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小續命湯
江芙蕖甫一開口,張家嫂子眼中的考究便盡去了,她點點頭,“當家的那天腳上确實破了點皮。”
不過農家人,常年赤腳走在山野田間,不要說只是破點皮,就是流點血,大家也全都不在意,只等結疤了也就好了,還從來沒有誰會往病上想的,吳大夫先前也只是給當家的開了點去熱止腫的方子。
張家嫂子不知道江芙蕖緣何提起這茬,但她知道,江芙蕖說地每個症狀都是對得上的,這也就夠了。
至少,江芙蕖是真地懂醫,而非信口開河。
“我方才心中只想着确認大牛叔的病症,所以冒然掀開了被單,看下大牛叔的腳是不是真地被割破,冒犯了大牛叔,還望大牛叔和張家嫂子不要見怪。”江芙蕖見張家嫂子神情松動,到底還是為自己剛剛冒然的舉動解釋了下。
“江姑娘,我剛也是心急,還望你不要介懷。”張家嫂子見江芙蕖說話文绉绉的,心中已經把她定為嬌小姐一類,只當她面皮薄,怕她惱了自己撒手不管,忙賠笑道,“江姑娘剛說有辦法治好我當家的,不知可作得真?又是怎麽個治法?”
張家嫂子這麽爽快,江芙蕖面上倒是無端地一熱,頗有種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被拆穿的窘迫,她輕輕吐了一口氣,緩緩地點點頭,“既是病,自都是有治法的。因着大牛叔先前風邪在表時未在意,後邪入裏,未愈而落風出汗,便得中風急症。”
江芙蕖本是還要仔細說上幾句張大牛的病症緣理,可見着衆人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樣,她心中一窒,也想起當即最重要的事情是把張大牛治好,中風急症拖了一個晚上也夠久了,便收了話,“如今要治,倒也簡單,只需一副小續命湯,外加羌活一倍即可。”
話音剛落,就聽得屋內一大夫問道,“不知這小續命湯為何方?又是何用?”
“麻黃,桂枝,杏仁,甘草,芍藥各一兩,生姜五兩,川芎防己,黃芩各一兩,防風兩半,人參一兩,附子一枚,以水煎服,便是小續命湯。小續命湯散風洩熱,驅邪外出,輔羌活去腫毒,是外風發急對症之方。”有人發問,江芙蕖自是願意解釋。
那大夫聽得江芙蕖的話,頻頻點頭,最後更是自發奮勇地去煎藥。衆人大都認識那位大夫,見他點頭,便也都沒有異議。他們心中張大牛能不能治好,竟然誰都不願意散去。
一群人等了小半個時辰的功夫,大夫便端了藥過來,小心地往張大牛嘴裏灌,張大牛早已再次昏了過去,好在大夫經驗豐富,那碗藥愣是有大半被灌了進去。
衆人目光直直地等着張大牛的反應,張家嫂子更是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大略半刻鐘的功夫之後,張大牛的眼皮動了動,然後緩緩地睜開,面對着一屋子人的注視,他眼中帶了疑惑和不安,“孩他娘,這是怎麽了?”
眸光清明,語音清楚,口水也沒有再流,面上竟是從瀕死回了春,臃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了下去,衆人啧啧稱奇,小聲議論起來。
“當家的,你可好了!”張家嫂子繃緊的身子幾乎是跌坐在地上,她喜極而泣,要不是有人看着,只怕要撲到張大牛身上,“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知不知道!”
江芙蕖見着張大牛的模樣,心中竟然莫名地湧上一股甘甜,她暗自搖了頭,自己這是怎麽了,不過是治個外中風而已,并不算什麽疑難雜症,怎麽會有這種喜滋滋的感覺?莫不是自己也生病了?
“江姑娘,真地是太感謝你了。”張家嫂子哭了一會兒,想起身後的江芙蕖來,她站起身,真心實意地向江芙蕖鞠了個躬,“你的大恩大德,我和當家的會永遠記住的。”
“張嫂子客氣了。”江芙蕖吓了一跳,她往後退到陳來旺的身後,拉了拉陳來旺示意他走人。
誰知陳來旺完全沒有意會到她的意思,拉了半天,他還在笑呵呵地看着衆人,一副老子很享受你們的稱贊目光,你們還可以更熱情些的得意模樣。
……
倒是去拿藥的小二認出了江芙蕖,到掌櫃身邊低聲說了什麽,掌櫃的聽完,便走到江芙蕖身邊,笑容和藹,“江姑娘可願與老朽內室一談?”
這話有些耳熟,江芙蕖莫名地想到裏長,自己這是,又被約談了?不過,她來這店裏,本來就是為了藥材,掌櫃的要是願意給個方便,那自然對她只有好的,她想也不想,便跟着掌櫃走了。
兩人到得正堂後屋中,掌櫃地便先親自給江芙蕖倒了一杯茶,然後恭恭敬敬地請了江芙蕖落座,這才緩緩道,“江姑娘,不知你師從何人?”
陳來旺這半個多月一直給他們同心堂送來藥材,藥材的品質十分好,一看就知道不是陳來旺的手筆,也不等他與陳來旺打聽,陳來旺就自己先說了都是江姑娘教的。
同心堂是鄧家鎮的老牌醫館,傳到掌櫃手裏已經是第五代了,掌櫃的自認對鄧家鎮有點水平的大夫和醫者都略有耳聞,可這些人中,并沒有一個能跟眼前的江姑娘對得上號的。
剛剛小二的話讓他更加确認,這個江姑娘只怕不是鄧家鎮人,可她既然到了這裏,又在同心堂出手救人,便是跟他們同心堂有緣。他們同心堂的規矩,醫者便要禮遇,尤其是有緣的醫者,這也是他們同心堂傳了五代仍然屹立不倒的原因。
這位江姑娘索要的大部分藥材,他們這其實都有,但是都不對外出售,這是藥店約定俗成的行規,江姑娘若是懂醫,只怕也是知道這些的。
師從何人?江芙蕖愣了一下,他們江家的醫術是家學,每個江家的孩子從開智開始就要學習醫術,教導他們的人大都是江家的長輩,他們很多人對醫學并不是十分感興趣,只是把自己知道的說出來而已。
真正教會他們的是一次次的歷練以及江家老宅那些一代代積累傳承下來的醫學書籍,前者讓他們熟識大自然界的藥材,人身上的病症,後者讓他們知道藥材的用處,病症的處理方式。
所以說,她的師傅,她還真不知道是誰,江家并沒有師傅這個說法,江家奉行的是“長輩領進門,修行在個人”的放養教育法,這種教育的成效更看中的是“個人”,而非師傅。
看着掌櫃殷殷的眼神,江芙蕖垂下眸子,語焉不詳道,“我不記得了。”
“不記得?”掌櫃嘴巴半張,眼皮跳了兩下,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居然還有人能不記得自己的師傅?這江姑娘莫不是在跟他開玩笑?
江芙蕖擡起頭,眸光清澈,“我先前得了一場大病,每日渾渾噩噩不得記,好過來的時候,早已忘了前塵諸多事。”
雖然心中有歉意,但江芙蕖知道,自己如今的處境,很多事情并不能跟人說,倒不如順着裏長的安排來說,也好給自己的以後留個後路。
在一個差不多完全陌生的世界,前路未知,她根本沒辦法預料以後的路會走成什麽樣,唯一能做的也只小心謹慎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