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衣鋪制衣

江芙蕖本是清清冷冷地站在陳大娘身邊,聽到蘆花這話,便忍不住擡頭看了她一眼。

蘆花正卻仿佛只是随口而過的客套話,這話說完連停頓都不帶一下地開始給陳大娘介紹新來的布料,成衣款式,連說帶比劃地,神采飛揚,端地是個能說會道的婦人。

“咱們鋪子裏啊,來了批秋衣的料子,雪花素緞子,顏色是赤橙黃綠青藍紫都齊全了,男女老少都穿地,聽說是城裏最時興的料子,我家老吳看貨回來跟我講了一個晚上,被他誇地天上有地上無的,沒見到這東西前啊,我還當他唬我呢……”

“看你說地這般好,你且帶我去看看,我過兩個月也該給我家旺子扯一身的。”陳大娘被蘆花說地心動,竟是忘了江芙蕖,直接拉着她和蘆花一起往鋪子裏走。

到了鋪子裏,便是一股清香撲鼻而來,這清香中帶着一股刺鼻的藥水味,江芙蕖鼻頭動了動,眼睛便把整個鋪子掃了一眼。

說是個成衣鋪子,其實也不過是個十幾平米的小屋子,裏邊放了一排排的衣架,并沒有幾件成衣,大都是五顏六色的料子,這些料子大都是中下品質的棉麻,只偶爾能見到一些上品絲綢。

江芙蕖見陳大娘與蘆花在一旁看一匹雲紋料子,倒是一時顧不得她,她便擡步往其中一片雪白的料子走去,那料子有些像香雲紗,又比香雲紗的表面看着柔滑了一些,但是在一衆料子中,卻是讓江芙蕖一眼相中。

“姑娘,你要買這天香娟嗎?”一個溫和的嗓音在江芙蕖耳邊響起。

江芙蕖轉過頭,見是個穿着羅杉的年輕男子,他的目光溫和似水,整個人面上也是柔柔的,倒不像是個成衣鋪老板,反像個書生,這人應該是成衣鋪子的吳老板了。

江芙蕖輕輕點點頭,擡手指了指天香娟,“我可以摸下嗎?”

原來這料子叫天香娟,聽起來倒是很有味道。

“可以的。”吳老板愣了一下,似乎這個問題很奇怪似的,他看了江芙蕖一眼,見她身上的裝束普通,心中有些怪異,這女子通身的氣派,又一眼相中天香娟,怎麽會穿着這麽普通,總感覺格格不入。

江芙蕖不知道吳老板在打量什麽,她泰然自若地伸手,白皙的雙手在料子上滑過,一股溫熱的涼意透入手掌心,她心中點點頭,已經下定了決心要入手這天香娟。

“天香娟是雲南天蠶絲制成的,冬暖夏涼,又飄逸出塵,十分受姑娘和貴人們的喜歡。”吳老板見江芙蕖摸了一下就不再上手,又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便介紹了幾句,也不再說其他。

“這天香娟多少銀錢一匹?”江芙蕖想到自己跟陳大娘之前讨教的事情,自己的衣服,一套大概需要一匹半布,兩套是要足足的三匹的,若是價格合适,那便用着天香娟也就是了。

吳老板又愣了一下,心中的怪異感更甚,不過他在商鋪浸潤多年,也算有些眼色,當即便掩下心中好奇,只回答江芙蕖,“本是一兩銀子一匹,不過你是陳大嫂帶過來的,那便算做九錢銀子吧。”

一兩等于十錢,這吳老板一開口,直接給她打了個九折,當真是大方,江芙蕖點點頭,又問,“吳老板這裏訂做衣服,可以按着客人指定的款式來做嗎?”

吳老板點點頭,“若是姑娘直接在我們這兒訂做衣服,那銀錢上又會少上許多,姑娘可否先跟我講下衣服的款式?這要求不同,價格上便也會有些差異。”

“江姑娘原是要訂做衣服,這可算是找對了人家了,咱們老吳啊,其他的不說,這做衣服的手藝,整個鄧家鎮也找不出第二個來的。”

江芙蕖正要拿出自己早先繪好的衣服草圖,便聽得一聲嬌笑。原是蘆花和陳大娘走了過來,也不知道她們聽到了多少,蘆花順嘴就把話接上了。

“便是聽陳大娘說吳老板的手上功夫好,這才特意找過來的。”江芙蕖并不介意在這個時候給蘆花和吳老板錦上添花地吹一番,具體怎麽樣,等一會兒談完了,自然知道,因為她要求做的衣服,雖然不難,但是款式的很多細節部分,都需要些功夫。

當然,最關鍵的是,她這衣服,若是一成不變的裁縫工,還真不一定能給她弄出來。

“哎喲,江姑娘可真會說話。”蘆花哈哈笑一聲,走到吳老板身邊,拿胳膊碰了他一下,“老吳,你可要使出看家本領來,沒得讓我們陳家村的人小看了。”

吳老板白皙的面上紅了紅,他并不說話,只轉身往櫃臺處走去。

櫃臺前有個實木桌子,上面堆着幾支畫筆和白紙,還有一些針線針黹剪刀皮尺之類的東西。吳老板坐在實木桌前,拿了支炭筆,對江芙蕖做了個請的姿勢。

江芙蕖從善如流地在他對面坐下,将袖中拿出的圖紙往桌上一放,便道,“這是我要做的外服,總共兩套,都用素蘭色,吳老板你先看下有什麽問題沒。”

蘆花本還等着聽江芙蕖給她講講這衣服有什麽不一樣呢,她剛可是聽了陳大娘對江芙蕖的一通誇贊,可問到她的來處,便都是一句苦命孩子給帶過了。

蘆花這些年跟吳老板經營成衣鋪子,可謂是見多識廣,對人心也自然有一套察言觀色之法,陳大娘的遮掩,她自然看得見,可她也不想深究,銀子賺到手也就罷了,這位江姑娘只怕是個出手闊綽的,她能好好賺上一筆,這就足夠。

本是幾句和氣生財的調笑話,誰知這姑娘當真還給她劃出道道來,那白紙上的衣服,款式看着就很新奇,而且它的畫法奇特,饒是蘆花見識了不少的樣子圖,還真沒見過這種的,看起來好像更容易懂?

吳老板在看到圖紙的那刻,面上神情便嚴肅了起來,他手中炭筆在圖紙上來回畫了幾道,良久,他才擡起頭看向江芙蕖,“江姑娘,這款式,似乎不是對稱的。”

時下衣服款式,無論多複雜,都是對稱而作。這對稱自然不是簡單的左右對稱,而是在去除襟子後,花樣,款式對稱,裁縫工便是依着此樣對稱來制衣,便是那些繁複些的款式也是建立在這個基礎上的。

可江芙蕖畫上的這件,吳老板比劃許久,找不出對稱的模子來,他一時竟是不知道從哪裏下手。

第 16 章 居士尋因

“都忘了?”掌櫃眸子動了動,不動聲色地掃了江芙蕖一眼,心中作着計量。

他從醫多年,浸染病症無數,自然知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他與江芙蕖素昧平生,她沒有必要騙他,想必她是真地得過類似病症。

他看江芙蕖雖是只有一雙眼睛外露,可全身上下淡然若素,氣質卓然,與周遭竟是有些格格不入之态,只怕她此前并不是簡單人。可偏是這樣的人,如今卻淪落到與陳來旺這等人在一處,想必境遇十分坎坷。

同心堂雖是有禮遇醫者的規矩,可這都是建立在這些醫者知根知底的情況下,像江芙蕖這種的,他一時竟是不知道要怎麽對她。

“那不知江姑娘為何作此打扮?”掌櫃的不知道要怎麽辦,便想着多試探一點。

江芙蕖這身裝扮實在是惹眼,想必不單單是他一個人好奇。

“因醒過來時便在方外庵中,感念于佛恩,我又前塵盡忘,便索性在庵中落了戶,妄自封為‘尋因’。”

尋因尋因,尋根問因,便把這趟異世之旅當做一場歷練吧,江芙蕖心中嘆了口氣。

掌櫃态度之間的轉變她怎麽可能感覺不到,設身處地,她若是掌櫃,只怕比他想地更多。

“原是尋因居士,居士受老夫一禮。”掌櫃的面上帶笑,站起來向江芙蕖行了個揖禮,心中卻是一跳。

掌櫃的聽過方外庵的名字,只因祖上曾有人提過這個廟庵裏出過一位十分有德行的蓮心師太,其人心善,頗通醫術。不過這個蓮心師太早已作古,斷不可能跟眼前的江姑娘有什麽關系。

如今的方外庵是個什麽情況他并不知道,不過這事也不難打聽,江芙蕖一身的好醫術卻流落至庵中,且甘願年紀輕輕自束發,其中曲折只怕不簡單。

掌櫃的見多識廣,這時候便有些不想與江芙蕖深談下去,他已經打定了主意,不再問其他,只把江姑娘客客氣氣地送走便好。

“掌櫃的客氣了。”江芙蕖不妨掌櫃的忽然向她行禮,她擡手想要去阻止掌櫃,手停在半空卻僵住了,無他,只因掌櫃的忽然話鋒一轉。

“江姑娘要的藥材,小店确實有一些,我已經囑咐雲生給你拿過來,江姑娘稍等片刻。”掌櫃地說完,便直起腰朝外面喚了一聲,“雲生,藥材可都裝好了?”

随着掌櫃的話落,剛剛接待江芙蕖的小二走進屋子來,他手上捧着一個烏漆色的盒子。

掌櫃的接過小二手上的盒子,便在江芙蕖面前打開來,一股氤氲濃郁的藥香味随着盒子的打開傳來,江芙蕖心中一喜,眼中是掩飾不住的驚喜。

掌櫃手中這些藥材雖然稱不上上品,卻也可堪良品,于她當今的體虛沉疾是有大用處的,不過,江芙蕖很快想到,這些藥只怕不便宜,她如今存的一點銀子,只怕還真不夠,“掌櫃的,這些正是我需要的,不知需要多少銀兩?”

“江姑娘不是我們鄧家鎮人,只怕不知道我們同心堂的規矩,我們同心堂素來禮遇醫者,所以這些藥材只當與江姑娘的一些饋贈,與江姑娘仁善的醫德比起來,這些東西值當什麽?”掌櫃的将盒子合上,示意小二包好。

竟是要分文不取?江芙蕖愣了一下,不過聽到掌櫃的最後一句話,她忽然明白過來,難怪這同心堂位置偏僻還門庭若市,原來是這樣。他哪裏是不要分文,分明是以這些藥材來收買一個醫者的心,受惠的醫者便是他們行動的廣告牌。

也許不是所有的醫者都感恩,但是廣撒網總能撈到一只魚,這廣告有益無害,小小的一個鄉鎮醫館,經營者竟然有這樣的意識,當真是讓江芙蕖震驚不已。

要是放在現代,江芙蕖有錢的時候,自然會婉拒掌櫃的好意,可如今,這“廣告”她還真地接了,這份情,她也得受了,只因她當真是付不起那些錢,而她又迫切需要這些藥材來給自己補身子,好早日上路去上京。

江芙蕖捧着藥盒出去的時候,陳來旺正等在大堂門口,看到她,他忙走上前來,眼睛完全不看江芙蕖手上的藥盒,面上焦急地對她道,“江姑娘,時候不早了,只怕娘要等急了。”

“那走吧。”江芙蕖拉了拉面上有些松的面紗,垂下眸子低下頭,随着陳來旺往外走。

兩個人到了約定的茶鋪時,陳大娘早已等候多時,見到江芙蕖和陳來旺的身影,她松了一口氣,目光在江芙蕖手中的盒子上停了一下,她笑着道:“江姑娘,我還怕你趕不上呢,這再晚半個點,只怕成衣鋪子已經關門了。”

“成衣鋪子?”江芙蕖還未開口,陳來旺已經将話接了過去,“娘,是要給誰做衣服?我的衣服已經夠了,不用再做了,沒得浪費銀子的。”

家裏銀錢雖然攢了一點,陳來旺卻是想着用來修繕家中屋子的,并不想用在無用的衣服上。

“旺子你再說什麽,你就是想要我給你做衣服,我還不舍得呢,這是江姑娘要做的。”陳大娘好笑地打斷陳來旺的話,兩只眼睛笑眯眯地看向江芙蕖,“江姑娘年紀輕輕的,倒是只能将就我這個老婆子的舊衣服,我已經十分過意不去,合該做幾身貼身的衣服的。”

“陳大娘說地是。”江芙蕖接過陳大娘的話,擡頭看了眼天色,“大娘,那咱們現在就過去吧,也省得老三叔等久了。”

陳家村到鄧家鎮的距離并不短,來回實打實地要近兩個時辰,村裏沒有馬車,只有幾輛牛車可用,所以每次來往都是約好了時辰和人數的,過程十分繁瑣,這也是江芙蕖一直到現在才選擇來鄧家鎮的原因。

陳大娘帶江芙蕖去的是一家名喚“老吳成衣鋪”的鋪子,據陳大娘說,這老吳是陳家村的女婿,所以對陳家村的人都有很大優惠,做出來的衣服也不敢馬虎,是個信得過的賣家。

“陳大嫂子,是你啊。”才到成衣鋪門口,就見一個穿着碎花緞的年輕女子送客人出來,見到陳大娘,她眼睛笑成了兩條線,嘴上如吃了蜜餞般甜。

陳大娘顯然跟這個女子很熟,她拉着江芙蕖往前走了幾步,“蘆花,嫂子給你帶生意來了,你可要給嫂子點實惠。”

蘆花目光在江芙蕖面上飛快地掃過,親昵地拉起陳大娘,“陳大嫂子說地什麽話,只要是咱們陳家村的,我蘆花什麽時候沒給過實惠啊,就是不知道我們村裏,什麽時候出了位這麽亮眼的姑娘呢。”

第 15 章 小續命湯

江芙蕖甫一開口,張家嫂子眼中的考究便盡去了,她點點頭,“當家的那天腳上确實破了點皮。”

不過農家人,常年赤腳走在山野田間,不要說只是破點皮,就是流點血,大家也全都不在意,只等結疤了也就好了,還從來沒有誰會往病上想的,吳大夫先前也只是給當家的開了點去熱止腫的方子。

張家嫂子不知道江芙蕖緣何提起這茬,但她知道,江芙蕖說地每個症狀都是對得上的,這也就夠了。

至少,江芙蕖是真地懂醫,而非信口開河。

“我方才心中只想着确認大牛叔的病症,所以冒然掀開了被單,看下大牛叔的腳是不是真地被割破,冒犯了大牛叔,還望大牛叔和張家嫂子不要見怪。”江芙蕖見張家嫂子神情松動,到底還是為自己剛剛冒然的舉動解釋了下。

“江姑娘,我剛也是心急,還望你不要介懷。”張家嫂子見江芙蕖說話文绉绉的,心中已經把她定為嬌小姐一類,只當她面皮薄,怕她惱了自己撒手不管,忙賠笑道,“江姑娘剛說有辦法治好我當家的,不知可作得真?又是怎麽個治法?”

張家嫂子這麽爽快,江芙蕖面上倒是無端地一熱,頗有種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被拆穿的窘迫,她輕輕吐了一口氣,緩緩地點點頭,“既是病,自都是有治法的。因着大牛叔先前風邪在表時未在意,後邪入裏,未愈而落風出汗,便得中風急症。”

江芙蕖本是還要仔細說上幾句張大牛的病症緣理,可見着衆人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樣,她心中一窒,也想起當即最重要的事情是把張大牛治好,中風急症拖了一個晚上也夠久了,便收了話,“如今要治,倒也簡單,只需一副小續命湯,外加羌活一倍即可。”

話音剛落,就聽得屋內一大夫問道,“不知這小續命湯為何方?又是何用?”

“麻黃,桂枝,杏仁,甘草,芍藥各一兩,生姜五兩,川芎防己,黃芩各一兩,防風兩半,人參一兩,附子一枚,以水煎服,便是小續命湯。小續命湯散風洩熱,驅邪外出,輔羌活去腫毒,是外風發急對症之方。”有人發問,江芙蕖自是願意解釋。

那大夫聽得江芙蕖的話,頻頻點頭,最後更是自發奮勇地去煎藥。衆人大都認識那位大夫,見他點頭,便也都沒有異議。他們心中張大牛能不能治好,竟然誰都不願意散去。

一群人等了小半個時辰的功夫,大夫便端了藥過來,小心地往張大牛嘴裏灌,張大牛早已再次昏了過去,好在大夫經驗豐富,那碗藥愣是有大半被灌了進去。

衆人目光直直地等着張大牛的反應,張家嫂子更是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大略半刻鐘的功夫之後,張大牛的眼皮動了動,然後緩緩地睜開,面對着一屋子人的注視,他眼中帶了疑惑和不安,“孩他娘,這是怎麽了?”

眸光清明,語音清楚,口水也沒有再流,面上竟是從瀕死回了春,臃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了下去,衆人啧啧稱奇,小聲議論起來。

“當家的,你可好了!”張家嫂子繃緊的身子幾乎是跌坐在地上,她喜極而泣,要不是有人看着,只怕要撲到張大牛身上,“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知不知道!”

江芙蕖見着張大牛的模樣,心中竟然莫名地湧上一股甘甜,她暗自搖了頭,自己這是怎麽了,不過是治個外中風而已,并不算什麽疑難雜症,怎麽會有這種喜滋滋的感覺?莫不是自己也生病了?

“江姑娘,真地是太感謝你了。”張家嫂子哭了一會兒,想起身後的江芙蕖來,她站起身,真心實意地向江芙蕖鞠了個躬,“你的大恩大德,我和當家的會永遠記住的。”

“張嫂子客氣了。”江芙蕖吓了一跳,她往後退到陳來旺的身後,拉了拉陳來旺示意他走人。

誰知陳來旺完全沒有意會到她的意思,拉了半天,他還在笑呵呵地看着衆人,一副老子很享受你們的稱贊目光,你們還可以更熱情些的得意模樣。

……

倒是去拿藥的小二認出了江芙蕖,到掌櫃身邊低聲說了什麽,掌櫃的聽完,便走到江芙蕖身邊,笑容和藹,“江姑娘可願與老朽內室一談?”

這話有些耳熟,江芙蕖莫名地想到裏長,自己這是,又被約談了?不過,她來這店裏,本來就是為了藥材,掌櫃的要是願意給個方便,那自然對她只有好的,她想也不想,便跟着掌櫃走了。

兩人到得正堂後屋中,掌櫃地便先親自給江芙蕖倒了一杯茶,然後恭恭敬敬地請了江芙蕖落座,這才緩緩道,“江姑娘,不知你師從何人?”

陳來旺這半個多月一直給他們同心堂送來藥材,藥材的品質十分好,一看就知道不是陳來旺的手筆,也不等他與陳來旺打聽,陳來旺就自己先說了都是江姑娘教的。

同心堂是鄧家鎮的老牌醫館,傳到掌櫃手裏已經是第五代了,掌櫃的自認對鄧家鎮有點水平的大夫和醫者都略有耳聞,可這些人中,并沒有一個能跟眼前的江姑娘對得上號的。

剛剛小二的話讓他更加确認,這個江姑娘只怕不是鄧家鎮人,可她既然到了這裏,又在同心堂出手救人,便是跟他們同心堂有緣。他們同心堂的規矩,醫者便要禮遇,尤其是有緣的醫者,這也是他們同心堂傳了五代仍然屹立不倒的原因。

這位江姑娘索要的大部分藥材,他們這其實都有,但是都不對外出售,這是藥店約定俗成的行規,江姑娘若是懂醫,只怕也是知道這些的。

師從何人?江芙蕖愣了一下,他們江家的醫術是家學,每個江家的孩子從開智開始就要學習醫術,教導他們的人大都是江家的長輩,他們很多人對醫學并不是十分感興趣,只是把自己知道的說出來而已。

真正教會他們的是一次次的歷練以及江家老宅那些一代代積累傳承下來的醫學書籍,前者讓他們熟識大自然界的藥材,人身上的病症,後者讓他們知道藥材的用處,病症的處理方式。

所以說,她的師傅,她還真不知道是誰,江家并沒有師傅這個說法,江家奉行的是“長輩領進門,修行在個人”的放養教育法,這種教育的成效更看中的是“個人”,而非師傅。

看着掌櫃殷殷的眼神,江芙蕖垂下眸子,語焉不詳道,“我不記得了。”

“不記得?”掌櫃嘴巴半張,眼皮跳了兩下,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居然還有人能不記得自己的師傅?這江姑娘莫不是在跟他開玩笑?

江芙蕖擡起頭,眸光清澈,“我先前得了一場大病,每日渾渾噩噩不得記,好過來的時候,早已忘了前塵諸多事。”

雖然心中有歉意,但江芙蕖知道,自己如今的處境,很多事情并不能跟人說,倒不如順着裏長的安排來說,也好給自己的以後留個後路。

在一個差不多完全陌生的世界,前路未知,她根本沒辦法預料以後的路會走成什麽樣,唯一能做的也只小心謹慎罷了。

第 14 章 破傷風患

“我家當家的,開春去地裏犁地,晚上回來的時候也不知道磕了什麽,第二天早上起來那腳就腫了起來,當家的在床上躺了幾天,那腫就是不見消,還躺出了幾個濃瘡,我想着當家的做事累了,身子虛,就給他割了半斤豬肉回去燒了吃。”

床邊被人喚做張家嫂子的女人面上哀凄,眼神呆滞,對旁人的話充耳不聞,只一個勁地叫着屈喊着冤,“誰知道,當家的吃了豬肉,居然吐了出來,我看着不好,忙請了吳大夫家裏去看,吳大夫只說沒事,他開了方子,吃了好些天的藥。”

江芙蕖聽張家嫂子這麽說,心中有些奇怪,總覺得張家嫂子說地有哪裏不對,可一時又想不出來。

衆人卻跟江芙蕖所關注點不一樣,他們聽張家嫂子哭訴到這裏,便都疑惑地看着她,“張家嫂子,聽你這麽說,那大牛哥他不是該好起來嗎?怎地成現在這樣了?”

“是啊,我昨天還見他下地呢。”

“天殺的吳有為啊!”張家嫂子聽到這裏,呆滞的眼神瞬間轉活了過來,她眼睛通紅地恨恨看着坐在一旁一言不發,面色木楞的吳大夫,“吃了幾天藥之後,當家的好了點,就想去把剩下的一塊田給犁了,誰知道這一趟出去,回來就倒下了,一直出汗,一個晚上把被單子都汗濕了好幾床,我大清早地就把他送了過來,就是想着先前的藥是不是吃錯了,這哪有把好人吃壞了的啊!”

張家嫂子話落,整個屋子都安靜了一下。

誰都知道,這張家嫂子是哀傷過度,在胡亂攀扯人發洩,聽她這麽說,哪裏是吳大夫把好人治壞了,這張大牛沒病能去找吳大夫?他吃了吳大夫的藥病沒好轉?明明是他舍不得荒了家裏那塊田,又不想花工錢請人,強撐着去犁地,折騰壞了自己呢!

不過,這話,大家都不會說,人之将死,他們難道還能給張家嫂子傷口上撒鹽嗎?

“張家嫂子,你也別難過了,大牛哥他聽着,只怕心裏也難受。”有人上前拉住張家嫂子,小聲地勸慰着。

張家嫂子一邊哭一邊搖頭,一會兒叫着天啊地啊的,一會兒又大喊着當家的,倒有些瘋魔之态,一時衆人都不知道怎麽辦。

掌櫃的聽到動靜,早就趕過來了,他跟吳大夫低聲說了幾句話,然後吳大夫就起身搖搖晃晃地要走,才走了幾步,張家嫂子就猛地推開衆人,往吳大夫身上撲去,“你要去哪裏?你這個天殺的,你還我當家的!”

“張家嫂子,你節哀。”掌櫃的忙上來拉扯開兩人,衆人也都互相幫忙拉着兩邊,一時鬧地不可開交。

江芙蕖靜靜地站在那裏,想着張家嫂子說的話,又看着張大牛如今的症狀,腦中一閃,忽然知道張家嫂子說地哪裏不對了,為了求證,她悄悄地走到床邊,掀開張大牛蓋着的被單,看了眼他的腳。

他的腳踝上,果然有一道細細的傷口,外面結了淺淺的疤,看着并不嚴重,可誰能想到,這是導致張大牛成現在這個樣子的罪魁禍首呢?

“你幹什麽呢?”張家嫂子被人拉開,近不了吳大夫的身子,心中哀傷難忍,轉頭就悲怆地要跪回張大牛身邊,誰知這一轉頭,她就看到了掀被單的江芙蕖。

怕滿是疤痕的面容吓到人,江芙蕖今日戴了一塊面紗,頭上紮着布巾,嚴嚴實實地遮着額頭,只露出了一雙眼睛在外面,這副打扮在鄧家鎮并不常見,所以剛那個店小二還愣了一下。也正是因為不常見,張家嫂子簡直就把她當了要乘亂作歹的小人。

張家嫂子的聲音讓所有人的視線都放到了江芙蕖身上,江芙蕖心中一窒,頭一次感覺到了一絲窘迫。

“我……”江芙蕖想說,我就是想看看張大牛患的是不是就是我想的那個病症,他的症狀病因是不是跟你說地不大一樣,可話到了嘴邊,她總覺得此時說出這話來可能會讓張家嫂子的情緒更暴躁,索性不說了,就那麽幹巴巴地站着。

衆人對江芙蕖指指點點,張家嫂子上前來一把推開江芙蕖,就要來扯她的面紗,吓得江芙蕖急急往後退了幾步,反而讓張家嫂子更加懷疑她了,“大白天的遮遮掩掩的,莫不是見不得人的索命鬼,你碰我家當家的作甚麽,不說出個一二來,你可休想我放過你!”

江芙蕖一個勁地躲張家嫂子,這位大嫂子人老力氣不小,整個人生氣十足,好幾次江芙蕖的面紗都快被她扯到,她心中着急,就要從人群中鑽出去,卻忽然聽得張大嫂子“啊”地一聲,然後是陳來旺粗啞的嗓音,“大娘,你死了男人扯江姑娘幹甚?”

……

江芙蕖本來還有一丢丢感動的心頓時跑到爪哇國去了,這陳來旺說話真是能氣死人,他就不能不說那個死字嗎?這不是更加刺激張家嫂子嗎?

“好你個牛犢子,你說什麽?你這是咒我當家的死啊,你才死男人,你這個沒人教的王八蛋!”張家嫂子瘋了一樣往陳來旺身上抓去。

無奈陳來旺不是個會對女人和長輩客氣的,他的耐心也就用在他自個娘身上,張家嫂子不過撲騰兩下,就被陳來旺制住了。

……

“咳咳咳。”掌櫃的這時候不得不走上前,他看了眼陳來旺,又看了眼張家嫂子,而那吳大夫,早就不知道在何時走了,“張家嫂子,我也問過吳大夫了,你家張大牛病沒好全就下地,反而加重了病情,你現在這樣鬧,他也好不了,倒不如現在跟他多說幾句話。”

“黑心肝的同心堂,你說誰好不了?”張家嫂子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卻是再沒有鬧騰了,只眼巴巴地看着躺在床上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的張大牛。

“翠娘,你別鬧了。”張大牛的聲音虛弱,一邊說話,他的嘴角一邊還流口水,他閉上嘴,不再說話,只是輕輕地搖頭。

陳來旺見他這樣,松開了張家嫂子,他轉過身,看向江芙蕖,目光中帶着一絲疑惑。

這就是個一根腸子的直人,江芙蕖知道他要問什麽,不等他開口,就先朗聲朝張家嫂子道,“張家嫂子,我有辦法治這位大牛叔的病,你可願意讓我試試?”

江芙蕖的心中有些忐忑,一是她第一次在大庭廣衆之下多管閑事,二是她擔心自己豁下了臉面卻沒人給她面子。

“你一個小姑娘,能有什麽辦法?”張家嫂子的聲音哽咽,雖是這麽說,她的眼睛裏卻是帶着一絲期望地重新打量起江芙蕖。

但凡有一點希望,她都不會放棄,她和張大牛兩人青梅竹馬,幾十年的感情,怎麽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就這麽去了。

“江姑娘醫術很好,她治好了我娘。”陳來旺将江芙蕖擋在身後,面無表情地迎着衆人的注視。

“原來這就是陳家小子你常挂在嘴邊的江姑娘,果然是真人不露相。”別人沒說話,掌櫃的先笑眯眯地走上前來,他俯身到張家嫂子耳邊,輕聲對她說了幾句話。

張家嫂子本來還紅通通的萎靡眼睛頓時一亮,不過她并沒有立時允了江芙蕖,只道,“江姑娘既是有辦法,倒不如先說說看我當家的到底是怎麽回事,江姑娘可敢說嗎?”

“這本就是應當。”江芙蕖見張家嫂子的第一反應并不是辱罵自己,心中已經有些暖,原來出手救人,也并沒有那麽麻煩,至少,曾經受她幫助的人,陳來旺,他就站在自己的前面,替她擋住所有人的懷疑。

“大牛叔其實并不是因為病沒好就勞作而加重了病情,他是因為在勞作的時候被利器割破了腳,風邪入體,侵襲經絡而導致水腫,水腫內熱出瘡,因而患上破傷風症。”

第 13 章 藥店風波

颠簸的兩個多時辰在陳大娘絮絮叨叨的聲音中很快就過去了。

江芙蕖本來以為,鄧家鎮應該是個繁華的小縣城,誰知道,到了那地方,她才發現事實跟自己的想象有很大的出路。

這鄧家鎮就是個大一點的鄧家村,不過因為地域大,所以劃為了鎮。整個鎮子上也跟陳家村一樣,都是些泥土木屋,好一點的也就是青磚紅瓦帶院庭的小棟宅子,端地是寂寥。

鄧家鎮四通八達,多年經營下來,有一條商業步行街,叫長安街。

因為長安街,江芙蕖本來還覺得這鎮子挺有內涵的,結果後來發現,整個堯國,幾乎每一個城鎮裏都有一條長安街,其中最出名也最原始的那條就是上京城東區的那個,其他地方都是模仿它的名字,想讨個喜頭而已,當然這都是後話。

長安街上有各色的鋪子,街道兩旁有陸陸續續趕來擺攤叫賣的人,也算是熱鬧。

此刻的江芙蕖,就被陳大娘拉着在長安街上閑逛,準确地說,是陳大娘逛,她和陳來旺兩個人跟小孩似地不停地點頭點頭點頭。

“陳家衣鋪的掌櫃也是我們陳家村人,手藝好的很的,逢年過節,我們都來這裏做上一兩套衣服。”

“老王雜貨店裏的竹篾竹簍最好,實打實的竹子料,結實好用,又便宜。”

“這家的就差遠了,木板材都是廢料,聽說掌櫃的還克扣工匠的工錢。”

……

陳大娘對長安街上的鋪子攤子如數家珍,滔滔不絕地講了快一個時辰,而且大有再講幾個時辰的勢頭,陳來旺終于先受不了了,“娘,我先去同心堂把草藥賣了,晚了怕是要排隊了。”

“大娘,我也正好要去藥店看看。”江芙蕖見陳大娘的眼睛不住地往不遠處的一家成衣鋪子瞄,便笑着道,“我跟陳大哥一起正好有個伴,大娘我們一會兒就在剛入口處的那個茶鋪子裏等吧。”

“嗯,這樣也好,我想去給旺子扯點布做過冬的襖子呢。”陳大娘猶豫了一下,看了眼江芙蕖,又看了眼一臉不耐煩的陳來旺,“旺子,你看顧着點江姑娘,她在這兒人生地不熟的。”

“好勒,娘,你就快去吧,這鎮子我都來多少回了,我你還不放心嗎?”陳來旺拍了拍胸膛,打着保票,“要是江姑娘丢了,你盡管問我。”

“去去去,說不出好話來。”陳大娘啐了陳來旺一口,又再三叮囑了一遍,這才對江芙蕖和陳來旺道,“我先看着你們走,可記得完事了在茶鋪那兒等着。”

陳來旺轉頭便走了,江芙蕖見狀,忙跟陳大娘點點頭,然後跟了上去。

陳來旺長腿走地很快,而且這人是個粗性子,根本就想不到江芙蕖比他走地慢,見她落在自己身後很遠,他就停下來,然後站在那等她走過去,然後又很快甩江芙蕖一段。

江芙蕖……簡直想抽陳來旺一頓,欺負人腿短啊?就不會走慢點嗎?!!

兩個人一停一走地,不過是兩刻鐘的功夫,就到了同心堂前,同心堂與熱鬧的長安街隔了一段距離,在一個狹窄的胡同裏。

江芙蕖遠遠地看着那同心堂門口的門框上斜插了一塊紅旗子,紅旗子上寫着同心堂三個大黑字,要不是同心堂門口進進出出的人,江芙蕖以為自己進了個假的藥店。

怎麽會有人把藥店開在這種偏僻的地方?

“江姑娘,店裏人有點多,你跟着我後面。”離同心堂一米遠的地方,陳來旺忽然想起身後的江芙蕖,轉頭叮囑了一句。

江芙蕖沉默地點點頭,跟在陳來旺高大的身影後進了同心堂。

“這是您抓的藥,您拿好勒。”

“客官,您是看病還是抓藥?”

熟悉的濃郁草藥味并着陌生卻親切的嘈雜聲傳入江芙蕖的耳朵裏,她轉頭看了眼同心堂中一排排黑漆漆的藥櫃,眼睛莫名地一酸,竟是有些抑制不住的傷感。

江家老宅裏有棟專門的儲藥房,裏面一排排古色古香的藥櫃,就跟這同心堂中一般。幼時,她幾乎有一半的時間待在裏面,後來到城裏上學工作,她每年依舊有至少三個月的時間泡在裏面。

本來以為,自己的心性足夠堅強,可是真地到了此情此境,她還是抑制不住地觸景傷情,前路未知,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回到自己長大的熟悉世界。

“旺子哥,你來了。”一個清脆的少年嗓音打斷了江芙蕖的思緒,她擡起頭,見一個清秀的少年,穿一身月白色長衫,笑嘻嘻地接過陳來旺遞過去的包裹,一樣樣地稱重。

她轉過頭,走向櫃臺。

“小姐,您要抓藥嗎?”店小二見着江芙蕖,語氣頓了一下。

江芙蕖知道這小二大概是因為她的裝扮,她不以為意,點點頭,目光往藥櫃上的标簽掃了眼,并沒有看到自己中意的藥材,不過這在她的預料之中,她也不失望,只從袖子中拿出早先準備好的藥材單子拿了出來,放到櫃面上,“麻煩幫我看下,這些藥材,你們店裏有嗎?”

“好勒。”店小二笑着拿起單子,然後他的笑容很快凝住了,他仔細看了單子一會兒,然後面帶難色地看向江芙蕖,“小姐,不好意思,這裏面大部分的藥材,咱們店裏都沒有,你看?”

“你們店裏有哪幾昧?都拿出來我看看吧。”人都來了,江芙蕖并不想就這麽空手而歸,能拿得一昧也是好的,她并不奢望一次把所有需要的藥草集齊。

店小二見江芙蕖這麽說,只道一句,“那小姐稍等。”轉頭就往藥櫃那去拿藥了。

江芙蕖一邊耐心地等着店小二,一邊打量着同心堂。同心堂分為三個區域,最正中是賣藥抓藥區,區域最大,左邊挂了塊簾子,應該是看病區,外面排了一支小小的隊伍,右邊區域最小,就是收取藥材的地方。

這區域人少,陳來旺正跟那個清秀少年說着什麽,兩個人面上都神采飛揚的,似乎聊地十分投機。

江芙蕖還沒見過陳來旺這麽有神氣的時候,正要多看幾眼,忽然聽得左邊那簾子內傳來一聲凄厲的哭啼聲,“殺天刀的啊,你們這是拿人財害人命啊!當家的,你可睜開眼看看吧,老天會收了他們的啊!”

這哭聲委實厲害,門口那支本來排得好好的小隊伍頓時就亂了,一群人都掀開簾子,擠在門口往裏看,邊看還邊指指點點。

“面色都黑了,應該是死了吧。”

“人各有命,吳大夫也盡力了,張家嫂子,你就節哀吧。”

“這人不能跟天争命啊。”

江芙蕖并不是個愛看熱鬧的人,以往這種熱鬧,她都是遠遠地繞開,靠近都不會,但這次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她的腳就像被人推着往前走似的,竟是擠到了人群的最前面。

小小的屋子裏,擺放着一張床,床上躺着一個六十上下的男人,他側着頭,面上跟脹水了似地浮腫,面色紫中帶黑,嘴角溢出不少的口水,露出的一側耳輪上有一串小水泡似的瘡包,有幾個瘡包已經潰爛,流出黃色的汁水,十分可怖。

第 12 章 第一筆金

“哎哎,陳大哥,不要沾水。”江芙蕖才從廚房看了下火,出來就見着陳來旺蹲在井邊,舀水要往那新摘回來的金盆草上倒去,忙出聲喝止住了他。

她幾乎是小跑地走到陳來旺身邊,一把提起裝着金盆草的竹簍子,“這金盆草沾水便易失了原味,藥性大減,大忌,大忌,不可行。”

陳來旺見江芙蕖的動作,又聽得她訓示的話,黝黑的面上微微紅了紅,這半個月來,他幾乎日日都聽江芙蕖在他耳邊訓示。

什麽這個要去根,那個只要葉子,這個用水洗,那個放在太陽底下曬着,幾乎每次采藥草回來,都要聽上一次訓。雖然知道江芙蕖是擔心他辛苦采回來的藥草不能用,但他心裏總是有些莫名的窘迫,覺得自己笨手笨腳的,什麽都做不好。

“我只是想把它洗幹淨點。”陳來旺看着江芙蕖的背影,小聲解釋了一句。

江芙蕖提着竹簍子到了內屋,陳大娘正蹲在地上翻着鐵線草,見到江芙蕖進來,便笑着道,“旺子回來了?他這次采的藥可對?”

“大都是對的,陳大哥現在也很熟練了。”江芙蕖在空白的草席處蹲下,将竹簍裏的金盆草一片片撿了出來,輕輕地放到草席上,“外邊的杭竹葉過了今天晌午就可以捆起來,讓陳大哥送去鎮子上了,大娘,我明日也想去鎮子上走走。”

“好,好,啊?”陳大娘忙不疊地應了好,完了才聽明白江芙蕖說了什麽,她擡起頭,有些擔憂地看着江芙蕖,“村裏離鎮子上有三十多裏地呢,都是泥土地,也沒個馬車,就陳老三家的一頭牛車,去一次就要兩個多時辰,江姑娘你現在的身子?”

她身上的病吃了四天的藥就全好了,可江芙蕖這半個月來,湯湯藥藥的可是沒斷過,陳大娘看在眼裏,自然十分憂心,要不是知道江芙蕖本身的醫術就好,她只怕要勸她去看看大夫。

“就是為着我身上的病,我才要去一次鎮子裏的。”江芙蕖苦笑一聲,自從那日跟了陳大娘回來,她便開始給自己調理身體。

她本來以為,身上也就是長期的饑餓交迫所導致的體虛,誰知道真正養下來,才發現最嚴重的竟是當年在牢中受的刑罰所留下的積傷,當時下手的人足夠狠辣,表不見血,內中受損,普通的藥草根本不能治愈,還需要一些名貴藥物加以特殊的手段才有希望根治。

這些名貴藥物,在現代都十分難得好品色的,放到現今的堯國,江芙蕖也不确定,它們是不是仍舊名貴,也許,在小小的鄧家鎮,可能還沒有她要的東西呢,無論如何,她要去看看,碰碰運氣也是好的。

這些日子,她總算是大概搞清楚了堯國版圖。

堯國是當今天下最強的國家,幾乎可以說是一統天下,它已經有一千多年的歷史,是從歷史上的秦王朝之後開辟出來的。根據史志,扶蘇當時接矯召自殺之後,被一個孟姓女子所救,死而複生,之後更名改姓為黎昕,取秦二世而代之,建立堯國。

堯國遷都上京城,上京城地處版圖中心,跟中國北京這個位置恰好重合,但整個堯國版圖,可是比中國地圖的兩倍還要多,地域遼闊,可見一斑。

陳家村在堯國西南方向的角落裏,偏南方一點,隸屬于大禹洲,在大禹洲和雁南洲的交界處。

江芙蕖大概畫了條從陳家村到上京城的草圖,她需要經過大禹州的都嶺城,渠城,然後是白鹫洲的綠浮城,九江城,白塔城,出了白塔城,便進入了上京城臨近的城市虹橋城,出了虹橋城這才算是到了上京城。

這一最短最快路線,需要歷經三個洲六大城,要是走水路的話,最快也要一個月,如果走旱路,那就是兩三個月的事情了。身無分文的江芙蕖,當時第一個想法就是,這路費怎麽辦?總不可能走着去吧!

還是陳來旺無意的一句提醒了她,那天,她正帶着陳來旺去山上給自己和陳大娘采藥,忽然就聽陳來旺念叨了一句,“江姑娘,你采地這些藥,怕是鎮上有些都沒吧。”

有沒有的難說,但是她采的這些藥,處理好了只要是藥店都會收啊,想她小時候歷練時,家裏不就按着斤兩成色給她算價錢的嗎?當真是一遭穿越,把腦子都穿軸了,江芙蕖當即興致勃勃地讓陳來旺帶了她已經處理好的一些藥材去鎮子上。

雖然得到的銀錢不算多,但對陳來旺和陳大娘來說,這簡直就是一筆天外之財,這村裏山上的啥都不多,就是草植野菜多啊,誰能想到它們竟然還能賣錢?

陳來旺的勁頭比江芙蕖還足,後邊陳大娘也跟着加入到處理藥材的隊伍中來,三個人組隊刷草藥,半個月下來,竟然賺了不少的銀子。

這裏面當然還有一些運氣成分,江芙蕖他們三個偶爾能采到些并不常見和難培植的草藥,江芙蕖處理地又好,價格自然也就不低。

要說這刷草藥賺銀錢的過程,真正讓江芙蕖驚喜的不是賺到手的銀子,她更加在意的,是這個地方,藥物的物價居然是明碼标價的,這是一件絕對超越時代的制度,要知道現代藥物價格的混亂可是醫患關系惡化的根源之一。

但憑着這一點,江芙蕖就想到以前看《穿越女配之逆襲》的時候,那評論中經常提到的完美設定,她隐約記得有幾個熱帖提到過堯國是個讓人臆想的理想國度。

這可能是江芙蕖穿越以後,唯一的一個小安慰。不管是不是理想,只要堯國制度不那麽惡劣,她想以自己的學習能力和目前的技能,應該能堅強地活下去吧?

陳大娘聽江芙蕖這樣說,便不再勸了,江芙蕖還以為陳大娘放心了,誰知道第二天,她和陳來旺才到陳老三家,陳大娘後腳就跟了來。

“我也去鎮子上買些東西。”陳大娘笑呵呵地坐在江芙蕖身邊,瘦弱卻硬朗的身子與她靠在一起,“江姑娘,你以前沒去過鎮子裏,可能不知道,這鎮子裏啊……”

第 11 章 落戶山村

江芙蕖怕自己的身份會給陳家村帶來什麽麻煩。雖然她的身份還待考證,但她的直覺告訴她,那也就是差一個讓她徹底心死的鐵證了。

作為書中的江芙蕖,她現在雖然被江家除名,而且看樣子,女配也完全記不起她這個人了,可是想到裏長上次跟她說過的梅公子。

梅公子江子青,她的親大哥,吳寧侯府嫡長公子,他為人沉穩,自小受着家族中最嚴苛的繼任人教育,一舉一動都代表着吳寧侯府的意思。他幾年前到一個小小的城鎮裏來,只怕就是來找她的,至于找她是好事壞事,江芙蕖也不知道。

若是好事,他為何沒有找到她就這麽走了?她這三年多在這陳家村裏,以江子青的能力,他但凡有點心思,不可能找不到她。

若是壞事……江芙蕖并不想讓自己成為陳家村的災難,她不喜歡無辜的人受自己連累,為此甚至失去生命,她承受不起這樣的罪孽。江家家訓中,首先一條便是為人必心慈,慈者厚福,惡者天誅。

“落戶是有點困難。”聽到江芙蕖的話,裏長心中有些震驚,一般流民聽到落戶,只怕心裏千萬個願意,哪裏還會多說什麽,沒想到這江芙蕖,雖是忘了前事,可心性竟還如此仁厚,她這話分明是擔憂他們,這樣的人,她怎麽會落到如今的地步?

裏長心中百轉千回,想了無數個可能,最終都沒有得出一個确切的結論,倒不是他心思不夠深,而是眼界有限罷了,他一輩子就待在這陳家村裏,最遠也就到過三十裏外的鄧家鎮,江芙蕖這樣的人,他見地為數不多,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根本沒考慮江芙蕖的來歷到底會有多麻煩。

如果江芙蕖出身大家,讓她落戶陳家村,一個不好只怕會給陳家村帶來滅頂之災,可若是不讓她落戶,到時只怕又是一堆責難,裏長手中的旱煙杆子敲了敲桌面,思量再三,他看向江芙蕖,“不知江姑娘以後有什麽打算?”

落戶是可以給她落的,但是這落在哪兒,倒不如看看江芙蕖怎麽說。

打算?知道穿書以後,她心中只有氣來着,哪裏想過什麽打算。

可是,人都到這兒了,她沒有個打算,只怕不行,難道她就一直窩在這山村裏,等着穿越大神再把她帶回去嗎?江芙蕖不是個被動等待命運安排的人,她不可能做出這樣被動的選擇。

“裏長,我想先在這兒住幾天。”如果可以,江芙蕖是想立即離開這山村,立馬去上京城求證的,因為跟她原身有關的一切都在上京城,那裏還有個同樣穿越的女配,她隐約覺得,如果要回去,只怕那個神奇的靈藥空間會是個契機,可是,她的身體,卻不允許她這麽做。

無論如何,在這裏,她只怕是要耗上一兩個月,養身體是關鍵,其次還是要熟悉下這個世界,然後用一個妥當的身份去上京城,作為被女配厭惡至極的女主,她可不想把自己自動送到女配面前,這地方,貌似階級觀念很嚴重,她現在對上女配簡直是螳臂當車……

裏長眼中閃過一絲了然,他點點頭,“這樣的話,我把江姑娘落戶在何谷山上的庵裏,江姑娘看怎麽樣?”

“裏長,那庵裏都幾十年沒有人了,如今破敗地一塌糊塗,你怎麽能把江姑娘落戶在那呢?”裏長話剛落,江芙蕖還沒吭聲,陳大娘便先急了,這姑娘家家的,落戶在尼姑庵意味着什麽,她可是知道的,裏長這是在幹什麽啊,開始不說地好好的嘛?

裏長見陳大娘着急,顯然也想到了這其中的誤會,他幹咳了一聲,忙解釋道,“陳大娘你別急,我并不是要讓江姑娘出家,就是讓她在庵裏做個俗名弟子,日後出戶也方便,行走各地都有個落腳處,就是清苦些,也不知道江姑娘能不能受得住?”

雖是向陳大娘解釋,裏長的視線卻是一直放在江芙蕖臉上,見她神色平靜,并無半分不滿,便知道自己的安排對了。

江芙蕖确實沒想到,裏長給她安排地這麽妥當,她還想着以後出去用個什麽身份呢,這裏長居然給她直接解決了,他不說她還真沒往寺廟上想。尼姑庵的俗名弟子,那可不就是個道姑,這古代能随便走而不會被特別注意的女人,道姑就是一種啊!

而且,根據原書所說,這個名叫堯國的世界,跟中國的大部分古代一樣,道教和佛教盛行,所以道姑的地位還蠻高的。越想越滿意,江芙蕖忍不住笑了起來,真心實意地感謝裏長,“一切都聽裏長的,小女子在這裏先謝過裏長了。”

陳大娘聽了裏長的話,便知道了江芙蕖的意思,她的心中有些失望,她還以為,江芙蕖會選擇留在陳家村,唉,都是她想短了,江芙蕖這樣的小姐,陳家村怎麽可能留地住呢?沒得誤了她的前程。

這樣想罷,陳大娘拉了江芙蕖的手,就要她去自家住着,好乘着她在村裏的這些日子,好好報救命之恩,“江姑娘,你要是不嫌棄的話,這段日子,就在我家裏住着吧,我這病啊,眼看着就要好了,我心裏對你實在是過意不去。”

江芙蕖走了之後,她可是問了陳來旺那晚上到底怎麽回事,聽到江芙蕖是被陳來旺又打又拖地弄回家裏來發洩火氣的,她心中虧欠極了,狠狠教訓了陳來旺一頓,恨不能讓江芙蕖親自将陳來旺打回來。

“江姑娘,我之前對不住。”陳來旺見陳大娘的臉色,就知道江芙蕖如果不去他家住着,只怕他娘心裏這個結一直去不掉,他心中也惱恨,不就是沒拿到陳工頭的工錢嘛,怎麽吃了點酒就拿一個女人出氣,當真是個混蛋,“我那天喝多了,我真是個混蛋!”

說着,陳來旺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個耳刮子,吓了在場的人一跳,江芙蕖其實在陳大娘出聲的時候就已經要點頭了,她考察過陳家村的地形,自然知道陳大娘家是最适合她居住的,那地方避着人,她做什麽都方便。

“陳大哥,你不要這樣。”見陳來旺還要打自己,江芙蕖忙出聲阻止道,“這事并不能怪你,我那天餓地厲害……”江芙蕖有些不好意思說自己偷火的事情,她頓了一下,小聲嗫喏,“你和大娘還給我飯吃,我很高興,真地,一點都沒有怪你。”

在确認陳來旺是個好人的時候,江芙蕖就已經把他揍自己的事都給忘了,倒不是她不愛計較,而是陳來旺那天并沒有對她造成什麽嚴重的傷害,後來那碗救急的飯,就當是互相抵消了吧。

“旺子啊,你這脾氣也要改改了。”裏長雖然不知道陳大娘和江芙蕖幾個人之間的糾葛,可他大概也猜到了什麽,他沖陳來旺搖搖頭,又看向江芙蕖,“那江姑娘的意思?”

他家有兩個成婚的兒子,還有四個孫子,一家三代全住一棟宅子裏,還真沒地方給江芙蕖住。

“我怎好辜負大娘的善意,只去叨擾大娘一些日子了。”蹭住還有選擇權,江芙蕖的臉又熱了起來。

第 10 章 穿進書裏

江芙蕖是被餓醒的,她醒過來的時候,正好聞到了飯香。

看了眼頭頂上久違的正常房頂,她有種隔世之感,便是飯香,都有點吸引不了她了。

千想萬想,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居然會穿進一本書裏,還是那本女配草包女主智商下線的書《穿越女配之逆襲》。

如果說上京城和京話這兩個因素是巧合,那麽南方富饒的涪陵,書中女主外祖父的家,西邊銀城,書中女主表哥鳳王建立累累戰功之地,難道又是巧合麽?便都是巧合,那梅公子可是書中四公子之一,巧合多了,那十之八九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江芙蕖真是氣急了,這叫什麽破事?怎麽什麽壞事都讓她趕上了?她平生唯一能算是虧心的事情,也就是有醫術無醫德,但人有選擇自己人生不同過法的權力,她不行醫進金融業也是憑着自己的努力和拼搏,怎麽就能讓她這麽倒黴穿越到一本破書裏面?

穿就穿罷,要是穿在書中故事情節發展的中間,她還算是有個模糊的上帝視角,可是現在,算什麽?穿在書中結局之後,還是一本大爛尾的書的結局之後,上天這是來折磨她呢還是來折磨她?!

難怪她會做那個夢呢,還有種“身臨其境”的感覺。可不就是親身體驗嗎?她這副身體,八成就是那女主江芙蕖!

她可是記得清清楚楚,書中最後說江芙蕖在刑房中先被刺了罪字,然後又被戴了“鐵面套”,二次傷害之下,罪字有些模糊,整張臉都毀了,這跟現如今她的面容可不是十分貼合的?

後來,江芙蕖被送到江府門口,被江家當衆除名,刺激加上身上的重傷就那麽暈死了過去。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江芙蕖的故事,就到這裏結束,作者根本沒有交代她結局的意思,接下來就是女配江盈惠和書中男主榮華景幸福地在一起!女配作為作者的親女兒,作者還特意交代了,女配兒女雙全,家庭幸福美滿。

那是當然,靈藥空間在手,又是縣主,又是鎮國公府世子夫人,有皇後和皇太後保駕護航,能混地差嗎?除非她自己作死,不然躺着都能富貴榮華一生。

而她呢?要不是她正好看過這本書,恐怕她還不知道自己現在是誰呢,更不會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被刻字和毀容!當然,如果不是她過來,江芙蕖已經死了,被餓死在山上,渾身傷痕累累,想來倒是挺符合原文女主的結局的。

可是,這些關她什麽事情?!!

江芙蕖越想越氣,女主江芙蕖和女配江盈惠這兩個蠢貨的對擂,把她拉進來幹什麽?難道就因為她和女主同名?還是她不應該給作者打賞?這簡直就是在欺負人!花錢看文還有錯了嗎?!

江芙蕖面色陰晴不定,平生頭一次感覺到了來自命運的濃濃惡意。

生氣之後,其實更多地是恐慌和無奈,因為江芙蕖看《穿越女配之逆襲》這本書,全程都在盯着女配和女主看,根本沒有關注文中其他人,只在女主女配的嘴中或者身邊出現過的,她才有點印象,這簡直是個天坑,還是她自己給自己挖的!

早知如此,她一定認真追文,每個細節都不放過啊啊啊!!!!

穿成一只被痛打之後的落水狗,求問怎麽破?怎麽破?!江芙蕖十分想去發個吐槽帖。

難道真讓她去跟女配打對擂?拜托,江芙蕖完全沒有這個想法,不要說現在女配已經跟男主在一起了,就是那倆沒在一起,她也絕對不可能為了一個男人跟另外一個女人或者一群女人打地頭破血流啊,值當嗎?自己不能活嗎?這完全不是她江芙蕖的行事風格!

那現在怎麽辦呢?江芙蕖嘆了口氣,翻身起床往外走去,還是先吃個飽飯再說吧!

“江姑娘,你醒了。”見到從屋中走出來的江芙蕖,梅大娘收拾碗筷的手停住了,她沖江芙蕖溫和地笑了笑,語氣有些遲疑,“你看,我們才吃完,這桌上的菜……”

江芙蕖早看到桌上只剩下一些剩菜,她走到桌邊坐下,毫不在意道,“沒關系的,梅大娘,這些足夠吃了。”

雖然在村裏就待了短短一天多,但江芙蕖已經深深感覺到這村子中糧食的不容易了,她可不敢那麽臉大地蹭吃還有要求,就是這些剩菜,她吃地都有些心不安,畢竟,她與他們素不相識。

梅大娘有心要說什麽,可見到江芙蕖爽快地盛飯夾菜的動作,神色動了動,低聲說了句,“那江姑娘你慢慢吃,吃完放着就是。”言罷,便低眉走了出去。

陳大娘并裏長,陳來旺三人正坐在外院,見到梅大娘空手出來,裏長眉頭一動,眼睛瞥了瞥內屋,“醒了?”

“嗯。”梅大娘點點頭,在裏長身邊柔順地坐下,“臉色看起來好多了,想必是餓的。”

江芙蕖之前的情況,他們這村子裏可大都知道,一個傻子,平日裏不怎麽見人影,餓地狠了就到村裏來偷些吃食,只要不過分,他們大多人都睜只眼閉只眼,山村裏人家,有誰真地會忍心看着一個人餓死,即便她面上有窮兇極惡的刻字。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菩薩保佑,好人有好報啊。”陳大娘聽到梅大娘的話,長呼一口氣,她雙手合成掌在胸前念念有詞,吃了陳來旺抓回來的藥後,她整個人神清氣爽,心中已經知道自己得救了,愈發地敬畏起神靈來。

“裏長,那江姑娘的戶籍?”陳來旺性子直,今日跟他娘過來,本來就是跟裏長讨論江芙蕖的落戶問題。聽裏長的意思,江芙蕖除了醫術和寫字,其他事情都忘地差不多了,戶籍肯定是沒有,沒有戶籍,那她可就是個流民。

流民是什麽,那跟只豬狗就差不多,打殺了都沒人管,陳來旺和陳大娘當即便想着讓江芙蕖在陳家村裏落個戶,要實在是沒有願意挂靠的人,就挂在他們家好了。只是此事,就是裏長和他們三同意也不成,還得江芙蕖點頭。

這不,他們這就等着江芙蕖的意見呢。

“落戶?”江芙蕖驚訝地看着裏長,她還沒想過這個問題呢,作為一個出生就有身份證的人,她從來沒有考慮過戶籍問題的好嗎?“我現如今這樣子,能在陳家村裏落戶嗎?”

第 9 章 晴天霹靂

江芙蕖跟在裏長後面,兩個人一路靜默無語地到了裏長家,又十分安靜地用完了一頓簡單的早飯。

江芙蕖本來以為,接下來應該是自己回去陳來旺家,看顧陳大娘,誰知剛用完早飯,裏長就對她道:“江姑娘,不知可方便與某聊一聊?”

裏長說地親切,江芙蕖卻是有些不自在,她才來到這個世界幾天啊,真心不知道怎麽跟裏長聊,不過,裏長作為這山村裏最大的官,江芙蕖覺得自己如果不給他這個方便,日後将十分不方便。

這樣想着,她便從善如流地點頭:“裏長客氣了,榮幸之至。”

裏長的能力江芙蕖早有見識,所以,當裏長帶着她到後院正中的石桌前坐下時,江芙蕖心中除了佩服還只是佩服了。

選這麽一個通透之地,可不就是告訴她,他們的談話很随意,你盡管說,但是你說的所有話,旁人都可能聽到,至于說真話還是假話,那你就看着辦喽。這裏長,簡直是成精了。江芙蕖本來還松散的心思一下子被他提了起來,全身都繃地緊緊的。

“看江姑娘筆力勁道,怕是下過不少苦功吧?”裏長開門見山,雖然還是話中有話,但能看得出來,他是個十分會說話的人,先挑了兩人最熟悉的事情說,便是要讓江芙蕖卸下心防。

江芙蕖雙手合十,端坐在桌面上,看着對面的幹瘦老頭,竟是有種見到自家爺爺的幻像,自己莫名從世界消失,也不知道自小疼愛她的爺爺發現這件事情後會是什麽反應,江芙蕖掩下心中心思,“自三歲起,便研習筆墨,日日苦練,不敢磋磨。”

裏長愣了一下,三歲?這個年歲,便是一般人家的少爺公子,也很少開蒙的吧,他面上無異,只贊道,“難怪如此,我見江姑娘的字跡,自成一家,頗有風韻,若非數十年苦功,是絕不可能練就的,粗粗看着,竟是有北方大家之風。”

江芙蕖眸光閃了閃?北方大家?這裏長可真能扯,她幼時臨摹各家書法,然而最後卻喜歡上印刷體,只因這印刷體方方正正,橫撇豎勾,簡單明了,只要識字之人人人可辨,江芙蕖最喜歡這種通透簡單的東西,便舍棄原先練就的顏體,開始揣摩印刷體。

印刷體為版制,于行書上頗為呆滞,江芙蕖寫過一次就被她爺爺指責,為了不讓她爺爺太生氣,江芙蕖就跟他商量出了一個折中的法子,那就是她在印刷體中加些自己的筆觸,讓其獨具特色,雖是與書法甚遠,但她原本就不是為着成為書法大家而練毛筆字。

整整十年的時間,她終于練就屬于自己的毛筆字,後來這字還被她請人花錢制作成了專屬字體,沒事就拿去在爺爺的書法群裏搗亂,還無意中帶起了書法界的一股毛筆字體網絡化制作風。

裏長說地自成一家自然是沒錯的,不過這有北方大家之風,江芙蕖是當真不敢茍同。不過,她對這個世界不熟悉,或許這裏的北方大家之風還真在某種程度上跟她獨創的字體相撞了呢?

江芙蕖想着這個可能,卻是不敢托大,只低眉道,“裏長謬贊了,不過紙上塗鴉罷了。”

“江姑娘性子謙恭,着實難得。”裏長呵呵憨笑了幾句,倒也不再抓着筆跡之事追問,只與江芙蕖說起口味來,“剛剛飯桌之上,我見江姑娘似乎十分喜歡家中的辣白條。”

辣白條?江芙蕖想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裏長說地是什麽,好像就是桌上下粥的腌制白蘿蔔幹,口味辣中帶酸,又自有甜味,十分爽口,江芙蕖本人最愛的口味便是酸辣味,裏長家的辣白條剛好對了胃口,是以多吃了點。

汗,裏長真是觀察入微啊,江芙蕖真擔心自己喝口水,裏長都要給她講出個一二三來,她心中之弦繃地更緊,總感覺裏長在給她挖坑?

“我覺着梅大娘做的辣白條十分好吃。”江芙蕖斟酌着自己的話,微微擡頭觑了裏長一眼,見他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便也跟着笑了,“酸酸甜甜的,吃了之後胃口都好了。”

大略是真地十分喜歡,江芙蕖的語氣裏難得地帶上了一點童稚,裏長一窒,好半天才道,“喜歡我讓孩他娘給旺子家送點過去。”

言罷,他也不管江芙蕖,只自顧自低頭擺弄着手上的旱煙,江芙蕖明明看着那旱煙撥弄好了,可裏長卻是遲遲不點火,仍舊摩挲着,似乎是要把那煙草磨成煙草粉,江芙蕖心中不解,不過也不會去發問,她暗暗放松自己快要僵掉的肩膀。

“聽江姑娘的口音,似乎是标準的京話,江姑娘莫不是上京城人?”裏長仍舊低着頭專心撥弄旱煙杆,似乎只是在與江芙蕖話家常。

江芙蕖聽到上京城一詞,卻是心中一跳,怎麽感覺這個地方有點熟悉呢?她一邊努力想着這個地方在哪裏聽過,一邊回着裏長:“我也不知,醒過來後,前事便忘了許多。”

裏長手中動作一頓,旋即又若無其事地繼續,“莫不是只記得墨筆之事了?”

這是不信江芙蕖的話了。

江芙蕖倒也不惱,莫說裏長,就她這情況,人人都會懷疑,她正想随意找個完美點的借口,腦中卻忽然跳出上京城這地方的來處。

在《穿越女配之逆襲》中,故事的發生地點,可不就是上京城!而這上京城裏,講地可不就是官話——京話!這兩點與裏長說地都十分吻合啊!!

“也不盡然,依稀記得涪陵銀城什麽的,許是我的故鄉吧。”江芙蕖一邊說,一邊盯着裏長。

裏長手中動作再次停了下來,這次,他沒有繼續摩挲旱煙杆,他擡起頭,一雙眼睛沉沉地看着江芙蕖,神色晦暗不明,就在江芙蕖以為自己的猜測錯了的時候,他緩緩道,“江姑娘怕是不知道,涪陵在南,銀城在西。”

轟隆一聲,裏長的話簡直如天上驚雷劃過,江芙蕖的腦子有一刻的眩暈,好半天,她才克制住自己被雷地裏焦外嫩地心,勉強穩定語氣道:“那裏長可知道,竹公子是誰?”

裏長見江芙蕖神态恍然,便知道她神志恐怕真地有些不清,倒不是拿話搪塞他的,只是這江姑娘到了這種地步,竟然還惦記着一個什麽竹公子,莫非是因情而殇,他憐憫地看着江芙蕖,“某并不曾聽說過什麽竹公子。”

江芙蕖才剛松了一口氣,就聽裏長繼續道,“不過,某記得前些年,倒是有個什麽梅公子到我們鎮子裏來過一次。說是上京城大戶人家的公子,十分體面,那……”

裏長的話,江芙蕖已經完全聽不進去了,她只覺得自己心血上湧,兩眼發黑,然後就直直地倒了下去。

第 8 章 山村裏長

陳來旺這次卻沒有依着江芙蕖的意思,他十分拘謹地喊了她一聲“江姑娘”,然後就坐她旁邊不動了。

江芙蕖卻是有點困了,她今天太累了,剛剛飽餐了一頓,又解決了陳大娘的問題,她感覺自己此刻最需要來一場酣睡,于是,她只能用眼神告訴陳來旺,請他離開,可看了半天,卻是發現,陳來旺完全不能意會她的眼神。

……

“陳大哥。”江芙蕖半靠在身後的土牆上,眼神迷蒙,“我想睡覺了。”

“哦,你睡吧。”陳來旺附和了一句,然後他很快想到自己坐在這裏江芙蕖并不能睡好,他忙站起身,往小土屋外走去,“江姑娘,你有事喊我,我就在外面。”

江芙蕖沒有應聲,她已經歪在牆上,手習慣性地搭在腹部,睡着了。

第二天,江芙蕖醒來的時候,天才蒙蒙亮,她睡眼惺忪,一時還沒反應過來自己在哪裏,直到聽到一聲雞鳴,她才想起來,自己在陳來旺家的小土屋裏。

她歪了歪有些酸疼的脖子,手指在脖子上的活血經絡處随意按了幾下,這才扶着土牆站起身來。

她本來以為,自己會見到陳來旺,誰知道到了屋外面,根本沒見到陳來旺的影子,她聽到主屋中陳大娘喊她,“江姑娘。”忙進了主屋裏。

陳大娘的面色仍舊白中泛黃,不過,她的精神狀态看起來不錯,江芙蕖想着,應該是陳來旺告訴了她,她的病能治愈的事情,她坐到床邊的凳子上,面上帶笑地看着陳大娘,“大娘,陳大哥去哪裏了?”

“旺子啊,一早就說要去裏長家借筆墨,我讓他早點回來,怕是一會兒就該回來了。”陳大娘目光溫和地看着江芙蕖,“江姑娘,你還沒用早飯吧?”

江芙蕖幹笑着點點頭,無奈地摸了下肚子,“我這些天吃地都是冷食,容易餓,恐怕要讓大娘多費心了,不過我會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來抵飯食的,我可以……”江芙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陳大娘打斷了。

“江姑娘。”陳大娘掙紮着坐起身來,靠在床頭,“以後這麽見外的話就不要說了,你這次救了我的命,是天大的恩,不過是幾頓飯食,又怎麽能償還地了?”

“大娘,你別這麽說。”江芙蕖頭皮發麻,她其實挺怕長輩對她客氣的,她能跟同輩人據理力争,也能對小輩面不改色,可要是長輩,她私心裏總是敬畏的,老人家的智慧都是用實打實的歲月過出來的,可不是她在書中能學到,憑着經驗能一蹴而就的。

見江芙蕖神态誠懇,語氣謙恭,陳大娘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贊揚,目及她那滿面的疤痕,她的心中又是一陣可惜,這個姑娘,通身的教養一看就不是出自尋常人家,怎麽會遭此橫禍?又流落到她們這個閉塞的山村子裏呢?

“娘,我回來了。”陳來旺興奮高昂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不過一會兒,他就出現在門口,在他身邊,竟然還有一個着布衣打着短襟的幹瘦老頭。那老頭六十上下的年紀,頭上光禿禿的,雖然幹瘦,眼神卻很矍铄。

不等江芙蕖詢問,陳大娘就先笑呵呵地開了口,“裏長,你怎麽過來了?”

裏長幾步走上前,出言制止了陳大娘下床的動作,“旺子他娘,我聽旺子說你的病能治好了,就過來看看能不能幫上什麽忙。”

這話說地隐晦,但陳大娘卻聽出了裏長話中的深意,其中之一怕是裏長擔心她家銀錢不夠,另外一個卻只怕是為着江芙蕖,一個傻了三年的瘋癫女子,來路又不明,裏長是擔心他們娘倆受騙。

“裏長,你的這份好心,我是知道的,不過我們家旺子剛拿了陳工頭的工錢回來,銀錢上實在是不缺了。”陳大娘怕裏長多說什麽,忙指了江芙蕖對裏長道,“裏長,你看這孩子,她現在不瘋了,還會醫術呢,可見是個好人家出來的。”

江芙蕖完全不懂,好人家和醫術有什麽挂鈎,不過,她明顯地感覺到,裏長審視的目光在陳大娘的話後柔和了幾分。

“恩,我都聽旺子說了。”裏長看向江芙蕖,手指了指一旁桌上攤開的紙墨,“不知道這些紙筆,可夠江姑娘用得?”

江芙蕖一直知道老人家的智慧難測,卻是沒料到這麽快就在山村裏見到了個厲害人物,這裏長問紙筆夠用是假,試探她會否醫術是真,竟是要她當着他的面立即寫出方子來。不過,看陳大娘對裏長的态度,只怕這個裏長也不算是壞人。

江芙蕖對裏長點了點頭,走到桌子邊,拿起那毛筆,蘸了墨,又試了試筆,這才就着那半黃的糙紙寫起藥方來。

當歸四逆湯:當歸三兩,桂枝三兩去皮,芍藥三兩,細辛三兩,甘草二兩炙,通草二兩……

她自小要麽不做事,一旦做事便入神地厲害,對外物全然不顧。是以,江芙蕖并沒有看到,裏長和陳大娘等人各色的神情。

裏長本以為陳來旺是因為太過憂心陳大娘的病被江芙蕖騙了,畢竟鎮上最好的秦大夫都說了,陳大娘的病沒得治,只是在拖時間。

陳來旺說得又語焉不詳的,他不放心,只能跟着過來看看,想着江芙蕖騙人的話,首先便不會寫字,其次便是寫出來的東西亂七八糟。

誰知,江芙蕖一動筆,那姿态娴熟恣然之态,明顯是受過大家教育的,果然落筆的字跡也娟秀翩然,至于其中內容,他雖然一知半解,可也能看出,是絕對的藥方子。

這位江芙蕖姑娘,只怕是有大來頭的,到了他們陳家村,也不知是福是禍,裏長心裏一時七上八下,心不在焉。

陳來旺眼睛發亮地看着江芙蕖,說起來,他其實也挺怕江芙蕖诓他,昨晚一直守在小土屋外面,天不亮就跑去敲裏長家的門,就怕借筆墨的功夫,江芙蕖跑了,白白地耍他一場。

可現在看江芙蕖那架勢,再看看裏長的态度,陳來旺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他娘是真地有救了,陳來旺心中雀躍,面上也都顯露出來。

陳大娘是這三個人裏唯一沒有懷疑過江芙蕖的,如今看到她鎮定自若的表現,心下落安,口中默念着觀音菩薩救苦救難的佛語,靠在床頭,竟是難得安詳地睡去了。

江芙蕖吹幹紙上墨跡,又仔細看了下方子,确認無誤,這才收了筆,還不等她開口,陳來旺便上前來一把抓了那幾張方子,拔腿就往外跑,“我去抓藥。”

……

江芙蕖不曾想陳來旺這麽激動,她還沒說,其中有幾昧藥,她在山上是見過的,如果陳家銀錢短缺,可以少抓點,餘下的只去山上采了現做就是。

“咕咚咕咚”的肚子空響聲在屋中響起,江芙蕖忙低下頭,都不敢去看裏長的面色。

裏長早看到陳大娘安歇了,他心中對陳來旺的魯莽性子搖了搖頭,想着自家早飯也沒開,便開口邀請江芙蕖去家裏做客,正好他還有不少問題要問江芙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