玩玩。”

方才你來我往一番閑聊,幾人相互間粗粗有了些了解,紅箋聽得出胡老頭對那男人說話客氣起來,似是有些忌憚。

“老頭子不像有些人說起自己來拼命往臉上貼金,咱實話實說。”

“我托生在一個小的修真世家,家裏只有十幾口人,住在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裏,家傳功法普普通通,我資質又一般,快五十了才混個練氣圓滿,自己覺着築基無望,便離家游歷,想看看在外邊能不能尋到機緣。”

“一開始游蕩的幾年沒什麽好說,後來靈石花光了,我開始琢磨發財的路子,正好當時路經一處深山,因為我對那環境特別熟悉,便想着進去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找到靈草奇珍之類的。”

“在山裏轉了幾天之後,我自己也不知道走到了哪裏,一只模樣古怪的黑色鳥雀總在我周圍飛,似是在給我帶路。我就跟着它東轉西轉,闖進了一個小村落。”

“那個村子只有十幾戶人家,大白天的村裏都見不到幾個人。但就這幾個打水澆地幹活的人無一例外都是高階修士。我當時十分吃驚,不敢冒然上前搭讪,而他們就像沒看到我這人一樣。後來終于有人肯搭理我了,卻是個只到我胸口高的小女孩,她問我要不要留下來修煉,我自是求之不得,滿口答應。”

“我在那村子裏一住就是幾百年,以我的資質竟然順利結嬰了。幾百年接觸的都是那麽三兩個人,我越來越呆不下去,終于找了個機會,逃出了那個村子。”

“我離開家時還是練氣學徒,幾百年過去了,如今也算是衣錦還鄉,我興沖沖地往回趕,誰知等進了家門口迎接我的卻是親人們的一具具屍體,那個村子裏的小女孩正坐在大廳裏沖着我笑。”

第 94 章 孰真孰假孰能辨

白虹貫日!

胡老頭那裏悻悻地道:“這麽巧?那你可真是走運。”

盧雁長所說若是真的,他當時懵懵懂懂,連自己身具靈根都不清楚,卻恰好撞進了金靈根前輩的洞府,再說這白虹貫日實不尋常,它是“心劍”的初級功法。

看盧雁長最後都被關進煉魔大牢了,顯然在踏上修真一途之後又有不少作為,那就是說這白虹貫日就算沒有正中他所需,也應該差不太遠。

這何止是走運,簡直可以說是運氣逆天了。

世上的事,巧到這種程度的少,但也不敢說絕對就沒有,胡老頭不再堅持,叫盧雁長接着講下去。

“我那時覺着自己既然學到了法術,下一步自然就應該去尋找長生大道,就将俗世間的事都安排好了,專門去那些傳說中有仙人出沒的名山大川中轉悠,後來還真叫我碰上了兩個,一男一女,看上去十分年輕。我遠遠跟着,不知道怎麽能和他們說上話,到是那男的主動找上了我。我這才知道修真界和武林也差不多,有門第派系,也有正邪之分,反正一路和他們結伴而行,到是長了不少見識。”

“那男的姓趙,金靈根,女子名叫聞雪倩,是木靈根。”

胡老頭嗤笑了一聲,盧雁長頓了頓,聲音裏露出了“你應該知道”的猥瑣意味:“我那時候還沒聽過修真界水木兩系出美人兒的說法,第一次見到木靈根的妙齡女修,覺着比過去認識的那些母夜叉不知好看了多少倍,怪不得形容美女都說貌若天仙,這天仙果然好看,自然忍不住多留意一些。”

紅箋不由忍俊,她幾乎能想像得到這盧雁長當時圍着人家姑娘獻殷勤的模樣。

“姓趙的說他和那聞姑娘都是修真世家的人,兩家素有來往,他二人築基之後奉命出來歷練,湊巧遇上,故而結伴而行,見到我這等情況十分奇怪,聽我說了究竟之後,便叫我帶他們一起去那洞府看看。”

“我是初次和修真的人打交道,而他們兩人卻是第一次離開家族的少爺小姐,全不知道我們的一舉一動都落在有心人的眼中,等我們三人長途跋涉趕到洞府,便被一個築基後期的修士堵在了裏面。”

紅箋聽到這裏開始留神,她覺着盧雁長前面講那麽多都是鋪墊,接下來的才是重頭戲。

果然聽着盧雁長嘆了口氣,感慨道:“我這一輩子要說兇險,那洞府中的經歷大約是最兇險的。都說修真之人害怕心魔,沒想到那修士比起普通人來更加兇殘,也不知道為什麽,二話不說就施法開打,他們兩個将我護在後頭,結果姓趙的年輕人一招不敵,當場被殺,我舍命拖住了修士叫聞雪倩快跑,她卻執意留了下來和我一起對敵,危急關頭,我以武功招式暗藏那招‘白虹貫日’竟然偷襲成功,擊中了那修士。我倆一起取了他的性命,給姓趙的報了仇。”

他說到這裏,第一段故事便講完了,胡老頭問了幾處雙方鬥法的細節,沉吟不語。

盧雁長先抱怨了一句:“說這麽多話口幹死了!”接着便開始挨個兒點名:“來來來,先從號小的開始,胡老頭,你覺得真的假的,給個話。”

胡老頭道:“這事情的前後經過發生的可太巧了。按說聽着越像是假的,反到越可能是真的。不過是你小子,我覺着你肯定玩心眼了,假的。”

他嘀嘀咕咕說了一長串“真的假的”的繞口令,最後終于有了個結論。

盧雁長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又問:“十二號的老兄呢?”

那個沉默寡言的男人開口道:“真的。”

盧雁長“嘿嘿”又笑了一聲,紅箋不等他來問,說道:“我也覺着是假的。”

她沒有說理由,目睹了這麽多欺騙、背叛,她有些不相信盧雁長口中的女修會明知不敵依舊留下來,和一個認識沒幾天口花花的男人并肩作戰。

胡老頭當即大聲贊嘆:“好,方姑娘,我們英雄所見略同。看來有人明顯是判斷有誤,出局出局。”

十二號牢房裏那男人冷笑了一聲,沒有搭茬。

盧雁長那裏卻賣起了關子:“好了,我接着說第二段。”

他不理會胡老頭的抗議,繼續講道:“第二個故事就是殺死那個修士之後接下來發生的事。那聞雪倩出身修真世家,有位金丹堂叔是仙霞洞門人,她看我無處可去,就介紹我加入了仙霞洞,做了她那金靈根叔叔的親傳弟子。我只道以後再很難見到她了,誰知過了幾十年,我結成金丹,她又再次出現在我面前,成了我的師妹。”

胡老頭忍不住怪聲怪調地道:“師兄師妹的,難不成人家姑娘幾十年還忘不掉你,幹脆奔着你來了?”

盧雁長大言不慚:“這也難說,可惜不能給你瞧瞧,大爺我那可是一表人才,說是潘安宋玉也不遑多讓。她只有築基圓滿,我本想着她和我師父有那麽一層關系,又對我有恩情,讓她做個師姐來着,可她執意不肯。說她雖然自小修真,年紀卻沒有我大,還是做我的師妹好了。你看,一個女的說出這話,還不是對你有意思嗎?”

胡老頭罵了一聲:“奶奶的。”衆人也不知他罵的是走桃花運的盧雁長,還是那有眼無珠的聞姑娘。

誰知盧雁長接下來講敘的故事卻叫衆人大吃了一驚。

“聞師妹這次回來脾氣變得很古怪,我平時多看哪個女修兩眼她都要生氣,我離開宗門做什麽她都要跟着。後來我那師父開口,想叫我二人結成道侶,我這要是答應了,她以後一定變本加厲地管着我,日子也就沒法過了,想我盧雁長怎麽也不可能為了一個女人放棄世上這麽多美人兒吧,便找個理由推拒了。”

“誰知道就這麽屁大個事,聞雪婧就和我反目成仇,她結丹的第二天姘上了仙霞洞的一位元嬰長老,反過頭來誣蔑我是魔修餘孽,還把當年的事情翻了出來。”

“我這才知道當初被我死殺的那個築基後期修士竟然是符圖宗的。聞雪婧向仙霞洞洞主說她當初就懷疑姓趙的和那符圖宗修士都是因為除魔衛道死在我手裏,苦于沒有證據,這才隐忍不發,一直忍受着我對她的騷擾虛與委蛇。他奶奶的。”

“這麽說你也是被無辜關進牢裏的?你師父呢?”紅箋驚愕地問。

“哈哈,我的好師父自然早同聞雪婧他們一夥了。”不知盧雁長是不是因為被關的太久了,聲音中聽不出多麽憤懑,到透着些許的漫不在乎。

這個……前後兩段,其中的聞雪婧反差這麽大,前一個義氣勇敢,後一個卑鄙惡毒,實是叫人難以想像。

胡老頭“啧啧”兩聲,嘆道:“看來這一段才是真的。我就說嘛,這世上不管道修還是魔修,好人都快絕種了,你這小子哪能有那麽好運氣碰上。”

接下來發生的事充分說明關在這牢裏的人對人心都比較容易絕望,三個聽故事的對盧雁長的後一段反應出奇一致,都覺着這肯定是真的。

胡老頭催促道:“快點,我和方姑娘猜對了你就要承認,讓我想想叫你小子做點兒什麽好!”

盧雁長嗤笑一聲:“美得你。快別做夢了。”

他換了個口氣,轉而向十二號牢裏那男人道:“雖然我還不知道你是誰,為什麽會被關在這裏,不過願賭服輸,你說吧,只要是我姓盧的能做到的,必定照辦。”

盧雁長說這番話時多少還有些不甘心,他覺着這裏的人除了自己之外,只有那胡老頭感覺像是個經多識廣的,沒想到他騙過了胡老頭,卻兩次都被這個少言寡語的男人說中,不免覺着對方肯定是胡亂蒙的。

那男人做了這輪的贏家,卻沒表現出多麽高興,硬邦邦地道:“那行,我也不要你做別的,等這個賭局結束,你給我閉嘴,只要能安靜到下次送飯就行,這些天給你吵得腦袋嗡嗡叫。”

“你奶奶的。”盧雁長聞言憋不住罵道。

紅箋覺着有些不可思議,忍不住求教:“這位……前輩,你能不能給我們說說,你怎麽聽出來他第一段是真的?第一段若是真的,那聞雪婧自是品行不差,因何又篤定第二段是假的?”

那男人對紅箋還算客氣,沒有啰嗦,直接斷言:“你這麽問,足以說明你不是金靈根。姓盧的當年初進修真界,故而分不清楚好人壞人,你叫他現在回頭去想,我不信他還如此認為,故意誤導大家罷了。”

盧雁長“嘿嘿”笑了一聲。

那男人接道:“金靈根有一門頂級功法,名叫‘心劍’,而要修煉‘心劍’,必經築基期的白虹貫日、金丹期的慧心一劍一路學下來,若我沒有料錯,盧雁長,你當時在那洞府裏得到的不光是白虹貫日,應當還有慧心一劍的功法。”

第 93 章 故事會

這個自稱“以武入道”的犯人性格惡劣,脾氣古怪。

同樣的一個請求,旁人提出來他冷嘲熱諷地打發掉,可由紅箋這“美人兒”一說,他沒怎麽猶豫便同意了。

因為紅箋和那老頭在武學上都是徹頭徹尾的門外漢,教“千裏傳音”很是費了那人一番口舌。那人從何為丹田講起,先教兩人怎麽産生氣感,怎麽運行內功,最後才是施展“千裏傳音”的口訣。

這和修真的法門全無相同,紅箋和那老頭都覺着很是新奇。但這期間兩人的待遇可謂天地之差,顯而易見若只是那老頭一人,這位武學高手是絕沒有耐心和興致教他的。

叫那人說中,紅箋築基後的身體做這點小的嘗試果然是輕而易舉,不過兩天時間她丹田內就産生了不弱的氣感,到第五天,她已學會了“千裏傳音”。

這中間看守來送過兩回飯,離着很遠她就聽到了聲音,而那男人更是早早收聲,待看守走遠,才又口齒輕薄地同紅箋套近乎。

“美人兒,你看咱們都這麽熟了,我還不知道你怎麽稱呼,這多尴尬呀。”

紅箋這幾天也摸透了這人的脾氣,不理會他喋喋詢問,徑自問道:“你呢,你叫什麽名字,為什麽會被關到這裏?”

那男人大約是想到先叫紅箋知道他也不錯,便痛快地回答:“小弟名叫盧雁長,年紀尚不滿百,曾經拜過一個師父,是名門大宗仙霞洞的,仙霞洞你聽說過吧?在仙霞洞的時候我就是太挑了,那麽多漂亮的小姑娘,到頭來也沒正正經經結個道侶。”

“盧……雁長。”這三個字在紅箋心頭回旋了一下,不知為何,腦海間出現的就是大雁的“雁”,情長的“長”,她想道:“到是一個好名字。沒想到還是仙霞洞的,不知道他犯了什麽事?”

“嘿嘿,哈哈!”紅箋的猜想被一陣突如其來的笑聲打斷,這聲音極是陌生,透着老氣橫秋,“不知敬老的輕浮小子,什麽‘千裏傳音’,說穿了也不值一提,老夫這就會了,你待如何?”

“不如何!”盧雁長立刻反唇相譏,“你個不要臉皮的糟老頭子,美人兒反正不會搭理你,你會不會的也都是和我說話,不知道有什麽好高興的?”

學人武功,這點兒面子還是要給,紅箋默不作聲,那老頭兒大約自己想想也覺着無趣,就此偃旗息鼓。

盧雁長勝了一局,卻“哎呀”叫了一聲,道:“老頭兒,你那天說你牢號是多少來着?”

那老頭兒懶洋洋回答:“你什麽記性,我不是告訴過你朱雀十嗎?”

盧雁長沒理會他的挖苦,向紅箋道:“美人兒,你呢?”

紅箋回答:“朱雀十三。”頓了一頓,又補充道:“我姓方。”這兩句話她都是試着以“千裏傳音”送了出去。

盧雁長對待紅箋這大牢裏難得出現的姑娘表現得異常善解人意,立時便叫了聲“方姑娘”,跟着他便口氣一變,跳着腳罵:“朱雀十二裏住着哪個死人?偷學了大爺的武功,不會吱一聲麽?奶奶的,打發要飯的還能賺聲好呢。”

紅箋頓時就明白了,敢情這位盧雁長是關在排序十一的牢房裏,好幾天了,他唾沫不知浪費了多少,直到此時才發現就在他邊上還有一位一直在悶聲發大財。

不過關得久了,還有人能經得起如此誘惑嗎?紅箋不禁懷疑朱雀十二其實是一間空牢房。

“滾!”

這聲呵斥像半空打了個炸雷,将紅箋吓了一跳。不獨是紅箋,大牢裏為之一靜,盧雁長那邊一時也沒了聲響。

實在是……怎麽說,這人果然學會了“千裏傳音”,只是他這“千裏傳音”氣勢驚人,一個“滾”字震得人耳朵嗡嗡作響,他與紅箋分明是同時學起,能如此,顯是這人的修為要遠遠高過紅箋,只不知是金丹大圓滿還是已經結嬰。

說起來管他金丹還是元嬰,關進煉魔大牢便和廢人沒什麽兩樣,不過麻煩的是這人也學會了“千裏傳音”,底氣還這麽充足,對罵起來無疑是自己找不痛快。

盧雁長如此一想便洩氣消火,暗無天日的日子已經難熬,不找點陪姑娘聊天這樣有意義的事情做,非要去和混人罵街,不是傻麽?

“朱雀十號”房裏的老頭兒見姓盧的這般欺軟怕硬,陰陽怪氣挖苦了幾句,兩人吵吵鬧鬧地大半天就過去了。

那老頭兒自道姓胡,出身來歷卻是諱莫如深。

有人說話,日子果然易過了很多。

這一天盧雁長照舊纏着紅箋聊天,他好奇地問:“這幫老家夥把一個姑娘家關進來,實在太沒人性了。關到朱雀這邊的可都是重罪。方姑娘,你到底做了什麽不可饒恕的事?”

而今想起來當時發生的事,真有恍如隔世之感,紅箋不想再回憶,顧左右而言它:“青龍、朱雀,還有這種區別嗎?”

盧雁長問那話到不是一定要知道紅箋的過去,只要能有個回音,叫他聽聽那清脆悅耳的聲音他就很滿足了,當下順着紅箋的疑問回答道:“青龍那邊關的都是剛進來的新人,還沒定下來怎麽處置,至于白虎、朱雀、玄武這三個地方越往後犯的事越重,咱們這裏幾個人相互之間還能聊聊天,聽說玄武那裏押的都是殺人盈野的大魔頭,我估計着就是用‘千裏傳音’也休想能傳上話。”

紅箋不由發怔,她知道論修為自己在這牢裏應該是最末等的,但依季有雲上回那莫名其妙的态度,對自己的重視程度只怕還在那些真正的魔修之上。就這樣,自己也是被關到了這裏,不知在朱雀之上的玄武房,關押着的又是些什麽人?

盧雁長挺愁紅箋這滴水不漏的态度,他慫恿道:“左右閑着也是閑着,不如大家一起來湊個樂子打個賭,我這有個有趣的玩法,胡老頭,你來不來?”

難得盧雁長主動招呼,胡老頭似是有了點興趣,道:“賭什麽?我跟你說小子,賭我最拿手了。”

盧雁長笑了一聲:“這黑燈瞎火的,賭別的也不成啊。這樣,咱們每個人都講兩段他自己的親身經歷,必須是這輩子遇見的最有趣或者最兇險的事,這聽故事的人呢就來推斷一下他所說的這事是真是假。要是兩次都被同一個人說中了,那就說明講故事的人沒有用心,就是輸了,要認罰。”

“咦,嘿嘿,這主意不錯,老頭子我很喜歡。”

“方姑娘覺着如何?”

紅箋心中微動:這到是了解他們過往的好機會。她問道:“若是輸了,不知道是怎麽個認罰?”

盧雁長笑道:“問得好!咱們都在這黑牢裏,彼此看不見對方,不如這樣,接連猜中的,那就是贏家,輸了的人要答應贏家一個要求。當然,同在一個牢裏住得這麽近,就是緣份,這要求總不可叫對方過于為難才好。”

紅箋回應:“我沒有意見!”坐牢的人連自由都沒有,盧雁長話又說在了前面,這彩頭說白了不過是個無傷大雅的點綴。

胡老頭突道:“十二號房的這位老兄,與其獨坐無聊,不如也來加入一個?”

紅箋聽着胡老頭開口相邀而盧雁長并沒有反對,顯是他兩人對這十二號牢裏住着的人都十分好奇。

那個男人只在那一天罵了個“滾”字,其餘時候不管三人說什麽他都一聲不吭,以至叫人常常忘了還有這麽一號人物存在。難得盧雁長出了個好主意,大家都想聽聽這個略顯神秘的人是個什麽來頭。

“哼,既是親身經歷,到頭來講敘的人說真是真,說假是假,誰又能反駁?無聊的馊主意!”十二號牢房的那個犯人終于打破沉默,開始挑刺。

胡老頭滞了一滞,似是才意識到這個問題,說道:“是啊,這個卻不好辦。”

盧雁長輕“嗤”一聲:“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大家有耳共聞,要連這點兒擔當都沒有,被戳穿了還不承認,叫大夥見識一下臭不要臉也不錯。主意既是我出的,我就先來。你們便按照牢房的序號順序,由小的開始,沒不同意的吧?”

他停了停,見其餘三人沒有異議,便開始講敘他所謂的第一段經歷。

“我先前同你們說過,我原來是俗世間的一個習武之人,到三十幾歲的時候在江湖上幾乎已是罕逢對手。後來機緣巧合,我誤打誤撞進了一處修士的洞府,因為那修士是在洞府中坐化的,不少好東西都遺留下來,我在裏面得到了練氣的法門,那時我對修真的事情兩眼一抹黑,因為還在洞府裏發現了一門法術,沒等築基,就稀裏糊塗地學了。”

“哈哈,假的。這段明顯是在騙我們。”胡老頭出聲将他打斷。

紅箋卻心中一動,難道真的這麽巧,盧雁長和自己一樣,也是在築基之前便修煉了本命法術?她不由出聲問道:“盧兄你是什麽靈根,修煉的法術是什麽?”

盧雁長回答道:“我麽?我是金靈根,那門法術的名字叫做‘白虹貫日’。”

第 92 章 把牢底坐穿

換了牢房,卻是重新過上先前黑暗中的日子。

與在“青龍”那邊牢裏不同的是,“朱雀十三”牢房雖然不大,卻有便溺的地方,也有人給送牢飯,一看就是給長期關押的犯人準備的。

不過大約是覺着修真之人身體底子好,牢飯用一個破陶碗裝着,由看守自門上的小窗戶遞進來。送來的飯菜冰冷難吃不說,送飯的時間也長短不定,紅箋覺着有時三天,有時兩天,反正是怠慢得很,只是叫牢裏的人維持着餓不死也就罷了。

好在每次送飯來都有水。這幾乎成了紅箋孤獨一人生活在黑暗中僅有的一點消遣。

不動用凝水訣虛耗真元,能這樣靜靜地感覺水珠在掌心滾動,再在肌膚上慢慢幹卻也是好的。

除此之外,就是計算時間。這個很難,紅箋只能按照送飯次數大約估計,然後折了稻草的杆兒單獨堆放在一處牆角,想知道了便去數一數。

一天又一天,稻草杆兒成堆,紅箋估計着差不多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年。

有時候紅箋忍不住會想,不知道大牢外邊丹崖宗如何了?季有雲應該還沒有達成目的吧,不然為什麽要留着自己的性命?那就是說陳載之一直安然無恙,不知道修為有沒有提高。

後來她想:陳師弟就是天字第一號的大笨蛋,腦袋裏面多了師祖遺留下來的那些感悟,一年多過去也應該提升到築基中期了吧,可惜自己被關在這裏無法修煉,再也沒有機會和他一較高下了。

如此又過去了大半年,某一日紅箋摸着黑數罷草杆兒,突然有些難過,頗有感觸地思忖:“也許有一天,我會把這牢房裏的稻草全部用完,接下來呢?我會忘記怎麽說話,說不定把仇恨也都忘了,變成一個廢物。這樣保留着真元不用,堅持着活下去還有什麽意義?”

好些天過去,紅箋才從這種低落悲觀的情緒中走出來,重新振作精神。

她自娛自樂,暗道:“按照築基期的壽元,我可是還能活很久呢,說不定陳載之那小子福緣深厚,用個一兩百年的時間順利結成元嬰,到時重回丹崖宗,開啓護宗大陣,揭穿季有雲、戴明池等人的陰謀,再聯合別的宗門将他們打得落花流水。陳師弟成了道宗第一人,想起我來,敲鑼打鼓将我接出去,到那時我被關了這麽久,估計着壽元将近,必是又老又醜,等見着他我定要問一聲,陳師弟,你還記得師祖遺命叫咱們結成道侶的事嗎?哈哈,想必到時候陳載之那小子臉色定是好看得緊……”

紅箋坐在黑暗中自己傻樂了一陣,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又在心中鄙視了自己一番:“算了,一樣的傻子作夢,挂着他還不如想想方峥呢。”

紅箋好不容易找到了這點樂趣。接下來的幾天,她就變着法子在心裏給方峥安排各種奇遇,厲害的師父拜了五六個,仙界異果也機緣巧合吃了七八回,到後來實在是江郎才盡了,再也編不出什麽花樣,這才作罷。

“唉,這周圍就沒關着別人嗎?要是有個人能說說話就有好。管他什麽道修、魔修……”

這個念頭不知是第多少回冒出來了,可這個時候,紅箋卻覺着自己隐隐約約聽到了歌聲。

紅箋心中一凜,不由豎起了耳朵。

這種陰森黑暗的地方整年下來沒點動靜,突然來這麽一出就像突然鬧了鬼,幸好她膽子大,換一個小姑娘還不吓壞了?

紅箋慢慢站起來,循着聲音摸索到牢門的小窗旁,趴在窗戶上傾聽。

唱歌的是個男人,哼着不知哪個地方的俚語小調,紅箋一個字都聽不清楚,歌聲粗嘎別扭,顯然不在調子上,但再難聽紅箋也覺着像是仙樂。

大半天之前送飯的剛來過,并且這煉魔大牢的看守個個都死氣沉沉的,唱歌的這人是誰?

不管是誰,紅箋都不想這個聲音再消失。

那男人咿呀唱了一陣,突然停了下來,改為說話:“啥?我唱得難聽?死老頭兒,你唱歌好聽,也要旁人能聽得到!”

“哈哈,我當然能聽到你說話,你不是也聽到我唱歌了?”

“為啥?因為你沒有我聰明啊。老頭子,你在這牢裏呆了多久了?啧啧,連話都說不利索了,真可憐……”

這聲音雖然不大,但一句句聽起來都很清楚,像是這男人在和另外一個人聊天。紅箋只能聽到他一個人的聲音,不禁心中有些發毛。

“唉,陪你個快進棺材的臭老頭子聊天,真叫人提不起勁兒來。算了,就當大爺發發慈悲,免得老家夥整天傻坐着,到最後連自己姓什麽叫什麽都忘了。來,先和大爺報報字號,老家夥你是做什麽的,犯了什麽事兒?”

紅箋聽着這個聲音說完這句話停了好長時間再未響起,不由暗暗着急,她心中有了一個猜測,只是不知道自己想的對不對,忍不住出聲試探:“喂,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将近兩年沒有開口同人說話,她的聲音乍一出來晦澀沙啞,連紅箋自己都聽着不舒服。

但那個聲音幾乎立時便熱切地響了起來。“哎呦,女人,這牢裏怎麽還有女人?還挺年輕的,哈哈,太好了,這下不無聊了。美人兒,別怕,哥哥能聽到你說話。”

“……”紅箋覺着自己若不是已經在這黑牢裏寂寞了兩年,磨光了火氣,磨沒了志氣,就對方這句話,自己就絕不會再搭茬。

如今她不過被這句不着調的調戲哽了一哽,那個聲音便連珠一樣追了過來:“美人兒,你被關在這裏多久了?‘朱雀’關的可都不是尋常人物,哥哥可是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撈着搬過來,美人兒難道是成名已久的大人物?哎呀,那叫妹子可有些不合适,不然……姐姐?”

遇上這麽一位,紅箋不由有些哭笑不得,不過從這人話裏頭,她也聽明白了,這說話的男人竟也是犯人。

她忍不住問道:“為什麽我能聽到你說話?”

這個問題剛才似乎有人也問過,但紅箋開口相詢那人的回答就正經多了:“想必美人兒也發現了,這牢裏沒有靈氣,真元消耗一點便少一點,故而大家哪怕還有真元未耗盡,也不舍得動用法力傳聲。實不相瞞,小弟我未入宗門之前是一介散修,在俗世間以武入道。”

紅箋沒聽明白,插言詢問:“武?”

那人得意洋洋地解釋道:“不錯,俗世間叫武術、武功。那可是自成體系,也算得上博大精深。不是自誇,哥哥……小弟我當年可是習武的天才,不過三十年就在俗世間打遍天下無敵手,後來湊巧進了個散修坐化的洞府,才知道自己身具靈根,從而有了仙緣。”

紅箋聽着有趣,也就不理會他哥哥小弟那些胡言亂語,見他說着說着停頓下來,便随口問道:“哦?那又如何?”

她卻不知這講故事也好,說話也好都講究個搭檔,她這麽一配合更叫那男人心裏癢癢的,大感搬來這邊兒坐牢真是太值了,眉飛色舞道:“所以說,雖然我法術也練得不錯,比我厲害的大有人在,但在這煉魔大牢裏,我稱第二,就沒人敢稱自己是第一。我學的武學裏有一門內功心法,叫做‘千裏傳音’,咱們之間雖然隔得不近,但你看,我用了這心法,你我說話就一點兒阻礙也沒有。”

紅箋十分驚訝,她道:“千裏?那不是比法器還要厲害?”據她知道,那“流水知音”的聯絡距離可沒有那麽遠,若是能相隔千裏,當日她和陳載之哪裏用逃得那麽辛苦。

那人嘻嘻一笑,卻道:“哎呀,也就是那麽一說,其實真使起來也不過能隔着百餘丈遠,再遠可就不行了。美人兒你不知道,那俗世間的習武之人最喜歡吹牛了,随便什麽招式都要起個吓死人名字,像什麽‘力劈華山’,怎麽可能嘛,還有什麽‘伏魔刀’、‘伏魔劍’,真遇到魔修,他們還不吓尿了褲子。”

紅箋第一次遇見這麽愛說話的人,不由跟着笑了笑,喟嘆道:“能隔着百餘丈說話,那也很了不起啊。”

那人聽她如此說,立刻讨好道:“能得姐姐這麽贊上一聲,要叫那些俗世間習武的人知曉,這門武學必是身價大漲。反正咱們在這黑牢裏呆着也是無聊,不如我教你學會它,好不好?”

紅箋笑道:“好啊。只是我一點兒都不懂,只怕不是那麽容易學的。”

“容易的很。咱們修真之人身具靈根,哪是他們那些世俗凡胎可比,我保你三五天之內便可見着成效。”

那人說到這裏頓了一頓,嘴裏複又罵道:“死老頭兒,多什麽嘴,哥哥樂意,美人兒自是要占便宜的,教會了她,我們兩個正好打情罵俏,叫你幹聽着睡不着覺。”

紅箋不由頭痛,想了一想,對那人道:“其實咱們又出不去,閣下不如将這個法子公開教一教大夥兒,咱們一起說說笑笑還熱鬧些,也不覺着日子難熬。”

第 91 章 弱者的對抗

季有雲十分意外。

方紅箋的斷然拒絕叫他想起了九年前的寰華殿,一樣的被拒于千裏之外,無可回旋。

可如今方紅箋的處境不是九年前,那時候頂多是小姑娘的不識好歹,現在卻實在是有些不知死活了。

正因為覺着方紅箋逃不出自己的掌握,雖然意外,季有雲卻沒有露出惱怒之色,淡淡地道:“你這是自己非要往死路上走。”

紅箋并不畏懼,她只是心中警惕假作好奇:“你想利用我做什麽?”

季有雲露出既輕視又好笑的表情,他沒有正面回答紅箋的問題,而是道:“其實叫你老實聽話也簡單的很,只是我不願身旁帶個沒有自己想法的傀儡。你幾次三番的違背我,我看你是忘記我擅長什麽了,你所有的東西,只要我想要,都可以自取。”

他長身站起,來到紅箋身前,居高臨下俯視着她:“就像你當做寶貝的丹崖宗傳宗玉簡,不錯,我是想得到它,九年前我在赤輪峰便感覺到了一股奇異的吸引,我的秘法告訴我那裏有可以使我進入化神之境的契機,我把這個消息透露給了戴明池,能支撐起丹崖宗天下聞名的宗門秘境,連化神都大受裨益的寶貝,哪怕冒再大的風險也值得去謀取。”

說話間季有雲對上紅箋噴火的眼睛,好整以暇擡起了右手:“聽說傳宗玉簡經過你的手,好了,別害怕,讓我來看看,你都知道些什麽!”

紅箋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知道要壞事了。

紅箋和陳載之分開的時候,為了以防萬一,陳載之将玉簡上關于靈泉和護宗大陣的秘訣一字不差地告訴了她。

紅箋此時深恨自己的記性太好,記得那麽清楚牢靠,連此前遭受噬神針刑也未能将這段記憶抹去。

她不肯就這麽坐以待斃,猛地向後一仰頭躲開季有雲的手,問道:“你們害得金大長老殒落,難道不打算再次開啓‘天幕’了嗎?”

這是這些天她在黑暗中苦苦思索不得其解的疑問,想來若沒有那一次的合作,若不是同樣有着這等想法,金東樓和淩虛子也不會這麽輕易便中了對方的毒手。

季有雲并不介意她這小小的拖延,微笑着回答她:“連這個都知道,看來孫幼公對你着實不錯。放心吧,‘天幕’必會再次開啓,而我也必将找到‘蜃景神殿’。”

季有雲元嬰的強大實力壓迫下來,紅箋再不能躲避,只得任由他将手掌按在了自己的頭頂上。

紅箋不知道別人被季有雲按住頭頂,施展洞察術時是什麽感覺,她被牢牢地束縛住,覺着自己就像是一只被抓在貓爪子下面動彈不得的老鼠。

強烈的不甘湧上心頭,她寧可立時死去也不願季有雲從自己的腦海中将那些秘訣洞察走。

雖然紅箋一直對陳載之橫眉冷對的,但同時她又對陳載之有着莫大的信心,陳師弟得到了師祖最後的真傳,加上他過人的資質和複仇的決心,必能順利結丹成嬰。

可僅僅修煉至元嬰,對上戴明池和刑無涯無異于以卵擊石,更不用說還有眼前這個妖異的季有雲像條毒蛇一樣藏在後面。

那道靈泉,是丹崖宗來日東山再起的依仗,有了它的輔助,在丹崖山的土地上,陳載之才有一戰之力。

絕不能叫季有雲得逞!

她這裏咬牙切齒,卻不知季有雲臉上輕松的笑意正在慢慢凝結,他眯了下眼睛,露出了凝重之色。

屋內陷入了詭異的安靜。

一開始紅箋并未感覺到和季有雲手掌接觸的地方有什麽不對勁,但漸漸的好像有細絲一樣的氣流侵入她的腦袋,慢慢彙聚,越來越明顯,這氣流帶着熱度,像溫水浸泡着她的大腦,很是舒服,叫紅箋昏昏欲睡,竟有些睜不開眼睛。

季有雲加大了施法力度。

紅箋不知道這是怎麽了,她對季有雲這妖術的印象還停留在九年前的寰華殿,當時她親眼目睹江焰、石清響等人被季有雲按住腦袋“洞察”,卻沒有一個人表現出異常,更不用說昏昏欲睡。

紅箋狠狠咬住了牙尖,劇痛使得她精神愈加集中。哪怕實力天地之差,也要全力對抗。

師祖曾在無盡海深處的那個幻境小島上教過她,要令自己的神魂不被人輕易控制,除了堅守道心還可加深執念。

那會兒她還沒有築基,也沒有那麽深的執念,那只元嬰妖獸輕易就迷惑住了她,叫她始終無法勘破,可現在師祖死了,大師兄也死了,為他們報仇重振丹崖宗便是紅箋最大的執念,雖九死其猶未悔。

季有雲十分驚訝。

他雖然早覺察到這小姑娘有些特別,是修煉他那秘術的絕佳人選,但先前也未曾估計到他都施法到這種程度了,反饋到他大腦間的竟全是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更準确的說紅箋此刻的神魂已經被蒸騰的仇恨填滿,這種情緒太強烈,以至掩蓋了其它的一切。

不過将将築基,怎麽會如此?

若不是真的對自己這些人仇恨刻骨,便是她不知從何處對這異術有了一定的了解,竟懂得用如此粗糙的手段來抗拒。

季有雲感覺自己的權威受到了蔑視,小小築基,真以為如此便可以叫他束手無策,未免太天真了。

“咄!大難不疑,倒捉乾坤,星耀神炁,定息方寸……”

季有雲開口吐聲,一個“咄”字帶着強大的法力,紅箋身體随之微顫,眼睛也驟然明亮了一下。随着他念出這段口訣,紅箋的脖頸不再如先前那麽僵硬,整個人坐在那裏也漸漸放松了,柔軟了。

季有雲聲音溫和,帶着叫人難以抗拒的魔力,他的法力通過手掌慢慢侵入紅箋的神魂,就像剝開了一層堅硬的外殼,季有雲微閉上眼睛,趁着紅箋心動神搖思緒混亂之際開始細細窺探她的過去,推測她的未來。

短短二十二年,紛亂陸離的光影,季有雲撥開最上面的仇恨薄紗,看到孩童時的紅箋與父母分離,看到她的師兄在她眼前自爆,瓢潑大雨中紅箋駕着飛舟逗弄着一群喜雨鳥……接下來海灘上紅箋和一個模樣俊秀的年輕人并肩而坐,那年輕人望過來,說話的語氣透着敬重:“師姐,傳宗玉簡上面……”

突然間一個浪頭打上來,模糊了那個畫面。

不,不是海裏的浪頭,是他侵入到紅箋神魂裏的絲絲水真元,是紅箋的神炁!

季有雲不敢相信所見,他猛然加大了水真元的輸出,那畫面重又出現,時斷時續,季有雲聽不清楚那少年在說什麽,如此也只維持了片刻,便歸于虛無。

萬流歸宗!

季有雲見鬼一樣猛然收回了手掌。怎麽可能?

他知道這個方紅箋很有天賦,可就算她誤打誤撞修煉了萬流歸宗,也不可能只是聽聽他念出來的幾句口訣,便如有神助地練出了神炁。

神炁是神魂中一種特殊之極的氣,正是季有雲所練這門異術的基礎,水靈根是最容易練出神炁的,可就是季有雲自己,縱使他自認為是天下最聰明多智的人,當年也是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才入得門。

而他這異術遇上神炁,正是同根同源,季有雲已經見識到眼前的方紅箋是個極難動搖意志的人,幸好她修為尚弱,若是她稍微強些,能控制得住神炁,想要以假相欺騙他也不是不可能,就像那個人……

季有雲霍然驚醒,他想到了一個可能,死死地盯住了紅箋。

“你的萬流歸宗是跟誰學的?”

紅箋艱難回神,嘴硬道:“你不會自己來看!”她話雖說得硬氣,臉色卻難掩蒼白,心裏十分不安:方才随着季有雲念念有詞,她的思緒竟中邪了一般地不受控制,大腦一片空白,不知被季有雲看去了多少。

季有雲臉色有些猙獰,冷笑一聲:“怪不得幾次三番不肯認我做師父,原來是這麽回事!我竟被你們騙了!”

紅箋抿着唇一臉提防地望着他,搞不明白這個神經病又在嘀咕些什麽。

就看那慣會裝相的元嬰高手季有雲像一只被踩中了尾巴的貓,暴躁地在屋子裏轉了幾個來回,頻頻看向自己,臉上的神情陰晴不定,那垂在身側的手握緊了又松開。

停了一陣,他似是終于拿定了主意,和緩一下臉色,對紅箋道:“現在你應該知道,煉魔大牢在我的掌握之中,既然你寧願在這裏面被關到死也不肯回頭,我就成全你,叫你好好品嘗一下個中滋味。”

季有雲打定了主意便不再猶豫,立刻傳音通知外邊的鞏大先生進來,道:“還要勞煩鞏長老将她送回去。”

鞏大先生沒有多問,面無表情地向紅箋道:“走吧!”

紅箋拖着沉重的鐐铐跟在鞏大先生身後,能這樣便離開季有雲,叫她緊繃的心弦松了松。

鞏大先生帶着她又回到那個與靈氣完全隔絕的黑牢。

經過剛才這一遭,她的水真元得以全部恢複,但在這該死的黑牢裏不過是無源之水,用一點少一點,更不用說用來修煉。

紅箋被關進了一個新地方,進黑牢時她擡頭看了一眼,借着陌生看守手裏的燈籠,她看到那牢房門側挂着個木牌,上面寫着“朱雀十三”。

第 90 章 甜美的誘惑

一開始,紅箋覺着自己會被遺忘在這暗無天日的牢獄中,直到她死去,随着泥土—不,這鬼地方還沒有泥土,随着那些稻草腐爛。

後來,她又覺着把她扔進煉魔大牢的幾個老不死可能是想餓死她。

這牢裏太安靜了,喘氣聲都感覺放大了不少,聽得清清楚楚。

這個時候丹崖山已經是春天,紅箋又好歹是築基修士,不可避免衣着單薄,這煉魔大牢裏卻陰冷陰冷的。

再習慣黑暗,也只能依靠摸索,這種孤零零一個人被全世界丢棄的感覺叫紅箋很不舒服,她無法判斷外邊是黑夜還是白天,也幾乎睡不着覺,只有咕咕叫的肚子忠實地提醒她,從她被關進來之後便水米未進,按她的修為,餓成這樣,怎麽也得有七八天的時間了。

這七八天,在她的感覺中卻漫長得像過了幾個月。

後來紅箋也想開了,餓死雖然說起來窩囊,但其實自己已經落到這個地步了,能給個痛快,這結局說不上便比最後因為老病而悄無聲息地死在黑暗中糟糕。

她正這麽寬慰自己的時候,牢房外邊卻傳來了動靜。

腳步聲響起來的時候離得還很遠,紅箋側了側耳朵,無法判斷外邊的人是不是沖着自己來的,只聽着鞋子踩在石板上發出的“噠”“噠”聲不緊不慢,應當是有兩個人。

能在牢裏随意走動的大約是看守之類。

隔了一會兒,那聲音越來越近,這麽多天紅箋都快無聊地發瘋了,哪裏管來的是看守還是犯人,摸索着飛快向牢門的方向撲去。

這些天她閑着沒事做,把四周的石牆全部摸遍,不知這牢房用的是什麽石頭,縫隙既少,嵌得又平整,若不是她手指嫩滑幾乎分辨不出,而牢門的門縫就大多了,門上還開了個兩寸長一寸寬的小窗,正因為這個小窗的存在,紅箋才發覺原來那牢門竟足有她整條小臂厚。

這會兒透過小窗,遠遠的竟真有忽明忽暗的光亮。

其實因為來人還沒有轉過來,那光并不是直接照射,就這樣紅箋仍覺着雙眼一陣刺痛,有強烈地想流淚的感覺。

這是在黑暗中呆得久了,眼睛已經不适應光亮。

紅箋連忙閉上眼睛,耳聽那兩個人漸漸走到了自己的牢房外邊,前頭那人口裏還念叨着:“青龍……九,到了,就是這裏……哎,裏面的人還有氣兒嗎?”接着有人在外邊“砰”“砰”拍了兩下牢門。

不等紅箋應聲,外邊門上鐵鏈子“嘩嘩”響個不停,那人對同伴道:“來,搭把手,這門沉得很。”

紅箋微眯着雙眼适應了一會兒,終于在門完全打開的時候看清楚了火光下的兩人。

兩個中年漢子,一個手上提着白燈籠,映得他二人身上都青幽幽的,另一個握着長長的鐵索,只聽提燈籠那個道:“提你過堂了,趕緊跟我們走!”

過堂?紅箋心中嗤笑一聲,暗想正好去看看給她過堂的大老爺是那姓鞏的還是旁人,這煉魔大牢聽說是有十幾個長老共同當家,每逢大事便坐在一起商量,以多數人的意見為準,她在宗門時聽人如此說還覺着這般行事最公平不過,如今親身體會,方知傳說的一切都是狗屁。

兩個看守看不出深淺,這鬼地方無法修煉,仿佛與世隔絕一般,說不準就是俗世間找來的兩個普通獄卒。

紅箋腳上拖着沉重的鐐铐,跟在兩個看守身後,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一炷香的工夫,前面出現了兩扇大鐵門。

帶路的看守站住,恭恭敬敬地對着門外喊:“鞏長老,人帶到了。”

鐵門自外邊被人推開,門外站着的果然是那鞏大先生。

他神色漠然地望了眼紅箋,似是在确定人有沒有帶錯,淡淡地道:“是她。”

兩個看守點頭哈腰,催促紅箋趕緊跟着鞏大先生走。

紅箋邁步出了門,鞏大先生将鐵門關上,看來沒有特別的命令,就連裏面的看守也不得随意走出來。

紅箋默不作聲跟着鞏大先生又走了挺長的一段路,經過幾處盤查,紅箋暗想:“不管這姓鞏的多麽龌龊令人不齒,煉魔大牢裏到真是防守森嚴,實在不能小觑。”

紅箋現在又餓又乏,身體正處于極度虛弱的狀态,沒有精力多想其它,直到她跟着鞏大先生穿過一道潮濕的長廊,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身體周圍氣流有異,久違的靈氣回來了,雖然明顯低于正常的修煉環境,但畢竟令她即将耗盡的真元有了些補充。

紅箋腳下滞了一滞,不及胡思亂想,先運轉了那治療神識的神秘功法。

築基之後這功法運行容易,見效也快,不大會兒工夫,她就覺着精神好了很多。

鞏大先生恍若未覺,将她帶到了一間石屋外邊,他站在門口向屋裏道:“季長老,我把她帶來了。”

屋裏有人十分客氣地回應:“有勞了,請她進來吧。”

鞏大先生往旁邊讓了讓,以法力推了紅箋一下,他的修為和紅箋根本不是一個級數,紅箋身不由己一個踉跄,進了石屋。

一股溫暧的氣息撲面而來,石屋裏面和冰冷陰森的牢獄是兩個世界。

迎面牆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畫,叫人一看就再也拔不出眼睛來,那上面是紅箋許久未見的清風明月,崇山峻嶺,叫她陡生隔世之感。

石屋正中擺了一張方桌,桌子上放着各種點心瓜果,連靈茶都在杯子裏沏好了,飄着淡淡的香氣。桌子旁邊空着一張座椅,這一切簡直就是為饑腸辘辘的紅箋準備的。

鞏大先生沒有跟進屋來,他在外邊帶上了石屋的門。

紅箋拖着鐐铐站在原處,方桌的另一邊,方才說話的人正坐在椅子上,由頭至腳地打量她。兩人目光相遇,紅箋心中一震,竟是季有雲。九年前在寰華殿,季有雲給她留下的印象太深了,雖然他長的和那位故人很像,但紅箋絕不會認錯。

季有雲竟然面露微笑,說道:“餓了嗎?先吃點東西吧。”

紅箋沉默着走到桌子旁邊坐下,垂下眼睛,目光在各種吃食上巡睃,季有雲見狀又開口道:“你還認得我?在這裏見到是不是很意外?放心吃吧,這些吃的都很幹淨。”

紅箋其實并不害怕季有雲毒死自己,她表現得這麽猶豫,是在猜想對方的用意。

沒想到那鞏大先生背後的人竟會是季有雲,季有雲雖然并不年輕,可也稱不上老,不知怎麽竟能藏身于煉魔大牢,還當上了長老。

當将生死置之度外,她到覺着季有雲沒什麽可怕的。

紅箋将靈茶喝掉,緩解了一下這些天來的幹渴,然後慢條斯理地開始吃東西,她的身體消耗太嚴重,不吃飽了哪裏有精神接下來應付季有雲。

季有雲就在一旁等着,待她吃飽喝足了,方才贊許地笑了笑:“九年前咱們在赤輪峰寰華殿初次見面,我就知道日後同你還有很多的糾葛。修真之人生命雖然長一些,但這一生是成功還是失敗也不過是看你關鍵時刻的幾次選擇。方紅箋,不需我說,你也該知道,你現在就到了這麽一個時候,生死貴賤,皆在你一念之間。我聽說你和闫長青也鬧翻了,現在我舊事重提,你可願投到我門下,随我修習這天下最厲害的功法?”

紅箋怔住,她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她不過是一個普通平常的小小築基,何德何能竟得季有雲如此“厚愛”?

她不解地道:“我已經築基了。”

季有雲好似忘記了曾當衆表示過他的那門異術一旦築基再學只怕就晚了,不動聲色反問道:“是麽,那你第一個武技修的什麽?”

紅箋眨了下眼睛:“你猜猜看。”

季有雲胸有成竹:“放心吧,不管你學了什麽,我總有辦法。只要你尊我為師,就再也不敢有人給你委屈受,日後咱們師徒二人必會站到道修的最高處,像商傾醉一樣叫天下修真人景仰畏懼,不,我們會比他更進一步,我看得到未來,他無法成就的真仙,你我都可以達成。到時候哪怕你要殺掉刑無涯、戴明池替丹崖宗的那些人報仇,也是輕而易舉的事。等你學了我的洞察術,就知道我有沒有騙你了。”

紅箋聽完季有雲的長篇大論,再看看桌子上被自己風卷殘雲吃剩下的東西,還有牆壁上的那幅畫,不可否認,在經過此前那所謂的“殺威棒”和幾天與世隔絕一樣的監禁,季有雲的這番話無疑更具誘惑。

就像甜美的魚餌,放到了快要餓死的魚兒眼前。

紅箋臉上不動聲色,甚至看上去有些呆呆的,心中卻在飛快盤算:“我還有什麽價值,叫他如此費心圖謀?傳宗玉簡?值得嗎?不對,肯定還有什麽是我所不知道的。要不就假裝認個師父,先離開這鬼地方,慢慢再與他虛與委蛇?我連哭着喊着要轉投符圖宗都做出來了,這種事真不算什麽。可我真得很讨厭他啊,他還會用那洞察術,天天來窺探我的腦袋……”

一股深深地厭煩湧上心頭,紅箋多一刻也不想再僞裝下去,直接道:“你死了這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