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離開九江

“嫦娥娘娘,就是住在月宮裏的娘娘啊。阿爺說,嫦娥娘娘高興了,就不漲水了,不高興了,就會發一場大水,所以我們這的每個人都要信奉嫦娥娘娘,不然我們就會被淹在水底下了。”

額,還真是奔月的嫦娥啊。不過,這群人與其說是信嫦娥,倒不如說是信月亮之神,從科學上來說,潮汐漲落還真跟月球引力有很大的幹系。間接地也能跟嫦娥挂上鈎,這麽說,古代的科學,也沒有那麽落後啊,不過他們還沒有形成一個學科體系罷了。

“大夫,你是從哪裏來的啊?我以前見人從北邊來,還有從西邊來的,有一次,還有個藍眼睛黃頭發的人過來呢。”阿月的聲音有些空遠夢幻,“我從小就在這九江城待着,從來沒有出去過,哥哥說,等我病好了,就帶我出去了。”

“我想買香絹子,有香味的那種,還要買胭脂,我還沒抹過胭脂呢,我喜歡那種會閃光帶墜子的發釵,哥哥只給我買過一支銀釵子,光禿禿地不好看,不過我不敢跟哥哥說,小魚新買的那套紅石榴裙子也好看,她說店裏有很多更好看的,好想去看看啊……”

阿月的話語東一句西一句,碎碎的,江芙蕖本來還想找個空隙插進去附和幾句,可等她真正找到功夫,阿月早已睡過去了。

……

“大夫,你去白塔城做什麽,那地方窮兇極惡的,出來的人可狠了。”阿銀坐在船頭,任小舟往前飄,他的視線看向掀開簾子的船艙中,裏面坐了江芙蕖、司硯并阿月三人。

因着阿月的狀态有些好轉,又有江芙蕖在,阿銀今日便許了她一起跟過來,阿月顯然很高興,眼睛亮晶晶的仿若黑夜中的星星,一路上話就沒停過。

阿月高興,江芙蕖也很高興,這兩天母貝的藥粉得了不少,初初試了下藥效,她已經能感覺到些微的效果了,江芙蕖這破敗的身子,再拿到最後一副藥材,好也就是時間的問題了。

這最後一副藥倒不需要撞機緣,是種比較常見但卻選地方長的藥材,名喚肉苁蓉,一種喜歡在幹旱之地找水的神奇藥材。它要麽長在山陰地,要麽在沙漠的藤植旁,還有那比較刁鑽的,專門長山壁的岩石縫裏。

白塔城麽,也是個跟肉苁蓉一樣神奇的地方,雖然它跟九江城離地不算遠,但它地勢高,長在山頂上,十分缺水,一年時間有大半都是幹旱的。也正是因為缺水,所以白塔城才有了這個名字,因為它的護城河就叫白塔河,雖然這條護城河也跟白塔城一樣,一年有大半的時間是條幹幹的大溝渠。

大概是應了那句“窮山惡水出刁民”,白塔城的民風彪悍,在地理志上都小有記載,“西南有匪,上百人衆,喚百草飛,長于白塔城,食人血,極惡。”

這麽個地方,按說江芙蕖是不想去的,可架不住那地理志上還加了一句,“肉苁蓉,常見白塔城山陰地,百姓以為草苁蓉輕之。”

江芙蕖當時劃路線的手就那麽一抖,草苁蓉跟肉苁蓉不但名字像,外形也很像,但二者藥效天差地別,草苁蓉的藥性只有肉苁蓉的百分之一都不到……完全可以忽略不計。但是當地百姓把這二者混淆啊,那說明什麽?有便宜可撿啊,所以江芙蕖就來了……

嗯,當然,那是在她沒有銀錢的時候,而現在,她完全是想順道撞個運氣,她現在,貌似短期內并不會差銀錢,而且肉苁蓉,虹橋城那邊的小霞山上也可以采到,倒是沒有十分的必要去冒這個險貪小便宜了。

聽到阿銀的話,江芙蕖撞運氣的心思動搖地更厲害,她猶疑地看着阿銀,“真地很兇嗎?那百草飛可還在?”

“大夫居然聽過百草飛!”阿銀往左右看了看,實際什麽也沒有,他卻像是松了一口氣,他起身走到船篷內,小聲道,“噓,大夫,在我們這兒,可不要提這群匪徒的名號,不然被他們抓去了,會被放幹的,他們喝人血。”

阿銀話落,船篷內一片安靜,過了一會兒,就在江芙蕖想說那要不改個道的時候,阿月忽然道,“哥哥,人血好喝嗎?”

她的聲音天真童稚,可說出來的話卻讓人無端生寒。

“阿月,不好喝的,喝了人血,會死的。”阿銀仿佛聽慣了阿月這種奇怪的問題,回答地很是順暢,完了他還特別叮囑一句,“阿月,你可不要喝,要聽哥哥的話,知道嗎?”

“嗯,阿月聽哥哥的話,哥哥說的都是對的。”阿月點點頭,一副乖寶寶的模樣。

一旁聽着兄妹兩人對話的司硯和江芙蕖對視一眼,兩人同時把目光從阿月身上移開,司硯甚至坐離了阿月身邊一點。

“大夫,再過兩刻鐘,就要靠岸了,你雇輛馬車往北走一段,很快就能到白塔城的,我和阿月就不上岸送大夫你了。”阿銀見阿月聽話,很是滿意,起身往船篷外走去,似乎完全忘了剛剛跟江芙蕖說的百草飛之事。

……

這阿銀說的話,靠譜不靠譜?江芙蕖在心中問了下自己,到底是個十五歲的少年,見識少,應該是并不怎麽靠譜的吧,所以,都走到這了,還是下去吧,不行下了船再繞道也一樣。

這麽想着,江芙蕖便不想那白塔城之事了,只低頭去翻看自己的背箱,看看是不是短了什麽,一會兒上了岸也好找個地方補齊全。

“大夫,你是往上京城去嗎?上京城裏好玩嗎?”阿月忽然開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江芙蕖。

江芙蕖搖搖頭,好玩什麽,書裏面上京城全是戲,實際的上京城她也不知道,她又不是那裏長大的。

見江芙蕖搖頭,阿月又把目光轉向一旁的司硯,“司硯姐姐,上京城裏好玩嗎?”

司硯剛想開口,目光瞥到江芙蕖,便又把嘴閉上了,跟着搖了搖頭。

阿月眼睛眨了眨,“大夫和司硯姐姐都不知道上京城是什麽樣的,為何要去上京城呢?那裏一定很好玩吧,阿月也想去看看呢。”

“等以後,阿月身子好了,就可以去了。”阿銀不知何時走了進來,他面上帶着笑,“阿月,到時哥哥帶你去上京城找大夫和司硯姐姐,好不好?”

“好啊。”阿月點點頭,她看向江芙蕖,“大夫,你和司硯姐姐一定要等着阿月和哥哥,阿月感覺自己還有好多夜話要跟大夫說呢。”

……

阿月小妹妹,你的“夜話”功能一開啓,招架不住啊,插話比見縫插針都難,我們兩個之間,有着少女和女人之間的代溝啊!

“大夫,靠岸了,可以下船了,青山不改,流水長流,以後有緣再見。”阿銀朝江芙蕖一擡手,跟個小大人似的與她抱了抱拳。

江芙蕖下意識地手就擡了起來,好在中途她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只對阿銀與阿月兩個微微點了點頭,目光在他脖子上的母貝上掠過,便與司硯兩個下了船。

靠岸的地方應該是出了九江城地域,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白塔城境內,人不少,但說的話,江芙蕖和司硯兩個人都聽不大明白,好不容易找到個馬車夫,兩邊雞同鴨講地說了半天,江芙蕖也不知道對方聽明白沒有,反正最後她和司硯兩個人上了馬車。

馬車一路往前颠簸着,不知道為什麽,江芙蕖竟然有種暈暈的感覺,這也不是她第一次坐馬車,居然“暈車”?江芙蕖微微閉上眼睛,想要調整下自己的呼吸,以減輕這種暈乎乎的窒息感,誰知道,她眼睛一閉上,居然看見一副怪異的景象。

第 120 章 :漁女阿月2

“阿月,這個小白沒了,還有下個小白,你的身子卻只有一個,我知道這是你送我的,你很舍不得,我也舍不得,但阿月是很懂事的,對不對?”阿銀抓着阿月的肩膀,似乎想跟她講道理。

阿月卻只是搖頭不同意,“哥哥,不行的,小白不一樣的,你不懂,它不一樣的。”

“阿月,你還聽不聽哥哥的話了?”阿銀見阿月這樣,便提高了聲音,佯裝生氣地背過身去。

阿月看着阿銀的背影,又戒備地看了江芙蕖一眼,良久都不做聲。

江芙蕖見她這樣,心中也覺得好沒意思,她要這個母貝,其實也不是想要占有它,就是想借它的殼用用,并不會傷及它的性命的,但怎麽聽着阿月的意思,她就成了個強盜了?

“我……”

“好吧,哥哥,阿月都聽你的。”

江芙蕖剛想解釋一下,阿月就嘆了一口氣,她拿手戳了戳阿銀的後背,見他轉過身,這才喜笑顏開,“哥哥說地對,還會有下一個小白的。”

只是,她雖笑着,眼底卻是一層哀傷。

阿銀沒有察覺,只高興地抱住阿月,“阿月,你最聽話了,你一定會好起來的,嫦娥娘娘會保佑你的。”

這是江芙蕖第二次聽到嫦娥的名諱了,這九江城的人,不信菩薩,信嫦娥啊?奔月的那個?

“咳……”江芙蕖假咳了一聲,雖然自己的話被打斷了,但該說的還是要說的,她也不想做那強盜,搶本就不屬于她的東西,“阿銀,剛剛我說的話可能沒有說明白,我的意思,這螺殼我借用一下,很快就還你的,我并不會拿走它,它既然選擇了你,那就是你的。”

就算這母貝她真拿走了,只怕也跟她家那只一樣,找機會就溜吧,她現在可沒閑心去蹲守一只母貝,而且經過穿越這事,江芙蕖覺得,她對神靈的敬畏之心也是上了一個新的臺階了,信不信的,都穿越了……還是敬着點吧,別到時真回不去,那就倒黴到家了。

“謝謝大夫。”阿月聽得這話,眼中一亮,裏面的戒備全跑了,她定定地看了江芙蕖一眼,見她眼中神情不似做僞,這才真心實意地低了頭,“哥哥,快謝謝大夫。”

阿銀還有些反應不過來,剛剛江芙蕖明明說要螺殼的,怎麽忽然又改口了呢?聽得阿月的話,他才忙一頭霧水地跟着道,“多謝大夫。”

“把螺殼先給我吧,阿月的藥,需要這個。”

阿銀忙将脖子上的母貝解下來,江芙蕖接過母貝,那母貝在她手心裏跳了一下,似乎想要掙脫,江芙蕖一個不防只抓住了那紅繩,可那紅繩也不知道是不是克它的,母貝竟然完全掙脫不開。

江芙蕖仔細看了那紅繩一眼,看不出什麽異樣來,她将母貝重新抓回手裏,側眼不經意地看了阿月一眼,阿月忙躲開自己的目光。

這個阿月,好似有什麽秘密啊。

走到一旁的地面上,江芙蕖将背箱放下,也顧不上什麽禮節,席地而坐,從裏面翻出一塊磨砂石,抓着母貝對着那螺殼就要刮起來,母貝在她手指間顫抖,白色的殼似乎透明了些,顯然是怕極了。

沒辦法了,江芙蕖在心裏安慰着母貝,這裏沒有好的工具,先湊合着用用磨砂石吧,有點痛,你忍忍吧。

“大夫,你要是刮這螺殼粉嗎?”阿月不知道何時從床上走了下來,她站在江芙蕖身邊,語氣帶些童稚,帶些好奇。

江芙蕖轉頭看她,見阿銀和司硯不知道什麽時候出去了,屋裏只有她和阿月兩個,便點點頭,“阿月,你是不是知道它是母貝?”

“原來,它是母貝嗎。”阿月也不否認,她的聲音稚嫩卻帶着欣喜,“我看到它會動,也能聽懂我說話,就把它送給了哥哥,哥哥自從帶了它,出海便再沒受過傷了,我還以為它是嫦娥娘娘派到凡間來保佑我們的小仙靈呢。”

小仙靈,少女的想象力逆天啊,江芙蕖汗顏地看着阿月,見她神情認真,顯然不是在說謊,心中便是一滞,算了,自己老了沒想象力也就罷了,小孩子的想象力還是不要扼殺吧,太殘忍。

“你說地也不全然是錯的。”才碰了一下,母貝就整個透明了,看着裏面清晰的肌理,江芙蕖也有點不好意思磨了,這母貝怎麽看着對她很不滿意呢,“這母貝孕育于天地之間的精華,千年成精,很有靈性,最關鍵是,它藥用價值很高,僅一點外殼粉就有奇效,你胎裏帶出來的體寒之症,若不是有它在,我也是沒辦法下手的。”

“原來大夫是要刮小白的外殼,那我可以幫大夫的。”阿月對母貝忽然變透明一點也不見怪,她伸手将母貝拿在手裏,然後轉身去找了一把剪刀出來,就那麽輕輕在母貝外面一動,一層薄如蟬翼的外殼就出現了,“為了讓海貝漂亮點,除了鑽孔,切割,穿線,我們也常常刮磨的,這樣殼面就會更滑順有光澤,價格也會高一些。”

術業有專攻啊,江芙蕖目瞪口呆地看着阿月輕車駕熟的動作,眼見她還要刮,忙出聲道,“夠了,夠了,阿月,謝謝你幫忙。”

小心地将那刮出來的外殼收起來,江芙蕖讓阿月點了火,開始熬藥。

雖然阿月對這些活計很熟悉,可到底從沒做過煎藥這種精細活,要麽亂了藥的順序,要麽小了火候,要不是司硯中途回來幫忙,只怕這藥都做不成了,江芙蕖又沒帶多少備用藥。

待得藥香味蔓延了整個屋子,江芙蕖第一次有了藥成的喜悅,看着阿月喝湯似的,一眼不眨地将藥喝完,她松了一口氣。

月色落下,照在小小的閣樓中,銀色的月光灑落一室。

離上京城越來越近,江芙蕖的心情也無端地有些迷茫起來,不知為何,自從上次見到柳岸,她對這趟上京城之行就有些不詳之感,總覺得,可能事情不會如她所想。

腦子裏一會兒是現代的畫面,一會兒是書中的畫面,鬧地江芙蕖心煩意亂,她轉過頭,正對上一雙明亮的眸子。

“阿月,你還沒睡啊?”

“大夫,不知為何,今日我睡不着,精神頭好足。”

藥見效了吧。

“我也正好睡不着,我們可以說說夜話嗎,說着說着,也許就睡了。”

“夜話?大夫,這話要怎麽說?”

……

“嫦娥娘娘是誰啊?你們為什麽信嫦娥娘娘啊?”

第 119 章 :漁女阿月1

明心庵是個什麽地方呢?

在書中,它很出名,很出名,很出名……

上京城貴婦們但凡有點事要求香拜佛什麽的,大都去明心庵,具體原因書中沒說,但是能讓大家趨之若鹜的地方,只怕不單單是香火旺盛那麽簡單。

這明洛奚一開口就提明心庵,江芙蕖反而有些不知道怎麽接話了,他明顯問地坦然,但她又不是真的居士,到了那上京城,難道還要假扮居士嗎?就算她願意這麽做,那江家人會同意嗎?

最關鍵的是,如果她找到回家的路了,哪裏還管什麽居士什麽庵的,回去是硬道理,她才不要在這兒待着!

“我……”

江芙蕖才說一個字就被阿銀的聲音打斷。

“居士,你真的是醫術高明的大夫嗎?”

她轉頭看向阿銀,才發現周圍的少年幾乎都走光了,只有他還一直等在這裏,幸許是想跟她具體談談去白塔城的事情。

此刻,他看着她的眼神裏滿是期待,似乎……有求于她?

“算是個大夫吧。”江芙蕖有點郁悶,明明應該是假扮居士行醫賺路費的,結果一路走來,她做了個四不像大夫,卻快成了個實打實的居士了。

阿銀聽江芙蕖這樣回答,眼中便落了一層灰暗,低低“哦”了一聲,便低下頭來不說話了。

江芙蕖正要移開目光,卻發現他脖子上挂的紅繩不知何時漏了出來,那紅繩的前端是個小小的螺殼,外殼光亮,似乎被摩挲了很久,她定定地看了那不起眼的螺殼一眼,腦子都不會轉了。

時來運轉啊,人品爆發了,那不就是她要找的母貝嗎?

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灼熱的目光,那母貝居然悄悄地往阿銀衣襟裏鑽,可惜的是,阿銀一動不動的,外面又沒有風,它不敢動作太大,只能一直暴露在江芙蕖的視線裏。

哈哈哈,難得看到母貝憋屈的樣子,江芙蕖心中大樂,她不動聲色地看向阿銀,“阿銀,你是喚阿銀吧,你可是要找大夫?”

“嗯。”阿銀不甚感興趣地應了一聲,沒有擡頭。

見他這個反應,江芙蕖心想,難道是病人很棘手?這個阿銀一定要找醫術高明的?

“若是如此,你帶我去看看,幸許我有辦法治好他的。”江芙蕖覺得自己的話幹巴巴的,套近乎地太過明顯了,可她總不能對阿銀直接說,喂,脖子上的貝殼賣不賣?人家都戴脖子上了……那一定有點意義吧。

阿銀這才再次擡頭看了江芙蕖一眼,目光中帶着考究,好半天,他才“哦。”了一聲,轉身就走,“那你跟我來看看吧。”

江芙蕖忙跟上去,司硯二話不說也跟了上去。

留下明洛奚和祝麗華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祝姐姐,梅大哥不在這裏。”

“我本想着他會過來的,只怕他又繞了道了。”祝麗華看向茫茫的水面,眼中帶着一層憂郁,“他這是在避着我吧。”

明洛奚仿佛沒有聽見祝麗華後面的低語,他也看向茫茫的水面,“梅大哥從上京城直接過來的,沒去大禹洲,也沒來白鹫洲,他走的到底是哪條道?梅大哥你且等着,我就不信了,憑我明洛奚的本事截不到你!”

跟在阿銀的身後,江芙蕖這才得了功夫打量這算是飄在水中的小島嶼。這兒幾乎沒有樹,但屋子卻幾乎都是木頭做的,而且做地是底下一層镂空的那種閣樓屋。

底下一層空蕩蕩的,只有幾根大大的木橼杵立,人走在木梯上傳來咯吱咯吱的響聲,讓江芙蕖的心一跳一跳的,總感覺這屋子随時要倒了一樣。

跟着阿銀上了二層樓,進了內屋,發現裏面空蕩蕩的一片,只有一張木床,并一些擺在地上的家什,空氣中隐隐有股魚腥味,一個瘦小的身子靠在床頭,手一揚一低的,正在做着什麽。

江芙蕖正要看清楚,就見身前的阿銀一個箭步往前沖,“阿月,你又在繡什麽,都說了,針線活計傷神,讓你不要繡了!”

床上的人聽到阿銀的話,并不慌亂,她擡起頭,看向阿銀,滿眼的歡喜,“哥哥,你回來了。”

看到阿銀身後的江芙蕖和司硯,她語氣頓了頓,“哥哥,這是客人嗎?”

“阿月,你不要繡了,你要聽哥哥的話,不然我以後不給你扯布了。”阿銀搶了阿月手裏的繡繃子,将它小心放到一旁的箱子上,這才指了江芙蕖道,“這是客人,也是大夫,我帶她來看看你。”

“哥哥。”阿月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阿銀揮了揮手,十足地不耐煩,“好了,阿月,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你放心吧,我剛賭潮贏了二兩銀子的,夠你的醫藥費了。”

原來,阿銀使小手段贏明洛奚的銀子是為了這少女的病,這一幕似曾相識,江芙蕖腦中閃過陳來旺和陳大娘的身影,一別好久,也不知道他們現如今過地怎麽樣,以後……還能不能再見。

阿月聽得這話,眼中便又溢滿了歡喜,“哥哥,你又贏了嗎?這次是誰輸給你了?能與哥哥賭地這般大,只怕那個人本事也不小的,還是哥哥厲害。”

“那是自然,我可是浪裏翻小銀龍。”阿銀拍地胸脯砰砰響,轉頭看向江芙蕖,“大夫,你不是說要看看我妹妹的病嗎?你在那麽遠怎麽看?”

……

我看你們兩兄妹這麽和諧,心裏暖洋洋的,不想打擾啊,少年!

江芙蕖默默地走上前,看了阿月一眼,見她十歲左右的年紀,骨瘦如柴,面色煞白,眉上帶青,心中當即一個咯噔,這小姑娘好端端一個人怎麽看着有死象。

難怪阿銀開始的反應平平,這種死象只有兩種情況,一種胎裏帶出,一種後天而為。阿月的情況,明顯是胎裏帶出,能撐到這般年紀,只怕看了不少的大夫,成效看現在這樣子,顯然不大。

江芙蕖在床邊坐下,拿起阿月的手,仔細地給她聽脈,脈微走暗,是陰脈弱相,體寒之症,還是與生俱來的,最讓江芙蕖吃驚的是,這個阿月,她的實際年紀居然是十二,并不是十歲。

“怎麽樣,大夫,阿月的病症可有治?”阿銀蹲在床邊,一只手抓着阿月,眼睛觑着江芙蕖。

胎裏帶出來的病,十個有九個難治,這小姑娘得的還是體寒,不好治,反正她是沒有把握治好的,江芙蕖搖搖頭,“阿月天生陰虛,若是男孩也就罷了,偏是個女孩,我想着,大略只能用藥提補,很難根治。”

“提補,補多久是個頭?”阿銀還沒出聲,阿月便先苦笑一聲,她朝江芙蕖微微點點頭,“多謝大夫善言,勞煩你了。哥哥,這便請了大夫走吧。”

阿銀卻是沒有理阿月,他看着江芙蕖,“大夫,要怎麽補?多久見效?阿月每逢月初月末便渾身疼痛難忍,這有辦法嗎?”

陰脈随月,月虧血虛,阿月只要體寒一日不除,這痛便是怎麽都少不了的,除非她不在這地球上過,江芙蕖看向阿月,這個小姑娘,明明才十二歲的年紀,眼中卻滿是滄桑,只怕是早已吃夠了苦頭,如今願意熬着強顏歡笑,也只是因為關心她的哥哥阿銀吧。

“也并非全無辦法。”江芙蕖的目光落在阿銀脖子上,那母貝露出的一角立馬縮了回去,“只是我這法子從未試過,你可願意信我?”

“信的,大夫,只要阿月好過些,大夫說什麽我阿銀都信的。”阿銀立馬點頭,他緊緊抓着阿月的手,似乎一放開,阿月就會消散了一樣。

“哥哥。”阿月低呓一句,定定地看着阿銀。

江芙蕖看他們兄妹兩個的模樣,心中不知為何,堵了一下,她頓了一會兒,才指了他脖子上的母貝對阿銀道,“既是如此,那我也先與你說好了,不管藥效如何,你要把你脖子上的螺殼給我,至于診金,也都算在這螺殼裏了,你可同意?”

“好。”

“小白不能送出去的,哥哥。”

阿銀和阿月兩人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江芙蕖聽阿月喊母貝小白,便看了她一眼,她也正在看她,眼神裏滿是戒備。

這個阿月,她竟像是懂母貝的?

第 118 章 :我記得你

“居士,我去,我去。”

“居士,你能開出什麽價格啊?”

“居士要什麽時候走?”

白塔城離這裏有一段距離,是筆不小的生意,江芙蕖話才落,一群少年便停了話頭,朝江芙蕖湧過來,哪裏還記得剛剛的事情。

“價格合理就行,大略是兩日後出發。”江芙蕖笑眯眯地看着他們,不鬧事就好,這真打起來,他們這群野小子肯定吃虧啊,這女子可不簡單。

單看她的身姿做派,明顯是個大家小姐,可她的話中帶刺,明着是在教訓明洛奚,可實際卻是在罵這群孩子耍小手段,上不得臺面。

若只是暗諷也就罷了,這群孩子除了心中有鬼的只怕還真聽不大出來,大都只是被她不同一般的氣勢吓到而已。

偏她這種做派還帶着一把明顯不合身份的佩劍,這顯然不是拿了做花架子看的,江芙蕖感覺,她要是不上去攪個場,只怕她還真會一言不合就動手。這女子的性子,只怕并不像她的外表那麽娴靜,大概是朵火辣辣的玫瑰吧。

江芙蕖話才落,剛還耷拉着腦袋的阿銀忽然一下子擠開人群竄到她面前,黑黑的眼睛緊緊盯着江芙蕖,“一兩銀子,到白塔城。”

這個阿銀好機靈,江芙蕖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離地近了,她才發現,少年雖然瘦,但身上都是實緊的肉啊,一看就是真力氣練出來的肌肉,十足的生氣勃發,這樣的孩子送她,倒是沒有不放心的,她正要點頭,卻聽得一道清朗的聲音從人群外傳來。

“是你。”

是明洛奚。

江芙蕖擡頭,見明洛奚不知何時換了衣裳回來了,他站在那女子身旁,明亮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好似認識她一樣。

但兩個人當真是不認識,江芙蕖只當他沒有跟自己說話,別開目光。

認錯人很尴尬的,少年。

“我記得你。”明洛奚見江芙蕖別開目光,仍舊揚聲道,“在清雅閣中,你與北冥子前輩坐在一處,聽北冥子前輩說,你是西道子前輩帶來的。”

……

感情不是認識她,是認識那個老頭。

江芙蕖朝阿銀道,“那就定你的船吧。”見他應了,這才擡腳走向明洛奚,明家啊,誰知道以後會不會打交道,人家橄榄枝遞了,當然是接了。

“你是?”

“我叫明洛奚,居士叫我洛奚就好,北冥子前輩與家父交好,待我甚是友善。”明洛奚的目光落在江芙蕖身側,“不知居士身邊這位是?”

不待江芙蕖說話,司硯便自己出聲了,“我叫司硯,與居士一道的。”雖是跟明洛奚說話,司硯看地卻是他旁邊的女子。

那女子正在看江芙蕖,對司硯的打量毫不在意,聽得明洛奚說完,她的眸子動了動,“居士就是師傅與我說的那個高人吧,師傅與我說時,我還當不信,世上哪有年紀輕輕就醫術高明到能起死回生的醫者,可如今看來,師傅未曾騙我,都是我見識淺薄。”

額,這女子是那老頭的徒弟?江芙蕖的腦中倒帶了一會兒,想起來那老頭挂在嘴邊的“花花兒”,這女子不會就是那個武力值爆表顏值逆天的“花花兒”吧。

這樣看來,那場恭迎盛宴也不算白去啊,轉頭居然就碰到“熟人”了?

等等,恭迎盛宴,清雅閣……江芙蕖腦中一頓。

“吵什麽。”

“閉嘴。”

“不知。”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重合在一處,她記起來了,那個差役領頭人的聲音,她确實聽過,就在清雅閣中,跟鮑河魚說話的那個人,鮑河魚喚他,宋統領?

那個差役,他是宋統領?!

這個認識讓江芙蕖心中一時有些訝然,她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一個能跟鮑河魚,這個據說是皇帝跟前大紅人的人,抗聲的統領,跑去綠浮城的差衙做了一個小差役領頭人?

可是,她的記憶不會出錯,兩個人的聲音是一樣樣的,江芙蕖的心頭微微跳了跳,她不會無意中發現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吧,啊,要不要這樣,早知如此……她還是會管梁村的事的,人命關天,她做不到視而不見。

見江芙蕖不說話,那女子面上滞了一下,“師傅大概沒有與居士提過我,我叫祝麗華,是師傅的小弟子。”

江芙蕖從震驚中回過神,看了女子一眼,祝麗華,麗質清華,這個名字,倒是跟她很貼合,“祝姑娘多禮了,西道子前輩謬贊,我的醫術不過爾爾,稱不上起死回生,不過是那孩子生氣未斷而已,若是真死了,我也是無能為力的。”

那西道子嘴上對她不滿,沒想到背地裏沒說她的壞話,反而誇她來着?還真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不過,他說的倒也是事實,祝麗華,應該就是他說的花花兒了,這種樣貌,這種氣質,那老頭要真偷看過江盈惠,只怕江盈惠還真是比不上的。

可是,這姑娘怎麽會出現在這裏?這小地方……難道藏了寶不成?

“居士太過謙遜。”祝麗華眼中眸光流溢,“今日有緣在此得見,是麗華之福分。麗華有一莽撞之求,不知居士可能應我。”

額,江芙蕖看着祝麗華,第一次見面就有請求?想到西道子的霸道,這祝麗華不愧是他的徒弟……

“不知祝姑娘所求為何,力所能及之事,必是應的。”江芙蕖心中道,我能做的事情可不多……反正你說歸說,我有九成九是不應的。

“居士可能有所不知,師傅他老人家在醫術上也頗有小成,自上次與居士分別,師傅便對居士念念不忘,他性子執拗,心中想着與居士請教一二,可口中卻說不出來,如今我便代師傅邀請居士得閑去寒山一趟,不知居士可能應我?”

這兩師徒還真是一個模子出來的,西道子見面就邀請她一個居士去人家的宴會,祝麗華開口就邀請她一個居士上門做客。上次西道子的邀請她不好拒絕,但這個祝麗華看起來跟她是一輩的,她才不會應,作客,有那閑工夫?她在這個世界就是個過客!

“祝姑娘,你有所不知,居士此趟要去上京城,怕是去不了寒山的。”司硯見江芙蕖不說話,只當她不想去。

祝麗華不曾想江芙蕖不回她,反而是司硯應她,她看了司硯一眼,很快将視線放到江芙蕖身上,見她神情無異,怕是許了司硯說的,心中便有些失落,只勉強笑道,“既是如此,那便罷了。”

“居士去上京城嗎?”明洛奚仿佛沒看見祝麗華面上的失落,他語帶疑惑,“可是去明心庵?”

明心庵……江芙蕖默默地看了明洛奚一眼。

第 117 章 :打起來了

水浪轟鳴聲越來越大,水浪上的弄潮兒郎也越來越近,離地近了,江芙蕖才看得更清楚。

弄潮的兒郎總共有七個,大都是十五六歲的少年,走在最前面的是兩個并駕齊驅的少年。

當中一個穿着短襟水服,另外一個卻是穿着一套并不合時宜的儒杉,不過,兩個人的頭上和腰上都綁着紅巾子,舉着彩帶的手也差不多在同一個高度,身形穩健地踩着水浪往前走,不像他們後面的人,有兩個的手已經完全放下來了。

江芙蕖隐約聽到那後面的少年在喊着什麽“阿銀,打敗他。”“阿銀,不要丢了我們九江城人的臉。”似乎是在給前面的其中一個少年加油。

她的目光定在那穿儒杉的少年身上,心中一陣訝異,奇怪,這不是那位在恭迎盛宴上“鄙視”了一堆人的明家少年嗎,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而且看他的樣子,好像很興奮?

江芙蕖掩下心中好奇,目光轉向那位阿銀,那是個黑不溜秋的少年,跟條魚似地滑溜,一邊踩水還一邊不慌不忙地看着明家少年,似乎在挑釁他,可惜明家少年根本不看他,就一心踩水往前看,手中彩帶高舉。

兩人一路往前,眼看着那潮水越來越低,就快要沒了的時候,阿銀忽然停下了腳下的動作,整個人就像一只小魚一樣在水浪上騰空而起,然後“噗通”一聲往前撲去。

他這一撲當真是讓人有些猝不及防,江芙蕖原本還以為他是求勝心切,眼看着兩個人差不多要同時到達,勝負不好分,他要占個時間上的優勢,就跟那百米賽跑似的。

可轉念一想,不對啊,剛剛那個船夫說了,兩人的勝負不看時間的,就看彩帶濕了多少。

“好樣的,阿銀贏了!”

“阿銀的絕招,洛奚你肯定鬥不過的。”

“哈哈哈,沒想到吧!”

阿銀這麽一跳,身後緊跟着的幾個少年也跟着嘻嘻哈哈地跳下了水浪,他們圍在阿銀身邊,看着明家少年直樂。

“哈哈。”船夫也跟着樂起來,“阿銀這小子,又來這招,這位少爺水倒是玩地不錯,不過到底不是我們水邊上長大的孩子,沒有那滑頭勁,看樣子要被坑一筆了。”

江芙蕖往明家少年身上看去,他一身的水,跟個落湯雞似的,那彩帶早沒在空中飛了,被他纏在手上,此刻的他,正浮在水面上,瞪着一雙黑寶石似的眼睛看阿銀,面上漲紅。

阿銀興高采烈地跟周邊的少年們拍着手,也沒去看明家少年,一群人喜滋滋地上了岸,這才轉頭去找明家少年,見他還落在後面,沒有往前,阿銀有些不高興了,他往前伸出手,朝着明家少年喊道,“喂,洛奚,願賭服輸,二兩銀子呢!”

原來明家少年叫洛奚啊,江芙蕖看向明洛奚。

明洛奚一揚手,在水面上輕輕一拍,整個人就飛出水面,然後點着水飛向阿銀,在他身前穩穩落下,卻沒有掏銀子,只怒聲道,“你耍賴!我那彩帶是你撲騰出來的水給打濕的。”

“規矩上可有說,不準別人弄濕你的彩帶?”阿銀收回手,黑溜溜的眼珠子狡黠地轉了轉。

明洛奚面上一窒,半天講不出話來,他将手中彩帶往地上一扔,擡腳使勁踩了幾下,“我不管,這不算,君子取財有道,你這是小人行徑。”

江芙蕖知道明洛奚的來歷,聽到這話,當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惹得旁邊的司硯看過來,她忙掩了嘴,心中道,這明家也不知道是怎麽教的孩子,一個商人之家,居然以君子之道教後輩?嗯,真地明家後輩肯定經常吃虧,生意場上誰跟你君子啊!

“什麽有道無道的,跟我們的地盤上就聽我們的道,早放下話了,你沒本事就不要跟我們賭啊。”阿銀皺了眉頭,傲然地看着明洛奚,轉頭對衆少年道,“你們看,這個洛奚,他要耍賴了,男子漢大丈夫,出一言,驷馬難追,他肯定不是個坦蕩蕩的男子漢,長地就娘們兮兮的,做事也這樣。”

“你說誰娘們!”明洛奚手握成拳,往前逼近了兩步。

“說地就是你!”阿銀根本毫無畏懼,也往前走了兩步,眼中鄙夷盡露地與明洛奚對視着。

“你!”明洛奚擡手就要去拔腰間的佩劍。

“洛奚,不要胡鬧。”一個溫柔的女聲在他身後響起。

明洛奚的動作一頓,轉過身來,看向來人。

那是個白衣女子,她梳着望天朝月鳳髻,鬓邊斜戴一朵百合流珠花墜,一身月白繡錦挑金絲羅裙,手上拿着一把青色佩劍,素面朝天,清幽淡雅如谷蘭。

江芙蕖看着那女子行動間如蓮花輕移,身姿優雅,腰間佩玉竟無一絲晃動,整個人都有點不好了,這姑娘,單單是走一步路就與周邊的環境迥然不同,格格不入起來,一看就是有來頭的人啊,她認識明洛奚?不會也是明家人吧?明家做珠寶生意的,出現在這裏倒也能勉強挂上點鈎。

不過她記得明家的女人不怎麽出來啊……

“祝姐姐。”明洛奚的面上閃過一絲不自然,“你怎麽過來了。”

女子略瞥了阿銀一眼,這才擡眼看向明洛奚,“才從水裏出來,有事也等換了衣裳再說,這樣水浸着身子,鐵打的也要成泥,你可比不水邊上長大的孩子,他們慣着這濕冷。”

這話下去,那阿銀便低了頭,他似乎有點不敢看女子,只低了頭往後退了幾步。

“不礙事的,我自小習武,這點濕冷算什麽,祝姐姐也太過大驚小怪了些。”明洛奚有些赧然,卻沒有聽話地去換濕衣服。

江芙蕖若有所思地看向那女子。

“大驚小怪?”那女子輕笑一聲,“倒不如說你不知深淺罷,慣來就是個直性子的,也不懂一些彎彎道道,難怪到哪兒都撞南牆。”

“洛奚,你先去換衣裳吧。”明洛奚還要說什麽,阿銀就忽然出聲了,他的聲音悶悶的,似乎被人掐住了喉嚨。

江芙蕖看向那女子,那女子根本沒看阿銀,只看着明洛奚。明洛奚聽得阿銀的話,猶豫了一會兒,到底還是擡腳往小屋裏走了,才走了兩步,他又轉過身,擡手對阿銀道,“願賭服輸,這次算是我本事不如你,銀子你拿着吧。”

他的手上赫然躺着一小塊銀角,阿銀卻沒有立即去拿,他擡起頭,看了那女子一眼,見她完全沒什麽反應,這才伸手拿了明洛奚手上的銀子,低低說了一聲,“謝謝。”

“先別急着說謝謝,你到底贏地不算光彩,這銀子我也不能就這麽給了你。”明洛奚眸光閃了閃,“你需得再幫我做些事情,不然這銀子我是要拿回來的。”

阿銀正要點頭,他身後那群看了半天的少年卻不幹了,他們湧上前來,指着明洛奚道,“你還講不講道理了,我們阿銀贏了你,怎麽就不光彩了!”

“是啊,這給出去的銀子就沒聽說還能拿回去的,真當天底下就你有本事啊!”

女子眉頭微微蹙起,才要開口,一邊卻早有對她不滿的少年,在她還沒開口時就嚷開了。

“男人說話,女人插什麽嘴,煩地很!”

“是啊,洛奚,你自己說不上理來,就讓一個女人來叽叽歪歪的嗎?”

一群少年你一句我一句的,說地明洛奚面上紅一塊,白一塊。

女子的手摸上了劍鞘,寒光一閃,本來不打算多管閑事的江芙蕖只得往前走去,“打擾了,諸位可有誰跑白塔城的生意。”

第 116 章 :弄潮兒郎

綠水如浮,鱗波漾漾,一葉扁舟漂在其上,順着水流往前飄蕩,河水一眼望不到天際,誰也不知道它要飄向哪裏。

“居士,為何不直接走官道去虹橋城,卻要從這九江城繞過去?”

司硯與江芙蕖二人并肩坐在船頭,兩人光着腳丫子将腳泡在河水裏,感受着溫熱的水流從腳面上劃過。

在她們的前面,站着一個劃舟的中年船夫,他是九江城人,平日以打漁為生,偶爾也劃船接客跑生活。九江城是一座水城,因處于九江彙聚之地而得名,地志有雲:“玄冥引水,彙九龍聚,浮樓懸宇,水巷穿梭,人不能行,唯持舟往,浩瀚恢弘,西南九江。”

九江城的人,靠海吃海,百姓大多都跟這船夫一樣,以打漁為生。九江城在西南屬落後之地,因為這裏沒什麽人。至于為什麽會沒人,地理志上說的是,這地方水太多,地勢不穩,時不時就發一場洪災,讓人苦不堪言,所以能走的基本都走了。

這種人稀少的落後之地,一般外人進來地也少,聽得司硯問話,那船夫也忍不住看向江芙蕖,似乎很好奇她為什麽要到九江城來。

“我聽說九江城除了漁業,還盛産扇貝珍珠等物,便想過來看看是不是有我需要的母貝。”找藥材并不是什麽稀罕事,江芙蕖不想瞞着司硯,她如今制定的這條路線,不光是九江城,就連下一個白塔城,也都是為了她身體需要的藥材,否則她根本不必這樣繞。

江芙蕖話才落,那船夫就先笑了一聲,“居士,你莫不是在說笑,我老餘在九江城待了多少年了,也不曾聽過母貝這種東西,有那白殼貝,螺旋貝,甚至是能出聲的號貝,可母貝,當真是聽也沒聽過的。”

司硯倒是沒有質疑江芙蕖,聽了船夫的話,她皺了眉頭,劃水的腳丫子也不動了,一副擔憂的模樣,“沒有母貝嗎?船夫若是都沒聽過的話,那居士,你找不到它可怎麽辦?”

江芙蕖倒也不為船夫的驚乍生氣,只因母貝這種東西,一般人都不太可能知道。

“南水灣深處有白貝,殼如晶雪,透如琉璃,夜有微光,成者具千年之齡,善僞裝,殼可制貝粉,有疏通心血之奇效,于體弱者有大裨益,駐顏亦有奇效。”

這是醫書中對母貝的闡釋,這東西是貝殼的一種,它一般藏在水深處,可又不喜歡大海,偏偏喜歡跑淺水灣,還跟人參娃娃一樣,會僞裝成普通的貝殼,一般人見到它只怕也辨別不出來。

在現代的時候,江芙蕖就得過一只母貝,是她的爺爺送給她的成人禮,據說是機緣巧合下得到的,她一直帶在身邊養着,小東西很有靈性,經常找機會逃跑,雖然屢屢失敗。現在,她不在了,也不知道它是不是跑成功了。

江芙蕖心中嘆了口氣,對着司硯勉強笑了笑,“找不到就找不到罷,這東西難得,也看機緣。”

有靈性的東西,常常不需要人去特意找,它自然會去找你,這是江芙蕖跟大自然打交道多年的經驗。

“若是這兒找不到,以後……”司硯話一頓,看着江芙蕖半晌,才轉過頭不自然道,“以後總有機會找到的。”

看到這樣的司硯,江芙蕖心中那股怪異感又湧了上來,她才想起來,自己應該找個時間跟司硯開誠布公地談一談了,作為一起上路的小夥伴,也許以後兩個人還有很長時間在一起,江芙蕖不想雙方之間有太多的秘密,以至招來她根本不知道的麻煩。

那到底什麽時候談好呢?一定要趕在到上京城以前吧。江芙蕖的目光從司硯的面上滑過。

“是啊,居士,這位姑娘說地有道理,我們九江城找不到,其他地方幸許有呢。”船夫擡頭往前看了看,聲音忽然拔高了,“好了,進水道口了,一會兒可能有大水浪,兩位客人可不能戲水了,到船篷裏坐穩着點喽~!”

江芙蕖和司硯兩人同時往前看去,只見小河的前方到了盡頭,忽然進入一片寬闊的水域,視野大開,豁然開朗。與此同時傳來的,還是有水浪拍打翻滾的聲音,有點像是在海邊的感覺。

兩人忙将腳收了起來,穿戴好了老實地鑽入船篷裏,簾子一放,便什麽都看不到了,只能感覺到小船的颠簸。

如此搖搖晃晃地巅了半個多時辰,小船總算是平穩了下來,江芙蕖還來不及起身,司硯就先掩嘴掀簾子跑了出去。

江芙蕖揉了揉眉心,在印堂穴處輕輕按壓了一下,有些昏沉的腦子清醒了點,這才緩緩地站起身來,走出船篷,一股溫潤的濕意混雜着人的喧鬧聲沖面而來,江芙蕖往前一看,愣住了。

只見前面兩百多米遠的地方,有近兩米高的水浪,如排山倒海般朝她的方向湧來,白色的水花飛濺,水鳴聲轟轟,十足地吓人,更吓人的是,那水浪上面站了一排好幾個人。

這群人穿着短襟水服,頭上紮着顯眼的紅色布巾,腰上也綁了同樣顏色的腰帶,最關鍵是,他們的手上還拿着彩帶,那彩帶在空中飛揚,就像是漂浮在水浪上。

這是在幹嘛?

“居士,你是外地人,可能沒見過,這是我們九江城中常見的漲潮,趕上秋分那會兒,有弄潮的好手表演,可熱鬧了。”船夫收了船槳坐在船頭樂呵呵地看着那水浪打過來,面上沒有一點慌亂,“不用擔心的,這水浪啊,漲不過來,到前面一點就停了。”

“船夫,那上面的人在幹嘛?”司硯面上有些潮紅,應該是緩過勁來了,她好奇地看着那水浪上的人。

“那水浪上的孩子們啊,他們估計在賭潮呢。”船夫眼中閃過一道精光,“那是阿銀吧,旁邊那個孩子看着不像是我們九江城的,只怕阿銀又要贏了。”

“賭潮?”司硯不解,“這潮水怎麽個賭法?難不成他們還能管着潮水漲落?”

船夫轉過頭,笑着道,“這潮水漲落有嫦娥娘娘管着,我們這賭潮啊,可不是賭這個,賭地是那弄潮的本事了。喏,你看到沒,他們手上拿的那彩帶,誰的彩帶濕地最少,誰就贏了。”

弄潮江芙蕖聽過,但這賭潮,她還真是第一次聽說,聽到船夫的話,她不自覺地往那群弄潮兒郎看去,剛剛那個船夫說,阿銀會贏,他那麽篤定的語氣,把她的好奇心都勾起來了,她很想知道那個阿銀到底要怎麽贏。

第 115 章 :大善人證

“居士,你這便走了嗎?”鄭彙生的語氣中有訝異,也有了然。

江芙蕖點點頭,這四日下來,梁村的疫情差不多已經完全被控制住了,只一些掃尾的工作,完全不需要她待在這裏。

一個老年醫者不知何時走了過來,“居士,此次梁村瘟疫的救治,論功論賞你都是頭等的,你若是就這麽走了,我等豈不是羞愧?”

江芙蕖聽到這話,頗訝異地轉頭看了那說話的人一眼,她認得他,名喚左明泉的那個,在他的身邊,還有好幾個面熟的醫者,看樣子他們都知道了她要走的消息。這是……過來送行的?可怎麽聽着,不想放她走啊。

“諸位大夫們這些日子日夜不休地商議出藥方,又勞苦艱辛地煎藥看顧,大家都看在眼裏,倒是我,從未缺過一個覺,也未煎過一副藥,這無論是功勞,還是苦勞,我與諸位相比,都只有遜色的份,何談頭等。”江芙蕖聲音平淡,“諸位務須如此擡舉我,我乃方外之人,只講一個緣字,我與梁村之緣,到此也算一個了結。至于諸位……”

江芙蕖頓了一下,“有緣來日自會再見。”話還是不要說死了,別的人還可能沒緣分,這醫者,誰知道呢。

“居士大善之心,當真是難得。”左明泉摸着下巴上的白胡子,從懷裏摸出一份名帖,遞向江芙蕖,“若是以後有緣,還望居士不吝叨擾。”

江芙蕖剛要接了那名帖,旁邊就遞過來另外一份差不多樣式的。

“醫心難解之時,還望居士指點迷津。”

衆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一邊說一邊給江芙蕖遞帖子,江芙蕖心裏微微一漾,雖然他們大多是客套,可能遞出自己的名帖,這是一種對她的肯定。要知道,這時候的名帖,相當于一份隆重的邀請函,放到現代的話,就差不多是一個私密會所的VIP通行證。

來自醫者的肯定,也就是對她醫術的認同,這是江芙蕖學了二十多年中醫第一次得到的“官方”認可,一股莫名的情緒湧入她的心底,她一份份莊重地接過這些名帖,将它們緊緊地捏在手裏。

“諸位大夫一生行醫,救人無數,我初出茅廬,實在難以承受諸位的如此盛贊。”江芙蕖的聲音帶着她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與諸位,來日有緣再見。”

将一疊帖子放于腰腹前,雙手合于其上,江芙蕖微微彎了腰,行了一個莊重的鞠禮。

這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莫過于別人對你辛苦付出的肯定,那會讓你覺得,這個世界到處都是陽光,是前進的方向。

江芙蕖不知道自己回去自己的世界後還會不會行醫,可是她知道,在一個叫做堯國的地方,有人肯定了她二十多年的苦學,有人因為她的所學而受益。這,便夠了。

司硯跟在江芙蕖身後,看着江芙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腰背瘦削卻挺直,陽光自上而下将她籠罩,仿佛給她披上一層金色的羽衣,如仙靈般夢幻,她看得呆住了。

******

“大善人證?”江芙蕖狐疑地看着眼前的人。

從梁村回來後,她本是打算和司硯二人去通牒門辦通行文書的,誰知才到城門口,就被人攔住了。

這攔住她的不是別人,正是那胖乎乎的綠浮城州官王政通。

看到她沒死,他好似并沒有介懷,一臉笑眯眯地,跟個彌勒佛似的,好聲好氣地将她請到了官衙,然後就拿了一本絲絹面皮包金邊的文書出來,那文書上寫着四個燙着金粉的大字,大善人證。

blingbling的,真地是閃瞎人眼,要不是此刻王政通一本正經的樣子,江芙蕖還當這是哪個戲臺子上的道具。

這大善人證是個什麽鬼,完全沒聽過啊。

王政通指了那文書,眼睛笑成一條線,“居士,此次梁村瘟疫之事,全賴居士大功,此大善人證,便是本官給居士的嘉獎,還望居士不要嫌棄,日後繼續秉良而行,造福百姓。”

江芙蕖十分不想要這麽個土地要死的東西做嘉獎,還不如給她一點真金實銀做嘉獎呢,她心中腹诽,面上卻是半點不露,只淡淡道,“借官老爺之恩。”要不是你,我哪裏能得到這獎勵!

王政通面上一窒,半張的嘴就那麽卡住了,看着江芙蕖,半天沒說出話來,旋即十分沒意思地說道,“居士大善,當得此榮。長青,送了居士出去吧。”

王長青應聲走了出來,引了江芙蕖往外走。

江芙蕖一邊走一邊想一會兒要問問司硯這大善人證是個什麽鬼東西,怎麽王政通的表情,好似他送了一個天大的恩惠給她?正想着,冷不防旁邊的王長青開了口,“居士大善,不知從何方福地來?”

江芙蕖轉頭不動聲色地打量王長青一眼,“從谷山方外庵來,孤山一座,當不上福地之說。”

“若非福地,怎能孕育居士如此慈手仁心,居士過謙。”王長青微微眯了眼,眼角的黑痣動了動,“居士此行,不知要去哪裏造化?”

江芙蕖雙手合掌于前,念了聲佛,這才道,“四方之大,皆有造化。”

王長青眼皮跳了跳,斜睨江芙蕖一眼,正待再開口,瞥到前面不遠處朝着這兒東張西望的司硯,便輕笑一聲,“居士有大德,長青欽佩,日後有緣再與居士解緣法。”

江芙蕖只目不斜視地閉眼念了聲佛,那架勢好似真地是個得道的居士一樣。待得再睜開眼睛,便看見司硯撲了過來,搶了她手中的大善人證,喜滋滋道,“還算這官衙有良心,給居士發了這東西。”

“這大善人證到底有何用?”江芙蕖見司硯這個态度,就知道這東西恐怕有大用。

果不其然,聽完司硯的解釋,她也跟着高興起來。

你道這大善人證是做甚的?它名字通俗,意義也跟它的名字一樣,字面上就是大好人證的意思。

不過,這個好人證跟現代的好人證可是完全兩個概念,至少在這兒,大善人證是實打實地官府認可。它代表着你是個大大的良民,是官府的友好擁護者,是百姓的造福者,是個走到哪兒都備受歡迎的人物。

擁有了大善人證,第一個好處就是,你可以想去哪就去哪,無需辦各種繁雜的通行手續,比如說她那每到一個地方就要蓋一個戳的通行文書,以後都不用辦了。

第二個好處就是,你有工資領了,官府每個季度都會給你發放二兩銀子,雖然錢不多,但也是領工資的人了嘛。

第三個好處就是,你出名了。是的,所有領了大善人證的人都會上官府的登記冊,然後定期發放到各地廣而告之。不要小看這個出名,平常的老百姓可能不關注,但是達官貴人關注啊,你要做個什麽事,比如說行醫,不用你自己去找病人了,病人會自動找上你。因為你——擁有大善人證——所以值得信賴!

這大善人證,就像官府給老百姓開的綠燈,生活中到處都是便利,真可謂大善人證在手,一輩子可以随心過了。也正因為如此,大善人證十分難得,整個堯國如今有這證的也不過二十幾人。

難怪那王政通那番做派,只怕等着她去感恩戴德呢。真地很不好意思,江芙蕖心中忍笑,我不知道這是“神器”啊,不然肯定誇誇你,不堵你了。

不過,這種神器,為何王政通舍得給她?江芙蕖眨了眨眼睛,難道是良心發現?

第 114 章 :救治工作

“人參解毒散藥人服下之後,兩個時辰便見了效,那藥人如今已經恢複了大半,我與才明兄便去照方煎了藥,與瘟疫輕患者們服了。”

才剛剛醒過來,江芙蕖的頭有點暈,看着眼前的幾個醫者,她略辨認了下才分出來,說話的是負責瘟疫輕患者那一組的,那方子明顯有效,他們還給取了個“人參解毒散”的名,倒也貼切。

江芙蕖點點頭,“既是如此,那便繼續按時服用,一日六副,一次一副,一個時辰看一次好轉情況,有異樣再來報與我聽,辛苦洪大夫等諸位了。”

她轉頭看向另外兩組的人,那負責瘟疫中度患者的醫者左明泉走上前來,渾濁的眼睛閃着亮光,沒有一點倦意,也不知道碰到了什麽高興的事情,難道他們這個方子也見效了?

“大黃清湯藥人已經服下,一個時辰便有微效,但一直到三個時辰後才見顯著藥效,退黃祛斑,一切都好,只一樣,那藥人如今全身發癢,面色如火,我等左看右看,只覺是肝熱之故,便添了犀角、大力赤芍三味,藥人服之,癢去火退,居士覺得如何?”

“可。”江芙蕖略一沉吟,見左明泉就要去煎藥,追問了一句,“他們可有幹渴之态?”那藥勁确實是有點沖,她當時沒考慮到這點。

左明泉一拍腦袋,“卻有,我倒是忘了。”

“如此,再加石膏、粉葛兩味。”江芙蕖轉頭看向負責第三組藥人的人,居然是鄭彙生,此刻的他眼角略黑,顯然是沒有睡過。

“居士,丫丫服了那九聖散後半個時辰,面色由白轉青,嘴角出水,唇上烏黑泛光,神色昏沉,實在駭人。足足一個多時辰後,她的身子便有些發冷,我本是要來喚居士的,誰知……”

鄭彙生看了江芙蕖身邊的司硯一眼,沒有說下去,“我心中焦急,與諸位醫者相商,人人都束手無策,如此過了半個時辰,我再去看丫丫,發現她面上雖然帶青,可唇上烏黑早已散去,泛紅澤,身上也由冷轉溫,似回春之态,當真是不知何故,這方子是有效還是?”

江芙蕖認真聽着鄭彙生的訴說,心中一點頭,是了,要是這個狀态,說明丫丫就有救了。她患瘟疫嚴重,體內六經八脈幾乎都在阻滞狀态,跟一個活死人也無甚差別。江芙蕖出的這方,本就是置之死地而後生,先切了她熹微的生息,再自陰引陽,以虛逐實。

雖是有很大的風險,可在生命面前,一息的希望也值得搏一搏,好在她到底是回轉過來了,看樣子,老天還真地在庇佑着她,江芙蕖松了一口氣,“如今三個時辰過去,她應該醒了,其他危重瘟疫患者,你們只管按九聖散的方給他們服了。”

“服九聖散能回醒的,便接着讓他們服用普濟敗毒飲,頭兩日一日三副,後面一日六副,直到徹底痊愈。若是用九聖散後醒不過來的……”江芙蕖垂下眸子,“那便讓人把他們擡去石架下燒了,再入土。”

鄭彙生是醫者,自然知道為什麽要這麽處理,他應了是,這才道,“居士,不知這普濟敗毒飲方是?”

江芙蕖也不多言,只走到一旁将普濟敗毒飲的藥方寫了出來,黃芩、黃連、元參、藍根、馬勃……,然後将它遞給鄭彙生,“氣虛加人參,便實加大黃,青紫加生地、赤芍,迷智加香附、郁金、雄黃,若症狀轉中,可服大黃清湯。”

鄭彙生接過藥方子,一味點頭,待得江芙蕖說完就要去煎藥,江芙蕖想起一事,“除開煎藥者,你讓洪興等人去看着梁村的人,症狀好轉的,給他們及時挪屋子,不要仍與患者聚在一處,至于這些煎好的藥,你們人手怕是不夠,就不要自己送了,我去找人來幫你們。”

總共才二十五個醫者,煎好一副藥便是近一個時辰,一副藥有三服,這藥篷中有二十個火爐,便是所有火爐同開,一個時辰也才出六十個人的服用量,村中患瘟疫者有近兩百個人,單是一人一服藥就要三個多時辰,醫者們煎藥尚且來不及了,還要看顧患者的異樣,哪裏還有時間去送藥。

江芙蕖走出藥篷,要去找差役領頭人說讓人幫忙的事情,迎面就撞上一個人,對方手上有硬物,咯着江芙蕖的肚子,江芙蕖身子正虛,被她撞地往後連連退了幾步,扶住帳篷架子才堪堪站穩。

這是藥篷,來往的人都十分小心,沒有一個冒失的,這人必定不是醫者,江芙蕖的火氣頓時就上來了,她強忍着看向罪魁禍首。

結果她沒吱聲,對方卻誇張地“哎喲!”一聲,站在不遠處揉着手臂,皺着眉頭看着江芙蕖,在她的腳下躺着一個被衣物遮住了半邊,翻過來的木盆。

江芙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這位公子,你到藥篷來作甚?”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那男裝少女溫少祺,她端了一盆的衣物到藥篷來,也不知道要幹什麽。

“居士,你果真是忘了我了。”溫少祺眉頭皺地更深,她伸出手在空中撚了撚,見江芙蕖一副不明白的樣子,她跺了腳,從懷中掏出一錠明晃晃的銀子來,“我給過你二百多兩銀子的,你記起來了嗎?”

呵呵,江芙蕖心裏冷笑一聲,二百多兩銀子,好多啊,你怎麽不說為何會給我銀子?治病拿診金,天經地義,也不是我跟你要那麽多的,怎麽你還想我給你找零?

“這位公子來藥篷做什麽?”三觀不合,江芙蕖不想跟她搭上幹系,只當聽不懂她說什麽,語氣冷淡地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話。

溫少祺見江芙蕖還是想不起來,一時也有些困惑,不過,她很快想明白,這個居士是個見錢眼開的,她如今一身普通的裝扮,她又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所以才對她冷淡,哪裏是記不得她?這樣想着,溫少祺無端地又看輕了江芙蕖幾分。

可喜她還記着來找江芙蕖的因由,只掩了自己的心思,目光怯怯地看着江芙蕖,好似被她吓着了一樣,“我來這兒,是……是……”

“是來幫襯的麽?”江芙蕖心中冷笑,語氣平淡地接了她的話。

“對對對!”溫少祺面上一喜,忙點頭。

只要留下來便好了,反正她看這藥篷裏的醫者來了一日什麽都不做的,那個司硯也整日待在裏面,沒見他們做什麽活計,幫襯想必也只是跟司硯一樣,待在藥篷就是了,怎麽都好過在外面被烈日灼燒,她今日起來對着鏡子發現自己黑了許多,心中頗有些懊惱。

不過,想到自己交到的那些好友,她的眼睛裏又散發出光彩,什麽埋怨都跑了,這些都是值得的,要想做那人上人,怎能不吃一番苦頭?

江芙蕖略點了點頭,回頭就喊了鄭彙生出來,“鄭東家,這兒來了個幫着送湯藥的,你給他安排吧,是個年輕的小夥子,一看身子就強健。”說完擡腳就走。

溫少祺面色一僵,怎麽是跑腿的活?這不是下人幹的嗎?可還不等她說什麽,藥篷裏就走出一個儒雅的中年醫者,他對溫少祺點點頭,“這位小公子,你跟我來吧。”溫少祺只得萬般不情願地跟了他進去。

第 113 章 :解藥制出

“天行疠氣瘟疫病,為病挨門合境同。梁村患瘟疫者十之五六,沿門阖戶,累及老少強弱,觸之即病,必是邪自口鼻入,是以才在短短半月內傳染速迅如風火。古法有雲,此瘟疫皆以攻為急,荊防普濟救苦攻。”

偌大的藥篷中,二十幾個醫者席地而坐,圍成一圈,最上首坐了江芙蕖,江芙蕖的旁邊是個小桌案,桌案前是拿着毛筆疾書的鄭彙生。

自晚膳後,他們一群醫者便全聚在了此處,商議此次治療梁村瘟疫的藥方之事。

這本應該是一場和諧的藥方研讨會,在江芙蕖的預想中該是如此。

可過了兩個時辰後,江芙蕖就發現,它是一個硝煙場,在座的醫者誰都不服誰,只要有一個人提了藥方子,就勢必會有另外一個人提出反駁,那架勢,就跟當初她在都嶺城看到的青鹿州學和無涯學院的争執場面一樣。

真正是張飛對上了呂布,內行服不過內行。

“毒有表裏之分,有陰陽之分,有四時之異,或發或攻或清,随疫者虛實,荊防敗毒散發疠氣不錯,普濟消毒飲可清毒不錯,二聖救苦丹可攻毒亦不錯,然此古方歷來用之,愈者十之難有一,只怕并非後人審度之誤,實乃方有纰漏,不能用。”

“洪大夫此話怎麽說,那瘟疫自古就傷亡大,能救一二成已是不容易,怎可因小而不為?我觀梁村瘟疫案脈,瘟疫初患者用此方添五苓散,羌活便能盡除。”

“徐大夫,話不能往滿了說,若是不能盡除,你道如何?再者,若是你那古方能用,何須我等過來?瘟疫初患者,乃天行時疫,我師門有一丹溪方解,宜補宜散宜降。用大黃、黃芩、黃連、人參、桔梗、蒼術、防風、滑石、香附、人中黃為末,神曲糊為丸,每服五、七十丸。氣虛,以四君子湯下。血虛,以四物湯下。痰多,以二陳湯下。熱甚者,加童便。”

“你有丹溪方,我這亦有一方,非但可解輕度患者,危重者亦可用,此方曰敗毒散,乃……”

……

江芙蕖的目光在說地口沫橫飛的諸位大夫之間一一轉過,研讨會開了兩個多時辰,藥方子倒是得了不少,可卻沒有一個能用的,因為這些方子,大都是以前治療過瘟疫的老方,或多或少都有些纰漏。

而且這群人,他們大概是從來沒在一起集思廣益過,并不懂得開會讨論是要取長補短得到最佳結論這個道理,只想踩倒一片,稱霸稱王。或者江芙蕖錯怪了他們,他們都懂,但是他們年紀大了,落不下那個臉,更有深深的師門榮譽感在身。

“諸位,請聽我一言。”江芙蕖嘆了口氣,站起身來,走到人群中間,再讓他們吵下去,天都要亮了!

“大家的方子,都歷有效用,都是好的。不過,那些方子治的都是其他地方的瘟疫,不是梁村的,若是要看這藥方子好不好用,倒也不用諸位在此一駁,只需把藥煎了讓藥人服了便可。”

瘟疫是殺傷性很大的急病,所以對應的藥方也都是些見效快的消散藥,雖說不能立竿見影,但是三兩個時辰的功夫,就可以看到顯著效果。

江芙蕖這話才落,滿座皆靜寂,好些人低了頭,不做聲。

江芙蕖見這話刺着了他們,也不甚在意,她被鬧了兩個多時辰,大晚上的不睡覺,還沒抱怨呢,他們有脾氣,她也有!

“鄭東家的醫案上新添了我選的三個藥人的詳細脈案,諸位也都看過了。若是讓一個人給出三個對症的方子,只怕有些為難,這樣,我給你們分三撥人出來,每撥負責一個藥人,每個人都需要交一個方子到鄭東家這裏,我再綜合大家的方子,制出最後的藥方,如此,可妥?”

衆人沒有吭聲,倒是一旁的鄭彙生輕笑了一句,“居士此法甚效,便與我們分撥吧。”

江芙蕖見他們這個反應,心裏多少有些失望,她已經給他們遞了這樣一個臺階,他們還個個端着,實在是……不過好歹還有一個人支持,她便平了情緒,指了三撥人出來,把自己也劃了進去。

鬧了幾個時辰的藥篷終是安靜了下來,江芙蕖早早拟了方子出來,率先将它交到了鄭彙生那裏。鄭彙生看到她的方子,眼中一亮,随即自己也提筆飛快地寫起來,不一會兒那方子便出了。

如此,有了他們兩個帶頭,其他人的方子也陸續給了出來。

江芙蕖并沒有将他們放回去,待得所有人交齊了方子後,拿了那三堆方子出來,一個個地看過,指了其中的不妥當之處出來。

“若發黃,小柴胡合去桂五苓散。可若黃還未退呢?怎地便繼續服用嗎?續以茯苓滲濕湯為好。”

“發狂不識人,大柴胡湯中應加一味當歸,破瘀生新,潤枯補氣血,定心神。”

二十幾個方子,卻足足看了一個多時辰,這還是江芙蕖對各藥的藥性藥理熟知,才有這速度。等她一個個點評完,本來還有些竊竊私語的,頓時都不說話了,每個人的臉上都很精彩。

一個年輕的小姑娘,像學堂上的夫子一樣教育着一群中年老者,偏她說地句句在點子上,讓他們無可反駁,只能信服又憋屈地看着她。他們心中想着這人到底是什麽來頭,他們活了多大的歲數了,可不信什麽自習醫術能學到這個程度的,必定是出自醫學名門,不過在他們面前遮掩而已。

這些人的方子有很多都雷同,不過也有幾個出彩的,江芙蕖對衆人的心思一點不察,也絲毫不關心,她對鄭彙生點點頭,便把最終的藥方子報了出來。

“人參一錢,柴胡一錢,川芎一錢五分……甘草八分,生姜三片,水煎,此為對症輕藥人方,大黃三錢,小麥奴一兩,芒硝一兩……如此三方便成,諸位看看可有什麽要添減的,只管說出理來便是。”

江芙蕖話才落,便有站在最前面的一人搶了其中一個方子往那火爐去,“甚好,甚好,這方我加緊煎出來,也能趕在天亮前煎好。”

“那這個方子便讓我來煎吧。”

“我也去煎藥。”

那人走了不過三步,後面的兩個藥方子也被人搶在了手,剩下反應慢的還有那手伸在半空的,人人都瞪圓了眼,虎視眈眈地看着那火爐子前的人,恨不得撲過去似的,哪裏還有一絲半點該有的倦意?

“既是沒什麽問題,那便先試了這幾個方子,待看了藥效再說。”江芙蕖眨了眨有些酸澀的眼睛,很久沒熬夜了,忽然熬一次,當真是有些撐不住,“今日也不早了,大家乘着天未亮,回去補個覺吧,待得天明,只怕沒有歇着的時候。”

言罷,江芙蕖也不等他們,自己先走出了藥篷,雖然疫源沒有找出來,不過這藥她原本就有五成的把握,如今有了他們的意見,便添了兩層的信心,只希望明日醒來,能聽到好消息。

第 112 章 :疫源疑雲

江芙蕖正對着他的背影,寬肩厚背,身形魁梧,那股似曾相識的熟悉感又湧了上來,她微微皺了眉。她的記憶力一向好,常被人笑稱人形存儲器,可為什麽就是想不到在哪裏見過這個人呢?

“居士,這個人是武中高手,又說着一口京話,只怕是個有來頭的。”司硯見江芙蕖盯着前面的領頭人看,便壓着聲音,與江芙蕖小聲道。

江芙蕖側頭看了司硯一眼,見她眼中毫不掩飾的防備,輕笑着搖了搖頭,“他是官,我們是民,便是有來頭也與我們扯不上幹系的,司硯你務須如此戒備。”

“居士!”司硯面上着急,看着江芙蕖欲言又止,江芙蕖等着她說出個道理來,她卻只是眼神閃爍,只不讓江芙蕖離他太近。

江芙蕖無意跟司硯争論這個,便是依了她也無甚,便擡腳往前走,“現如今這梁村瘟疫之事,是他管着,我自少不了與他打交道,待得日後出了梁村,哪還能見着,你說是不是?”

司硯聽得這話,神情一頓,随即想明白了似的,亦步亦趨地跟在江芙蕖身邊,一行三人很快進了梁村。

“最先染上這病的,就是這孫獵戶。”梁虔指了眼前一棟大門緊閉的石屋,“孫獵戶平日裏有大半的時間在外,并不怎麽歸家,所以開始也沒有人察覺,直到姜大娘來與他換米面,這才發現了不對。”

似乎回想起了孫獵戶那時候的模樣,梁虔嘆了口氣,“那會兒,孫獵戶已經瘦地沒人形了,看到姜大娘的時候,只剩一口氣,就說了個水字,就那麽走了。姜大娘也不知他得的是會過人的疫病,上前給他收拾了,村裏人還給他好好安葬了。”

“啪嗒”一聲,在梁虔的說話聲中,領頭人上前打開了挂在門上的鐵鎖,推開了屋門,一股陰冷之氣從裏面冒出來,江芙蕖便是遠遠站着,也聞到了一股腐臭味,可領頭人卻是連停頓一下都沒有,擡腳就走了進去。

梁虔也聞到了那腐臭味,他皺了眉頭,跟着領頭人往裏走,“怎麽回事,這裏自孫獵戶死後,便沒有人進來過了,怎麽會有這麽重的臭味,聞着倒像是……是……”

“老鼠死了之後屍體腐爛的腥臭味。”江芙蕖接過他的話,“而且肯定不止一只老鼠的屍體。”否則不會有這麽重的味道。

外面的太陽西落,天色暗了下來,可還是能清晰地看到屋中的擺設。

屋裏沒有什麽大的家具,除開桌子凳子,只一些弓箭,大刀,長矛,繩索等常見的獵戶所用之物,牆上的窗子緊閉,看不出什麽異樣來。

江芙蕖的目光落在屋中左側的小間裏,腐臭味就是從那個小間裏散發出來的。

領頭人和梁虔顯然也發現了,他們兩個幾乎是同步往那小間走去,又幾乎是同時停在了小間門口。

江芙蕖走到他們身後,往裏略略一看,愣住了。

只見那小間的牆上挂了很多肉幹,不過肉幹不是正常的臘紅色,反是白色,因為每一塊肉幹都被一層白毛給包住了,只隐約能辨別出,那是肉幹。在地面上,躺了密密麻麻的老鼠屍體,這些老鼠有大有小,小的只兩個指頭大,只怕是剛出生的。

老鼠的屍體上爬滿了蠕動的小蟲子,幹癟癟的皮毛或縮成一團,或僵直,一個緊挨着一個,散發出一股惡臭味,令人惡心。

“嘔。”司硯捂住嘴,轉過頭去。

“這兒怎麽還會有幹肉?”領頭人看向梁虔。

梁虔也似被眼前的景象惡心了,他搖搖頭,眸子有些茫然,不過很快轉為清明,他苦笑一聲,“孫獵戶家裏沒個人,他的東西自然沒人動,誰知道,竟是招了這群老鼠。”

“那幹肉為何都長了黴毛?”一般的幹肉都是煮熟了曬幹的,也有那煮熟了腌制起來的,這兩種方式下,腌肉長黴是有可能的,可幹肉,不應該啊,現在可是大熱天,天幹物燥的,江芙蕖心中奇怪,忍不住問了出來。

梁虔卻是見怪不怪,“居士有所不知,我們梁村這邊,濕氣重,每近梅雨,牆上地上便都濕地透透的,這幹肉想是沾了水,又沒人拿出去曬,便發了黴。”說到這裏,他看向領頭人,“那群老鼠貪吃了黴肉,便遭了罪。”

回南天嗎?這個現象江芙蕖倒是知道的,可不知為何,她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她回頭看了那小間一眼。陰濕确實容易滋生邪毒,鼠疫也是最常見的疫病,可鼠疫的症狀并不該是現如今梁村中人這樣,否則他們醫者不可能不想到這裏。

鼠疫一般由水米受污等物入口,疠氣直接侵入人體肺腑,一旦發病,除非得到急救,否則在三兩日之間就死地透透的。可梁村的瘟疫,無論是初期患者還是中期患者,都沒有入肺腑的症狀,便是危重患者,肺腑之侵也是輕微。

他們的主要病因,還是五髒六腑錯位逆時,換句話說,就是身體機能被什麽東西打亂,導致不能正常運轉,生命逐漸衰竭,于是出現一系列諸如幹渴,褐斑,消枯等症狀,疠氣輕,毒氣倒是重,跟鼠疫的症狀正好相反。

江芙蕖将這疑惑壓在心底,一行三人出了孫獵戶的屋子,又往其他幾家疫情嚴重的屋子走了走,除開孫獵戶家有些異常,其他幾家并沒有發現什麽死去的老鼠,也沒有難以接受的氣味。

因着天已經落黑,大部分出去用膳的人都回來歇息了,江芙蕖便去了挑中的兩個藥人家,将藥人之事與他們說了,又讓領頭人幫忙把這兩個藥人安排在單獨的屋子裏,待得最後,江芙蕖才往丫丫家去。

丫丫是她選中的危重藥人,她的症狀,明顯已是強弩之末了,如果今天晚上她們商讨出來的藥方對她有效的話,她還有可能活命,若是沒有,只怕她就要這麽去了。

到了丫丫家中,堂屋中沒人,只丫丫一個蹲在角落,手上拿着饅頭,對着地面說着什麽。江芙蕖走到她身邊,才聽清楚。

“小黑,我今日有饅頭,你吃麽?”

江芙蕖一哂,步子都忍不住放輕了,走到她身邊與她并排蹲下,“丫丫,你在請誰吃饅頭?莫不是這地下有住你的朋友?”

“是小黑。”丫丫對江芙蕖臉熟了,也不怯生,大大的眼睛看着江芙蕖,指了那地面道,“小黑長地可圓了,不過他不愛出來,要哄了才肯吃東西。”

江芙蕖本是跟她開玩笑,可看看丫丫的神态,分明沒有說謊,她的目光落到地面上,這才見那地面上有一塊圓形的木板微微凸起。

“居士,你來了,丫丫,怎麽又蹲在這裏,不是跟你說了,裏面的冰糖都沒了。”丫丫娘的聲音比之白日裏爽利了許多,顯然是吃飽了。

江芙蕖轉過頭,看她面上紅潤,笑了一聲,“大姐,丫丫說地底下住着小黑,不知?”

“這是我們家的菜窖子,裏面跑了只老鼠進去,我都恨不得抓了它燒了,偏丫丫不懂事把它當寶,時常拿了東西喂它。”丫丫娘幹笑一聲,往前兩步将那圓木板掀起來,露出一個黑漆漆的洞來。

“咱們村裏人啊,居士可能不知道,看天吃飯,這天暖果菜足足的,天冷了卻是半粒米都難得,便挖了這菜窖子暖日裏攢些糧菜過冬。”丫丫娘将木板蓋放下,“讓居士見笑了,不知居士這個點過來是有何事?”

“是關于丫丫的事。”江芙蕖看了那黑乎乎,似乎深不見底的菜窖子一眼,轉頭便笑眯眯地看向丫丫娘,“今晚我們醫者會定出方子來,明日想請了丫丫先吃藥,她是個乖孩子,上天一定會護佑她的。”

“這是好事啊,哪值當居士特特走一趟的。”丫丫娘眼中帶了些光澤,“待得丫丫好了,我定讓她給居士三叩九拜,記住這份救命的恩情。”

“本是醫者之職,大姐務須如此。”江芙蕖抿了抿唇,心裏有些虛,騙這麽純良的人,良心不安啊,“只是官府的安排,大姐想必也知道了,丫丫這幾日需得單獨住一個屋子,一切也俱由醫者照顧,待得好了,才能與大姐同住。”

丫丫娘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江芙蕖,“我已經與她收拾了旁邊的屋子出來,只等明日天一亮就讓她住過去。居士,我不能與丫丫同住,可能去看看她?”

能不看當然不看為好,治好了沒事,沒治好,那豈不是……不過,對上丫丫娘的灼熱目光,江芙蕖心中莫名地軟了一下,“大姐若是想見丫丫了,就來找我便是。”

兩人說了會兒客套話,江芙蕖便帶着司硯告辭了,到了屋外,她看見那領頭人正蹲着身子跟丫丫說什麽,丫丫的聲音清晰地傳入她的耳朵裏。

“小黑是從水井裏爬出來的,它會劃水,厲害着呢。”

……

兩位真有閑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