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昏迷不醒

陳大娘與小翠說了許久的話,小翠郁積的心情總算是被說動了一點點。

她那邊寬慰而去,江芙蕖這邊竟然也因為陳蓮英的這一鬧而得了一些功夫的安寧。

如今的陳家村,人人都知道江芙蕖,卻是沒人知道她的具體來歷,唯一知情的裏長和陳大娘一家都閉口不言,只說她來自方外庵。

方外庵已經很多年沒有人下山,驟然出現一個江芙蕖,陳家村人都有些不信,可又不是完全不信,有人便偷偷去看了,發現那庵中果然有人宿的痕跡,便再無人不信的了。

這些痕跡自然是江芙蕖這趟回來之後特意去廟中造出來的,她做事謹慎慣了,從裏長給她做好安排,自己又隐約明白穿越的真實身份之後,便更加在意起對自己身份的遮掩。

眼看着自己的身體日漸轉好,她便一直在想自己要以什麽身份上路,在路上大概會遇到什麽跟身份相關的事情,到時又該如何回應。腦中演練無數回,現實中自然也會做出妥當的安排,雖不能欺騙真正有本事的人,但只要不是尋根究底的,她便無所畏懼。

這便也夠了!

或許尋因居士只是個無根之人,可跟江芙蕖在這個世界的身份比起來,居士可好太多了,至少,不會有殺身之禍,若是江芙蕖本尊,只怕還沒等她找到回家的路,便先讓人害死了。

她自己莫名其妙穿越過來,可不能保證這江芙蕖一死,她就能穿越回去,沒有百分之百保證的事情,江芙蕖是不會去賭的,生命誠可貴,她從來都珍惜自己的命!

估摸着時間,很快就要到去鄧家鎮取衣服的時候了,江芙蕖正琢磨着再去打一套上路的家夥,吃飯工具必須齊全,以備萬一,這簡單的防衛工具也得有啊。在書中她沒仔細看,只隐約記得這世界好像沒什麽外戰。

可是沒外戰不代表沒內戰啊,雖然這是個架空世界,可縱觀古代歷史,每年都少不了小戰,三五年就是一場大戰,底層百姓人口一直上不去的原因可不就是随時都在戰鬥和準備着戰鬥!

戰亂帶來的便是難測的人心和彪悍的民風,作為一個“弱女子”,防人之心不可無啊!

江芙蕖嘆了口氣,心中再次感慨了下自己倒黴的遭遇,一個和平法制的社會公民,出門考慮的首重居然是如何保住小命……

“江姑娘,怎麽嘆氣呢,可是那帕子沒繡出來?”陳大娘揀完藥材走進來,便看見江芙蕖對着窗口長籲短嘆,桌上随意放着一張繡繃子,那繃子上的帕子幹幹淨淨的,不要說個花樣,便是個線頭都沒有。

這些日子,江芙蕖跟着她學東學西,陳大娘總算是相信了一句話,尺有所長,寸有所短。江芙蕖看着多麽伶俐的一個姑娘,醫術好,認字多,可做起內務來,就真正是一言難盡。

生個火差點把陳大娘家那口泥土竈都燒了,炒個菜把陳大娘家唯一的一口鐵鍋砸破了,掃個地掃地整個屋子塵土滿天飛揚,洗個衣服……那棒槌都被她捶斷了,衣服也被捶地稀碎……

如此之事,多地數不勝數,陳大娘想着這都是些粗活,想必江芙蕖失憶前根本沒做過,便提議她學些女紅,這女紅也無外乎就是縫縫補補。

江芙蕖學地還挺像模像樣的,可還不等陳大娘高興,她就發現,江芙蕖穿針倒是利索,可走線像狗爬,描繡永遠不在花樣子上,一朵四瓣花到她手裏愣是繡成了個雞蛋黃!

這些針線可都不便宜,雖然江芙蕖是貴客,可陳大娘省吃儉用慣了,便說什麽都不給江芙蕖浪費了,只要她做針線活她必定要在旁邊看着,且目前只能從最小的帕子開始,香囊都不帶讓她碰的,因為香囊是高難度技術活!

江芙蕖正有些郁悶,聽到陳大娘的話,她更加郁卒,她轉過頭,幽怨地看了陳大娘一眼,“陳大娘,旺子大哥還沒回來啊?”

看外邊的天色,平常這個時候,他早回來了啊。當然,江芙蕖是絕對不會承認,她不想跟陳大娘讨論繡工這種事情才挑起這個話題的,她這一個多時辰都在想過幾天去鎮上的事情,那纏好的繡繃子,她根本沒有動過手。

陳大娘這些日子教育她上了瘾,仿佛她學不好繡工天就會塌下來一樣,其實她學針線活只是為了給自己日後有可能的縫縫補補做個準備工作,當年,她倒是會用縫紉機的……不過,現在沒有縫紉機,她只能耐着性子一針一針地來了,這真地不是什麽大事啊!

“是啊,旺子咋還沒回來?”聽江芙蕖這麽一打岔,陳大娘便把自己準備好的一籮筐話全給忘了,她看了眼窗外,兩手拍了拍,轉過身,“我去山腳口看看,這孩子莫不是在路上耽擱了。”

江芙蕖不過是随口一提,倒沒有想太多,看着陳大娘消失的背影,她的目光落在桌上的繡繃子上,咬了咬唇,她拿起那繃子,又拿過一旁穿好的針線,低頭描起樣子來。

誰知,才剛漸入佳境,她忽然聽到陳大娘慌張的聲音,“江姑娘,你快出來看看啊,這孩子是怎麽了?!”

也不知怎麽的,江芙蕖心中一慌,那針頭便走了錯向,紮在她的指頭上,一滴血珠慢慢地滲透出來,鮮豔欲滴,紅地刺眼。

江芙蕖愣愣地看着那血珠一會兒,一張口将那手指含在嘴裏,吮幹了血跡,這才起身,向屋外走去。

屋外的木椅上,靠着一個人,陳來旺扶着他,額頭上是還沒擦幹的汗珠,陳大娘正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裏,眼巴巴地看着那孩子,恨不得以身代受。

見到江芙蕖,陳來旺忙道,“江姑娘,你過來看下,明秀他怎麽暈倒了?不會是從樹上摔下來摔暈的吧?”

樹上摔下來?這人跟着陳來旺上山了?江芙蕖垂下眸子,緩緩地走到那人身前,擡眼往他面上看去。

一看之下,她愣住了。

第 22 章 “不孕”之症

“江姑娘,你這話說地,倒是讓我更慚愧了。”陳大娘苦笑一聲,“我其實也是看着小翠那孩子可憐,她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平日裏勤勤懇懇,誰能想到,竟是生不出孩子來,小英不是好惹的,今日那樣子,你也看到了,只怕這趟回去,又是一番磋磨,好在你無事。”

小翠是為數不多願意搭理她的人,她親眼看着她從一個小娃娃長成大姑娘,又看着她出嫁到如今,這麽善良的一個人,怎麽命就那麽苦呢?陳大娘有時候都在心裏問佛祖,為何要這麽殘忍,難道這就是所謂的苦度嗎?

江芙蕖點點頭,當着他們外人的面,金根家的尚不給小翠留顏面,非打即罵,在家中自是只會更差。在這個世界,孝道大于天,金根家的要為難小翠,小翠還真只有受着的份。

不過,這孩子之事,還真不是小翠的問題。

“陳大娘,不知小翠今年幾歲?”江芙蕖給自己斟了一杯熱水,泡了幾片金銀花葉,等着金銀花的藥味滲透到整個水杯的水中。

陳大娘正在自怨自艾,忽然聽到江芙蕖發問,她有些愣怔,下意識道,“你別看着她老沉,其實才十九歲呢。”說完,陳大娘擡起頭,不确定似地看向江芙蕖,江姑娘問這個幹嗎?

十九歲?這兒的年紀都是虛歲,那就是十八周歲,或許還未滿,她還以為她二十多了呢。

江芙蕖雙手在茶杯上交握,感受着茶杯上傳來的熾熱溫度,“雖然我已經不打算替這位小翠姑娘治病,不過她适才扶我起來的時候,我搭了下她的脈相,她并非得了什麽病才多年未得孩子,不過是身子未長全而已。”

女人,大部分的月經來潮時期都是十三周歲到十五周歲,不過也有早或者晚的,早的有八九歲的,晚地也有二十二三歲的,這些非正常周期月經來潮的女子,其孕育能力多少受到影響,小翠便是其中比較明顯的一個。

小翠脈相有虛,體熱走寒,是不全之脈,兼有心慮過重之态,想必這麽多年未得孩子給她帶來十足的折磨,而且她這些年應該吃了不少亂七八糟的東西,導致體內筋絡竟是生出紊亂之象,若是不及時調理好,不要說月經沒來,就是月經來了,只怕也難懷上。

“未……未長全?”陳大娘眼睛眨了眨,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江芙蕖,“莫不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江姑娘,你這……可做得準?”

雖是疑問,可陳大娘心裏已經确定了江芙蕖的話,她心中猶如江濤駭浪,一時竟罵也不是,笑也不是。

小翠如今十九歲了,她自十三歲嫁給陳大寶,到如今也已經有六年了,若是她沒長成,怎麽她家裏竟是一句話不說?那陳蓮英家也不說?陳蓮英還一直嚷着讓她生孩子,讓一個小姑娘生孩子,怎麽生?

聽說平日裏還給她鼓搗一些生子藥方,當真是過分!這哪裏是在讓小翠生孩子,分明是在讓小翠去死啊,小姑娘能喝那些東西嗎?

“八九不離十。”江芙蕖聞到了空氣中冒上來的清新香味,忙端起茶杯,放到嘴邊輕輕抿了一口,含在喉嚨處潤了幾秒鐘,這才吞了下去,“她如今身子有些虛寒,又吃了些不必要的東西,要養回來,只怕需要一年半載,若是她一直這般郁郁不樂,只怕……”

只怕是早夭之相,江芙蕖後邊的話沒有說出來,非親非故,她不想把這些話說出來,人各有命。小翠上有母親婆婆,卻沒人教她女兒家該懂之事,也不知是她的悲哀,還是她家人的悲哀,或許,這就是她的命吧。

陳大娘有些坐不住了,她站起身來,想要去找小翠,可是到了門口,又想到陳蓮英的性子,這等羞辱之事揭開來,只怕她要鬧地整個陳家村都知曉,到時她沒臉也就算了,只是苦了小翠那孩子。

陳大娘心中掙紮着。

“小翠,你怎麽在這兒?”陳來旺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陳大娘一驚,小翠?她不是跟陳蓮英回去了嗎?她擡起頭,往院子看去,果然見着陳來旺背着藥簍子,站在院子前面的一棵大榕樹旁。

那榕樹後面隐隐約約地現出一片青色,顯然是躲在樹後面的小翠。

“旺子哥。”小翠捏了捏衣角,被人發現吓了她一跳,她低着頭,面上通紅,眼中帶着淚水,只讷讷地喊着陳來旺,卻不知道要說些什麽。

“旺子,帶小翠進來吧。”陳大娘這時候已經想明白了,小翠跟着陳蓮英回家不假,她必定是擔心江芙蕖的傷情,所以偷偷地跑了過來,這個孩子……罷了罷了,就當是做回好事吧,陳大娘心中的最後一絲猶豫跑到了九霄雲外。

小翠怯怯地随着陳來旺進了屋,站在陳大娘面前,看着陳大娘把陳來旺轟走,又把門拴上,這才坐到她身邊,心中如打堂鼓般咚咚亂跳,只糯糯地叫着:“大娘。”頭都快要埋到胸口了。

陳大娘嘆了口氣,她小心地拉起小翠的手,将她拉到一旁的桌子邊坐下,這才柔聲道,“小翠,你實話告訴大娘,你是不是沒來過月事?”

小翠聽到月事二字,整個身子都顫抖了一下,她擡起頭,瞪大眼睛看着陳大娘,眼睛裏把什麽都說地明明白白的。

陳大娘還有什麽不懂?她感覺有些不可思議,“小翠,這事都有誰知道?”

小翠搖搖頭,見陳大娘面上嚴肅,她才小聲開口,“先前母親是知道的,後來,母親也不知道了,我怕大寶哥不要我,就……做了假。”

“做……做假?!!”陳大娘哭笑不得,她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小翠,這孩子是怎麽想到在這種事情上作假的,“你這孩子,你可知道你一直生不出孩子不是因為你得了病,而是因為你沒來月事,所以是不會有孩子的,你……你怎麽這麽糊塗啊!”

“啊?!”小翠驚訝地看着陳大娘的,生孩子還跟這事有關嗎?她依稀記得母親對她說,這件事情不能跟別人說,不然陳大寶家就不會娶她了。

原來,是因為這事跟生孩子有關,所以母親才不讓她跟別人說嘛?那……那,小翠神情緊張,“大娘,那我這個,現在要怎麽辦?”

“你這孩子,還能怎麽辦!只等等也就是了!”陳大娘嘆了口氣,一手指點在小翠的額頭上,“不過,以後你奶奶給你弄的那些湯啊藥啊,你也趕緊斷了,江姑娘說啊,你喝的那些東西對你不好。”

“江神醫說的肯定沒錯的,我都聽的。”小翠忙不疊地點頭,旋即,她才想起自己此趟偷偷跑過來的目的,“大娘,江神醫的傷,好了沒?”

“你放心吧,江姑娘沒事了,她要有事啊,我哪裏還有心情跟你說這些。”陳大娘笑着摸了摸小翠有些粗糙的手,“江姑娘還說了,不高興的事啊,要忘掉,多記一些高興的事情,月事來地也就快些。”

見小翠巴巴地望着她,陳大娘心中有些心酸,她想了想,這才道,“江姑娘說,也就一年半載的事情,興許你乖乖聽話,會更快,你也不要憂心了,你還小,我生旺子的時候啊,都快四十了。”

第 21 章 拒絕幫忙

幫什麽?江芙蕖真地很想問一句,她不動聲色地甩開金根家的的手,往後退了兩步,靜靜地看着金根家的和小翠。

金根家的不妨自己抓地緊緊的手居然讓江芙蕖掙脫開了,她心中想着江神醫這麽瘦弱的人,手上力氣倒是不小,要知道整個陳家村還沒有哪個女人敢跟她陳蓮英比力氣呢!陳蓮英自然是不知道,江芙蕖用了巧勁。

“江神醫啊,你看我這急的,都忘了跟你說清楚情況了。”陳蓮英見江芙蕖一雙清清冷冷的眸子,不知道為何心中有些打顫,她強自鎮定心神,把小翠往前面一推,“我這孫媳婦啊,都嫁過來六年了,愣是連個崽兒都沒下,我這心裏急啊,我……唉!”

陳蓮英實在受不住江芙蕖眸光中的冷淡,她轉過頭,看向陳大娘,“大丫啊,小翠的事你也知道,這麽些年,大夫沒少看,藥沒少吃,可這孩子,愣是連個動靜都沒有,你說,這不是讓我們老陳家,絕後嗎?我可就大寶一個孫子啊!”

陳大娘面對陳蓮英的哭訴倒沒有江芙蕖的冷淡,她似乎心有所動,不過情緒也不高,半天才道,“小英,人各有命,子息莫強求,命裏有時終須有,菩薩會保佑你的。”

“哎呀,你……”陳蓮英聽到陳大娘的話,面上一黑,剛要破口大罵,可話到嘴邊想到如今還要靠着江芙蕖給她孫媳婦治病呢,要是得罪了陳大丫,江芙蕖不理可怎麽辦,這麽想着,她索性不去看陳大娘,只對小翠道,“你還不快去求求江神醫。”

她這句話兇狠,眼中又滿是戾氣,端地是個母夜叉,本還低着頭的小翠便吓得直接往江芙蕖撲去。

江芙蕖一個不妨,竟是被她撲倒在地,她眼前一陣發黑,感覺自己的五髒六腑都挪了個位,要知道這陳大娘家的地是實打實的泥石地,根本沒有什麽柔軟的地毯,她跌在上面,就是雞蛋碰石頭,她還是那可憐的雞蛋!

“唔~”地一聲,江芙蕖頭一歪,一股腥甜泛上喉嚨口,鮮血從她的嘴角溢了出來。

這下,一整個屋子的人都驚呆了。

還是小翠最先反應過來,她拉住江芙蕖的手,将她拉起來,一邊拉一邊小聲道,“對不起,對不起,江神醫,都是我不好,你沒事吧。”

“江姑娘,你怎麽了?”陳大娘慌張地走上前,拿帕子給她擦嘴角,“你可是摔到了哪兒?怎麽會流血呢?”

“是啊,怎麽這摔一跤就流血了呢?!”陳蓮英也慌張地不知所措,她何曾見過一個山裏人跌一跤就嘴角流血的,她首先想到的是,這不是撞出什麽毛病來了吧,要不要賠銀子?

想到要賠銀子,陳蓮英火冒三丈,兩只眼睛如刀般剜着小翠,幾步走上前,在她胳膊上狠狠地擰了一把,“你這賠錢貨,早該讓大寶休了你,怎麽好好地把江神醫撞出血了!”

陳蓮英下手顯然很重,小翠“嘶”了一聲,那眼珠子便嘩啦啦地流了下來,她窸窸窣窣地哭着,卻是不敢躲,只一個勁道,“奶奶,我知錯了的,您小心身子別氣壞了,小心手別累着了。”

江芙蕖搭着小翠的手站穩了,這才把自己的手從她的手上拿開,眼睛往她慘白的面上看了一樣,随即站到陳大娘身邊,掩下口中腥甜,啞着聲音道,“陳大娘,我身子有些不舒服,有事改日再說吧,麻煩你了。”

言罷,也不顧陳蓮英的面色,徑直去了內屋,拉上了簾子,将大堂的一切都擋在了外面。

“小英啊,你看……”陳大娘的目光膠着在那簾子上,眼中盡是擔憂,對陳蓮英也就顧不上了。

陳蓮英見江芙蕖沒說什麽賠償的話,心中想着她好歹是個神醫,這點毛病應該沒問題吧,現在也不是說話的時候,倒不如跟小翠先回去,改天瞧着風頭過去了,再過來求一求好了。

這樣想着,陳蓮英便谄笑着看向陳大娘,“大丫,那我就和小翠先回去了,你去看看江神醫吧,有什麽事,你只管叫我,能幫得上的,我都來幫。”

言罷,也不等陳大娘回話,她拉着小翠就逃似地往外跑。

陳大娘根本顧不上陳蓮英,見她們走了,忙掀了簾子,江芙蕖拿下了面紗,正捂着嘴輕聲咳嗽,猙獰的面上泛紅。

“江姑娘,你這是傷到哪裏了,可有什麽妨礙?要不要去看看大夫?”陳大娘見着江芙蕖這個樣子,心中莫名地一痛。

曾幾何時,她也有過這種孤苦無依的時候,那時候,她多麽想要一個人來幫幫她,哪怕是同她說說話也好。

江芙蕖的面朝裏,好一會兒,她才轉過頭來,眼中有些氤氲的霧氣,“沒事的,陳大娘,我這是補地過了,身子有些虛,今日這一撞,體內的淤血倒是出來了,還省了我不少功夫呢。”

“你可不要騙我?哪有好好的人吐血的。”陳大娘有些不相信。

江芙蕖輕笑一聲,“陳大娘,我是什麽性子,這些日子處下來你還不知道嗎,我何曾騙過你呢,又有什麽必要騙你?”

陳大娘心中一噎,便有些說不出話來。

江芙蕖說地沒錯,她本身就是個醫者,醫術不凡,怎麽會騙自己呢?那日從鎮中回來,她便與自己說,過些日子,她的身體會好上許多,從那以後,她每天打量着,她的身體确實是眼見地好起來的。

“沒事便好,今日都是我思量不周,往後,我便都替你拒了罷。”陳大娘嘆了口氣,在江芙蕖身邊坐下,面上譏諷地笑了笑,“這群人哪裏是來看我,只怕是你醫術好的名聲傳出去了,個個都想着打秋風呢,他們也不想想,我和你……”

又有什麽關系呢,最後幾個字,陳大娘怎麽都說不出來,只咽在心裏。她是喜歡江芙蕖的,若是可以,她倒是想要與江芙蕖有些關系。

這個姑娘,她自清醒之後,便一直大大方方,處事不驚,這份氣度,這份沉穩,她是萬學不會的,當年,如果她有江芙蕖的一半,只怕都不會落到如今這個地步。母親那時抱着她哭,她也只能讓自己更聽她的話而已,弟弟也是……

她雖然到現在還身份不明,可是陳大娘到底有些見識,她知道,江芙蕖必定來歷不凡,越是這樣,她越不敢接近江芙蕖,她怕,至于怕什麽,她也不知道,也許這就是一種富貴人家獨有的威嚴吧,陳大娘的眸子暗了暗。

“陳大娘不必自責,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若不是陳大娘收留,我此時怕是要風餐露宿于野外,哪裏還有如今的安生?”江芙蕖見陳大娘似有悲色,便忍不住開口安慰。

陳大娘的心思,其實她能猜着幾分,金根家的那位大娘應該不是根源,根源卻是出在那位小翠身上,那姑娘……

第 20 章 名聲初傳

蘆花聽到客人來,忙端起笑臉利索地站起身,“吳二嫂子,這個點還沒回去啊,是來扯布還是買成衣啊?”

“扯點碎布回去給我當家的做套夏衫。”吳二嫂一邊看布,一邊跟蘆花唠嗑,“我剛聽你說那個陳來旺,對吧?你可知道,他們家可是來了個活菩薩呢。”

蘆花頓了一下,什麽活菩薩,她腦中一轉,想到剛走的江姑娘,便笑着道,“什麽活菩薩,我竟是不知?還是吳二嫂你的消息道兒靈呢。”

“唉,你這都不知道?”吳二嫂嗤了一聲,“今日在同心堂,張家那口子,兩腳都愣直了,那陳來旺家的活菩薩一口湯藥下去,人就活了過來,現在已經接回家去了,你說這起死回生還不叫活菩薩,什麽叫活菩薩?”

“還有這等本事的人,我今日怎麽就沒得見呢,這店裏走不開啊,早知道我就過去看看了,我倒是聽着張大嫂子哭呢,卻不知道張大哥病到了這種程度。”蘆花撫着心口,瞪大眼睛,十足地好奇。

吳二嫂子見她這樣,心中甭提多高興了,随手扯了一匹亞麻色的布出來,“你給我裁三丈吧,用不了一匹。哎,還不止這一件呢,你沒聽說嗎?前些日子你們陳家村那個陳大丫,她不是快病死了嗎?大夫都說她活不過半個月呢。”

蘆花一邊給吳二嫂裁布,一邊點頭如蒜,“聽說了,我還可惜呢,陳大嫂命苦啊。”

“可不是嘛,咱們窮人能苦成大丫那種的,也算是少。”吳二嫂嘆了口氣,随即又眉飛色舞,“可這苦命人啊,總有天關照着,這不,上天就讓她遇到了尊活菩薩,幾劑藥下去,人就活過來了,如今人人都說面色紅潤的,哪裏還有半點死氣。”

“陳大嫂這事我倒是聽說了,原來吳二嫂子說地是這位活菩薩啊。”蘆花恍然,給吳二嫂利索地包好布,“吳二嫂子,還是老價格,一百個銅板。”

吳二嫂子從錢袋裏數出一百個銅板,一邊劃拉給蘆花,一邊道,“可不就是這位,我吳瓊花也活了這麽些年歲了,當真是沒聽說過醫術這麽神的,也不知道這位活菩薩是個什麽來頭,大家都說她蒙着面呢,莫不是長地天仙似的?”

“這我倒是不知,不過這位活菩薩是個信菩薩的,吳二嫂你信是不信?”蘆花将銅板放入抽屜中,也不等吳二嫂開口,便把今天陳大娘帶着江芙蕖到店裏的事說了,“我家老吳說啊,她做的這是道服呢,許是居士吧,得了道的人,與我們平常人自是不一樣的。”

“原是如此呢。”吳二嫂咋舌,頗有些羨慕地看着蘆花,“也不知道我什麽時候能見着這位活菩薩,不求得她青眼,便是蹭個福光也好啊。”

蘆花但笑不語,客客氣氣地送了吳二嫂出去。

待得她回來,吳老板便沖她搖搖頭,“你作甚麽又把客人的事情跟吳二嫂說,這江姑娘如今不知底細,若是她怪罪下來……”

“就你那麽多思量,她要是真有什麽來頭,能到咱們店裏來做衣服?”蘆花撇了撇嘴,“便是她真有點來頭,只怕也不好與我們老百姓計較的,我也沒說誇大的話,只據實說了幾句而已,說破天也怪不到我頭上啊。不過,你說她醫術真那麽好啊?”

“不好就不會被傳出來了,張大哥什麽樣我們不知道,但陳大嫂什麽樣,我們卻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的。”吳老板低頭描着樣子,手中尺子一橫一劃的,只給蘆花留出一個頭頂來。

蘆花聽到吳老板的話,面上倒是有些高興,“這倒好了,我就怕不是真的,若是真的,別人都知道她來咱們店裏做衣服了,指不準生意會好上許多呢。”

吳老板沒有接茬,蘆花一時高興地哼起小曲兒來。

江芙蕖回了陳家村,一時忙着給自己調理身子,一時忙着跟陳大娘學點這時代姑娘家都會的功夫以防萬一,對外面傳地沸沸揚揚的“活菩薩”之事,她是一概不知。

陳大娘在富戶人家做了近二十年的丫鬟,針線功夫懂些,一般小姐人家學的的東西,她也會些,雖然都是皮毛,但基本夠江芙蕖學了。

在這趟沒去鄧家鎮之前,江芙蕖在陳大娘家待地是挺自在的,畢竟沒什麽人會過來,陳來旺又幾乎日日都在外忙活着采草藥,陳大娘也有自己的活計要做。

可這趟去了鄧家鎮回來之後,她發現陳大娘家的客人忽然就多了起來。

這日,她才在小土屋中熬完藥,到了堂屋中便見着陳大娘面色淡淡地在跟兩個女人聊天。

那兩個女人年長者跟陳大娘差不多的年紀,年幼者只二十上下的年紀,十分年輕,見到她,她們兩個的目光頓時齊齊看了過來。

江芙蕖這些日子都戴着面紗,便是如此,她還感覺到了兩人目光中的灼熱。

“這便是江神醫吧。”年長者率先站了起來,那坐在她身側的姑娘也跟着站了起來。

陳大娘嘆了口氣,也跟着站起身來,給江芙蕖做了介紹,“江姑娘,這是金根家的和她孫媳婦小翠。”

孫媳婦……這位金根家的娘子才五十上下的年紀,她孫媳婦居然二十多了,江芙蕖忽然想到自己的年紀,在現代她才二十五,而現在呢,她還真不知道。首先江芙蕖的身份還有待最後的确認,其次她哪裏關注過這書的年代!

她只知道,這裏是堯國,她十之八九是那江芙蕖!江芙蕖出事的時候大概是十五歲,她穿的這人肯定比十五歲大就是了,這麽算來……她本尊在這個世界還是個大齡姑娘啊!!!

從青春年華的鮮花年紀忽然穿越成一個老姑娘江芙蕖……心情有一點點的不大美好。

“大娘,小翠姑娘。”江芙蕖見陳大娘似乎興致不高,就知道今天這次來的人,只怕是有事。至于什麽事,恐怕還跟她有關,不然平白喊她江神醫做什麽,她算什麽神醫呢?

“唉,江神醫,哪裏當得您這聲大娘。”金根家的幾步走上前來,不等江芙蕖反應直接抓住了她的一雙手,“江神醫,你可要幫幫大娘啊。”

一邊說當不起我的一聲大娘,一邊讓我幫大娘,這……到底是幫還是不幫?幫地是誰?怎麽幫?江芙蕖眼中有些尴尬,這位大娘的力氣不小,她的手被她抓地都有些疼。

“小翠啊,還不快上來見過江神醫!”金根家的朝後邊吼了一聲。

小翠吓了一跳,戰戰兢兢地走到江芙蕖身邊,裙擺抖啊抖的,江芙蕖都有些擔心她會這麽跪下去,“江神醫,你幫幫我吧!”

……

第 19 章 苦命人家

陳大娘原名叫陳大丫,是陳家村的老實人家陳水良的大女兒,本來一切都好好的。結果,陳大丫九歲的時候,她娘被人發現死在陳家村村口的橋底下。

誰也不知道陳大丫娘的死因,陳水良是個老實人,陳大丫姐弟乖巧懂事,眼看着一家人的日子越過越好,誰也不曾想會來這麽一出。

陳大丫娘死了之後第二年,陳水良續娶了隔壁村裏的張寡婦,張寡婦底下也有一雙兒女,他們比陳大丫小很多,一家四口人忽然變成了一家六口人,陳水良家的日子過地就有些緊巴巴的。

陳大丫本來還經常在村子裏玩呢,等她娘死以後,她便很少在村子裏露面,旁人只嘆她可憐,沒媽的孩子哪個不可憐呢?

張寡婦嫁過來後,大家都以為陳大丫的日子會好過點,誰知道,張寡婦才嫁過來半年,她的一雙兒女居然都死了,而且跟陳大丫的娘一樣,都是死在村口的橋底下。

張寡婦抱着兒女的屍體在村口哭了一天一夜,整個陳家村都在同情她,就在這個時候,忽然有謠言傳過來,說是陳大丫是個邪祟,克親克夫克子,總之誰粘她誰死。

張寡婦聽了這話,當即便回了自己村子裏住,不慣陳水良怎麽說,她都不肯回來,陳家村的人便覺得張寡婦有些刻薄了。

陳大丫在陳家村也長到了十一歲,從來沒見陳家村出什麽事,怎麽能因為陳大丫的娘和張寡婦的兒女死了,就怪到陳大丫的頭上呢。

也就在這當口,跟陳大丫住着的大丫弟弟陳小虎忽然也出事了,他去找住在張寡婦家勸她回家的陳水良,回頭卻死在了村口的橋底下。

這件事情發生之後,整個陳家村的人都沉默了,緊接着,所有人都開始下意識地遠離陳大丫,陳大丫抱着她弟弟陳小虎的屍體在橋頭上坐了兩天,之後,她在家裏閉門不出,等到陳小虎的頭七過了以後,她在自家門口跪拜了一個時辰,磕得額頭上都是血。

從那以後,陳家村就沒再見到陳大丫了。

陳水良也不回來陳家村住了,只跟張寡婦住在隔壁村,聽說兩個人又有了孩子,不過他們沒有去找過陳大丫。

過了二十多年,陳大丫又回來了,她回來地靜悄悄的,竟是到很久以後才被人發現。原因只是,她去找裏長要屬于她的田地和屋子,卻被告知,陳水良已經将她驅逐了。

也是這時候,大家才知道,這麽些年,陳大丫一直在追查自己母親和弟弟的死因,她不相信自己是個邪祟,更不相信,自己那在水裏泥鳅似的弟弟會溺水而死。

為了追查真相,她自賣自身,去了富戶人家當丫鬟,學了點針線功夫,做得一手好活計。無奈,這當中,陳學良一直在其中阻撓,讓她根本沒辦法去查真相。更甚者,陳學良要将她賣入妓院,逼她去死。

陳學良的反常讓陳大丫意識到了什麽,她一直隐忍,悄悄地查找證據,直到一年前,她碰上了一個好人,才真正給自己鳴冤。

因為陳大丫的要求,這案子是不公開的,所以陳家村的人竟然都不知道,陳學良與張寡婦兩個人都被下了大獄,兩人近些日子才被斬頭。

陳大丫這次回來,就是給陳學良安葬的,生養大恩,她沒辦法不報。

可是,她哪裏知道,陳學良做地那麽絕,居然把家裏的老房子都悄悄賣了,田地也盡數散了,便是她的戶籍,都要給她驅除了,這是要徹底斷她的根啊!

裏長也是聽陳大丫講了,這才知道這其中曲折。

原來,陳學良表面老實,其實內裏黑心透頂,平日裏就對他的結發妻子非打即罵,跟張寡婦勾搭上後,甚至直接帶着張寡婦上門,陳大丫的娘受不了,想要跟他和離,誰知張寡婦看中陳大丫娘的那點嫁妝,竟是與陳學良商量合謀害死了她。

殺了陳大丫的娘之後,兩個人忍了一年,便勾搭在了一處。張寡婦對陳大丫和陳小虎百般嫌棄,陳學良自然對他們兩個也沒什麽好臉色,縱容着張寡婦對他們姐弟非打即罵。

張寡婦的兩個孩子也聽說了陳大丫娘的事情,他們兩個對大丫姐弟兩個也十分不友好,為了嘲笑他們兩個,他們跑去橋上嘲笑大丫姐弟,誰知道就那麽掉到河裏,淹死了。

兩個孩子死了,張寡婦恨不得殺了大丫姐弟給她的孩子償命,陳學良便給她出主意,想出了邪祟的法子,那流言誰能想到竟然是陳學良傳出去的!

之後,兩個人住到了隔壁村裏,陳小虎有一天實在忍不住想去看看自己的爹爹,竟是被張寡婦活活掐死,然後扔到了橋底下。

這兩個人本來還要對陳大丫下手,誰知道陳大丫竟然把自己賣到了富戶人家,簽了十年的契,他們一時想不到法子把人弄出來,就一邊給陳大丫找麻煩,一邊等着陳大丫契約到了把人弄到手中。

這其中辛酸,陳大丫并沒有多說,但是他們的行為,更加叫逐漸長大了的陳大丫确定了自己的娘和弟弟死因有問題。

陳大丫的話讓裏長目瞪口呆,虎毒不食子,他從來不知道,陳學良老實人的面皮下,居然如此惡毒滅絕人性。

難怪,他當時不顧宗族的反對,硬是要移出自己的戶籍,還要跟陳大丫斷絕父女關系。幸虧,裏長他們重視宗祠,雖然沒有擋住陳學良,但還是給陳大丫保留了戶籍。

裏長便做主給了陳大丫二畝良田和一些菜地,與此同時,陳家村的人都知道了隔壁張寡婦和陳學良兩個人被砍頭的事情。

村人愚昧,加上張寡婦家有意遮羞,所以人人都當陳大丫害死了陳學良這個親生父親,卻無人去追究陳學良為什麽會死。

他們坐實了陳大丫的邪祟之名,又見她老大不婚,無夫無子,便對她避如蛇蠍,除了裏長等幾個宗族知情之人,竟是沒有人願意近她半分。

陳大丫本來可以把這些事情都給村裏人說出來,但她不願意,她不想讓人知道,自己父親是個什麽樣的豺狼,只當用這些罵聲來還陳學良生她養她的父女恩情。

過了幾年,裏長做媒,讓陳大丫和村裏老大未婚的陳木根結婚了。

兩個人其實算是青梅竹馬,不過陳木根因為當兵的時候受了傷,所以老大未婚,他和陳大丫在一起之後,為了讓陳大丫少受點閑言碎語,便把新房子做到了山腳下,與村裏幾乎是隔絕起來。

他對陳大丫是當真好的,兩個人老大的年紀還得了個兒子,便是陳來旺,陳大丫的名聲也因為有夫有子好了不少。

誰知,陳來旺才出生兩年,陳木根去山上打獵的時候被野豬咬死了,陳大丫悲痛的時候,再次成為了村裏人誅罰的對象。

也是從陳木根去了以後,除非必要,陳大丫幾乎不再跟陳家村的人來往。

“前陣子,我還聽柳大夫說,陳大嫂子快病死了,那陳家小子為了給他娘賺點藥錢跑去陳守財手底下做了半個月的苦工。”蘆花搖了搖頭,“那小子就是沒腦子,也不想想,附近哪個不知道,陳守財的錢是那麽好拿的?”

陳守財雖然姓陳,卻不是陳家村人,他是鄧家鎮的富戶,但卻是出了名的守財奴,人人都忘了他的原名叫什麽,只喚他陳守財。

陳守財這人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以低價買良田,然後用一點糙米糧騙人給他做白工,這家夥除了對官老爺的時候,給錢很爽快,對其他人那真是給一文錢都要拖個一年半載。

四鄰八方的人都不願意跟他合作,好在他也有自知之明,做的良田生意,也不需要跟太多人打交道,唯一需要打交道的,便是那些苦工佃戶,人人身份都不如他,自然也只能忍氣吞聲。

“蘆花,你在念叨什麽呢?可是說地陳家村的那個陳來旺?”一個婦人的嗓音打斷了蘆花的話。

第 18 章 霓裳驚華

“對稱?”江芙蕖并不知道吳老板說地是什麽,她只是按着自己印象中的樣子,把她需要的衣服畫了出來。

這畫上面的衣服有些像道袍,卻又在道袍上加了不少的改良,比如說領口,她加了大圓領,上面加了別扣,方便加帽子和毛領,天氣稍涼點也能用。

袖子相比于時下的衣袖,窄了許多,下擺也短了一些,腰封加了松緊繩的設計,因着她覺得這樣更加方便行走和着裝,她這衣服可是要穿出去的,而不是深宅禮服。

諸如此類的改良有不少,但是對稱是什麽意思?江芙蕖當真是不知道。

吳老板見江芙蕖是當真不懂對稱,心中怪異感又湧了上來,她既是不知道這對稱,怎麽就能畫出這衣服樣子來,莫不是來開玩笑的?雖是如此,吳老板還是把對稱給江芙蕖簡單地講了一遍。

“原是如此。”江芙蕖點點頭,她拿過吳老板手上的炭筆,在桌子上空白的紙上随意畫了個衣服簡圖,“吳老板,你看,是不是這樣的圖便是對稱?”

吳老板一直看着那紙,腦中靈光一閃,自然明白了江芙蕖的意思,原來是這樣,這哪裏是沒有對稱,不過是對稱上加了堆疊而已,他竟是被這些迷了眼睛,當真是不該,“江姑娘,我懂了,你這套衣服什麽時候要?”

“吳老板什麽時候能做好?”江芙蕖見吳老板反應這麽快,心中有些稱奇,看樣子剛剛的蘆花并不單純是誇口啊,他當真是有點真功夫在手的,雖然心中還有些不放心,不過等成衣出來,她自己再行修改,倒也不是不行,這樣想着,江芙蕖便不再多言。

吳老板愣了一下,這……他還真不知道,江芙蕖要的衣服,他以前從來沒做過,以往做一件衣服也不過是三五天的功夫,可是這次……

“江姑娘,你這衣服款子,我們家老吳以前還真沒做過,這全新的款,怎麽着也得半旬功夫了。”吳老板不開口,蘆花在一旁早看出了他的難處,她朝江芙蕖賠着笑臉,“不瞞你說,咱們老吳對待客戶的要求就是認真,最好是十成十地比對,所以……”

半旬便是半個月,江芙蕖不想做件衣服這麽慢,她後邊要準備的東西還有挺多的……算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她現今到了這慢節奏的古代,倒是不能要求太多,只應對着時間再對計劃做些時日上的變更也就是了。

如此想罷,江芙蕖便笑着道:“不妨事,吳老板只管給我做好了便是,不知這樣的衣服做兩套需要多少銀子?”

“江姑娘這一套衣服我看着大概最少需要一匹二丈布呢,兩套最少便需三匹,如此便是二兩七錢銀子,本來工務費是三錢一件的,如此我們便湊個整,只收江姑娘三兩銀子,你看如何?”蘆花手中拿着算盤扒拉了幾下,很快便算出了總數目。

三兩銀子在江芙蕖的承受範圍之內,她看陳大娘似乎有話要說,忙開口先應了:“那便三兩銀子吧,半旬之後,我再過來取衣服。”

“好勒,雖是陳大嫂帶着,但到底是筆不小的銀子,江姑娘你看,是不是給我們交一點訂金?”蘆花放下算盤,面上有些不自然,“我們這小本買賣……”

“沒事,一兩銀子的訂金可行?”江芙蕖對此不以為然,這些日子,她也算是看懂了這個地方的人情。

村裏村外粘故帶親,而且幾乎代代紮根于此,很少有願意走動的人,便是有那些個讀書出息了的,祖宅也是好好修繕起來供着,年年都回來祭祖的,還真不怕找不到人。

所以只要有陳大娘在,她便是先付全款,這蘆花和吳老板也跑不掉。蘆花之所以跟她收銀子,她明白其中主要原因還是,蘆花大概察覺到了她不是陳家村人,外人嘛,首先便隔了一層,防備之心自然重一些。

付了訂金,江芙蕖在陳大娘的推薦下又買了幾件平常的換洗衣物,一行人便趕着約定時辰前到了陳老三的牛車前,浩浩蕩蕩地回陳家村了。

這邊蘆花送了他們出去,折回身便見着吳老板坐在桌子邊摩挲着江芙蕖的那張樣式圖,她輕笑一聲,打趣道,“怎麽了,老吳,看上這紙了?它看着倒不是張糙紙,不過也下不了嘴啊!”

“蘆花,你瞧着這款式,像是什麽人家穿的?”吳老板沒有理會蘆花的打趣,他目光直直地看着圖紙,眼中盡是光彩。

蘆花知道吳老板的性子,她仔細打量那圖紙上似裙非裙,似襖非襖的衣服,半晌才道,“看不出來,不過我看着挺好看的,到時做出來我看看,要是可以,你也給我做一套差不多的好了。”

“這衣服可不能給你做。”吳老板搖搖頭,面上神情有些無奈,“你沒看出來嗎,這衣服是從道服改良過來的。”

“哈?!”蘆花吓了一跳,她再仔細看了一眼,這才見到那衣服後面的高領處,留着一串綏珠線挂口,“還真是套道服,這江姑娘莫不是個得道居士?難怪我瞧着她那通身的氣派,竟是與咱們陳家村格格不入呢。”

綏珠本是佛家象征,這個時候的得道高人都覺得這綏珠挂上有翩然之态,便都興起了挂綏珠來象征自己的身份,是以道服上都會留個綏珠挂口,一般人家後領處是絕對不可能有這種裝飾的。

“她的身份我不知道,不過她這衣服倒是讓我有了些想頭。”吳老板嘴角揚起一絲笑意,“只等我把這衣服做出來,到時就知道成不成了,若是真成了,咱們鋪子就真地能再往上走一層了!”

“啊?你在說什麽啊?”蘆花見吳老板神神叨叨的,豎起耳朵又聽明白他在說什麽,只當他癡病患了,也不理他,只自顧自道,“鋪子做到這樣,我已經很滿足了,跟陳大嫂子家比起來,我蘆花的日子簡直是天上神仙。”

提到陳大娘的事情,蘆花的情緒便有些淡淡的,她嘆了口氣,見着店裏也快打烊了,沒有客人來,便在吳老板身邊坐下,念叨起陳大娘來。

第 17 章 衣鋪制衣

江芙蕖本是清清冷冷地站在陳大娘身邊,聽到蘆花這話,便忍不住擡頭看了她一眼。

蘆花正卻仿佛只是随口而過的客套話,這話說完連停頓都不帶一下地開始給陳大娘介紹新來的布料,成衣款式,連說帶比劃地,神采飛揚,端地是個能說會道的婦人。

“咱們鋪子裏啊,來了批秋衣的料子,雪花素緞子,顏色是赤橙黃綠青藍紫都齊全了,男女老少都穿地,聽說是城裏最時興的料子,我家老吳看貨回來跟我講了一個晚上,被他誇地天上有地上無的,沒見到這東西前啊,我還當他唬我呢……”

“看你說地這般好,你且帶我去看看,我過兩個月也該給我家旺子扯一身的。”陳大娘被蘆花說地心動,竟是忘了江芙蕖,直接拉着她和蘆花一起往鋪子裏走。

到了鋪子裏,便是一股清香撲鼻而來,這清香中帶着一股刺鼻的藥水味,江芙蕖鼻頭動了動,眼睛便把整個鋪子掃了一眼。

說是個成衣鋪子,其實也不過是個十幾平米的小屋子,裏邊放了一排排的衣架,并沒有幾件成衣,大都是五顏六色的料子,這些料子大都是中下品質的棉麻,只偶爾能見到一些上品絲綢。

江芙蕖見陳大娘與蘆花在一旁看一匹雲紋料子,倒是一時顧不得她,她便擡步往其中一片雪白的料子走去,那料子有些像香雲紗,又比香雲紗的表面看着柔滑了一些,但是在一衆料子中,卻是讓江芙蕖一眼相中。

“姑娘,你要買這天香娟嗎?”一個溫和的嗓音在江芙蕖耳邊響起。

江芙蕖轉過頭,見是個穿着羅杉的年輕男子,他的目光溫和似水,整個人面上也是柔柔的,倒不像是個成衣鋪老板,反像個書生,這人應該是成衣鋪子的吳老板了。

江芙蕖輕輕點點頭,擡手指了指天香娟,“我可以摸下嗎?”

原來這料子叫天香娟,聽起來倒是很有味道。

“可以的。”吳老板愣了一下,似乎這個問題很奇怪似的,他看了江芙蕖一眼,見她身上的裝束普通,心中有些怪異,這女子通身的氣派,又一眼相中天香娟,怎麽會穿着這麽普通,總感覺格格不入。

江芙蕖不知道吳老板在打量什麽,她泰然自若地伸手,白皙的雙手在料子上滑過,一股溫熱的涼意透入手掌心,她心中點點頭,已經下定了決心要入手這天香娟。

“天香娟是雲南天蠶絲制成的,冬暖夏涼,又飄逸出塵,十分受姑娘和貴人們的喜歡。”吳老板見江芙蕖摸了一下就不再上手,又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便介紹了幾句,也不再說其他。

“這天香娟多少銀錢一匹?”江芙蕖想到自己跟陳大娘之前讨教的事情,自己的衣服,一套大概需要一匹半布,兩套是要足足的三匹的,若是價格合适,那便用着天香娟也就是了。

吳老板又愣了一下,心中的怪異感更甚,不過他在商鋪浸潤多年,也算有些眼色,當即便掩下心中好奇,只回答江芙蕖,“本是一兩銀子一匹,不過你是陳大嫂帶過來的,那便算做九錢銀子吧。”

一兩等于十錢,這吳老板一開口,直接給她打了個九折,當真是大方,江芙蕖點點頭,又問,“吳老板這裏訂做衣服,可以按着客人指定的款式來做嗎?”

吳老板點點頭,“若是姑娘直接在我們這兒訂做衣服,那銀錢上又會少上許多,姑娘可否先跟我講下衣服的款式?這要求不同,價格上便也會有些差異。”

“江姑娘原是要訂做衣服,這可算是找對了人家了,咱們老吳啊,其他的不說,這做衣服的手藝,整個鄧家鎮也找不出第二個來的。”

江芙蕖正要拿出自己早先繪好的衣服草圖,便聽得一聲嬌笑。原是蘆花和陳大娘走了過來,也不知道她們聽到了多少,蘆花順嘴就把話接上了。

“便是聽陳大娘說吳老板的手上功夫好,這才特意找過來的。”江芙蕖并不介意在這個時候給蘆花和吳老板錦上添花地吹一番,具體怎麽樣,等一會兒談完了,自然知道,因為她要求做的衣服,雖然不難,但是款式的很多細節部分,都需要些功夫。

當然,最關鍵的是,她這衣服,若是一成不變的裁縫工,還真不一定能給她弄出來。

“哎喲,江姑娘可真會說話。”蘆花哈哈笑一聲,走到吳老板身邊,拿胳膊碰了他一下,“老吳,你可要使出看家本領來,沒得讓我們陳家村的人小看了。”

吳老板白皙的面上紅了紅,他并不說話,只轉身往櫃臺處走去。

櫃臺前有個實木桌子,上面堆着幾支畫筆和白紙,還有一些針線針黹剪刀皮尺之類的東西。吳老板坐在實木桌前,拿了支炭筆,對江芙蕖做了個請的姿勢。

江芙蕖從善如流地在他對面坐下,将袖中拿出的圖紙往桌上一放,便道,“這是我要做的外服,總共兩套,都用素蘭色,吳老板你先看下有什麽問題沒。”

蘆花本還等着聽江芙蕖給她講講這衣服有什麽不一樣呢,她剛可是聽了陳大娘對江芙蕖的一通誇贊,可問到她的來處,便都是一句苦命孩子給帶過了。

蘆花這些年跟吳老板經營成衣鋪子,可謂是見多識廣,對人心也自然有一套察言觀色之法,陳大娘的遮掩,她自然看得見,可她也不想深究,銀子賺到手也就罷了,這位江姑娘只怕是個出手闊綽的,她能好好賺上一筆,這就足夠。

本是幾句和氣生財的調笑話,誰知這姑娘當真還給她劃出道道來,那白紙上的衣服,款式看着就很新奇,而且它的畫法奇特,饒是蘆花見識了不少的樣子圖,還真沒見過這種的,看起來好像更容易懂?

吳老板在看到圖紙的那刻,面上神情便嚴肅了起來,他手中炭筆在圖紙上來回畫了幾道,良久,他才擡起頭看向江芙蕖,“江姑娘,這款式,似乎不是對稱的。”

時下衣服款式,無論多複雜,都是對稱而作。這對稱自然不是簡單的左右對稱,而是在去除襟子後,花樣,款式對稱,裁縫工便是依着此樣對稱來制衣,便是那些繁複些的款式也是建立在這個基礎上的。

可江芙蕖畫上的這件,吳老板比劃許久,找不出對稱的模子來,他一時竟是不知道從哪裏下手。

第 16 章 居士尋因

“都忘了?”掌櫃眸子動了動,不動聲色地掃了江芙蕖一眼,心中作着計量。

他從醫多年,浸染病症無數,自然知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他與江芙蕖素昧平生,她沒有必要騙他,想必她是真地得過類似病症。

他看江芙蕖雖是只有一雙眼睛外露,可全身上下淡然若素,氣質卓然,與周遭竟是有些格格不入之态,只怕她此前并不是簡單人。可偏是這樣的人,如今卻淪落到與陳來旺這等人在一處,想必境遇十分坎坷。

同心堂雖是有禮遇醫者的規矩,可這都是建立在這些醫者知根知底的情況下,像江芙蕖這種的,他一時竟是不知道要怎麽對她。

“那不知江姑娘為何作此打扮?”掌櫃的不知道要怎麽辦,便想着多試探一點。

江芙蕖這身裝扮實在是惹眼,想必不單單是他一個人好奇。

“因醒過來時便在方外庵中,感念于佛恩,我又前塵盡忘,便索性在庵中落了戶,妄自封為‘尋因’。”

尋因尋因,尋根問因,便把這趟異世之旅當做一場歷練吧,江芙蕖心中嘆了口氣。

掌櫃态度之間的轉變她怎麽可能感覺不到,設身處地,她若是掌櫃,只怕比他想地更多。

“原是尋因居士,居士受老夫一禮。”掌櫃的面上帶笑,站起來向江芙蕖行了個揖禮,心中卻是一跳。

掌櫃的聽過方外庵的名字,只因祖上曾有人提過這個廟庵裏出過一位十分有德行的蓮心師太,其人心善,頗通醫術。不過這個蓮心師太早已作古,斷不可能跟眼前的江姑娘有什麽關系。

如今的方外庵是個什麽情況他并不知道,不過這事也不難打聽,江芙蕖一身的好醫術卻流落至庵中,且甘願年紀輕輕自束發,其中曲折只怕不簡單。

掌櫃的見多識廣,這時候便有些不想與江芙蕖深談下去,他已經打定了主意,不再問其他,只把江姑娘客客氣氣地送走便好。

“掌櫃的客氣了。”江芙蕖不妨掌櫃的忽然向她行禮,她擡手想要去阻止掌櫃,手停在半空卻僵住了,無他,只因掌櫃的忽然話鋒一轉。

“江姑娘要的藥材,小店确實有一些,我已經囑咐雲生給你拿過來,江姑娘稍等片刻。”掌櫃地說完,便直起腰朝外面喚了一聲,“雲生,藥材可都裝好了?”

随着掌櫃的話落,剛剛接待江芙蕖的小二走進屋子來,他手上捧着一個烏漆色的盒子。

掌櫃的接過小二手上的盒子,便在江芙蕖面前打開來,一股氤氲濃郁的藥香味随着盒子的打開傳來,江芙蕖心中一喜,眼中是掩飾不住的驚喜。

掌櫃手中這些藥材雖然稱不上上品,卻也可堪良品,于她當今的體虛沉疾是有大用處的,不過,江芙蕖很快想到,這些藥只怕不便宜,她如今存的一點銀子,只怕還真不夠,“掌櫃的,這些正是我需要的,不知需要多少銀兩?”

“江姑娘不是我們鄧家鎮人,只怕不知道我們同心堂的規矩,我們同心堂素來禮遇醫者,所以這些藥材只當與江姑娘的一些饋贈,與江姑娘仁善的醫德比起來,這些東西值當什麽?”掌櫃的将盒子合上,示意小二包好。

竟是要分文不取?江芙蕖愣了一下,不過聽到掌櫃的最後一句話,她忽然明白過來,難怪這同心堂位置偏僻還門庭若市,原來是這樣。他哪裏是不要分文,分明是以這些藥材來收買一個醫者的心,受惠的醫者便是他們行動的廣告牌。

也許不是所有的醫者都感恩,但是廣撒網總能撈到一只魚,這廣告有益無害,小小的一個鄉鎮醫館,經營者竟然有這樣的意識,當真是讓江芙蕖震驚不已。

要是放在現代,江芙蕖有錢的時候,自然會婉拒掌櫃的好意,可如今,這“廣告”她還真地接了,這份情,她也得受了,只因她當真是付不起那些錢,而她又迫切需要這些藥材來給自己補身子,好早日上路去上京。

江芙蕖捧着藥盒出去的時候,陳來旺正等在大堂門口,看到她,他忙走上前來,眼睛完全不看江芙蕖手上的藥盒,面上焦急地對她道,“江姑娘,時候不早了,只怕娘要等急了。”

“那走吧。”江芙蕖拉了拉面上有些松的面紗,垂下眸子低下頭,随着陳來旺往外走。

兩個人到了約定的茶鋪時,陳大娘早已等候多時,見到江芙蕖和陳來旺的身影,她松了一口氣,目光在江芙蕖手中的盒子上停了一下,她笑着道:“江姑娘,我還怕你趕不上呢,這再晚半個點,只怕成衣鋪子已經關門了。”

“成衣鋪子?”江芙蕖還未開口,陳來旺已經将話接了過去,“娘,是要給誰做衣服?我的衣服已經夠了,不用再做了,沒得浪費銀子的。”

家裏銀錢雖然攢了一點,陳來旺卻是想着用來修繕家中屋子的,并不想用在無用的衣服上。

“旺子你再說什麽,你就是想要我給你做衣服,我還不舍得呢,這是江姑娘要做的。”陳大娘好笑地打斷陳來旺的話,兩只眼睛笑眯眯地看向江芙蕖,“江姑娘年紀輕輕的,倒是只能将就我這個老婆子的舊衣服,我已經十分過意不去,合該做幾身貼身的衣服的。”

“陳大娘說地是。”江芙蕖接過陳大娘的話,擡頭看了眼天色,“大娘,那咱們現在就過去吧,也省得老三叔等久了。”

陳家村到鄧家鎮的距離并不短,來回實打實地要近兩個時辰,村裏沒有馬車,只有幾輛牛車可用,所以每次來往都是約好了時辰和人數的,過程十分繁瑣,這也是江芙蕖一直到現在才選擇來鄧家鎮的原因。

陳大娘帶江芙蕖去的是一家名喚“老吳成衣鋪”的鋪子,據陳大娘說,這老吳是陳家村的女婿,所以對陳家村的人都有很大優惠,做出來的衣服也不敢馬虎,是個信得過的賣家。

“陳大嫂子,是你啊。”才到成衣鋪門口,就見一個穿着碎花緞的年輕女子送客人出來,見到陳大娘,她眼睛笑成了兩條線,嘴上如吃了蜜餞般甜。

陳大娘顯然跟這個女子很熟,她拉着江芙蕖往前走了幾步,“蘆花,嫂子給你帶生意來了,你可要給嫂子點實惠。”

蘆花目光在江芙蕖面上飛快地掃過,親昵地拉起陳大娘,“陳大嫂子說地什麽話,只要是咱們陳家村的,我蘆花什麽時候沒給過實惠啊,就是不知道我們村裏,什麽時候出了位這麽亮眼的姑娘呢。”

第 15 章 小續命湯

江芙蕖甫一開口,張家嫂子眼中的考究便盡去了,她點點頭,“當家的那天腳上确實破了點皮。”

不過農家人,常年赤腳走在山野田間,不要說只是破點皮,就是流點血,大家也全都不在意,只等結疤了也就好了,還從來沒有誰會往病上想的,吳大夫先前也只是給當家的開了點去熱止腫的方子。

張家嫂子不知道江芙蕖緣何提起這茬,但她知道,江芙蕖說地每個症狀都是對得上的,這也就夠了。

至少,江芙蕖是真地懂醫,而非信口開河。

“我方才心中只想着确認大牛叔的病症,所以冒然掀開了被單,看下大牛叔的腳是不是真地被割破,冒犯了大牛叔,還望大牛叔和張家嫂子不要見怪。”江芙蕖見張家嫂子神情松動,到底還是為自己剛剛冒然的舉動解釋了下。

“江姑娘,我剛也是心急,還望你不要介懷。”張家嫂子見江芙蕖說話文绉绉的,心中已經把她定為嬌小姐一類,只當她面皮薄,怕她惱了自己撒手不管,忙賠笑道,“江姑娘剛說有辦法治好我當家的,不知可作得真?又是怎麽個治法?”

張家嫂子這麽爽快,江芙蕖面上倒是無端地一熱,頗有種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被拆穿的窘迫,她輕輕吐了一口氣,緩緩地點點頭,“既是病,自都是有治法的。因着大牛叔先前風邪在表時未在意,後邪入裏,未愈而落風出汗,便得中風急症。”

江芙蕖本是還要仔細說上幾句張大牛的病症緣理,可見着衆人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樣,她心中一窒,也想起當即最重要的事情是把張大牛治好,中風急症拖了一個晚上也夠久了,便收了話,“如今要治,倒也簡單,只需一副小續命湯,外加羌活一倍即可。”

話音剛落,就聽得屋內一大夫問道,“不知這小續命湯為何方?又是何用?”

“麻黃,桂枝,杏仁,甘草,芍藥各一兩,生姜五兩,川芎防己,黃芩各一兩,防風兩半,人參一兩,附子一枚,以水煎服,便是小續命湯。小續命湯散風洩熱,驅邪外出,輔羌活去腫毒,是外風發急對症之方。”有人發問,江芙蕖自是願意解釋。

那大夫聽得江芙蕖的話,頻頻點頭,最後更是自發奮勇地去煎藥。衆人大都認識那位大夫,見他點頭,便也都沒有異議。他們心中張大牛能不能治好,竟然誰都不願意散去。

一群人等了小半個時辰的功夫,大夫便端了藥過來,小心地往張大牛嘴裏灌,張大牛早已再次昏了過去,好在大夫經驗豐富,那碗藥愣是有大半被灌了進去。

衆人目光直直地等着張大牛的反應,張家嫂子更是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大略半刻鐘的功夫之後,張大牛的眼皮動了動,然後緩緩地睜開,面對着一屋子人的注視,他眼中帶了疑惑和不安,“孩他娘,這是怎麽了?”

眸光清明,語音清楚,口水也沒有再流,面上竟是從瀕死回了春,臃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了下去,衆人啧啧稱奇,小聲議論起來。

“當家的,你可好了!”張家嫂子繃緊的身子幾乎是跌坐在地上,她喜極而泣,要不是有人看着,只怕要撲到張大牛身上,“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知不知道!”

江芙蕖見着張大牛的模樣,心中竟然莫名地湧上一股甘甜,她暗自搖了頭,自己這是怎麽了,不過是治個外中風而已,并不算什麽疑難雜症,怎麽會有這種喜滋滋的感覺?莫不是自己也生病了?

“江姑娘,真地是太感謝你了。”張家嫂子哭了一會兒,想起身後的江芙蕖來,她站起身,真心實意地向江芙蕖鞠了個躬,“你的大恩大德,我和當家的會永遠記住的。”

“張嫂子客氣了。”江芙蕖吓了一跳,她往後退到陳來旺的身後,拉了拉陳來旺示意他走人。

誰知陳來旺完全沒有意會到她的意思,拉了半天,他還在笑呵呵地看着衆人,一副老子很享受你們的稱贊目光,你們還可以更熱情些的得意模樣。

……

倒是去拿藥的小二認出了江芙蕖,到掌櫃身邊低聲說了什麽,掌櫃的聽完,便走到江芙蕖身邊,笑容和藹,“江姑娘可願與老朽內室一談?”

這話有些耳熟,江芙蕖莫名地想到裏長,自己這是,又被約談了?不過,她來這店裏,本來就是為了藥材,掌櫃的要是願意給個方便,那自然對她只有好的,她想也不想,便跟着掌櫃走了。

兩人到得正堂後屋中,掌櫃地便先親自給江芙蕖倒了一杯茶,然後恭恭敬敬地請了江芙蕖落座,這才緩緩道,“江姑娘,不知你師從何人?”

陳來旺這半個多月一直給他們同心堂送來藥材,藥材的品質十分好,一看就知道不是陳來旺的手筆,也不等他與陳來旺打聽,陳來旺就自己先說了都是江姑娘教的。

同心堂是鄧家鎮的老牌醫館,傳到掌櫃手裏已經是第五代了,掌櫃的自認對鄧家鎮有點水平的大夫和醫者都略有耳聞,可這些人中,并沒有一個能跟眼前的江姑娘對得上號的。

剛剛小二的話讓他更加确認,這個江姑娘只怕不是鄧家鎮人,可她既然到了這裏,又在同心堂出手救人,便是跟他們同心堂有緣。他們同心堂的規矩,醫者便要禮遇,尤其是有緣的醫者,這也是他們同心堂傳了五代仍然屹立不倒的原因。

這位江姑娘索要的大部分藥材,他們這其實都有,但是都不對外出售,這是藥店約定俗成的行規,江姑娘若是懂醫,只怕也是知道這些的。

師從何人?江芙蕖愣了一下,他們江家的醫術是家學,每個江家的孩子從開智開始就要學習醫術,教導他們的人大都是江家的長輩,他們很多人對醫學并不是十分感興趣,只是把自己知道的說出來而已。

真正教會他們的是一次次的歷練以及江家老宅那些一代代積累傳承下來的醫學書籍,前者讓他們熟識大自然界的藥材,人身上的病症,後者讓他們知道藥材的用處,病症的處理方式。

所以說,她的師傅,她還真不知道是誰,江家并沒有師傅這個說法,江家奉行的是“長輩領進門,修行在個人”的放養教育法,這種教育的成效更看中的是“個人”,而非師傅。

看着掌櫃殷殷的眼神,江芙蕖垂下眸子,語焉不詳道,“我不記得了。”

“不記得?”掌櫃嘴巴半張,眼皮跳了兩下,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居然還有人能不記得自己的師傅?這江姑娘莫不是在跟他開玩笑?

江芙蕖擡起頭,眸光清澈,“我先前得了一場大病,每日渾渾噩噩不得記,好過來的時候,早已忘了前塵諸多事。”

雖然心中有歉意,但江芙蕖知道,自己如今的處境,很多事情并不能跟人說,倒不如順着裏長的安排來說,也好給自己的以後留個後路。

在一個差不多完全陌生的世界,前路未知,她根本沒辦法預料以後的路會走成什麽樣,唯一能做的也只小心謹慎罷了。

第 14 章 破傷風患

“我家當家的,開春去地裏犁地,晚上回來的時候也不知道磕了什麽,第二天早上起來那腳就腫了起來,當家的在床上躺了幾天,那腫就是不見消,還躺出了幾個濃瘡,我想着當家的做事累了,身子虛,就給他割了半斤豬肉回去燒了吃。”

床邊被人喚做張家嫂子的女人面上哀凄,眼神呆滞,對旁人的話充耳不聞,只一個勁地叫着屈喊着冤,“誰知道,當家的吃了豬肉,居然吐了出來,我看着不好,忙請了吳大夫家裏去看,吳大夫只說沒事,他開了方子,吃了好些天的藥。”

江芙蕖聽張家嫂子這麽說,心中有些奇怪,總覺得張家嫂子說地有哪裏不對,可一時又想不出來。

衆人卻跟江芙蕖所關注點不一樣,他們聽張家嫂子哭訴到這裏,便都疑惑地看着她,“張家嫂子,聽你這麽說,那大牛哥他不是該好起來嗎?怎地成現在這樣了?”

“是啊,我昨天還見他下地呢。”

“天殺的吳有為啊!”張家嫂子聽到這裏,呆滞的眼神瞬間轉活了過來,她眼睛通紅地恨恨看着坐在一旁一言不發,面色木楞的吳大夫,“吃了幾天藥之後,當家的好了點,就想去把剩下的一塊田給犁了,誰知道這一趟出去,回來就倒下了,一直出汗,一個晚上把被單子都汗濕了好幾床,我大清早地就把他送了過來,就是想着先前的藥是不是吃錯了,這哪有把好人吃壞了的啊!”

張家嫂子話落,整個屋子都安靜了一下。

誰都知道,這張家嫂子是哀傷過度,在胡亂攀扯人發洩,聽她這麽說,哪裏是吳大夫把好人治壞了,這張大牛沒病能去找吳大夫?他吃了吳大夫的藥病沒好轉?明明是他舍不得荒了家裏那塊田,又不想花工錢請人,強撐着去犁地,折騰壞了自己呢!

不過,這話,大家都不會說,人之将死,他們難道還能給張家嫂子傷口上撒鹽嗎?

“張家嫂子,你也別難過了,大牛哥他聽着,只怕心裏也難受。”有人上前拉住張家嫂子,小聲地勸慰着。

張家嫂子一邊哭一邊搖頭,一會兒叫着天啊地啊的,一會兒又大喊着當家的,倒有些瘋魔之态,一時衆人都不知道怎麽辦。

掌櫃的聽到動靜,早就趕過來了,他跟吳大夫低聲說了幾句話,然後吳大夫就起身搖搖晃晃地要走,才走了幾步,張家嫂子就猛地推開衆人,往吳大夫身上撲去,“你要去哪裏?你這個天殺的,你還我當家的!”

“張家嫂子,你節哀。”掌櫃的忙上來拉扯開兩人,衆人也都互相幫忙拉着兩邊,一時鬧地不可開交。

江芙蕖靜靜地站在那裏,想着張家嫂子說的話,又看着張大牛如今的症狀,腦中一閃,忽然知道張家嫂子說地哪裏不對了,為了求證,她悄悄地走到床邊,掀開張大牛蓋着的被單,看了眼他的腳。

他的腳踝上,果然有一道細細的傷口,外面結了淺淺的疤,看着并不嚴重,可誰能想到,這是導致張大牛成現在這個樣子的罪魁禍首呢?

“你幹什麽呢?”張家嫂子被人拉開,近不了吳大夫的身子,心中哀傷難忍,轉頭就悲怆地要跪回張大牛身邊,誰知這一轉頭,她就看到了掀被單的江芙蕖。

怕滿是疤痕的面容吓到人,江芙蕖今日戴了一塊面紗,頭上紮着布巾,嚴嚴實實地遮着額頭,只露出了一雙眼睛在外面,這副打扮在鄧家鎮并不常見,所以剛那個店小二還愣了一下。也正是因為不常見,張家嫂子簡直就把她當了要乘亂作歹的小人。

張家嫂子的聲音讓所有人的視線都放到了江芙蕖身上,江芙蕖心中一窒,頭一次感覺到了一絲窘迫。

“我……”江芙蕖想說,我就是想看看張大牛患的是不是就是我想的那個病症,他的症狀病因是不是跟你說地不大一樣,可話到了嘴邊,她總覺得此時說出這話來可能會讓張家嫂子的情緒更暴躁,索性不說了,就那麽幹巴巴地站着。

衆人對江芙蕖指指點點,張家嫂子上前來一把推開江芙蕖,就要來扯她的面紗,吓得江芙蕖急急往後退了幾步,反而讓張家嫂子更加懷疑她了,“大白天的遮遮掩掩的,莫不是見不得人的索命鬼,你碰我家當家的作甚麽,不說出個一二來,你可休想我放過你!”

江芙蕖一個勁地躲張家嫂子,這位大嫂子人老力氣不小,整個人生氣十足,好幾次江芙蕖的面紗都快被她扯到,她心中着急,就要從人群中鑽出去,卻忽然聽得張大嫂子“啊”地一聲,然後是陳來旺粗啞的嗓音,“大娘,你死了男人扯江姑娘幹甚?”

……

江芙蕖本來還有一丢丢感動的心頓時跑到爪哇國去了,這陳來旺說話真是能氣死人,他就不能不說那個死字嗎?這不是更加刺激張家嫂子嗎?

“好你個牛犢子,你說什麽?你這是咒我當家的死啊,你才死男人,你這個沒人教的王八蛋!”張家嫂子瘋了一樣往陳來旺身上抓去。

無奈陳來旺不是個會對女人和長輩客氣的,他的耐心也就用在他自個娘身上,張家嫂子不過撲騰兩下,就被陳來旺制住了。

……

“咳咳咳。”掌櫃的這時候不得不走上前,他看了眼陳來旺,又看了眼張家嫂子,而那吳大夫,早就不知道在何時走了,“張家嫂子,我也問過吳大夫了,你家張大牛病沒好全就下地,反而加重了病情,你現在這樣鬧,他也好不了,倒不如現在跟他多說幾句話。”

“黑心肝的同心堂,你說誰好不了?”張家嫂子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卻是再沒有鬧騰了,只眼巴巴地看着躺在床上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的張大牛。

“翠娘,你別鬧了。”張大牛的聲音虛弱,一邊說話,他的嘴角一邊還流口水,他閉上嘴,不再說話,只是輕輕地搖頭。

陳來旺見他這樣,松開了張家嫂子,他轉過身,看向江芙蕖,目光中帶着一絲疑惑。

這就是個一根腸子的直人,江芙蕖知道他要問什麽,不等他開口,就先朗聲朝張家嫂子道,“張家嫂子,我有辦法治這位大牛叔的病,你可願意讓我試試?”

江芙蕖的心中有些忐忑,一是她第一次在大庭廣衆之下多管閑事,二是她擔心自己豁下了臉面卻沒人給她面子。

“你一個小姑娘,能有什麽辦法?”張家嫂子的聲音哽咽,雖是這麽說,她的眼睛裏卻是帶着一絲期望地重新打量起江芙蕖。

但凡有一點希望,她都不會放棄,她和張大牛兩人青梅竹馬,幾十年的感情,怎麽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就這麽去了。

“江姑娘醫術很好,她治好了我娘。”陳來旺将江芙蕖擋在身後,面無表情地迎着衆人的注視。

“原來這就是陳家小子你常挂在嘴邊的江姑娘,果然是真人不露相。”別人沒說話,掌櫃的先笑眯眯地走上前來,他俯身到張家嫂子耳邊,輕聲對她說了幾句話。

張家嫂子本來還紅通通的萎靡眼睛頓時一亮,不過她并沒有立時允了江芙蕖,只道,“江姑娘既是有辦法,倒不如先說說看我當家的到底是怎麽回事,江姑娘可敢說嗎?”

“這本就是應當。”江芙蕖見張家嫂子的第一反應并不是辱罵自己,心中已經有些暖,原來出手救人,也并沒有那麽麻煩,至少,曾經受她幫助的人,陳來旺,他就站在自己的前面,替她擋住所有人的懷疑。

“大牛叔其實并不是因為病沒好就勞作而加重了病情,他是因為在勞作的時候被利器割破了腳,風邪入體,侵襲經絡而導致水腫,水腫內熱出瘡,因而患上破傷風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