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治花柳病

聽完馬夫人的哭訴,江芙蕖整個人都有些不好。

這馬夫人的人生簡直就是戲臺上的一場戲,有那癡情人,也有那薄情人,雖是平凡人生,卻跌宕起伏,讓人唏噓慨嘆。

她有錯嗎?沒有,江芙蕖找不到一點她的錯處。出身紅塵不是她自己的選擇。嫁人之後,她也一心相夫,替他操持家務,與他共同進退,并無半分不規矩。

可你說她沒有錯嗎?她讓梅郎棄族而去,背族而行,更是背着梅郎與他人茍且,丢盡了梅郎的臉面,糟踐了他的一片真心。

江芙蕖不知道,要怎麽安慰馬夫人,無論是哪個時代,一個女人的人生過地怎麽樣,大都是自己的選擇,好有好的奔頭,壞有壞的因果。

堯國作為一個千年盛世,作為一個帝王君主制的封建國度,它雖然對女子有很多限制,并沒有做到像現代那樣的男女平等,可在很大程度上,這裏的女子權益也是受到保護的。

遠的不說,就說那江盈惠,如果放在稍微嚴苛點的封建制國家,就不可能由一個庶女破格升為縣主,還能自請出族。

在堯國的很多地方都有優秀女子的傳說,史書上也不乏各崗位的優秀女性代表,江芙蕖的母親教江芙蕖的時候就告訴過她,女子之顏只為悅己者而容,然世事無常,女子還應有一技之長傍身,如此方堪大家之女。

這裏不遵從什麽女子無才便是德,只有那十分古板守舊的老家族才會有這種為世人笑話唾棄的規矩。

撇開馬夫人的身份不說,她也當地是一個才貌雙全的女子,她那聲調一聽就知道是專業的,梨園在這個時代沒有受到多大的歧視,貴族之家甚至養着專門的戲班子,以藝人的實力為攀比之資,名角的地位比不得現代的明星矚目,可比他們受尊重的多。

江芙蕖覺得自己應該和馬夫人說點什麽,她的經歷不一般,不應該這麽枉死,而且,江芙蕖忽然想到,馬夫人這兩年都忍着,為何這次忽然爆發了呢?爆發也就罷了,可不是說要偷偷看那梅郎一眼後再走嗎,怎麽這還沒看到呢,這就走了?不看了?

想到這,江芙蕖仔細打量着馬夫人,見她面上上着妝,雖是哭了,那妝容卻并沒有花掉,不過隐約可以見到幾條細細的黃痕,神态間雖然盡是楚楚可憐,可也有憔悴之感。

“夫人,你可是身子有恙?”

江芙蕖話音才落,馬夫人瘦弱的身子就抖了抖,似乎被吓到了,她擦幹的眼淚又嘩嘩嘩地往外流,這次只是不說話。

她這樣,江芙蕖心中愈加确定了馬夫人得了什麽病,而且很可能是難以啓齒的病,不然以那梅郎對她的寵溺程度,也不至于治都不治,就這麽看着她去死,想必,他到現在還不知道馬夫人得病了。

“夫人,我略懂醫術,若只是生病,或許我可以幫上你一二,世上難得有情郎,你與梅郎之間,不應該就這麽結束的。”江芙蕖在馬夫人身前蹲下身子,與她并排坐在船頭。

馬夫人肩頭聳動了一下,還是不吭聲。

江芙蕖也不着急,就與她并肩坐着,說一些不着邊際的話,這些話大都與她那個“梅郎”有關,諸如他如今在何處,最近可有給馬夫人寄信,又諸如他到底對馬夫人有多好,如今與族裏可還有聯系一類。不知道情況的,還以為江芙蕖對這個梅郎十分有興趣。

馬夫人聽到後面,忽然再次情緒奔潰,可傷心到了這個時候,她仍舊是一抽一抽的,用帕子掩着面小聲地哭泣,十分讓人心疼。

“我剛剛在船艙裏,聽他們說桂花娘子,便想起了自己,梅郎在外面是不是也像那侯有琅一樣被他的兄弟們看不起?”馬夫人搖着頭,“若是如此,那我真是罪該萬死,實是不敢再去看他,只望他就這麽忘了我。”

馬夫人這話,分明是被說動了,江芙蕖心中松了一口氣,喉嚨幹地很,她自來到這個世界,還沒一次講過這麽多話呢,簡直耗盡了她的耐心,“夫人,那些俱都喝醉了,醉酒的人,天王老子都敢罵的,哪裏有你想的那麽壞?”

“況且你與梅郎過日子,自有你們的過法,與他人有何幹系?便是天下之人都唾棄于你們,你們互相之間仍舊扶持,這便夠了。”江芙蕖見馬夫人還要哭,便沒停嘴,像個碎嘴婆子似地念叨,“你的出生,梅郎一直都知道,要是嫌棄你,豈會等到現在?”

“倒是我說,你現如今既是下定了決心要與那群惡人斷了,那也要先養好身子,沒得病沒了,反而任由惡人說嘴你了。”

“我雖是個居士,可我也是個女子,而且我與你是萍水相逢,你的病交給我治應是最妥當不過的了,若是我能治好,那你最大的煩擾不就沒了嗎?”

“居士當真能治好我的病?”馬夫人怯怯地擡頭看向江芙蕖,通紅的眼睛裏帶着一絲期許。

江芙蕖搖搖頭,眼見着馬夫人面露失望,她才緩緩道,“醫病醫病,自然要先知道是什麽病症才能知道有沒有得治,你讓我空口白憑應下,是什麽道理?”

馬夫人聽得這話,眼中猶豫了一下,然後,江芙蕖就看見她從懷中拿出一個白色瓷瓶,用手沾了瓷瓶中倒出來的水,輕輕地在面上拍了拍,然後她拿出一方帕子,就着那水緩緩地擦拭着面部。

白色均勻的胭脂被全部擦去,露出她原本的肌膚,江芙蕖看得眉頭一跳,只見她的臉上和脖頸上有一塊塊的白斑,襯在她原本就白的肌膚上,就像是那一塊塊有白斑的地方被人脫了毛。

“半年前,每次行完房事便覺着下身不爽利,初時并沒在意,後來全身都開始發痘,我便覺着不對了,臉上也發了痘之後,我便偷偷地去看了大夫,他跟我說,這是髒病,罵了我一頓,讓我別辱沒醫館的地。”

馬夫人嘴角泛着苦澀,“痘起來之後,身上就沒有哪處不癢,有時候癢地厲害,我會拿針去刺那痘,後來過了兩個月,那痘忽然都自己掉了,成了這些白斑,我當時也沒敢問大夫,這病能活多久,我以前在紅樓,媽媽也曾與我說過這種病,只記得好似活不過一年的。”

江芙蕖見到那白斑已經大概猜到了是什麽病症,聽完馬夫人的話,她也大概猜到了這病的來處,這馬夫人,你說她不幸運吧,碰上了一個梅郎,你說她幸運吧,又碰上了這世界上最惡劣的男人。

好在,馬夫人的梅毒不算嚴重,只是一些毒素沉積。

尋常人根本不會去防這病,不過馬夫人出身紅樓,那地方最這種病最是敏感,她應該在樓裏吃過不少類似的藥。她又長地這般美貌,想必那老鸨是不敢給她用差藥的,多多少少在體內形成了一定的抵抗力。

“夫人,你這病倒是可治,不過你一切都要依我之言,你若是能做到,那我便與你開個方子,你若是不聽,那你我今日也只當是一面之緣了。”江芙蕖感覺自己越來越有做大夫的模樣了,這話說地一套一套的。

馬夫人聽說有治,眼中早就露出了欣喜,聽完江芙蕖的話,忙不疊地點頭,“居士,你只管說,我一定聽的。”

江芙蕖與馬夫人報了花柳解毒丸的方子,又說了兩個清瘟敗毒的散方,細細囑咐了她一遍服用方法,最後才道,“夫人,若是這藥不湊效,你便去上京城中的江家尋我便是。”

馬夫人點頭應是,她眼帶感激地看着江芙蕖,從懷中掏出一疊銀票出來,也不去細數,只一股腦全塞給江芙蕖,“居士,我是個婦道人家,不懂這些,這些銀子是我昔日的一些私幾,如今給了你,也算是了卻我的一段心事,若是他日有緣,居士只管來浔陽城尋我,我的夫家喚作馬英梅,是馬家之人。”

第 76 章 :絕望人生

手僵硬地伸在半空,看着轉過身的女子,江芙蕖的神情尴尬。

她剛剛,好像又做了蠢事了,人家要死就讓人家去死啊,你跑上前幹什麽?還說什麽且慢,簡直是腦子有病!沒事找事!

可是,剛剛并不是受別人的控制,這好像是她下意識的反應。

江芙蕖的心中大驚,換了個身子,自己連性子都換了嗎?不待她多想,那轉過身的女子便頗幽怨地喚了她一聲。

“居士?”

要不是剛聽她說什麽梅郎,江芙蕖簡直不敢相信,這人已經成婚了,她的聲音……太嬌媚了,只喊她居士二字,就讓她全身麻麻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江芙蕖頭皮發緊,伸在空中的手十分緩慢地收了回來,“夫人,這世間多有美妙之時,切不要因一時的氣悶尋了短見,讓親者痛。”

巴巴地說完這幾句話,江芙蕖也不知道要說什麽了,就那麽跟那女子對站着。

女子聞言,擡手拿起帕子掩在嘴邊,抽泣一聲,“居士,你不知道,我哪裏是一時氣悶,是這些年日日都風刀霜劍地活着,今日實在是撐不下去了。”

這些年都過地苦?江芙蕖眼皮跳了跳,那這些年都沒想着尋死,偏今日想去死,難道今天受了什麽不一樣的刺激?

“夫人,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只看有心與否。”江芙蕖腦袋裏飛快地轉動着,猜着女子的身份,又想着她的遭遇以及她會想聽到的話,“若是實在過不去,那便往後退一步,你想想剛剛喚的那梅郎,你今日這麽一跳,兩人便永遠天人永隔了。”

這話似乎讓女子有些觸動,她的抽泣聲淡了一些,擡起頭看向江芙蕖,眼裏淚光朦胧,“居士,你說這人的姻緣,是否當真是天注定?”

啊?姻緣?這我怎麽知道,我又不是月老。江芙蕖琢磨着女子的話,她會這麽問,難道是跟那梅郎的婚姻出了問題?

汗,夫妻兩個的事情,她一個外人怎麽管啊,這梅郎也不知道在哪裏,自己老婆都要跳河了,能不能出來救一救啊,不會是個薄情郎吧?看這女子的身段,雖是幕籬裹着,也依舊可見窈窕啊。

“姻緣天定,佛家是有這麽一說。”江芙蕖一咬牙,不管那麽多了,先把人哄過來再說,“夫人你與那梅郎既是有緣走在一處,這一生便是一對相依為命,攜手到老的鴛鴦了,你若是就這麽走了,那梅郎只怕是要孤苦一生。”

江芙蕖把自己能想到的話都亂說一氣,也不管那女子有沒有聽,講了半天,就在她以為女子無動于衷的時候,那女子忽然重新跌坐在船頭,哀哀哭起來。

那哭聲委實是太悲傷,江芙蕖的心也跟着往下一沉,只覺得這女子是遭遇了世上最悲慘之事。一時,她竟是覺得讓這女子活着是讓她遭罪。

遲疑了一會兒,她走到女子身邊,低頭打量她。

這一看之下,江芙蕖整個人都愣住了,無他,只因這女子實在是太漂亮了。

她長了膩白如玉的肌膚,一張巴掌大的小臉,長如輕羽的黛色睫毛,兩彎筆絨罥平眉,雖垂着淚,眼角卻如綴水晶,泛着璀璨的光澤,兩頰帶一層淺粉色的花暈,殷紅的嘴唇如點朱砂,鮮妍欲滴,渾身都是股楚楚可憐的姿态。

江芙蕖自認在現代被影視劇明星的硬照或者民間美女的抓拍照洗顏,可也架不住被眼前之人的生動美貌給驚住了。

這麽好看的女子,那個什麽梅郎的,居然放心放她一個人出門嗎?還逼得她要去跳河?江芙蕖心裏五味陳雜,都是遮頭蒙面的,人家是真地貌美如花,所以要穿着幕籬,而她……不提也罷,原身據說原本長地也不錯啊,江盈惠不就嫉妒她的美貌嗎?

哭了好一陣,那女子的聲音才慢慢小下去,擦幹了眼淚,她才擡頭看向江芙蕖,見她的裝扮,她顯然也愣了一下,不過,她很快恢複常态,面上帶着歉意,軟聲道,“居士,讓你見笑了。”

“無事,夫人想開就好。”正視女子的眼睛,江芙蕖才發現一絲不對勁,這女子的眼睛漂亮是挺漂亮的,不過裏面怎麽好似有股似有若無的媚意。

就像……就像一個女子在看着心愛之人的目光。

女子似乎不敢多看江芙蕖,她低了頭,只露出光潔的額頭和如畫的眉眼,低聲幽幽道,“我夫家姓馬,我原是風塵之人,夫君不嫌棄我的出身,将我明媒正娶做他的正頭夫人,與我恩愛幾年,待我處處細致,論不到一處不經心。”

這是要開始講她的故事了,江芙蕖便不出聲,只靜靜地聽着。

原來,這位馬夫人的夫君梅郎是個販賣皮毛的商人,常年在外行走,只有冬季天氣冷的時候才會在家住一陣。

梅郎自小孤苦,家裏就他一個人,憑着自己的本事賺了如今的百萬身家,對在紅樓中的馬夫人一見鐘情,不顧族裏的反對堅決贖了她回家,給她重新上了良家冊子,又娶她做了夫人,為了讓她不受族裏人的欺辱,他甚至帶着她搬離了自小長大的家鄉。

馬夫人感念梅郎的癡情和真心,對他也百般依順,兩個人恩愛了好幾年,讓馬夫人唯一感覺不順心的事情就是,她一直沒有孩子,看了很多大夫也都說她身子無恙,只是需要等待時機。

馬夫人雖然心急,可梅郎勸她,子嗣之事要看天意,她的心也就放寬了,一心持起梅郎的家來,讓梅郎無後顧之憂,眼看着一切都往好處走,誰知她竟是在一次外出采買的時候碰上了昔日的恩客。

那恩客尾随她到了梅郎家裏,暗地裏将她與梅郎的底細打聽地一清二楚,知道梅郎常年不在家,便對她起了歹心,三五不時地就上門來欺辱于她,她略反抗,他就嚷着要把她做婊子的事情嚷出去讓大家夥兒都知道,馬夫人哪裏遇過這等事,只能強忍着。

她本以為這恩客不過是一段時間的鬧騰,很快就會離開,誰知道這人竟是個最惡毒的,他欺辱了馬夫人幾個月的時間,見她服順地很,竟是招了幾個其他的嫖客來串門,如此,馬夫人這兩年簡直生不如死。

“我恨自己,再見那惡人之時便應有警惕之心,卻讓他輕易得逞,左不過一死,我卻貪戀梅郎對我的好,茍且偷生這麽久。”馬夫人閉上眼睛,豆大的淚水從她的眼中滾落,“如今,我實在是不想再拖累梅郎了,只想去偷偷看他一眼,便就這麽走了,帶着我這肮髒的身子。”

第 75 章 :跳河婦人

“這話說地就有點虛了,要真像你說地那樣,死那麽多人,官榜能不報出來?前些日子還說上面派了欽差過來咱們這邊呢。”

“是啊,就是吹牛的吧!牛皮都快讓你吹破了,也要看人信不信啊。”

胖老頭本來還想争辯幾句,可見旁人都沒在意他,面上便有些讪讪的,一個人窩一邊默默地點旱煙去了。

江芙蕖見胖老頭這模樣,也當他是在胡吹,她把目光從他身上移開,看向另外一邊。

這群人的穿着顯然比剛剛看到的那一群高級多了,剛那群幾乎都是粗布,到這邊,卻都是一色的錦緞,而且個個面上紅光滿面,小小的桌子上放滿了雞鴨魚肉一類飄香的葷菜,空氣中彌漫着濃濃的酒香,就是隔着這麽遠,江芙蕖的鼻子裏也侵入了一些。

“老哥們給弟弟講了這麽多奇聞,讓弟弟長了見識,今天弟弟啊,也跟你們說個笑話!嗝~”一個面色白淨,穿着藍衫的中年男子一邊打着酒嗝,一邊眯着眼睛朝桌上衆人笑道,“我今天跟你們說的這個笑話啊,就是那清風閣上的花魁從良!哈哈哈!”

藍衫男子還沒有開始講,就把自己先給逗笑了,他笑地眼睛眯成一條縫,腦袋左右搖晃着,連酒漬從嘴邊流出來也毫無察覺。

“黃老板,你有話倒是快說啊,這一句兩句的,也沒說清楚,怎麽自個就樂了?”坐在藍衫男子對面的黃裳男人滿面紅光,眼睛炯炯有神地瞪着他,似乎被他勾起了好奇心。

藍衫男子聽見人催促,也不着急,又哈哈笑了兩聲,這才坐直了身子道,“十年前,咱們年輕那會兒清風閣有個名喚桂花娘子的,你們可都還記得?我至今但凡見着點白花,便想着那小娘子的臉,烏溜溜的大眼睛,水一樣的臉蛋,櫻桃小口一張,那聲音,那身段……”

“絕了!”

“妙!”

藍衫男子話音才落,便聽得兩個附和聲,他們相視一笑,頗有意味地摸着下颌,似乎在回味着那桂花娘子的味道。

“可不是嘛?”藍衫男子拍了一下桌子,震地那酒杯都晃了幾晃,他的眼睛也睜開了,裏面帶着不少的血絲,一看就是喝高了,他的手在空中胡亂地揚了揚,然後壓低聲音,一副神秘的樣子。

“那桂花娘子當年可是我們兄弟最愛捧場的,都當她就要做下一個鸨娘,跟着咱們兄弟一輩子呢,嘿嘿。”藍衫男子與衆人擠眉弄眼一番,這才接着道,“可誰知道,她梳弄才兩年,這第三年人影就沒了,後來的人吧,沒一個有她的風情,我那心裏啊,對她着實惦念。”

藍衫男子面上似乎帶了一絲懊悔,擡手端了桌上的酒杯,猛地灌了一大口,這才狠狠道,“可這戲子無義,婊子無情,我念着她,她可沒念着我,你當她去哪兒了?人家現在可快活着呢!”

桌上的人這下大半都被他吊起了好奇心,一個個看向他,催着他快說。

“去哪兒了?”

“難道你還見過她?”

“她的風情可有減?還做那花娘子嗎?”

見衆人這模樣,藍衫男子明顯情緒高漲,又是喝酒,又是吃肉地好一番做派,端地吊足了大家的胃口,這才道,“她啊,嫁人了,嫁的也不是咱們兄弟見不着的大人物,就是那個侯有琅,你們記得吧?小時候咱們都喚他無毛猴那個!”

“侯有琅啊,他現如今不是經常在北邊走動嗎?怎麽那桂花娘子也在北邊?”

“我就說前些年,他怎麽忽然手頭緊張起來,他爹追着他在西街上跑,原是因着這事呢。”

在座的人顯然大都認識侯有琅,衆人口中雖都說着刻薄話,可面上都是豔羨之色。

“這無毛猴只以為自己從此美人獨擁,可他哪裏知道,自己渾身上下都長滿了綠毛呢,翠油油的,難怪以前不長毛,原是要長大了才長的,哈哈!”藍衫男子眼裏滿是戲谑,聽衆人說地夠了,忽然哈哈大笑起來,“這婊子從良可是我黃風見過的最好笑的笑話了!”

衆人被他這一說,俱都愣了一下,轉瞬便都幸災樂禍地看向藍衫男子。

“怎麽回事?”

“這桂花娘子難道在家做起了花樓的勾當不成?”

“侯有琅這兩年賺地也不少,沒給他家娘子花銷?”

“這一雙玉臂萬人枕,豈是說脫就脫地了的?”藍杉男子啐笑一聲,語帶嘲弄,“她當這從良就與她的妝面一樣呢,刷個桃花妝,就有桃花夫人的樣子?無毛猴花了大價錢也不過是給她一時的新鮮,咱們睡她的時候,指不準她心裏也是那麽想的呢!”

這話說地十分暧昧,桌上都是過來人,個個都意味深長地笑起來。

……

女色果真是所有時代的男人都脫不開的話題啊,無論是清雅閣中的文人雅士,還是這船艙裏的商人行客。

江芙蕖眼神平淡地移開目光,在船艙中轉了一圈,感受着這船艙裏的百态衆生,緩緩地垂下了眸子。

他們或許平凡,卻都個個鮮活生動,有着自己的脾性,自己的親友圈子,循規蹈矩地過着自己的小日子。

可偏偏只有她,一抹異世的游魂,沒有朋友,沒有親人,更沒有辦法說服自己去融入他們,因為跟融入這裏相比,她更想做的是,離開這裏,回到屬于自己的世界。

在那裏,她也有兩三好友,有疼自己的爺爺,有雖然對自己不甚關心卻也會記得在年節準時跟自己視頻的父母,還有她自己打拼出來的事業,規劃好的未來人生路。

自己長大的地方,才有那些想要往前走的動力,想要盡綿薄之力的報效之心。

而這個世界,與她無幹。

心下郁郁,耳邊的嘈雜之聲就變得十分煩人起來,江芙蕖站起身,一言不發地走出了船艙。

外面的天色早已落黑,船艙外一片烏色,只天上幾個零散的星星發着微弱的光芒。

江芙蕖選了個角落,靠在船欄上,沉默地看着烏黑的河面,聽着窸窸窣窣的水流聲,腦子一時有些放空。

“東風蕩飏輕雲縷,時送潇潇雨……黃昏庭院柳啼鴉,記得那人,和月折梨花~~~花唉!”嗚嗚咽咽的聲音自不遠處傳來,拉回了江芙蕖的神思,她轉頭往聲音來處看去。

只見在她三米遠外的船頭,朦胧的星光下,坐了一個裹着白色幕籬的女子,她的聲音清揚中帶了一絲沙啞,似乎帶了無盡的傷感,到了尾音已經完全控制不住哭泣的顫動了。

江芙蕖只覺得這歌聲似乎很熟悉,就像是她之前進船艙前聽過的那個飄遠的聲音,這人一直唱到現在?難道渠城的姑娘這麽熱情的?大晚上還在船上唱曲兒?

正這麽想着,江芙蕖就見那穿着幕籬的女子停了聲,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對河悲嘆一聲,“梅郎,都是我負你,我們來生再做夫妻吧!”

我天,這是要自殺啊!江芙蕖想都沒想,腳下生風地跑上前,“夫人,且慢!”

第 74 章 :船中傳聞

江芙蕖這邊感慨完,到底還是起身去尋了那少女,這到渠城還有兩三個時辰的路呢,那少女這麽嘔下去,指不準還真地出事。

沒撞上也就罷了,這撞上了,當真是晦氣,還是自己動手把晦氣掃一掃吧。

出了船艙,迎面而來的便是一股帶着濕熱水草味的涼風,落日的餘晖照在水面上,映出一片紅色的彩霞。

船艙外面只有幾個打着短襟的船員在來來回回地走動,甲板上除了一些木桶長繩之類的便無它物,江芙蕖一眼看到了俯靠在船欄上嘔吐的少女。

待走地近了,江芙蕖才聽到少女在一邊吐一邊哭,且邊哭還邊咒罵,“該死的江湖浪蕩女,居然敢看不起我。”

“以後最好別再讓我撞見你,我一定好好羞辱你一場,讓你知道姑奶奶不是那麽好惹的!”

……

這種被迫聽壁角的滋味,當真是不那麽好受啊。而且,少女啊,你罵歸罵,能不能別暴露自己的性別啊,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在女扮男裝?這甲板上雖然人少,但還是有人的啊!

江芙蕖清咳了一聲。

“誰?!”少女吓了一跳,轉過身來,看見看着她溫溫笑的江芙蕖,面上神情一滞,“居士,是你啊,你怎麽來了?”

“我方才見你似乎有話與我說,可又沒聽到你說什麽,反倒是見你吐地厲害,便有些擔心,這便出來看看。”江芙蕖語氣溫和,面上仍舊帶着慈善的笑,“施主,你還好嗎?”

“居士,嘔……”少女聽到江芙蕖的話,本來已經停了的眼淚又湧滿了她的眼眶,她窸窣了一下鼻子,這才正了聲調,“我不是很好,你幫我看看是怎麽回事好嗎,我自幼身體安康,可不知為何到了這船上就又暈又吐,十分難受。”

江芙蕖點點頭,指了一旁的木椅對少女道,“施主請坐在這裏,我給施主看下。”

少女十分聽話地坐到木椅上,江芙蕖擡手在她額頭上摸了摸,溫度适中,倒是沒有暑意,又掀了她的眼皮看她的瞳孔,果然渙散地更厲害了,只怕不出一刻鐘就要暈倒了。

“伸出舌頭來。”江芙蕖一邊吩咐少女,一邊從袖袋中拿出一個小紗袋,“你可有多餘的錦囊戴在身上,将這醒神包放到錦囊中懸于內裳便是。”

少女依言伸出舌頭,舌尖泛了一層白,江芙蕖點點頭,她才将舌頭縮回去,“居士,這醒神包是什麽?”

“是将徐長卿、石長生、車前子、車下李根搗碎了做成的暈船藥,你聞一聞。”江芙蕖将那小砂袋放到少女的鼻子底下。

一股清新的香味直沖鼻孔,少女感覺到一股涼意散遍全身,頓覺神清氣爽,昏沉的腦袋也輕了許多,她眼中一亮,忙把紗袋抓在了手裏,然後依言放進錦囊挂在了內裳,“多謝居士,這物當真是神奇,居士醫術高明,也不知道師出何方?”

……

話真多,江芙蕖心中暗暗翻了個白眼,給你看病就不錯了,居然還問東問西,恨不得翻了人家的家底似的,惹人生厭,這種性子,到底是怎麽想到女扮男裝出來走動的?莫不是瞞着家人偷偷跑出來的?

“不過是私下雅興,稱不上高明。”江芙蕖面上仍舊帶着溫和的笑,直接跳過了少女的尋根究底,“施主,這醒神包雖是有效,不過你暈船症有些重,還需抓幾個穴位效果才會更好,不知可方便?”

少女本來覺得自己的腦子已經完全清醒過來了,呼吸也順暢了,全身都舒服了,可不知為何,聽到江芙蕖的話,她覺得自己的頭又開始暈乎乎起來,喉嚨口那股幹嘔感又泛了上來,渾身都有點不那麽舒坦了。

不過雖是如此,少女卻仍舊保留了一絲清醒,她還沒忘記自己是女扮男裝呢,她頗為難地看着江芙蕖,“居士……”

江芙蕖故作不明白,就那麽微笑着站在那裏。倒不是她非得給這少女難堪,一定要給她推穴,而是她的症狀确實很重,剛剛應該是心理作用狀态回緩才會那麽快,實際卻仍是暈地厲害。

不出手則已,既然救了,那就索性好人做到底,這是江芙蕖的做事原則。

“我……”少女見江芙蕖這模樣,幾番猶豫,忽然一咬牙站了起來,湊到江芙蕖耳邊,輕輕道,“居士,你看出來了吧?”

自然早看出來了,少女,你要女扮男裝,至少把耳洞擋一擋,把衣領子豎高點擋住毫無凸起的脖子啊,好吧,就算這兩樣你都做地很完美,但是陰陽之相就刻在你的臉上,身姿上,手上,甚至是氣運上,我又不是眼瞎,只一眼就看出來了好嗎?

“施主,你在說什麽?”不過,知道歸知道,你跟我打馬虎眼,還想着我去應你的話呢?這種顯而易見的坑,她才不可能跳,江芙蕖嘴角弧度深了一些。

少女見江芙蕖一副不開竅的模樣,眉頭蹙起,心想着到底是個沒什麽眼力見的居士,她都把話說地這麽明白了,她懂醫術怎麽可能看不出來自己是個女兒身?難道說她醫術不行?

打量着眼前的人,她穿一身怪裏怪氣的居士服,通身沒個飾品,面上戴着面紗也就罷了,偏額頭處也用頭紗遮地嚴嚴實實的,只一雙眼睛漏在外面,怎麽看,都看出來醫術高明的模樣,莫不是那醒神包是個湊巧?抑或是她從別處得來的好東西?

越想越覺得有這個可能,少女看江芙蕖的眼睛裏就帶上了一絲輕蔑,剛二十兩銀子還不肯出診,現在見她出來又巴巴地跟上來了,可不就是個見錢眼開的貨,還裝神弄鬼的糊弄她,打量她沒見過世面呢?

“居士,你是出家人,必定是厚懷心實的。”少女神情倨傲地看着江芙蕖,“我與你說實話,你給我抓穴可以,因為我是個女兒身,不過,居士定會替我保守這個秘密的,是吧?”

江芙蕖見到少女面上的神色變化,心中已經氣極,不過面上仍舊溫和地笑着。行走世間,哪裏碰不到幾個奇葩,這種忘恩負義還喜歡自以為是的東西,可不會太少,平常心,平常心,只謹記遠離便是。

少女見江芙蕖不吭聲,眼中神色又無一絲變化,心道這居士臉皮真厚,被我說穿了居然還面不改色,只怕是個不好打發的,這樣想着,她從懷中掏出一張二百兩的銀票來,遞給江芙蕖,“居士,這些許意思,只當小女子與你結個緣。”

這話說地倒是有些意思,江芙蕖臉不紅心不跳地将銀票揣進了兜裏,眼角瞥了少女一眼,倒看不出來她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施主心善。”江芙蕖懶地多說話,“脫下鞋襪來吧。”

少女依言,江芙蕖在她兩腳的昆侖穴上按壓了一會兒,見她蒼白的面色有紅血回轉,便又在任脈的膻中穴處推了小片刻,眼見着少女眼中的迷蒙消散,這才停了動作,緩緩地起身,又緩緩地朝少女點了點頭,這才轉身離開。

少女顯然也不想跟江芙蕖多說什麽,她低着頭整理自己的衣物,假裝沒看到江芙蕖的離開。

江芙蕖離開之後便直接回了船艙,在進入船艙喧鬧的那一刻,她似乎聽到耳邊有女人在唱着小曲兒,可等她仔細一聽,那聲音又似被風吹走了,什麽都聽不見。

司硯似乎是在等江芙蕖,見到她回來,她沖她笑了笑,不過并沒有說什麽。

江芙蕖也不想跟司硯說少女的糟心事,只拿出背箱中的幹糧,随意地啃了幾口填肚子,就兩眼看着周圍喧鬧的人群,發呆。

“還是渠城好啊,這麽熱的天這水上待着竟是也不覺得熱。”

“可不是呢,不過這不熱也有不熱的壞處,郊地裏的菜不甜就罷了,田裏的莊稼也是種不熟的呢。”

“話不能這麽說,渠城的人家,哪裏有幾個靠幾畝薄田活着的?”

“唉,你們聽說沒有,隔壁的白鹫出大事了,就是這天熱鬧的,死了好多人呢。”

“還有這事?沒聽見官榜報啊,你莫不是哄着我們玩的?”

“哪能拿人命開玩笑,我家婆娘這月初不想着去看看她那個老姐妹嘛,到了那地兒連人都沒見着,聽說屍體啊,都是……”

江芙蕖的目光轉向說話那人,是個六十上下年紀的胖老頭,他兩手在空中做了個下鏟的動作,又掌心朝下做了個覆蓋的動作,面上啧啧兩聲,“就是這麽處理的,吓得我婆娘三天沒睡好覺。”

第 73 章 :男裝少女

司硯如此快地應下,反倒讓“得逞”的江芙蕖有些不知所措了,她還準備了很多話沒有說出來呢,而且,為什麽這麽相信她?難道這個時代的居士都那麽講信用的?那她以後做着居士裝扮去騙人會不會敗壞了居士的聲譽?

對上司硯清澈的眸子,江芙蕖面上讪讪地,有一句沒一句地跟司硯搭着話,緩解心裏那股隐隐的負罪感。

“司硯,你的功夫厲害嗎?”

“司硯,你原本是要去哪兒的啊,跟我去上京城沒有關系的吧?”

“司硯,你要去回新堂買什麽藥啊?”

不管江芙蕖問地多麽不着調,司硯倒是十分有耐心地有一句回一句,而且絕對不主動問話。

……

單方面的聊天聊地久了,江芙蕖心裏的負罪感就淡了很多,情緒也有些恹恹的了,眼見着司硯不吭聲了,她也就假裝閉着眼睛繼續打瞌睡。

誰知,這船上就是睡不安穩,她才有點進入狀态,就聽得耳邊一個陌生的清脆聲音,“居士,你的醫術很好嗎?”

這是哪個姑……娘?

江芙蕖睜開眼睛,心裏叫了聲乖乖,這渠城之行是怎麽回事,先是碰到俠女,現在居然又碰到了一個女扮男裝的少女?

這是打算讓她把古代特立獨行的女人都讓她見個遍嗎?

眼前的少女穿一身瑩白色錦服,頭上發髻高高束着玉冠,眉不畫而黛,唇不點自紅,腰間挂一只藕荷色垂絲縧玉墜子,手中拿着一把紙扇,若是忽略她此刻有些不雅的儀态,端地是個翩翩佳公子。

此刻,她的右手撫在腹部,面色蒼白,額頭有汗流出,唇上的豔紅也有些不正常,黑白分明的眼眸中神情有些渙散。

“你是誰?”江芙蕖還沒開口,一直不吭聲的司硯忽然穿插進她和那個男裝少女之間,俨然一副保護江芙蕖的姿态。

江芙蕖看着擋在自己身前的并不算偉岸的身軀,腦中忽然閃出一個古怪的念頭,司硯好似十分習慣保護自己?還是,江湖俠女大都這樣有警惕之心?

“我……嘔……”男裝少女剛開口,就忍不住幹嘔,她慌忙掏出帕子捂住自己的嘴,嘔了好一陣,卻什麽都沒嘔出來,她的面上卻更蒼白了,“這位俠女,我叫溫少祺,是嶺南人。”

嶺南?在都嶺城這個地方,會喚做嶺南的地方只有都嶺城南邊的一個城市,那裏群山環繞,盛産山珍,離這裏不說遠,但也不近了。最關鍵的是,嶺南人要去渠城自有更快捷的道走,很少有人特意繞一座城再去的。

江芙蕖想到了,司硯自然也想到了。

“你去嶺南做什麽?”司硯的聲音冷冷的,問地十分不客氣,邊說還邊上下打量着男裝少女,打扮地像個富家公子,卻待在這船的一層,而且通身都不帶一個行囊,也沒帶個小厮,當真是形跡可疑。

“我……嘔……嘔~!!”男裝少女這次直接蹲地上嘔了。

江芙蕖看着,她怕是要把自己的腸子都要嘔出來,這少女暈船啊,非但如此,只怕她此前并沒有坐船的經驗,在上船之前還給自己的肚子填地鼓鼓的……不吐才怪呢!

大概是少女吐的姿态太過恐怖,連司硯都忍不住退了兩步,離少女遠遠的,就像是躲髒物一樣。

少女顯然發現了司硯的這個動作,她面色漲紅,狠狠瞪了司硯一眼,卻又很快收斂了眼中的狠意,可憐巴巴地看向江芙蕖,“居士,你幫我看看吧,求求你了。”

……

這變臉速度,啧啧,比我不會差多少啊,但是少女,真地注意變臉的角度和場合,這個最重要好嗎?司硯站着可能看不清楚,她就坐那正對着,而且明顯她和司硯是一夥的,你就這樣變,沒有問題嗎?

江芙蕖移開目光,假裝沒有聽到少女的話,面上仍舊溫溫笑地看着少女,反正這船上夠鬧,少女的聲音也不算大,聽不見聽不見,有本事你大聲喊啊!

少女顯然是沒有大聲喊的勇氣的,她見江芙蕖巴巴地看着她,只當江芙蕖當真沒有聽見她的請求,猶豫了一下,便站起身來,想要繞過司硯到江芙蕖身邊。

無奈,司硯跟座小山似的,就是繞不開。

“你……”少女對上司硯冷冷的眸子,那到嘴的罵聲瞬間收了回去,她皺了眉頭,忽然從袖子裏拿出一塊銀錠子甩給司硯,“喏,給你!麻煩你讓讓!我找居士有事!”

壕氣!江芙蕖瞥了那銀錠子一眼,足足十兩啊,這少女也不知道什麽來頭。

司硯卻是看都不看那銀錠子一眼,鼻子裏冷哼一聲,斜睨少女一眼,連開口都不開了,就那麽巋然不動地站着。

明擺着對這銀錠子看不上眼,俠女風範,視錢財為糞土!江芙蕖在心裏給司硯定了一個正面的形象。

“嫌少?!”少女卻是明顯跟江芙蕖的想法相反,她瞪大眼睛,仿佛不敢置信似地上下打量司硯一眼,很顯然,她什麽都沒看出來,司硯打扮平凡,在她眼裏可能就是副窮酸相,“那我再加十兩!二十兩夠了吧?嘔……”

少女又拿出一塊銀錠子,她大概是想氣勢足足的,可惜地是,銀子才拿出來,她就又毫無形象地幹嘔起來。

銀錠子掉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江芙蕖正猶豫要不要去伸手将銀錠子撿起來,銀錢啊銀錢,蚊子再小也是肉,何況這二十兩是好多蚊子呢。

“哎,公子,你這是怎麽了?”一個頭上戴着草笠的老頭忽然湊上來,十分利索地撿起地上的銀錠子,然後才去扶少女,似乎想把她扶起來。

“滾開!”老頭幹瘦的手才碰到少女的衣角,少女就像是被電觸了似的,慌忙往旁邊閃了閃,到了一個自覺安全的距離,她狠狠地瞪了那老頭一眼,“臭老頭,你離我遠點!”

老頭好心幫忙卻被人罵,當即不幹了,他摘下草笠,露出一個半禿的頭來,“公子,你這是什麽話,我好心要去扶你,你怎麽能開口就罵人呢?你就算不接受我的好意,也不能随便糟踐人啊?”

少女被老頭說地一窒,呼吸都有些急促了,指着老頭連聲道,“你胡說,胡……”

“大家夥來評評理啊,這公子穿地一身亮堂堂的,可做地就不是人事啊。”不等少女說完,老頭就朝着周圍的人咋呼開了,“我今年六十多了,她一個十幾歲的年輕人,不但指着鼻子罵我,還要來打我!就因為我看他面色不好,想去幫幫他!”

說着,那老頭還佯裝害怕的樣子,往人群中退了幾步。

船艙裏坐了幾百個人,人人都有些無聊,忽然發生了這麽一件事情,頓時勾起了所有人的興趣。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這富貴人家的公子啊,就是仗着自己有幾個臭錢,總喜歡欺負咱們小老百姓!”

“這位公子,老人家好心幫你,你怎麽能罵人家還要打人家呢?你家父母沒教過你怎麽尊老嗎?”

一群其實什麽都不明白的船客開始義憤填膺地指責少女,少女百口莫辯,氣地直打哆嗦,最後也不知道她哪裏來的力氣,忽然狠狠瞪一眼司硯,然後就騰地起身,跑出了船艙。

人一走,船客們罵了幾句,又起了其他的話頭,繼續聊起來,少女很快就被所有人淡忘了。

江芙蕖的目光一直停在那老頭身上,他早在少女被指責的時候就躲進了人群,然後重新戴起了草笠,那地上撿的二十兩銀子,顯然也早放妥帖了。

……

這年頭,居然還有人上趕着給人送錢,怎麽辦,傻子太多,她感覺自己不需要那麽辛苦地行醫,也能賺地盆滿缽滿……是不是走錯路了?

第 72 章 :結伴同行

渡口在一條寬闊無邊的澄清長河岸邊,這長河便是貫穿整個堯國大部分版圖的大運河了,一眼望過去,頗有豁然開朗之感。

現在萬裏無風,陽光正好,照在河面上,波光粼粼。

渡口的盛況有些出乎江芙蕖的意料,她原本以為這個時代的渡口,也不過就是叫個名兒,哪裏知道還有這種規模。

靠岸的地方搭着一條長長的浮空板橋路,在板橋旁邊每一米遠便豎着一塊木牌,那木牌上刻着醒目的大字,諸如“韓家碼頭”、“馮家碼頭”、“吳家渡口”一類,顯然是地标了。

沿着板橋往外走,就是陸面,陸面兩邊擺滿了叫賣的地攤,或熱騰騰的水煮吃食,或花花綠綠的零嘴小吃,也有那精致小巧的飾品胭脂,端地是琳琅滿目,讓人目不暇接。

江芙蕖穿過人群,走近那地标,看到地标木牌的每個碼頭下面都寫着具體的地點,有點像現在的公交站牌,她在其中找了一會兒,便找到了她要去的地方,渠城南部的生藥市場,需要坐去往韓家碼頭的船。

站在板橋上等了會兒,江芙蕖正想着這船怎麽坐,就聽得耳邊傳來“咚咚咚”的鼓聲,這聲音端地鬧騰,震地她忍不住伸手捂住了耳朵,朝那鼓聲傳來的地方看去。

竟是大運河上靠近的船只,有一人穿着醒目的大紅色無袖汗衫,站在甲板上,手拿鼓錘十分有力地往大鼓上敲去,邊敲似乎還邊朝天上喊着什麽。

江芙蕖離地遠,并沒有聽真切,等她感覺不到鼓聲放下捂耳朵的手時,就看到自己身後湧上一群人,嚷着“快點快點,韓家碼頭的船要開了。”“有去韓家碼頭的嗎?現在上船了!”

當真是巧,江芙蕖忙跟着人流往前走。

走了大概有五分鐘左右,終于到了板橋的末端,那兒正停了一艘二層高的大船,在船的甲板與板橋之間放了一張通路的木板,人流一個個踏着木板往船上走,到了船上之後,大部分人都留在一層,只有少部分人往二層走。

江芙蕖眼看着那往二層走的似乎都給船員們看了什麽,心想着應該是類似貴賓票之類的東西,也就停了往二層走的心思,跟着大部分的人往一層走。

一層的船裏只有一個大廳,大廳裏擺放着滿滿的桌椅,進來的人一個個坐上去,很快就坐滿了,江芙蕖不過在外猶豫了一會兒,再找座就有些艱難了。

她選了個人少的地方站着,站了一會兒旁邊便有好心人喚她,“居士,我這兒有個小凳子,你要不要坐?”

江芙蕖轉過頭,見是個中年大嬸,長地淳樸,穿地也十分樸素,背靠着一個大包裹坐在一張小凳子上,在她的行囊上還搭着一張小凳子,大嬸一邊問江芙蕖,一邊把那小凳子從行囊上拿下來。

“我……”

“張大姐,你又去走貨啊?那美人坊裏的價格很好吧?”

江芙蕖才剛張口,整個身子就被人擠到一邊,一個穿着姜黃色羅裙的中年婦人出現在她和中年大嬸之間,頗為熟稔地從大嬸手裏接過凳子,然後挨着大嬸坐下了。

“哎,價格還行,就混口飯吃,我這不是趕着出完這趟回來正好回鄉去幫忙收谷子嗎?”張大嬸接過中年婦人的話,看到中年婦人手中挎着的挎包,她忙伸手去幫她解下來,一把将它疊放到自己的大包裹上,“唉喲,你這裏面放了什麽啊,怎麽這麽沉啊!”

“還能是什麽,他爹去山上打的一些山味,我想着都賣給五香鋪了,他們那兒的小掌櫃會說話,給的稱也足。”黃裙婦人笑了一聲,“你家的上次不也去山上了嗎?怎麽沒收拾好?還是留着自己家裏吃了?”

“他哪有你家的能幹,打地太少,我都不好意思帶出來,留着自己家裏吃了。”

……

兩個人聊地熱火朝天的,完全忘記了一旁的江芙蕖。

江芙蕖……明明是大熱天,但忽然感覺好涼………………

她往旁邊看了看,選了個遠一些的僻靜地兒,将背箱放下來,就坐在背箱上,聽着耳邊叽叽喳喳的喧鬧聲,她兩眼放空,開始打瞌睡。

或許是因為海風和河水的濕潤,夏日的悶熱在這艘船上沒有一點體現,一切都剛剛好,江芙蕖坐了一會兒,竟然就真地那麽睡過去了,什麽危險都給她忘光了。

“居士?”

模模糊糊的,江芙蕖似乎聽到有人喊她,她以為是夢,就繼續閉着眼睛,想要再次入夢。誰知,那聲音十分纏人,居然又喊了好幾聲。

“居士?”

“居士?”

江芙蕖就是想裝作是夢都不大可能,她睜開眼睛,神情慵懶地往前看去,這一看,她的精神頓時就上來了。

這不是那個讓她頗有好感的江湖俠女司姑娘嗎?她怎麽也在這船上?

“居士,打擾你歇息了,是不是?”見到江芙蕖睜開眼睛,司姑娘似乎十分不好意思,頭微微垂了垂。

“哎,沒事,我不困的!”江芙蕖立馬坐直了身子,語帶興奮,“司女俠,你這是去哪兒啊?怎麽也坐這船了?”

“我想去回新堂買些藥。”司姑娘擡起頭,看了江芙蕖一眼,兩頰似乎被熱地更紅了,“居士,我叫司硯,你喚我司硯就是,不用叫司女俠的。”

回新堂?應該是渠城的哪個藥鋪吧,江芙蕖了然,江湖中人嘛,經常打打殺殺的,身邊備點藥十分有必要,“司硯?會不會太不客氣了,女俠與我有救命之恩的。”

“沒事的,居士,咱們江湖兒女,不拘這些的,大家都這麽喚我,居士自然也可以。”司硯臉頰上的紅暈又更鮮豔了。

這個女俠好容易害羞啊,江芙蕖心中訝異,不過嘴上還是從善如流地喚道,“司硯。”

“欸。”司硯應地爽快,面上紅暈似乎淡了些,她清澈的眸子看向江芙蕖,“居士,你這是要去哪兒啊?”

“我想去生藥市場轉一轉,有些藥草要買。”江芙蕖眼睛直直地盯着司硯,見到她腰間的佩劍,不知道怎麽的就想起自己在電視裏看的江湖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中有腥風血雨,也有平和安詳,它藏了無數人的秘密,也讓無數人無所遁形。

這個地方對于深受武俠電視劇荼毒的江芙蕖來說,是十分神秘的,也是江芙蕖十分想去見識見識的。嗯,江湖中魚龍混雜,如果她以後真地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或許去江湖中過一生,也是個很好的選擇啊。

胡亂地想了一堆,江芙蕖看着司硯的眼睛裏就冒出光來,大部分江湖兒女其實都是四海為家,并沒有固定的居所,這司硯不會也是其中之一吧?如果是的話……嘿嘿。

“司硯,你是江湖上哪個門派的人啊?現在是在外面游歷嗎?”江芙蕖笑眯眯地看着司硯。

聽到前面一句問話,司硯的面色變了變,聽到後面一句,她的神情就有些放松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個門派的,我的師傅從來沒有跟我說過。我這次出來,就是想見識一下這個世界長什麽樣子,我以前很少出門。”

“那你的家人呢?”江芙蕖覺得好奇怪,江湖中人不是最在意門派的嗎?難道司硯的師傅是個隐士?

“家人……”司硯喃喃地重複着這兩個字,她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痛苦,頗複雜地看了江芙蕖一眼,才道,“我有一個姐姐,不過她可能不記得我了。”

身世這麽慘?江芙蕖心有戚戚,跟現在的她差不多了啊。

“那司硯,我這次是要去上京城,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上京城裏看看啊?上京城是堯國的都城,最是繁華了。”從來沒見過上京城的江芙蕖厚着臉皮開始“引誘”懵懂無知的少女。

“上京城嗎?”司硯似懂非懂地重複了一句,然後就在江芙蕖巴巴的目光中點點頭,“居士是必定不會騙我的,那我便與居士一起去上京城吧。”

第 71 章 :俠女司硯

這群人大都穿着短襟布衫,袒胸露腹,手中或拿着菜刀,或拿着長棍,兇神惡煞。

叫嚣着要把她抓起來的人走在最前面,與一個差役打扮的人同行,那差役四十上下的年紀,瘦長臉龐,細長的眼睛此刻正惡狠狠地瞪着她,手指着她,嘴一張一張的,似乎在怒罵她,可就是沒有聲音。

哈哈,江芙蕖心裏一樂,渾然忘了害怕,這不就是之前通牒門刁難她的官吏嗎,這麽快就找對主兒了,這人腦子不笨啊。

面色正常,呼吸順暢,唯不能出聲,看樣子這啞藥效果不錯,下次還能再用。

或許是江芙蕖一副考究的目光中太過幸災樂禍,那官吏面色脹地通紅,指着江芙蕖的手指哆哆嗦嗦的,轉頭拍了旁邊的人一把,擡起腳來在地上剁了幾下,手在空中胡亂劃了幾下。

那人似乎看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低聲安撫了官吏幾句,然後轉頭兇惡地看着江芙蕖,“看什麽看,死到臨頭了,還不快把解藥交出來!”

“解藥?”江芙蕖大眼睛眨了眨,佯裝聽不明白那人的意思,“施主在說什麽?什麽解藥?施主是生病了還是中毒了?”

一邊說,一邊不動聲色地挪了挪步子,做好往渡口沖刺跑的準備,渡口上總不該少人吧,肯定有官差吧?

“我呸!”那人聽完江芙蕖的話,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你他娘的才生病中毒呢?!你這是要跟老子裝糊塗啊!我讓你裝!給我上,留口氣就行!”

說着,他率先沖了上來。

……

江湖草莽,要不要這麽簡單粗暴?!還想找個時機逃跑呢,眼見着他就離自己幾步遠了,江芙蕖也顧不上想其他的了,拔腿就跑了起來。

要不是怕太驚世駭俗,她一定要撩起寬大的裙擺,然後扯着嗓子大喊幾聲“救命!”

早知如此,就該讓吳緒送她到渡口了,這都嶺城簡直了,好歹是個才子之鄉,怎麽這裏的人這麽目無王法,光天化日地就敢對人喊打喊殺?

心裏狂吐槽的江芙蕖很快發現,地面上有道陰影就快跟她的身影重合了,這破身子,跑了一百米不到就開始抗議了,她已經感覺到呼吸不順了,眼前也似乎有星星在飛,腳下跑動的步子慢慢虛浮,身後的腳步聲卻越來越近。

一咬牙,江芙蕖索性停了步子,心裏算着身後人的距離,打算等他們過來直接硬抗,雖然換了個弱雞身體,但好歹搏鬥的身手是從小練到大的,應該能抵抗一二吧,如果一定要上黃泉路,那就能多帶一個就盡量多帶一個吧,黃泉路上好歹不孤單!

“哈哈,你跑……啊!!!”追着江芙蕖的大漢顯然打架經驗豐富,一眼看出了江芙蕖的力不從心,他洋洋得意地沖着江芙蕖叫喚了一聲,還特意放慢了步子,就像是要嘲諷江芙蕖似的,眼看着離她幾步遠,一伸手就能抓住她了,他緩緩地伸出手。

那手就要挨着江芙蕖的衣領時,江芙蕖忽然蹲了下去,大漢還來不及發怒,就聽耳邊“咻”地一聲,一個東西飛快地從他身側飛來,直直地打在他的手背上,鑽心的疼痛從手上傳來,大漢感覺自己整條右手都麻痹了,他扭曲着面孔,聲音也變了調。

正蹲在地上打算往旁邊翻身躲避襲擊的江芙蕖聽到大漢變調的聲音,脖子僵硬地轉過頭,吳緒跟來了?他那麽好心了?

“一群大男人欺負一個居士,你們當真是好意思!”一聲嬌嫩的女音從空中傳來。

不是吳緒啊。

這是哪家多管閑事的小姑娘啊?!

江芙蕖和大漢兩撥人心裏同時想到。

江芙蕖尴尬地站起身來,雖然不是吳緒,但好似是來幫她的,她看向來人,那人臨空飛來,就像背上長了一對無形的翅膀。

輕……輕功啊!!

江芙蕖咽了一下口水,真正的輕功啊,怎麽辦,看起來很厲害的樣子,她也想學,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去學。

不過一會兒,那女子便站到了江芙蕖的身前,以一副全然保護的姿态将江芙蕖擋在身後,朝着一群面色不好的大漢,面無懼色道,“你們是打算一個個上,還是一起上?”

竟是完全不把眼前十多個大漢當回事。

“你是誰?!口氣這麽大,知道爺爺是誰嗎?”

“哪裏來的不懂事的小丫頭,有一點本事就敢叫嚣,莫不是家裏大人沒教過你怎麽做人?”

“說那麽多幹什麽,兄弟們一起上,給這毛丫頭點顏色看看!”

被輕視的大漢本來還有些退卻,聽到女子的話,便氣地要死,一個個不要命地掄着菜刀,長棍向女子沖來。

氣勢很足……可惜地是,實力差距太大。

“砰砰砰”地人體落地聲接連響起,女子不過衣袖輕輕一動,那群人便一個個飛上天,然後從天上落地,摔地那叫一個慘。

江芙蕖瞪大眼睛看着,心裏啧啧稱嘆,好慘哦,脊梁骨都要斷了吧,那邊幾個,別落下什麽不遂的毛病啊。

站在最後面本來還狠狠瞪着江芙蕖的官吏見到這情形,面色一下子變得發白,他的雙腿顫抖,站在原地,哆哆嗦嗦的,連看都不敢再看江芙蕖了。

江芙蕖見他這樣,心中平靜,人之欺善怕惡,也不過如此,官吏在府衙中以權謀私也就罷了,居然還敢追查她的行蹤,大白天地帶着一群地痞過來追讨解藥,只怕也是知道她形單影只一人,且來歷無奇。

“居士,你沒事吧?”

正想着要不要告訴這個官吏,他那啞藥也不過是一兩個月的藥效,站在前面的女子忽然轉過頭看向江芙蕖。

江芙蕖這才算是看清楚了眼前女子的模樣。

她長一張淨白的鵝蛋臉,墨點柳葉眉,亮褐色細長眼,兩靥帶暈,唇角微翹,頭上僅以一根玉帶束着長長的馬尾辮,身着黑色勁衣,當真是幹淨利索的江湖兒女裝扮。

“沒事,謝謝姑娘了。”江芙蕖心裏想着,這恩慈庵附近果然像那小尼姑說的江湖人多,“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不知姑娘芳名是?”

“沒事就好。”女子眉眼彎了彎,“免貴姓司,些許小忙,不值當說什麽恩,居士見禮了,後會有期!”

女子說完,以左掌觸右拳,朝江芙蕖行了個江湖敬禮,然後就以腳點地,騰空飄然而去。

行事做派也與她的打扮一樣幹淨利落,江芙蕖莫名地對這姓司的江湖女子有了好感。

待得她走遠了,江芙蕖這才看向地上橫七豎八的人,見他們大都面上痛苦,那官吏卻仍舊像鹌鹑一樣呆呆地站在原地發抖,本來要告訴那官吏的話也咽回了肚子了。

罷了,就讓他這兩個月都活在無聲的恐懼中吧,也希望他以此為戒,日後能略改一二,做一個秉公守法,不仗勢欺人的正常官吏。

江芙蕖擡步繼續往渡口走。

或許是因為這一個小小的插曲,她的心情無端地有些沉重起來。今日的情況,以後也有可能再次上演,治好江芙蕖的身體,勢在必行,總不能永遠靠別人來幫助她度過危難。至于其他的事,暫時先不想了,都往後排一排。

“去韓家碼頭的,有沒有人?”

“帶貨的,有誰要帶貨嗎?”

“朱家碼頭,還有一刻鐘就要開了,沒上船的快點上來了!”

喧鬧的聲音遠遠地傳來,江芙蕖擡起頭,看向不遠處的河岸,飄紅浮綠,龍船小舟,人山人海。

這是,到渡口了。

第 70 章 :惡差攔路

等到反應過來自己點頭應下了什麽,吳緒頗懊惱地撫了額頭。他這是被表妹蠱惑了嗎?怎麽會點頭附和她那麽荒謬的話?

靠自己?她是什麽身份,哪裏需要靠自己?即便是如今身份不光明正大,可錦衣玉食總是短不了她的。苦盡甘來?菩提要普度衆生才要苦修,她一個姑娘家家的,就該過地無憂無慮地才是,做什麽苦修心志之事?難道也要效仿菩提救世天下不成?

吳緒心中無限懊惱,可剛剛才點的頭,總不能立即搖頭,君子一言,不帶這麽快追回的,可若是就這樣應了江芙蕖,又十分不妥。

醞釀了好一會兒,他看向江芙蕖,見她眼中神采熠然,那本在肚子裏想好的話到了嘴邊就成了,“表妹,你當真能治好自己身上的沉疾?”

那倒不一定,江芙蕖的身子虧空地厲害,她調試了這麽久,見效甚微,這其中種種,或許有藥不齊全的緣故,當然也有其他的可能,但都得吃過藥後看反應,江芙蕖可不敢保證自己能将江芙蕖這身子徹底治好。

事實如此,但對此時的吳緒自然不能如實講,江芙蕖略沉吟,便低了頭,“只不多用心力,拿好藥溫養着便是,外祖母給我許多銀錢,正是好的時候。”

這話說地當真是含糊,可偏讓人挑不出不對來。

吳緒眉頭動了動,忽然有點明白了江芙蕖的意思,她這是明擺着,不想去原家,或者是,她不想改變自己原本的主意,他沉吟半晌,才緩緩道,“你也算是經歷了一場,現如今是個有主意的,你既喚我一聲阿緒哥哥,便把你的意思如實與我說便是,何必跟我玩這些彎彎道道的。”

說到這兒,吳緒輕笑一聲,嘴角帶着淡淡的嘲弄,見江芙蕖擡起了頭,收起了她那副羸弱之态,才繼續道,“你不想去原家,那江家呢?難道你也不想回了?”

聽出吳緒話裏的諷刺,江芙蕖面色不變,只靜靜地看着吳緒,直到他收了聲,這才道,“如果江家真能迎我回去,阿緒哥哥如今只怕也不用在這裏與我說這些了,只管派了人來接就是了。”

仿佛看不到吳緒眼中的暗湧,江芙蕖的聲音平和,“既是沒有,我想着,我如今當是不方便回江家的,如此,大哥哥來尋我,只怕也是想見見我。我往上京城走,他從上京城過來,路就那麽幾條,總會撞見的。”

“便是沒有撞見,到了上京城中,定是會見上的。”江芙蕖終于将自己的頭完全擡了起來,坦然地與吳緒複雜的視線對上,“阿緒哥哥,你在我身邊時日不短,你覺得,我還是之前的江芙蕖嗎?還能做回之前的江芙蕖嗎?”

雖是問着吳緒,卻不等吳緒的回答,江芙蕖的嘴角揚了揚,肯定而清晰地說出了兩個字,“不能!”

這樣的江芙蕖,明明還是那個人,眼中卻是歷經滄海桑田的深邃,讓人探究不到底,就仿佛一個高高在上的智者,睥睨着整個世界。

江芙蕖,她真地變了。吳緒的心裏此刻無比清晰地感覺到了江芙蕖的變化,如今的她,再不是那個嬌嬌軟軟的江大小姐了,她……也許真地不需要他們的過多庇護。在他們為她擔憂的時候,她已經悄悄練就了一顆強者之心,為自己加了一層堅實的保護盔胄。

兩人對視良久,吳緒收起眼中的嘲諷,面色平靜地開口道,“我會告訴祖母你的決定,江家那邊也許會遲一些得到消息,能幫你的,也只有這麽多了。”

只有這麽多?江芙蕖疑惑地看着吳緒,你不是還要跟着我嗎?

“我這次會到鄧家鎮這邊來,其實并不完全是因為你在這裏。”吳緒仿佛能看懂江芙蕖的心思,他移開目光,修長的手指輕輕摩挲眼前的白色瓷杯,“我想查清楚,那日在漓江截殺我的人到底是誰,他們跟江盈惠是不是有關系。”

去查那用七星花暗器的人?江芙蕖心中叫好,正好她也想知道這些人到底是怎麽回事,他們是不是跟江盈惠有關系呢,以吳緒的本事,想必查起來并不難。至于不跟着她,那更好了,她也省地甩掉一個移動追蹤器,做什麽都不方便。

“阿緒哥哥,那我們以後用什麽聯絡?”江芙蕖并不笨,吳緒奉原老夫人的命來跟着她,肯定不可能跟原老夫人說他要走了,那勢必是要跟她“互相利用”的。

他假意奉命繼續跟着“任性”的自己,實則去查自己被截殺的真相。而她,假意任性,不去原家繼續北上去上京城,實則是獨自前行。

吳緒沒有說話,他側臉看着窗外的天空,碧澄無雲的藍天,幹淨地仿佛一片大海。

江芙蕖不知道他在看什麽,她耐心地等着吳緒的回答。

吳緒的手從杯子上移開,從腰間拿起那支通體碧綠的玉笛,橫放在嘴邊,輕快飛揚的笛聲從他薄薄的唇間溢出,飛出窗外,飄向藍天。

江芙蕖轉頭看向窗外,一個黑色的小陰影忽然出現在大海之中,那小陰影在大海之上胡亂地跳動着,然後還不等江芙蕖看仔細,小陰影就忽然像離弦之箭一樣俯沖下來,直直地射向吳緒……旁邊的江芙蕖。

一股溫熱的腥燥味傳入鼻孔,江芙蕖下意識地就拿手擋在了臉前,然後,她就感覺到兩只溫熱的小爪子抓在了她的小臂上,臉前的面紗被一陣“撲騰”的風掀了起來,“咕咕咕~”

是鴿子的叫聲。居然是鴿子!有養地這麽野的鴿子嗎?!!

江芙蕖将手臂略移開,正撞進一雙圓溜溜的褐色眼睛內,那小眼睛的瞳孔就像褐色的琉璃,泛出冷冷的光澤,讓人不敢直視。

“這是小黑,我養的信鴿,能日行千裏,機敏擅辨人。”

吳緒的話才落,江芙蕖就感覺到小手臂上一痛,那鴿子居然在她手臂上狠狠地啄了一下,然後看都不看她,直接撲騰兩下黑麻麻的翅膀,跳到了吳緒的肩膀上,用屁股對着江芙蕖。

………………

這到底是什麽品種的鴿子!!能日行千裏,還這麽有脾氣,都說寵物随主,這破鴿子的脾性這麽大,吳緒的脾氣……

江芙蕖放下手臂,白了那鴿子一眼,心裏打定主意,以後有機會就給它點顏色看看,務必教會它怎麽做一只合格的信鴿!!

“它已經認了你了。”吳緒從袖中掏出一個小巧的豎笛,遞給江芙蕖,“這個笛子你帶着,需要喚小黑的時候,就吹響它,小黑認得它。”

待得江芙蕖接過豎笛,吳緒輕輕摸了摸小黑的翅膀,聲音溫和,“小黑,以後你就跟着表妹了,以前你還見過她的,聽話好不好?”

江芙蕖眼睛眨了眨,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現幻聽了,這吳緒跟這鴿子,怎麽感覺有點不對勁啊……他這聲音也太溫柔了吧,真地混地連只鴿子都不如!!!

讓江芙蕖更郁悶的是,那黑麻麻的鴿子聽完吳緒的話,屁股左扭扭,右扭扭的,然後忽然一張翅膀,狠狠一個“耳光”打在吳緒的臉上,仿佛在說,我不聽我不聽……

天吶,這鴿子真是太有脾氣了,成精了吧?!

吳緒挨了打,一點脾氣都沒有,仍舊好聲好氣地跟它說着什麽,不過這次他的語調有些低,而且說的話似乎是另外一種語言,反正江芙蕖聽不懂,只能坐在吳緒對面看他對一只小黑鴿子低聲下氣。

足足一刻鐘的功夫,那鴿子才被吳緒給安慰地妥妥帖帖的,也不看江芙蕖一眼,就像它來時一樣,倏地一下飛了出去,很快沒了影子。

鴿子走了,吳緒也跟着起身走了,臨到出房門之前,他忽然回頭道,“表妹,你的通行文書,我已經讓人給你辦好了。”

言罷,也不等江芙蕖質問他怎麽私自翻她的東西,吳緒就直接跑了。

江芙蕖起身去翻出通行文書,果然見上面印章都已經蓋好,她略一思索,索性便背了背箱,直接下山了。

吳緒不是無的放矢之人,他剛剛那話,估計是在提醒她早日上路,至于為什麽,只怕跟原老夫人有關,江芙蕖也懶得去琢磨了。

江芙蕖一路下了山,直接往去渠城的渡口走,一路順順利利的,可誰知快到渡口的時候,她被一群人攔住了,當前一個還是她的“熟人”。

“就是這個臭道姑!快把她抓起來!”

第 69 章 :說服吳緒

“阿緒哥哥,我已經放下華景哥哥了。”江芙蕖打斷吳緒的話,她又不是原身,怎麽可能對榮華景有興趣,在這個三妻四妾合法的時代,她不會對任何男人有興趣!

道理是這樣沒錯,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在她說這話的時候,心中竟然莫名地痛了一下。

吳緒狐疑地看着江芙蕖,“真的?”

江芙蕖在吳緒注視的目光中緩緩地點頭,語氣堅定,“我與華景哥哥之間的緣分,早在他與江盈惠下定之時便斷了。”

要不是因為榮華景來江府求娶江盈惠,原身江芙蕖也不可能一時惱怒,做出私自去刺殺江盈惠的魯莽決定來,她雖然性子驕縱,可到底念着姐妹之情,到底有着小姑娘的心慈仁善。

怕是吳緒還不肯信,江芙蕖索性往明白了說,“我猜着,既然華景哥哥在上京城,那我家應是也在上京城,這才決定去上京城的。”

原來是這樣,吳緒心中松了一口氣,雖然跟江芙蕖不親厚,但到底從小被家人教着需護着自家姐妹,他打心眼裏不希望江芙蕖經此一劫卻仍舊癡心不改,憑白給自己找罪受,也連累江家聲譽。

“你這想法,自是對的,好在你還記得回家中去,或許到了上京城,你的記憶很快就會恢複了。”

記憶怕是永遠不可能恢複了,除非江芙蕖的神識當真還在她的身上,可即便是江芙蕖本尊的神識,想要徹底抹殺掉她的意識,她也是絕對不會讓步的。憑什麽啊,她莫名其妙地來到這個世界,還要被人幹掉?!合着她江芙蕖的命是這樣給人輕賤的?

想到江芙蕖可能殘存的神識,江芙蕖就想起剛剛吳緒提到的江子青,她擡眼觑了吳緒一眼,見他面上神情似乎松動了一些,便垂了頭,聲音憂傷道:“我何曾不想記起之前的所有事情,可自我意識清醒以來,拼了命地去想,也只想起那些本該忘記的事情。”

說到最後的本該忘記四字,江芙蕖的聲音裏帶了一絲哽咽,似乎十分難受。

聽到江芙蕖這話,吳緒一滞,他張了張嘴,想要開口說些什麽,可想了許久,也沒想出什麽可以說的話來,面對着江芙蕖的遭遇,他當真是有些詞窮。

讓她不要去想嗎?那怎麽可能,身為江家的女兒,她怎麽能沒有一絲記憶?那她就算回到上京城又有何用?不說江家,就是姑姑,只怕也絕對接受不了一個完全忘記她這個母親的女兒,她是那樣一個驕傲的人啊。

可讓她去想嗎?想害她到這個地步的江盈惠?還是那個忘記曾經與她山盟海誓的榮華景?抑或是她流亡在外這麽多年的遭遇?或者是如今她沉疾纏身,面容被毀,老大未婚?

吳緒合上半張的嘴,讷讷地看着江芙蕖,心中頗有些不是滋味,這麽想來,江芙蕖曾經受到的千嬌百寵不過是她苦難前的一些微不足道的甜頭,倒也不是那麽讓他豔羨了。

“芸芸衆生,我若飄萍浮于汪洋,無根無跡,或許只是一個小小的水浪,就能讓我淹沒,消失。”本是演戲,誰知說着說着,江芙蕖居然真地有些傷感起來,她現在的處境,還真地跟沒根的浮萍一樣,慘兮兮的,行事小心謹慎不說,連原本的性子都要時時收斂,以免給自己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雖然處境不佳,但江芙蕖相信,前路就會像雲隐師太說地那樣,不管多曲折,只持本心,便能走下去,便會看到希望,“我渾渾噩噩,直到雲隐師太與我解簽,這才頓醒。雖是前塵盡忘,但人之塵緣皆由人為,前路由我不由天。以前的塵緣,斷了便斷了,這今後要走的路,才是我該去想的。”

說到這裏,江芙蕖擡起頭,看向吳緒。

吳緒面上有些愣怔,眸色空遠,似乎在思索着什麽,并沒有聽江芙蕖說話。

“阿緒哥哥,你說大哥哥要來尋我,可是要我随你回原家等着大哥哥過來?”

吳緒的反應有些出乎江芙蕖的意料,她都說到這份上了,以吳緒的領悟力,不應該不開口啊,至少要跟她說原家如今對待她的打算啊。

罷了,你不說,還不準我問?反正不管如何,今天我是一定要說服你幫我的!

江芙蕖殷殷地看向吳緒。

“塵緣,斷了便斷了嗎?”吳緒讷讷地低語,眼中眸色複雜,聽到江芙蕖的問話,他點點頭,“祖母是這個意思,你如今的狀況,實在是不宜在外面漂泊了。”

“我如今的狀況,阿緒哥哥也知道,只是身體落下一些沉疾,其他的,除了記不起來,并沒有什麽大問題。”江芙蕖定定地看着吳緒,沒有錯過他眼中的複雜光芒,吳緒剛剛在想什麽?是跟她有關的事情嗎?

“康健其一,記憶其次,你如今都淪……”吳緒頓了一下,換了語氣,“都要在外抛頭露面行醫賺銀錢,怎能說沒有其他大問題?”、

靠自己本事賺錢過日子,怎麽就成問題了?江芙蕖朝吳緒暗暗飛了一個白眼,我又不是江大小姐,我可不想享受那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貴小姐生活,比起被人伺候,她更享受自食其力好嗎?

但這種女子當自強的現代思想,即使是在鼎盛的堯國,也基本是不能為人理解的,江芙蕖心裏吐槽罷了,可不敢跟吳緒辯駁這個,她低下頭,語音低落,“我如今也不是以前的江家大小姐了……”

“胡說!你怎麽會不是江家大小姐,你身體裏流的就是江家的血脈,這是怎麽都斬不斷的,而且大家都在找你,血緣親情,難道你說忘就真地忘了嗎?”江芙蕖話還沒說完,就被吳緒打斷了,他的情緒十分激動。

江芙蕖有些不解吳緒的激動源于哪裏,她不過是說了一句實話,她早就被江家除名了,“血緣斬不斷,但我到底不在江家的族譜上,阿緒哥哥,你說,我以什麽身份待在原家,或者是以後的江家?”

“就是……”原家嫡親的外孫女兒啊,江家的嫡大小姐啊,吳緒語氣一滞。

江芙蕖說地沒錯,她以什麽身份呢?雖然如今江家今非昔比,可江盈惠也是宮中的大紅人,江子青再有能耐,能給江芙蕖把身份重新添回去嗎?

除族是大事,歸族更是大事,并不是江子青說一句就能應下的事,不能上族譜,江芙蕖就不是江家大小姐,更不是原家外孫女,她确實名不正言不順。

若非如此,當年她被送到大禹洲來,原家也不會任由她住在她母親的陪嫁莊子裏,若是能光明正大地接了她回原家住,只怕便不會有她失蹤一事。

“我總要有一個合适自己的身份,讓自己往前走下去。”見吳緒語滞,江芙蕖便感覺到成功在向自己招手了,她仍舊垂着頭,聲音低落,一副憂傷失落之态,“雲隐師太說地對,人的塵緣可斷,可大千世界不會斷了一個人的前行之路,只要往前走,我想,終究會再有一段屬于我的塵緣的。”

“即便,這塵緣苦一些,可菩提修心,哪有不苦的?最終卻都是苦盡甘來。”

咬着重音說完“苦盡甘來”四字,江芙蕖擡起頭,清亮的眼眸中盈光閃閃,“我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醫術,可既然我還記得醫術,只怕是天意如此,救人,救己。”

“阿緒哥哥,我想靠自己,尋找回自己的記憶,救治好自己身上的沉疾,你可信我?”

烏黑眼眸中的光亮仿佛夜空中璀璨的星星,閃地灼人眼,吳緒的心莫名地被觸動了一下,他不自覺地點點頭。

第 68 章 :撒個小謊

細風從大開的紗窗中緩緩地吹進來,落在桌前的茶杯中,帶起一絲漣漪。

屋中安靜地似乎能聽到風的腳步聲,沙沙沙,輕輕地擾人心弦。

吳緒和江芙蕖兩個人俱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似乎誰都不想開口打破這靜谧。

“居士,齋飯來了。”門口拎着食盒站了許久的小尼姑,見屋中二人相視而望,似乎有話要與對方說,可兩個人又遲遲不開口,氣氛當真是怪異至極。心裏想着還有下一個廂房要送齋飯,小尼姑終是忍不住開了口。

話音才落,她就見屋中二人就像商量好了似地忽然同時轉頭看向她……好在目光中并無惱意。

“小師父,辛苦你了。”江芙蕖起身,走到小尼姑身邊,接過她手中的食盒,将它拿到桌子上,從最上面一層拿出自己的那一份,又笑眯眯地送了小尼姑走。

待得小尼姑離開,江芙蕖面上的笑容便在瞬間收了起來,她轉頭看向吳緒。

吳緒也正在看她,烏黑色的眸子裏流光溢動。

“關于江盈惠,你還記得多少?”這些年走江湖,對蕙蘭縣主的大名,吳緒也偶爾聽到,在這個鮮衣怒馬的鼎盛時代,人們茶餘飯後熱衷的話題,永遠是皇室權貴。

蕙蘭縣主是陛下破例提封的縣主,雖然并無食邑,只有空名爵,可到底是個在冊的縣主。一個小小的庶女,居然能爬到皇權的位置,而且不是通過嫁人,反而是通過自身的實力,這當真是個頗具傳奇的勵志故事,讓無數的平民庶人向往趨之。

若是蕙蘭縣主被封為縣主之後安安分分地嫁人,然後在後宅相夫教子,那吳緒對她也只是耳聞,可她偏偏在被封為縣主之後做了無數讓人瞠目的事情。

首先是以女子之身自請出族,前無古人。

其次是不安于後宅,時不時就面聖,進皇宮如入自家後花園,與皇帝大談特談民情國況,并多次組織捐助活動。

最後便是大膽行商,開了一個又一個稀奇古怪的店鋪,雖然最後很多因為太稀奇沒成功,可到底是給堯國的商人打開了一個新世界。

這樣的女子,若不是吳緒知道她和江家的糾葛,只怕也是要佩服一二的,可偏偏他知道其中種種。

為人之根本先立身,古來大丈夫皆如是,江盈惠背宗忘祖,屠戮同族,是絕對的大惡冷情之人。這種人,她的所為必有所圖,所行必為利益,雖為人卻早已失了人性,實為大家不恥,可偏偏她自己沒有這個自覺性,反以自己所為為傲。

如今,她竟然開始把手伸向了原家嗎?吳緒的眼中眸色晦暗。

吳緒的語氣不好,江芙蕖自然聽出來了,她其實也不懂,為什麽江盈惠在上京城待地好好的,卻要千裏迢迢跑來招惹原家,在這點上,其實她更傾向于理解為,這是個誤會。

可江盈惠這種人,她簡單粗暴,基本沒有誤會的可能。

“記得的并不多。”江芙蕖眉頭深深地蹙起,似在回憶,“除了這紋樣,我記得她給我用過很多很痛的刑罰,我的臉就是她烙成這樣的,她說恨我,說要奪回屬于她的東西,她說華景哥哥是她的。”

真正的江芙蕖,只怕最在乎的也是這兩件事情吧。

果然,吳緒聽了這話,心中疑慮便去了幾分,這麽想來,确實是江芙蕖在意的東西才能喚起她的記憶,她漂亮的容顏,她最喜歡的榮華景。

他在心中嘆了口氣,語氣不自覺地柔和了幾分,“表妹,這些都過去了,她以後再不能像以前一樣傷到你的。”

江芙蕖明亮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吳緒,眼中一層水霧,懵懂無知,就像是不理解吳緒的話似的。

“你最喜歡的大哥哥,他如今很厲害了,可以保護你了。”雖然不恥江子青的所為,但這個時候,沒有什麽比江子青更能安慰江芙蕖了,“他如今是皇上跟前的紅人,他說的話,有時候比聖旨還管用。”

我去,江子青做什麽了?怎麽短短幾年內就爬到這麽高的位置?江芙蕖心中驚嘆,更多地是害怕,這樣的江子青,他如果發現江芙蕖不是本尊,那她會被江子青怎麽對待?她可沒忘記書中江子青對江芙蕖的愛護,稱他一聲戀妹狂魔絕不為過。

見江芙蕖低着頭不說話,身子似乎顫了顫,吳緒以為江芙蕖是激動的,他笑着道,“他應該收到祖母寄過去的信了,想必如今正在趕來的路上,你很快就能見到他了。”

………………

雖然知道吳緒是無心的,可江芙蕖聽在耳中卻十分膈應,她擡起頭,不陰不陽地瞪了吳緒一眼,“我不記得大哥哥了。”

……

吳緒的嘴半張,要說出來的話瞬間卡在了喉嚨口,“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我記得的便只有我與你說的這些,其他一概都不記得了。”江芙蕖點點頭,所以別再說江子青的事情了,她現在慌地很吶。

吳緒死死地瞪着江芙蕖,就像是不敢置信似地,或者是在思量江芙蕖話中的真假,見她神态自然,眼中眸色清明,心中大驚,不會吧,江子青找了江芙蕖這麽多年,江芙蕖卻把他給忘了……江子青不得氣死?!!

哈哈哈,吳緒恨不得揚天長笑三聲,可是他不能。

江寄梅啊江寄梅,你也有今天,為了江芙蕖,你到如今還堅持不肯娶妻,立誓說不找到江芙蕖絕對不娶妻,如今,人家把你忘地一幹二淨的,你那誓言,當真是可笑。

想到兩人見面時的情形,吳緒憋笑憋地痛苦,一時面色便有些古怪起來。

江芙蕖一直拿眼角觑着吳緒,見他聽了這話便不說話,面色也頗古怪,心中也十分不安,不會吧,吳緒又懷疑什麽了?她說錯哪句話了?

“阿緒哥哥,大哥哥會責怪我嗎?”江芙蕖沒話找話,想要試探下吳緒的态度。

“不會!”幾乎是江芙蕖話落的同時,吳緒就十分快慰地回了一句,見江芙蕖面露不解,他摸了摸鼻子,眼神躲閃,“你大哥哥最疼你了,怎麽會責怪于你呢?”

雖是十分合情理,可江芙蕖總感覺吳緒的語氣有些奇怪。

“那江盈惠這事,你就別再放心上了。”吳緒面色一正,将話題重新扭回之前,“不過你為什麽要去上京城?”

江芙蕖頓了頓,這才幽幽道,“華景哥哥是鎮國公府的世子。”

……

吳緒的面色一變,有些懊悔自己沒有過腦就把話問了出來,剛江芙蕖都說了她記得榮華景,那肯定記得榮華景的身份了,難怪,她那麽堅定地要去上京城,可是,如今榮華景都和江盈惠成親了,她跑回去做什麽?

“表妹,你不會還記挂着榮世子吧?你可知道你的身份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