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藥店風波

颠簸的兩個多時辰在陳大娘絮絮叨叨的聲音中很快就過去了。

江芙蕖本來以為,鄧家鎮應該是個繁華的小縣城,誰知道,到了那地方,她才發現事實跟自己的想象有很大的出路。

這鄧家鎮就是個大一點的鄧家村,不過因為地域大,所以劃為了鎮。整個鎮子上也跟陳家村一樣,都是些泥土木屋,好一點的也就是青磚紅瓦帶院庭的小棟宅子,端地是寂寥。

鄧家鎮四通八達,多年經營下來,有一條商業步行街,叫長安街。

因為長安街,江芙蕖本來還覺得這鎮子挺有內涵的,結果後來發現,整個堯國,幾乎每一個城鎮裏都有一條長安街,其中最出名也最原始的那條就是上京城東區的那個,其他地方都是模仿它的名字,想讨個喜頭而已,當然這都是後話。

長安街上有各色的鋪子,街道兩旁有陸陸續續趕來擺攤叫賣的人,也算是熱鬧。

此刻的江芙蕖,就被陳大娘拉着在長安街上閑逛,準确地說,是陳大娘逛,她和陳來旺兩個人跟小孩似地不停地點頭點頭點頭。

“陳家衣鋪的掌櫃也是我們陳家村人,手藝好的很的,逢年過節,我們都來這裏做上一兩套衣服。”

“老王雜貨店裏的竹篾竹簍最好,實打實的竹子料,結實好用,又便宜。”

“這家的就差遠了,木板材都是廢料,聽說掌櫃的還克扣工匠的工錢。”

……

陳大娘對長安街上的鋪子攤子如數家珍,滔滔不絕地講了快一個時辰,而且大有再講幾個時辰的勢頭,陳來旺終于先受不了了,“娘,我先去同心堂把草藥賣了,晚了怕是要排隊了。”

“大娘,我也正好要去藥店看看。”江芙蕖見陳大娘的眼睛不住地往不遠處的一家成衣鋪子瞄,便笑着道,“我跟陳大哥一起正好有個伴,大娘我們一會兒就在剛入口處的那個茶鋪子裏等吧。”

“嗯,這樣也好,我想去給旺子扯點布做過冬的襖子呢。”陳大娘猶豫了一下,看了眼江芙蕖,又看了眼一臉不耐煩的陳來旺,“旺子,你看顧着點江姑娘,她在這兒人生地不熟的。”

“好勒,娘,你就快去吧,這鎮子我都來多少回了,我你還不放心嗎?”陳來旺拍了拍胸膛,打着保票,“要是江姑娘丢了,你盡管問我。”

“去去去,說不出好話來。”陳大娘啐了陳來旺一口,又再三叮囑了一遍,這才對江芙蕖和陳來旺道,“我先看着你們走,可記得完事了在茶鋪那兒等着。”

陳來旺轉頭便走了,江芙蕖見狀,忙跟陳大娘點點頭,然後跟了上去。

陳來旺長腿走地很快,而且這人是個粗性子,根本就想不到江芙蕖比他走地慢,見她落在自己身後很遠,他就停下來,然後站在那等她走過去,然後又很快甩江芙蕖一段。

江芙蕖……簡直想抽陳來旺一頓,欺負人腿短啊?就不會走慢點嗎?!!

兩個人一停一走地,不過是兩刻鐘的功夫,就到了同心堂前,同心堂與熱鬧的長安街隔了一段距離,在一個狹窄的胡同裏。

江芙蕖遠遠地看着那同心堂門口的門框上斜插了一塊紅旗子,紅旗子上寫着同心堂三個大黑字,要不是同心堂門口進進出出的人,江芙蕖以為自己進了個假的藥店。

怎麽會有人把藥店開在這種偏僻的地方?

“江姑娘,店裏人有點多,你跟着我後面。”離同心堂一米遠的地方,陳來旺忽然想起身後的江芙蕖,轉頭叮囑了一句。

江芙蕖沉默地點點頭,跟在陳來旺高大的身影後進了同心堂。

“這是您抓的藥,您拿好勒。”

“客官,您是看病還是抓藥?”

熟悉的濃郁草藥味并着陌生卻親切的嘈雜聲傳入江芙蕖的耳朵裏,她轉頭看了眼同心堂中一排排黑漆漆的藥櫃,眼睛莫名地一酸,竟是有些抑制不住的傷感。

江家老宅裏有棟專門的儲藥房,裏面一排排古色古香的藥櫃,就跟這同心堂中一般。幼時,她幾乎有一半的時間待在裏面,後來到城裏上學工作,她每年依舊有至少三個月的時間泡在裏面。

本來以為,自己的心性足夠堅強,可是真地到了此情此境,她還是抑制不住地觸景傷情,前路未知,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回到自己長大的熟悉世界。

“旺子哥,你來了。”一個清脆的少年嗓音打斷了江芙蕖的思緒,她擡起頭,見一個清秀的少年,穿一身月白色長衫,笑嘻嘻地接過陳來旺遞過去的包裹,一樣樣地稱重。

她轉過頭,走向櫃臺。

“小姐,您要抓藥嗎?”店小二見着江芙蕖,語氣頓了一下。

江芙蕖知道這小二大概是因為她的裝扮,她不以為意,點點頭,目光往藥櫃上的标簽掃了眼,并沒有看到自己中意的藥材,不過這在她的預料之中,她也不失望,只從袖子中拿出早先準備好的藥材單子拿了出來,放到櫃面上,“麻煩幫我看下,這些藥材,你們店裏有嗎?”

“好勒。”店小二笑着拿起單子,然後他的笑容很快凝住了,他仔細看了單子一會兒,然後面帶難色地看向江芙蕖,“小姐,不好意思,這裏面大部分的藥材,咱們店裏都沒有,你看?”

“你們店裏有哪幾昧?都拿出來我看看吧。”人都來了,江芙蕖并不想就這麽空手而歸,能拿得一昧也是好的,她并不奢望一次把所有需要的藥草集齊。

店小二見江芙蕖這麽說,只道一句,“那小姐稍等。”轉頭就往藥櫃那去拿藥了。

江芙蕖一邊耐心地等着店小二,一邊打量着同心堂。同心堂分為三個區域,最正中是賣藥抓藥區,區域最大,左邊挂了塊簾子,應該是看病區,外面排了一支小小的隊伍,右邊區域最小,就是收取藥材的地方。

這區域人少,陳來旺正跟那個清秀少年說着什麽,兩個人面上都神采飛揚的,似乎聊地十分投機。

江芙蕖還沒見過陳來旺這麽有神氣的時候,正要多看幾眼,忽然聽得左邊那簾子內傳來一聲凄厲的哭啼聲,“殺天刀的啊,你們這是拿人財害人命啊!當家的,你可睜開眼看看吧,老天會收了他們的啊!”

這哭聲委實厲害,門口那支本來排得好好的小隊伍頓時就亂了,一群人都掀開簾子,擠在門口往裏看,邊看還邊指指點點。

“面色都黑了,應該是死了吧。”

“人各有命,吳大夫也盡力了,張家嫂子,你就節哀吧。”

“這人不能跟天争命啊。”

江芙蕖并不是個愛看熱鬧的人,以往這種熱鬧,她都是遠遠地繞開,靠近都不會,但這次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她的腳就像被人推着往前走似的,竟是擠到了人群的最前面。

小小的屋子裏,擺放着一張床,床上躺着一個六十上下的男人,他側着頭,面上跟脹水了似地浮腫,面色紫中帶黑,嘴角溢出不少的口水,露出的一側耳輪上有一串小水泡似的瘡包,有幾個瘡包已經潰爛,流出黃色的汁水,十分可怖。

第 12 章 第一筆金

“哎哎,陳大哥,不要沾水。”江芙蕖才從廚房看了下火,出來就見着陳來旺蹲在井邊,舀水要往那新摘回來的金盆草上倒去,忙出聲喝止住了他。

她幾乎是小跑地走到陳來旺身邊,一把提起裝着金盆草的竹簍子,“這金盆草沾水便易失了原味,藥性大減,大忌,大忌,不可行。”

陳來旺見江芙蕖的動作,又聽得她訓示的話,黝黑的面上微微紅了紅,這半個月來,他幾乎日日都聽江芙蕖在他耳邊訓示。

什麽這個要去根,那個只要葉子,這個用水洗,那個放在太陽底下曬着,幾乎每次采藥草回來,都要聽上一次訓。雖然知道江芙蕖是擔心他辛苦采回來的藥草不能用,但他心裏總是有些莫名的窘迫,覺得自己笨手笨腳的,什麽都做不好。

“我只是想把它洗幹淨點。”陳來旺看着江芙蕖的背影,小聲解釋了一句。

江芙蕖提着竹簍子到了內屋,陳大娘正蹲在地上翻着鐵線草,見到江芙蕖進來,便笑着道,“旺子回來了?他這次采的藥可對?”

“大都是對的,陳大哥現在也很熟練了。”江芙蕖在空白的草席處蹲下,将竹簍裏的金盆草一片片撿了出來,輕輕地放到草席上,“外邊的杭竹葉過了今天晌午就可以捆起來,讓陳大哥送去鎮子上了,大娘,我明日也想去鎮子上走走。”

“好,好,啊?”陳大娘忙不疊地應了好,完了才聽明白江芙蕖說了什麽,她擡起頭,有些擔憂地看着江芙蕖,“村裏離鎮子上有三十多裏地呢,都是泥土地,也沒個馬車,就陳老三家的一頭牛車,去一次就要兩個多時辰,江姑娘你現在的身子?”

她身上的病吃了四天的藥就全好了,可江芙蕖這半個月來,湯湯藥藥的可是沒斷過,陳大娘看在眼裏,自然十分憂心,要不是知道江芙蕖本身的醫術就好,她只怕要勸她去看看大夫。

“就是為着我身上的病,我才要去一次鎮子裏的。”江芙蕖苦笑一聲,自從那日跟了陳大娘回來,她便開始給自己調理身體。

她本來以為,身上也就是長期的饑餓交迫所導致的體虛,誰知道真正養下來,才發現最嚴重的竟是當年在牢中受的刑罰所留下的積傷,當時下手的人足夠狠辣,表不見血,內中受損,普通的藥草根本不能治愈,還需要一些名貴藥物加以特殊的手段才有希望根治。

這些名貴藥物,在現代都十分難得好品色的,放到現今的堯國,江芙蕖也不确定,它們是不是仍舊名貴,也許,在小小的鄧家鎮,可能還沒有她要的東西呢,無論如何,她要去看看,碰碰運氣也是好的。

這些日子,她總算是大概搞清楚了堯國版圖。

堯國是當今天下最強的國家,幾乎可以說是一統天下,它已經有一千多年的歷史,是從歷史上的秦王朝之後開辟出來的。根據史志,扶蘇當時接矯召自殺之後,被一個孟姓女子所救,死而複生,之後更名改姓為黎昕,取秦二世而代之,建立堯國。

堯國遷都上京城,上京城地處版圖中心,跟中國北京這個位置恰好重合,但整個堯國版圖,可是比中國地圖的兩倍還要多,地域遼闊,可見一斑。

陳家村在堯國西南方向的角落裏,偏南方一點,隸屬于大禹洲,在大禹洲和雁南洲的交界處。

江芙蕖大概畫了條從陳家村到上京城的草圖,她需要經過大禹州的都嶺城,渠城,然後是白鹫洲的綠浮城,九江城,白塔城,出了白塔城,便進入了上京城臨近的城市虹橋城,出了虹橋城這才算是到了上京城。

這一最短最快路線,需要歷經三個洲六大城,要是走水路的話,最快也要一個月,如果走旱路,那就是兩三個月的事情了。身無分文的江芙蕖,當時第一個想法就是,這路費怎麽辦?總不可能走着去吧!

還是陳來旺無意的一句提醒了她,那天,她正帶着陳來旺去山上給自己和陳大娘采藥,忽然就聽陳來旺念叨了一句,“江姑娘,你采地這些藥,怕是鎮上有些都沒吧。”

有沒有的難說,但是她采的這些藥,處理好了只要是藥店都會收啊,想她小時候歷練時,家裏不就按着斤兩成色給她算價錢的嗎?當真是一遭穿越,把腦子都穿軸了,江芙蕖當即興致勃勃地讓陳來旺帶了她已經處理好的一些藥材去鎮子上。

雖然得到的銀錢不算多,但對陳來旺和陳大娘來說,這簡直就是一筆天外之財,這村裏山上的啥都不多,就是草植野菜多啊,誰能想到它們竟然還能賣錢?

陳來旺的勁頭比江芙蕖還足,後邊陳大娘也跟着加入到處理藥材的隊伍中來,三個人組隊刷草藥,半個月下來,竟然賺了不少的銀子。

這裏面當然還有一些運氣成分,江芙蕖他們三個偶爾能采到些并不常見和難培植的草藥,江芙蕖處理地又好,價格自然也就不低。

要說這刷草藥賺銀錢的過程,真正讓江芙蕖驚喜的不是賺到手的銀子,她更加在意的,是這個地方,藥物的物價居然是明碼标價的,這是一件絕對超越時代的制度,要知道現代藥物價格的混亂可是醫患關系惡化的根源之一。

但憑着這一點,江芙蕖就想到以前看《穿越女配之逆襲》的時候,那評論中經常提到的完美設定,她隐約記得有幾個熱帖提到過堯國是個讓人臆想的理想國度。

這可能是江芙蕖穿越以後,唯一的一個小安慰。不管是不是理想,只要堯國制度不那麽惡劣,她想以自己的學習能力和目前的技能,應該能堅強地活下去吧?

陳大娘聽江芙蕖這樣說,便不再勸了,江芙蕖還以為陳大娘放心了,誰知道第二天,她和陳來旺才到陳老三家,陳大娘後腳就跟了來。

“我也去鎮子上買些東西。”陳大娘笑呵呵地坐在江芙蕖身邊,瘦弱卻硬朗的身子與她靠在一起,“江姑娘,你以前沒去過鎮子裏,可能不知道,這鎮子裏啊……”

第 11 章 落戶山村

江芙蕖怕自己的身份會給陳家村帶來什麽麻煩。雖然她的身份還待考證,但她的直覺告訴她,那也就是差一個讓她徹底心死的鐵證了。

作為書中的江芙蕖,她現在雖然被江家除名,而且看樣子,女配也完全記不起她這個人了,可是想到裏長上次跟她說過的梅公子。

梅公子江子青,她的親大哥,吳寧侯府嫡長公子,他為人沉穩,自小受着家族中最嚴苛的繼任人教育,一舉一動都代表着吳寧侯府的意思。他幾年前到一個小小的城鎮裏來,只怕就是來找她的,至于找她是好事壞事,江芙蕖也不知道。

若是好事,他為何沒有找到她就這麽走了?她這三年多在這陳家村裏,以江子青的能力,他但凡有點心思,不可能找不到她。

若是壞事……江芙蕖并不想讓自己成為陳家村的災難,她不喜歡無辜的人受自己連累,為此甚至失去生命,她承受不起這樣的罪孽。江家家訓中,首先一條便是為人必心慈,慈者厚福,惡者天誅。

“落戶是有點困難。”聽到江芙蕖的話,裏長心中有些震驚,一般流民聽到落戶,只怕心裏千萬個願意,哪裏還會多說什麽,沒想到這江芙蕖,雖是忘了前事,可心性竟還如此仁厚,她這話分明是擔憂他們,這樣的人,她怎麽會落到如今的地步?

裏長心中百轉千回,想了無數個可能,最終都沒有得出一個确切的結論,倒不是他心思不夠深,而是眼界有限罷了,他一輩子就待在這陳家村裏,最遠也就到過三十裏外的鄧家鎮,江芙蕖這樣的人,他見地為數不多,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根本沒考慮江芙蕖的來歷到底會有多麻煩。

如果江芙蕖出身大家,讓她落戶陳家村,一個不好只怕會給陳家村帶來滅頂之災,可若是不讓她落戶,到時只怕又是一堆責難,裏長手中的旱煙杆子敲了敲桌面,思量再三,他看向江芙蕖,“不知江姑娘以後有什麽打算?”

落戶是可以給她落的,但是這落在哪兒,倒不如看看江芙蕖怎麽說。

打算?知道穿書以後,她心中只有氣來着,哪裏想過什麽打算。

可是,人都到這兒了,她沒有個打算,只怕不行,難道她就一直窩在這山村裏,等着穿越大神再把她帶回去嗎?江芙蕖不是個被動等待命運安排的人,她不可能做出這樣被動的選擇。

“裏長,我想先在這兒住幾天。”如果可以,江芙蕖是想立即離開這山村,立馬去上京城求證的,因為跟她原身有關的一切都在上京城,那裏還有個同樣穿越的女配,她隐約覺得,如果要回去,只怕那個神奇的靈藥空間會是個契機,可是,她的身體,卻不允許她這麽做。

無論如何,在這裏,她只怕是要耗上一兩個月,養身體是關鍵,其次還是要熟悉下這個世界,然後用一個妥當的身份去上京城,作為被女配厭惡至極的女主,她可不想把自己自動送到女配面前,這地方,貌似階級觀念很嚴重,她現在對上女配簡直是螳臂當車……

裏長眼中閃過一絲了然,他點點頭,“這樣的話,我把江姑娘落戶在何谷山上的庵裏,江姑娘看怎麽樣?”

“裏長,那庵裏都幾十年沒有人了,如今破敗地一塌糊塗,你怎麽能把江姑娘落戶在那呢?”裏長話剛落,江芙蕖還沒吭聲,陳大娘便先急了,這姑娘家家的,落戶在尼姑庵意味着什麽,她可是知道的,裏長這是在幹什麽啊,開始不說地好好的嘛?

裏長見陳大娘着急,顯然也想到了這其中的誤會,他幹咳了一聲,忙解釋道,“陳大娘你別急,我并不是要讓江姑娘出家,就是讓她在庵裏做個俗名弟子,日後出戶也方便,行走各地都有個落腳處,就是清苦些,也不知道江姑娘能不能受得住?”

雖是向陳大娘解釋,裏長的視線卻是一直放在江芙蕖臉上,見她神色平靜,并無半分不滿,便知道自己的安排對了。

江芙蕖确實沒想到,裏長給她安排地這麽妥當,她還想着以後出去用個什麽身份呢,這裏長居然給她直接解決了,他不說她還真沒往寺廟上想。尼姑庵的俗名弟子,那可不就是個道姑,這古代能随便走而不會被特別注意的女人,道姑就是一種啊!

而且,根據原書所說,這個名叫堯國的世界,跟中國的大部分古代一樣,道教和佛教盛行,所以道姑的地位還蠻高的。越想越滿意,江芙蕖忍不住笑了起來,真心實意地感謝裏長,“一切都聽裏長的,小女子在這裏先謝過裏長了。”

陳大娘聽了裏長的話,便知道了江芙蕖的意思,她的心中有些失望,她還以為,江芙蕖會選擇留在陳家村,唉,都是她想短了,江芙蕖這樣的小姐,陳家村怎麽可能留地住呢?沒得誤了她的前程。

這樣想罷,陳大娘拉了江芙蕖的手,就要她去自家住着,好乘着她在村裏的這些日子,好好報救命之恩,“江姑娘,你要是不嫌棄的話,這段日子,就在我家裏住着吧,我這病啊,眼看着就要好了,我心裏對你實在是過意不去。”

江芙蕖走了之後,她可是問了陳來旺那晚上到底怎麽回事,聽到江芙蕖是被陳來旺又打又拖地弄回家裏來發洩火氣的,她心中虧欠極了,狠狠教訓了陳來旺一頓,恨不能讓江芙蕖親自将陳來旺打回來。

“江姑娘,我之前對不住。”陳來旺見陳大娘的臉色,就知道江芙蕖如果不去他家住着,只怕他娘心裏這個結一直去不掉,他心中也惱恨,不就是沒拿到陳工頭的工錢嘛,怎麽吃了點酒就拿一個女人出氣,當真是個混蛋,“我那天喝多了,我真是個混蛋!”

說着,陳來旺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個耳刮子,吓了在場的人一跳,江芙蕖其實在陳大娘出聲的時候就已經要點頭了,她考察過陳家村的地形,自然知道陳大娘家是最适合她居住的,那地方避着人,她做什麽都方便。

“陳大哥,你不要這樣。”見陳來旺還要打自己,江芙蕖忙出聲阻止道,“這事并不能怪你,我那天餓地厲害……”江芙蕖有些不好意思說自己偷火的事情,她頓了一下,小聲嗫喏,“你和大娘還給我飯吃,我很高興,真地,一點都沒有怪你。”

在确認陳來旺是個好人的時候,江芙蕖就已經把他揍自己的事都給忘了,倒不是她不愛計較,而是陳來旺那天并沒有對她造成什麽嚴重的傷害,後來那碗救急的飯,就當是互相抵消了吧。

“旺子啊,你這脾氣也要改改了。”裏長雖然不知道陳大娘和江芙蕖幾個人之間的糾葛,可他大概也猜到了什麽,他沖陳來旺搖搖頭,又看向江芙蕖,“那江姑娘的意思?”

他家有兩個成婚的兒子,還有四個孫子,一家三代全住一棟宅子裏,還真沒地方給江芙蕖住。

“我怎好辜負大娘的善意,只去叨擾大娘一些日子了。”蹭住還有選擇權,江芙蕖的臉又熱了起來。

第 10 章 穿進書裏

江芙蕖是被餓醒的,她醒過來的時候,正好聞到了飯香。

看了眼頭頂上久違的正常房頂,她有種隔世之感,便是飯香,都有點吸引不了她了。

千想萬想,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居然會穿進一本書裏,還是那本女配草包女主智商下線的書《穿越女配之逆襲》。

如果說上京城和京話這兩個因素是巧合,那麽南方富饒的涪陵,書中女主外祖父的家,西邊銀城,書中女主表哥鳳王建立累累戰功之地,難道又是巧合麽?便都是巧合,那梅公子可是書中四公子之一,巧合多了,那十之八九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江芙蕖真是氣急了,這叫什麽破事?怎麽什麽壞事都讓她趕上了?她平生唯一能算是虧心的事情,也就是有醫術無醫德,但人有選擇自己人生不同過法的權力,她不行醫進金融業也是憑着自己的努力和拼搏,怎麽就能讓她這麽倒黴穿越到一本破書裏面?

穿就穿罷,要是穿在書中故事情節發展的中間,她還算是有個模糊的上帝視角,可是現在,算什麽?穿在書中結局之後,還是一本大爛尾的書的結局之後,上天這是來折磨她呢還是來折磨她?!

難怪她會做那個夢呢,還有種“身臨其境”的感覺。可不就是親身體驗嗎?她這副身體,八成就是那女主江芙蕖!

她可是記得清清楚楚,書中最後說江芙蕖在刑房中先被刺了罪字,然後又被戴了“鐵面套”,二次傷害之下,罪字有些模糊,整張臉都毀了,這跟現如今她的面容可不是十分貼合的?

後來,江芙蕖被送到江府門口,被江家當衆除名,刺激加上身上的重傷就那麽暈死了過去。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江芙蕖的故事,就到這裏結束,作者根本沒有交代她結局的意思,接下來就是女配江盈惠和書中男主榮華景幸福地在一起!女配作為作者的親女兒,作者還特意交代了,女配兒女雙全,家庭幸福美滿。

那是當然,靈藥空間在手,又是縣主,又是鎮國公府世子夫人,有皇後和皇太後保駕護航,能混地差嗎?除非她自己作死,不然躺着都能富貴榮華一生。

而她呢?要不是她正好看過這本書,恐怕她還不知道自己現在是誰呢,更不會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被刻字和毀容!當然,如果不是她過來,江芙蕖已經死了,被餓死在山上,渾身傷痕累累,想來倒是挺符合原文女主的結局的。

可是,這些關她什麽事情?!!

江芙蕖越想越氣,女主江芙蕖和女配江盈惠這兩個蠢貨的對擂,把她拉進來幹什麽?難道就因為她和女主同名?還是她不應該給作者打賞?這簡直就是在欺負人!花錢看文還有錯了嗎?!

江芙蕖面色陰晴不定,平生頭一次感覺到了來自命運的濃濃惡意。

生氣之後,其實更多地是恐慌和無奈,因為江芙蕖看《穿越女配之逆襲》這本書,全程都在盯着女配和女主看,根本沒有關注文中其他人,只在女主女配的嘴中或者身邊出現過的,她才有點印象,這簡直是個天坑,還是她自己給自己挖的!

早知如此,她一定認真追文,每個細節都不放過啊啊啊!!!!

穿成一只被痛打之後的落水狗,求問怎麽破?怎麽破?!江芙蕖十分想去發個吐槽帖。

難道真讓她去跟女配打對擂?拜托,江芙蕖完全沒有這個想法,不要說現在女配已經跟男主在一起了,就是那倆沒在一起,她也絕對不可能為了一個男人跟另外一個女人或者一群女人打地頭破血流啊,值當嗎?自己不能活嗎?這完全不是她江芙蕖的行事風格!

那現在怎麽辦呢?江芙蕖嘆了口氣,翻身起床往外走去,還是先吃個飽飯再說吧!

“江姑娘,你醒了。”見到從屋中走出來的江芙蕖,梅大娘收拾碗筷的手停住了,她沖江芙蕖溫和地笑了笑,語氣有些遲疑,“你看,我們才吃完,這桌上的菜……”

江芙蕖早看到桌上只剩下一些剩菜,她走到桌邊坐下,毫不在意道,“沒關系的,梅大娘,這些足夠吃了。”

雖然在村裏就待了短短一天多,但江芙蕖已經深深感覺到這村子中糧食的不容易了,她可不敢那麽臉大地蹭吃還有要求,就是這些剩菜,她吃地都有些心不安,畢竟,她與他們素不相識。

梅大娘有心要說什麽,可見到江芙蕖爽快地盛飯夾菜的動作,神色動了動,低聲說了句,“那江姑娘你慢慢吃,吃完放着就是。”言罷,便低眉走了出去。

陳大娘并裏長,陳來旺三人正坐在外院,見到梅大娘空手出來,裏長眉頭一動,眼睛瞥了瞥內屋,“醒了?”

“嗯。”梅大娘點點頭,在裏長身邊柔順地坐下,“臉色看起來好多了,想必是餓的。”

江芙蕖之前的情況,他們這村子裏可大都知道,一個傻子,平日裏不怎麽見人影,餓地狠了就到村裏來偷些吃食,只要不過分,他們大多人都睜只眼閉只眼,山村裏人家,有誰真地會忍心看着一個人餓死,即便她面上有窮兇極惡的刻字。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菩薩保佑,好人有好報啊。”陳大娘聽到梅大娘的話,長呼一口氣,她雙手合成掌在胸前念念有詞,吃了陳來旺抓回來的藥後,她整個人神清氣爽,心中已經知道自己得救了,愈發地敬畏起神靈來。

“裏長,那江姑娘的戶籍?”陳來旺性子直,今日跟他娘過來,本來就是跟裏長讨論江芙蕖的落戶問題。聽裏長的意思,江芙蕖除了醫術和寫字,其他事情都忘地差不多了,戶籍肯定是沒有,沒有戶籍,那她可就是個流民。

流民是什麽,那跟只豬狗就差不多,打殺了都沒人管,陳來旺和陳大娘當即便想着讓江芙蕖在陳家村裏落個戶,要實在是沒有願意挂靠的人,就挂在他們家好了。只是此事,就是裏長和他們三同意也不成,還得江芙蕖點頭。

這不,他們這就等着江芙蕖的意見呢。

“落戶?”江芙蕖驚訝地看着裏長,她還沒想過這個問題呢,作為一個出生就有身份證的人,她從來沒有考慮過戶籍問題的好嗎?“我現如今這樣子,能在陳家村裏落戶嗎?”

第 9 章 晴天霹靂

江芙蕖跟在裏長後面,兩個人一路靜默無語地到了裏長家,又十分安靜地用完了一頓簡單的早飯。

江芙蕖本來以為,接下來應該是自己回去陳來旺家,看顧陳大娘,誰知剛用完早飯,裏長就對她道:“江姑娘,不知可方便與某聊一聊?”

裏長說地親切,江芙蕖卻是有些不自在,她才來到這個世界幾天啊,真心不知道怎麽跟裏長聊,不過,裏長作為這山村裏最大的官,江芙蕖覺得自己如果不給他這個方便,日後将十分不方便。

這樣想着,她便從善如流地點頭:“裏長客氣了,榮幸之至。”

裏長的能力江芙蕖早有見識,所以,當裏長帶着她到後院正中的石桌前坐下時,江芙蕖心中除了佩服還只是佩服了。

選這麽一個通透之地,可不就是告訴她,他們的談話很随意,你盡管說,但是你說的所有話,旁人都可能聽到,至于說真話還是假話,那你就看着辦喽。這裏長,簡直是成精了。江芙蕖本來還松散的心思一下子被他提了起來,全身都繃地緊緊的。

“看江姑娘筆力勁道,怕是下過不少苦功吧?”裏長開門見山,雖然還是話中有話,但能看得出來,他是個十分會說話的人,先挑了兩人最熟悉的事情說,便是要讓江芙蕖卸下心防。

江芙蕖雙手合十,端坐在桌面上,看着對面的幹瘦老頭,竟是有種見到自家爺爺的幻像,自己莫名從世界消失,也不知道自小疼愛她的爺爺發現這件事情後會是什麽反應,江芙蕖掩下心中心思,“自三歲起,便研習筆墨,日日苦練,不敢磋磨。”

裏長愣了一下,三歲?這個年歲,便是一般人家的少爺公子,也很少開蒙的吧,他面上無異,只贊道,“難怪如此,我見江姑娘的字跡,自成一家,頗有風韻,若非數十年苦功,是絕不可能練就的,粗粗看着,竟是有北方大家之風。”

江芙蕖眸光閃了閃?北方大家?這裏長可真能扯,她幼時臨摹各家書法,然而最後卻喜歡上印刷體,只因這印刷體方方正正,橫撇豎勾,簡單明了,只要識字之人人人可辨,江芙蕖最喜歡這種通透簡單的東西,便舍棄原先練就的顏體,開始揣摩印刷體。

印刷體為版制,于行書上頗為呆滞,江芙蕖寫過一次就被她爺爺指責,為了不讓她爺爺太生氣,江芙蕖就跟他商量出了一個折中的法子,那就是她在印刷體中加些自己的筆觸,讓其獨具特色,雖是與書法甚遠,但她原本就不是為着成為書法大家而練毛筆字。

整整十年的時間,她終于練就屬于自己的毛筆字,後來這字還被她請人花錢制作成了專屬字體,沒事就拿去在爺爺的書法群裏搗亂,還無意中帶起了書法界的一股毛筆字體網絡化制作風。

裏長說地自成一家自然是沒錯的,不過這有北方大家之風,江芙蕖是當真不敢茍同。不過,她對這個世界不熟悉,或許這裏的北方大家之風還真在某種程度上跟她獨創的字體相撞了呢?

江芙蕖想着這個可能,卻是不敢托大,只低眉道,“裏長謬贊了,不過紙上塗鴉罷了。”

“江姑娘性子謙恭,着實難得。”裏長呵呵憨笑了幾句,倒也不再抓着筆跡之事追問,只與江芙蕖說起口味來,“剛剛飯桌之上,我見江姑娘似乎十分喜歡家中的辣白條。”

辣白條?江芙蕖想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裏長說地是什麽,好像就是桌上下粥的腌制白蘿蔔幹,口味辣中帶酸,又自有甜味,十分爽口,江芙蕖本人最愛的口味便是酸辣味,裏長家的辣白條剛好對了胃口,是以多吃了點。

汗,裏長真是觀察入微啊,江芙蕖真擔心自己喝口水,裏長都要給她講出個一二三來,她心中之弦繃地更緊,總感覺裏長在給她挖坑?

“我覺着梅大娘做的辣白條十分好吃。”江芙蕖斟酌着自己的話,微微擡頭觑了裏長一眼,見他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便也跟着笑了,“酸酸甜甜的,吃了之後胃口都好了。”

大略是真地十分喜歡,江芙蕖的語氣裏難得地帶上了一點童稚,裏長一窒,好半天才道,“喜歡我讓孩他娘給旺子家送點過去。”

言罷,他也不管江芙蕖,只自顧自低頭擺弄着手上的旱煙,江芙蕖明明看着那旱煙撥弄好了,可裏長卻是遲遲不點火,仍舊摩挲着,似乎是要把那煙草磨成煙草粉,江芙蕖心中不解,不過也不會去發問,她暗暗放松自己快要僵掉的肩膀。

“聽江姑娘的口音,似乎是标準的京話,江姑娘莫不是上京城人?”裏長仍舊低着頭專心撥弄旱煙杆,似乎只是在與江芙蕖話家常。

江芙蕖聽到上京城一詞,卻是心中一跳,怎麽感覺這個地方有點熟悉呢?她一邊努力想着這個地方在哪裏聽過,一邊回着裏長:“我也不知,醒過來後,前事便忘了許多。”

裏長手中動作一頓,旋即又若無其事地繼續,“莫不是只記得墨筆之事了?”

這是不信江芙蕖的話了。

江芙蕖倒也不惱,莫說裏長,就她這情況,人人都會懷疑,她正想随意找個完美點的借口,腦中卻忽然跳出上京城這地方的來處。

在《穿越女配之逆襲》中,故事的發生地點,可不就是上京城!而這上京城裏,講地可不就是官話——京話!這兩點與裏長說地都十分吻合啊!!

“也不盡然,依稀記得涪陵銀城什麽的,許是我的故鄉吧。”江芙蕖一邊說,一邊盯着裏長。

裏長手中動作再次停了下來,這次,他沒有繼續摩挲旱煙杆,他擡起頭,一雙眼睛沉沉地看着江芙蕖,神色晦暗不明,就在江芙蕖以為自己的猜測錯了的時候,他緩緩道,“江姑娘怕是不知道,涪陵在南,銀城在西。”

轟隆一聲,裏長的話簡直如天上驚雷劃過,江芙蕖的腦子有一刻的眩暈,好半天,她才克制住自己被雷地裏焦外嫩地心,勉強穩定語氣道:“那裏長可知道,竹公子是誰?”

裏長見江芙蕖神态恍然,便知道她神志恐怕真地有些不清,倒不是拿話搪塞他的,只是這江姑娘到了這種地步,竟然還惦記着一個什麽竹公子,莫非是因情而殇,他憐憫地看着江芙蕖,“某并不曾聽說過什麽竹公子。”

江芙蕖才剛松了一口氣,就聽裏長繼續道,“不過,某記得前些年,倒是有個什麽梅公子到我們鎮子裏來過一次。說是上京城大戶人家的公子,十分體面,那……”

裏長的話,江芙蕖已經完全聽不進去了,她只覺得自己心血上湧,兩眼發黑,然後就直直地倒了下去。

第 8 章 山村裏長

陳來旺這次卻沒有依着江芙蕖的意思,他十分拘謹地喊了她一聲“江姑娘”,然後就坐她旁邊不動了。

江芙蕖卻是有點困了,她今天太累了,剛剛飽餐了一頓,又解決了陳大娘的問題,她感覺自己此刻最需要來一場酣睡,于是,她只能用眼神告訴陳來旺,請他離開,可看了半天,卻是發現,陳來旺完全不能意會她的眼神。

……

“陳大哥。”江芙蕖半靠在身後的土牆上,眼神迷蒙,“我想睡覺了。”

“哦,你睡吧。”陳來旺附和了一句,然後他很快想到自己坐在這裏江芙蕖并不能睡好,他忙站起身,往小土屋外走去,“江姑娘,你有事喊我,我就在外面。”

江芙蕖沒有應聲,她已經歪在牆上,手習慣性地搭在腹部,睡着了。

第二天,江芙蕖醒來的時候,天才蒙蒙亮,她睡眼惺忪,一時還沒反應過來自己在哪裏,直到聽到一聲雞鳴,她才想起來,自己在陳來旺家的小土屋裏。

她歪了歪有些酸疼的脖子,手指在脖子上的活血經絡處随意按了幾下,這才扶着土牆站起身來。

她本來以為,自己會見到陳來旺,誰知道到了屋外面,根本沒見到陳來旺的影子,她聽到主屋中陳大娘喊她,“江姑娘。”忙進了主屋裏。

陳大娘的面色仍舊白中泛黃,不過,她的精神狀态看起來不錯,江芙蕖想着,應該是陳來旺告訴了她,她的病能治愈的事情,她坐到床邊的凳子上,面上帶笑地看着陳大娘,“大娘,陳大哥去哪裏了?”

“旺子啊,一早就說要去裏長家借筆墨,我讓他早點回來,怕是一會兒就該回來了。”陳大娘目光溫和地看着江芙蕖,“江姑娘,你還沒用早飯吧?”

江芙蕖幹笑着點點頭,無奈地摸了下肚子,“我這些天吃地都是冷食,容易餓,恐怕要讓大娘多費心了,不過我會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來抵飯食的,我可以……”江芙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陳大娘打斷了。

“江姑娘。”陳大娘掙紮着坐起身來,靠在床頭,“以後這麽見外的話就不要說了,你這次救了我的命,是天大的恩,不過是幾頓飯食,又怎麽能償還地了?”

“大娘,你別這麽說。”江芙蕖頭皮發麻,她其實挺怕長輩對她客氣的,她能跟同輩人據理力争,也能對小輩面不改色,可要是長輩,她私心裏總是敬畏的,老人家的智慧都是用實打實的歲月過出來的,可不是她在書中能學到,憑着經驗能一蹴而就的。

見江芙蕖神态誠懇,語氣謙恭,陳大娘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贊揚,目及她那滿面的疤痕,她的心中又是一陣可惜,這個姑娘,通身的教養一看就不是出自尋常人家,怎麽會遭此橫禍?又流落到她們這個閉塞的山村子裏呢?

“娘,我回來了。”陳來旺興奮高昂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不過一會兒,他就出現在門口,在他身邊,竟然還有一個着布衣打着短襟的幹瘦老頭。那老頭六十上下的年紀,頭上光禿禿的,雖然幹瘦,眼神卻很矍铄。

不等江芙蕖詢問,陳大娘就先笑呵呵地開了口,“裏長,你怎麽過來了?”

裏長幾步走上前,出言制止了陳大娘下床的動作,“旺子他娘,我聽旺子說你的病能治好了,就過來看看能不能幫上什麽忙。”

這話說地隐晦,但陳大娘卻聽出了裏長話中的深意,其中之一怕是裏長擔心她家銀錢不夠,另外一個卻只怕是為着江芙蕖,一個傻了三年的瘋癫女子,來路又不明,裏長是擔心他們娘倆受騙。

“裏長,你的這份好心,我是知道的,不過我們家旺子剛拿了陳工頭的工錢回來,銀錢上實在是不缺了。”陳大娘怕裏長多說什麽,忙指了江芙蕖對裏長道,“裏長,你看這孩子,她現在不瘋了,還會醫術呢,可見是個好人家出來的。”

江芙蕖完全不懂,好人家和醫術有什麽挂鈎,不過,她明顯地感覺到,裏長審視的目光在陳大娘的話後柔和了幾分。

“恩,我都聽旺子說了。”裏長看向江芙蕖,手指了指一旁桌上攤開的紙墨,“不知道這些紙筆,可夠江姑娘用得?”

江芙蕖一直知道老人家的智慧難測,卻是沒料到這麽快就在山村裏見到了個厲害人物,這裏長問紙筆夠用是假,試探她會否醫術是真,竟是要她當着他的面立即寫出方子來。不過,看陳大娘對裏長的态度,只怕這個裏長也不算是壞人。

江芙蕖對裏長點了點頭,走到桌子邊,拿起那毛筆,蘸了墨,又試了試筆,這才就着那半黃的糙紙寫起藥方來。

當歸四逆湯:當歸三兩,桂枝三兩去皮,芍藥三兩,細辛三兩,甘草二兩炙,通草二兩……

她自小要麽不做事,一旦做事便入神地厲害,對外物全然不顧。是以,江芙蕖并沒有看到,裏長和陳大娘等人各色的神情。

裏長本以為陳來旺是因為太過憂心陳大娘的病被江芙蕖騙了,畢竟鎮上最好的秦大夫都說了,陳大娘的病沒得治,只是在拖時間。

陳來旺說得又語焉不詳的,他不放心,只能跟着過來看看,想着江芙蕖騙人的話,首先便不會寫字,其次便是寫出來的東西亂七八糟。

誰知,江芙蕖一動筆,那姿态娴熟恣然之态,明顯是受過大家教育的,果然落筆的字跡也娟秀翩然,至于其中內容,他雖然一知半解,可也能看出,是絕對的藥方子。

這位江芙蕖姑娘,只怕是有大來頭的,到了他們陳家村,也不知是福是禍,裏長心裏一時七上八下,心不在焉。

陳來旺眼睛發亮地看着江芙蕖,說起來,他其實也挺怕江芙蕖诓他,昨晚一直守在小土屋外面,天不亮就跑去敲裏長家的門,就怕借筆墨的功夫,江芙蕖跑了,白白地耍他一場。

可現在看江芙蕖那架勢,再看看裏長的态度,陳來旺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他娘是真地有救了,陳來旺心中雀躍,面上也都顯露出來。

陳大娘是這三個人裏唯一沒有懷疑過江芙蕖的,如今看到她鎮定自若的表現,心下落安,口中默念着觀音菩薩救苦救難的佛語,靠在床頭,竟是難得安詳地睡去了。

江芙蕖吹幹紙上墨跡,又仔細看了下方子,确認無誤,這才收了筆,還不等她開口,陳來旺便上前來一把抓了那幾張方子,拔腿就往外跑,“我去抓藥。”

……

江芙蕖不曾想陳來旺這麽激動,她還沒說,其中有幾昧藥,她在山上是見過的,如果陳家銀錢短缺,可以少抓點,餘下的只去山上采了現做就是。

“咕咚咕咚”的肚子空響聲在屋中響起,江芙蕖忙低下頭,都不敢去看裏長的面色。

裏長早看到陳大娘安歇了,他心中對陳來旺的魯莽性子搖了搖頭,想着自家早飯也沒開,便開口邀請江芙蕖去家裏做客,正好他還有不少問題要問江芙蕖呢。

第 7 章 初露鋒芒

不怪江芙蕖疑惑,她剛剛看旺子娘和旺子的哀傷姿态,猜着這旺子娘必定是患了不可治愈的重病的,可是……她把了兩次脈,又仔細看了旺子娘的面色,白中帶黃,聽她呼吸氣短時促,顯是傷寒未妥當治療的變症。

這病……并未到不可治愈的地步啊,而且因為旺子娘底子好,其治愈可能性又大了許多,緣何旺子娘和旺子是一副必死的模樣?莫不是旺子娘還有其他病症?

這樣想着,江芙蕖便又細細探了一次旺子娘的脈,奇怪,脈相上根本沒有其他重症啊?

“喂,醜女人,你摸夠了沒?”旺子擡腿踢了江芙蕖一腳,惡聲惡氣地吼了一句,現在是什麽時辰了,這醜女人還有完沒完了?不就是一碗吃食嗎,給了她就是了,她難道還要欺負他娘的善良,要更多的東西?

一想到這個可能,旺子對江芙蕖的态度就好不起來。

江芙蕖被旺子不輕不重地踢了一腳,整個人回過神來,她不好意思對滿臉疲倦的旺子娘笑了笑,這才放開她的手,幫她掖好被角,緩緩地站起身來,一聲不吭地走出了主屋。

旺子和旺子娘對她的舉動都有些不解,不過,兩個人一個另有心思,一個太累,誰都沒去喊她,旺子哄睡了旺子娘,轉頭就怒氣匆匆地往小土屋走去。

他本以為,會看到江芙蕖在廚房裏扒拉東西,誰知道到了那小土屋,卻是見着江芙蕖窩在牆角的幹草上,發愣。

陰影遮住了江芙蕖的面容,只顯得她整個身形愈發地嬌小,旺子的腳步頓了頓,心中莫名地就軟了一下,他走到竈臺邊,打開鍋蓋,把裏面的飯碗端出來,送到江芙蕖身邊,粗聲粗氣道,“快點吃!吃完滾蛋!”

江芙蕖不妨旺子會真聽旺子娘的話,她雙手接過冒着熱氣的飯碗,小心翼翼地仿佛是捧着這個世界最易碎的珍寶一樣,看得旺子又是一聲冷哼。

不過,旺子并沒有離開的意思,他選了塊幹淨的地方,席地而坐,眼睛瞥了一小口一小口嚼飯的江芙蕖一眼,很快閉上,似乎是打算小憩。

“大娘她,患了什麽病?”江芙蕖的聲音在小小的四處透風的土屋中響起,或許是因為吃飽了飯,她的聲音不再幹啞,倒有些女子獨有的甜潤。

本是跟她無關的事情,江芙蕖也從來沒有什麽救死扶傷的責任感,她學醫是因為家學,學地好也僅僅是因為有所謂的醫學天賦,但是在今天,她卻第一次想要救一個人,救人的欲望太強烈,讓她還沒吃飽,就冒着可能吃不完的風險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蟲鳴聲在屋外響起,順着縫隙照進來的月色似乎明亮了一些。

旺子閉着眼睛,仿佛已經睡了,就在江芙蕖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卻忽然聽到他沙啞低沉的聲音,“秦大夫說,是風寒症,娘在初春的時候,赤着腳去剛化冰的河裏抓魚,就是那時候受了寒,後來就一直不好。”

原來确實是傷寒,旺子娘風寒入體,不過身子骨硬朗撐了一段時日,想必完全沒在意這小病,就拖到了後面,風寒轉傷寒,傷寒初期沒及時治療,隔了一段時間後才開始吃藥,便出現了結胸、痞氣和發黃等傷寒病變之狀。

如此說來,一切都通了。只是,若是如此,怎麽就要死了?

“旺……大哥。”江芙蕖本來想喊旺子,話到嘴邊想起醉鬼的粗俗,忙改了口,好聲好氣道,“大娘的病,不過是幾副尋常湯藥便可治愈,緣何你們一直念着……”死啊死的啊,後面幾個字,在醉鬼兇狠的目光中消了下去。

“你懂什麽?”醉鬼不屑地看了江芙蕖一眼,又重新閉上了眼睛,仿佛跟江芙蕖多說一句話都十分多餘似得。

江芙蕖見他這樣,倒也不生氣,只因她心中認定了醉鬼的孝心,便覺得這是個好人,好人她是不怕的,倒覺得這是自己在這異世的第一個有緣人,看醉鬼閉了眼睛,她便自顧自道,“大娘手足厥冷,脈微欲絕,是為寒熱複發之寒厥,只以當歸四逆湯溫經通脈便是。”

“大娘氣短脾虛,味中苦澀,是為大結胸及氣痞,用大陷胸湯蕩熱逐水可解大結胸,輔以半夏瀉心湯苦降辛開,和胃散痞,數得治後,脾胃通陽,寒症盡去,胃口大開,也不會有苦黃之态。這些藥方,只當歸、甘草、大黃等尋常藥物,莫不是此處很難尋?”

江芙蕖被忽然湊到眼前的人吓了一跳,手中的碗都差點掉了下去。

“旺大哥,你幹嘛?”

旺子此時哪裏還有先前的輕蔑之态,他幾乎是膜拜地跪在江芙蕖身邊,兩只小眼睛灼灼地看着她,仿佛她臉上長了花兒似的,“醜……菩薩天仙姑娘,你說地,都是真的嗎?我娘她的病,能治好的是嗎?”

雖然是這麽問,但旺子此刻心裏已經完全對江芙蕖信服了,江芙蕖口中說地那些東西,他雖然都不是很懂,但是其中有幾個關鍵字,卻是跟秦大夫說地一樣,比如說什麽湯,什麽當歸,甘草這種草藥。

在他娘生病之前,他對這些根本一竅不通,但是他娘病了這麽久,他就算再不懂,聽多了也耳熟了。沒想到,他娘的一點好心,居然給她争了一條命,難怪娘時常教訓他要做好人,旺子此時仿佛已經看到痊愈的娘了。

菩薩天仙姑娘?那是什麽鬼,江芙蕖被旺子胡亂的稱呼噎了一下,不過看他這麽激動的樣子,顯然是聽進去了她的話,那肯定會配合着她去給他娘抓藥治病了?江芙蕖也管不上其他,旺子娘病拖地夠久了,再晚點,怕是重藥都難愈。

“那是自然。”江芙蕖放下手中還剩一半的飯碗,就要豪氣地去開方子,卻忽然想起來,旺子這種家庭,還真不一定有毛筆,要乘熱打鐵的氣勢瞬間就蔫了下去,江芙蕖看向旺子,“旺大哥,你家有毛筆嗎?我給你開個方子,你改日去抓藥?”

……

兩人四目相對,小土屋中有片刻的安靜,旺子黝黑的臉紅了紅,好半天,他才別扭道:“等天亮了,我去裏長家借筆墨。”

“嗯。”江芙蕖看了眼外面仍舊大亮的月色,重新捧起飯碗,小口小口地開始嚼食,吃地快見底了,她才發現,醉鬼居然還跪在她的面前,她忙道,“旺大哥,你不用跪着。”

“我叫陳來旺。”醉鬼默默地看了江芙蕖一眼,倒是沒有繼續跪下去,他在江芙蕖面前坐下,做了個最簡單的自我介紹之後就一聲不吭地幽幽看着她。

江芙蕖倒是沒什麽反應,只因為她從小到大被人看慣了,早就練就了被人圍觀而面不改色的本事,一直到陳來旺看了半刻鐘眼睛都快發直,她才明白了陳來旺的意思,她面上一熱,忙也做了個自我介紹:“我叫江芙蕖,陳大哥叫我芙蕖就好。”

第 6 章 母慈子孝

倒不是江芙蕖良心大好,要放棄鍋中熟食,而是江芙蕖自小所受到的教育和自身的修養讓她做不出不問自取的事情來,借火是沒辦法,而且火種并不算什麽稀罕物,可這吃食,到底有些分量。

雖然求人有點丢臉,但是……沒有辦法啊!

江芙蕖出了小土屋,借着月光發現自己竟是被醉鬼旺子拖到了山腳下的一處房舍,這房舍依山而建,簡陋地很,只有一個小土屋和一個主屋,房舍前面就是一條彎彎曲曲的山路,山路前面是一片田地,田地與山路之間只隔着條小河。

雖然沒什麽農村建築的常識,但是顯然,這山腳下并不是一個适合建立房舍的地方,所以江芙蕖只看到這麽一棟“特立獨行”的屋子,也不知道醉鬼家為什麽會建在這裏。

江芙蕖走到主屋外面,順着半掩的門往裏看去。

內屋之中,點着一盞昏暗的油燈,正對着房門的是一張木板床,木板床的四角各支着一根細木杆,細木杆上又綁着四根木杆,與床板一起組成了個空心長方體構架,一塊米黃色的滿是補丁的帳子被綁挂在那架子上。

帳子頂上的中間下凹,對門向兩側分開,露出帳子裏的人來。

居然是個滿頭銀發的老人家,江芙蕖懷疑地看了眼坐在床邊,滿眼孺慕,面色緊張的醉鬼旺子,怎麽看,這兩個都不像是母子啊?倒像是爺孫……

“旺子,陳工頭家的工錢領到了吧?”旺子娘躺在床上,神情疲憊,聲音微弱。

旺子的表情僵了一下,他低下頭,大手握成了拳頭,“娘,都拿到了。”

旺子娘閉着眼睛,并沒有看到旺子的異樣,她咳了一聲,待得氣順了才道,“好孩子,這樣才對,等娘去了,這家裏就你一個人了,你……”

“娘,你會好起來的。”旺子打斷旺子娘的話,他想要去摸旺子娘的手,可又似乎懼怕着什麽,手停在半空沒動,“秦大夫說,只要再吃上半個月的藥,你的病就會好了,娘你這半個月就不要給我做飯了,我自己去外面吃就是。”

“去外面吃?”旺子娘忽然睜開眼睛,渾濁的目光看向旺子,情緒有些激動,“你答應過娘什麽?你是不是又跟那群人混到一起去了?你要是這樣,娘倒不如現在就去了,還吃什麽藥!”

“娘,我沒有!”旺子再顧不上其他,他緊緊抓住他娘顫動的手,雙腿一彎,就從凳子上滑跪到地面上,雙膝落地發出“嘭”地一聲脆響,聽得屋外的江芙蕖都疼,“我跟娘發過誓,以後再不會去跟他們鬼混了,娘你相信我!”

旺子娘定定地看着旺子,也不知道她看出了什麽,良久,她點了點頭,示意旺子起來。

旺子松了一口氣,正要讓他娘早點歇息,就聽他娘幽幽道,“旺子,外面鍋裏的飯,你去吃一點吧,不要給娘留着了,娘啊,活……”

“娘,你在說什麽啊,那飯我已經吃過了啊,你早點歇息吧,這天都快亮了。”旺子打斷他娘的話,眼神閃爍,不敢與他娘對視,只把目光往門口一扭,立即跟門縫中烏溜溜的一雙大眼睛相對。

兩人都是一愣,不過很快都反應過來,旺子狠狠地瞪了江芙蕖一眼,那眼睛裏的意思再明顯不過,滾!

可是江芙蕖能滾嗎?偷看了半天,她的心酸麻麻的,本來還以為自己這次出師不利,又要平生橫起波折,誰知道,竟是被一個有孝心的壞人給“撿”了回來,而且看他的樣子,似乎并不想再對她怎麽樣。

心思如此簡單的壞人,江芙蕖的人生見識又漲了一點,她咬了咬牙,在旺子殺人的目光中,不走反推開了屋門。

木門“吱呀”一聲,引起了床上旺子娘的注意,她轉過頭,一眼就看到了江芙蕖。

江芙蕖此刻滿面的傷疤,并沒遮掩,在昏暗的燭光下看起來十分可怖,可這旺子娘眼睛裏竟然沒有一絲的厭惡,反而帶了一絲同情,“是你啊。”

倒像是與她熟識一樣。

江芙蕖很快想明白,是啊,自己在這村子裏連小孩都知道了,大人怎麽可能不知道呢?在旺子娘憐憫的柔和目光中,江芙蕖有些赧然,她低下頭,低低地應了一聲,“恩。”

“娘,你不要理這個醜八怪,她剛大半夜地居然在村裏晃蕩,估計又想偷東西了!”旺子站起身,龐大的身軀往江芙蕖和旺子娘中間一站,頓時将她們隔開來。

江芙蕖眼皮一跳,敢情她這身子原身還是慣偷?難怪這旺子把她提溜到這裏,對她又打又罵,怕是怕她偷村裏人的東西吧!

“旺子,這姑娘也是個可憐的,你是不是又打她了?她就是個傻子,你打她幹什麽?”旺子娘嘆了口氣,“看她的樣子,估計又是餓的,你給她勻口飯吧,菩薩保佑。”

“娘!”旺子聽到旺子娘這話,頓時不滿了。

自從三年前,這傻子到了陳家村,他娘時不時就給她偷偷送吃的,打量他不知道呢?為了這事,他一直想揍這女人,傻子怎麽了,傻子就能混吃混喝了?而且這女人頭上刻着字,誰知道是不是真傻呢,指不準以前做過什麽喪良心的壞事呢!

米糧本來就精貴,尤其是這兩年,田裏收成不好,上面的稅還重了一層,他每日地勞作都只勉強夠娘倆的溫飽,哪裏還有什麽多餘的吃食給這醜女人!他還想攢點餘糧去秦大夫那換藥給他娘喝呢!

想到自己娘的病,旺子心中暗了暗,秦大夫說,便是強撐着,也只能再多活兩個月的光景,這是從小将自己養到大的娘,他怎麽能眼睜睜地看着她就這麽去了,都是缺銀錢,若是有銀錢,娘就能去大城裏找好大夫了,都是自己沒用!

“大娘。”江芙蕖喃喃地喚了旺子娘一聲,還沒開口,旺子娘就把吃食送到了嘴邊,本來應該是高興的事情,她的心情卻無端地沉郁了下去,這麽善良的旺子娘,卻要病死了,生老病死雖是人之常情,可江芙蕖卻一直覺得,好人應該長命才對。

她這聲大娘沒有引起旺子的注意,卻是讓旺子娘愣了一下,她可是清楚地記得,這姑娘是個傻子,平日裏瘋瘋癫癫的,只會傻笑,怎麽會喊她大娘,莫不是好了?還是她頭暈聽混了?

“你幹什麽?!”旺子見江芙蕖忽然繞過他走到他娘床邊,心中大震,就要去拉她,卻見他娘蒼白的面上帶了一絲笑,那動作便頓住了,只悶悶地站在床邊,眼睛牢牢地盯着江芙蕖,唯恐她作出什麽不當的舉措來。

旺子娘一看到江芙蕖的動作和她幹淨明亮的眼神,就知道她剛剛沒有聽混,這個傻了的姑娘,怕是好了,雖然不知道她得了什麽機緣好的,但旺子娘心裏還是很高興地念了句菩薩保佑,她任由江芙蕖抓着她幹枯的手,欣慰地打量着收拾一新的江芙蕖。

這姑娘頭發不再是一鳥窩了,如今捋地順順地盤成個團子在頭頂呢,身上幹幹淨淨的,也沒有什麽異味,整個人雖是看着瘦弱了點,但也清爽宜人,有點活人的模子了。

江芙蕖任由旺子娘打量着,她的手搭在旺子娘的脈搏上,眼中透出一絲疑惑。

第 5 章 醉鬼旺子

江芙蕖這才感覺到了害怕,她拔腿就想跑,誰知才剛脈動腳步,就被一只大手牢牢地抓住了。

“臭娘們,大晚上地跑地裏來偷漢子嗎!”醉鬼的聲音粗啞,帶着股濃濃的痞味。

偷漢子……偷你妹啊!

江芙蕖面色脹地通紅,她以前是見過流氓,但大都是斯文敗類,可沒見過眼前這種粗糙直白燥人的流氓類型,她倒是想痛快地揍他一頓然後怼回去,但醉鬼雖然喝醉了,渾身的力氣可是沒減弱半分,以她現在這半殘羸弱的身子,估計踢他一腳都是給他按摩!

江芙蕖是絕對不可能拿雞蛋碰石頭的,她一邊死命扒拉醉鬼鐵鉗一樣的手,一邊想着對這樣的人應該說什麽樣的話,無奈腦中詞庫有點空虛,半天只憋出一句,“大哥,你放過我吧!我不是壞人!”

江芙蕖的聲音沙啞,不過字正腔圓地,跟山村裏濃濃的鄉土風味有點不一樣,那醉鬼愣了一下,忽然就“哈哈!”大笑起來。

天上的烏雲似乎都被這笑聲驚散開,月光打在他黝黑色的臉上,鼠眼牛鼻,醉鬼裂開厚厚的嘴唇,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齒,“老子是壞人!”

……

涼風吹過,“壞人”兩個字是江芙蕖最後的記憶,她被那醉鬼一拳打暈了過去。

如果可以,江芙蕖是希望自己這一暈就直接暈回自己的世界的,可是,并沒有。她是被一陣尖銳的刺痛感痛醒的,等她睜開眼睛,首先不是看自己身處何方,也不是查看疼痛來源,而是,聳動了一下鼻子,她似乎聞到了……熟食的香味。

天知道,自從穿越過來,這幾天她都吃着一些草葉,運氣最好就啃了一個野山果,都是些冷食,吃地她的胃都開始抗議了。熟食啊熟食,不要說米飯了,就是一口熱水,她也能喝地開開心心的啊。

“居然是你這個醜女人!”醉鬼這時候已經清醒了,他将江芙蕖拖進門,然後把她往地上一扔,擡腿就踢了她一腳,“給我老實點!”說完,就扔下江芙蕖離開了。

直到醉鬼走出很遠,完全聽不到腳步聲,江芙蕖才敢擡起頭,打量自己如今的處境。

只見這地方是個破破爛爛的小土屋,泥土堆砌了半尺高的牆,牆上面是幾根木頭和茅草搭起來的屋頂,土屋的正中用幾塊石頭堆了個圓柱形的竈,竈頂上放着一口缺了口子的大鐵鍋。

江芙蕖跟那竈離了只有兩米遠,能清晰地感覺到竈裏面還有餘溫,而她聞到的熟食味,就是從那鍋裏傳來的。

下意識地舔了舔幹裂的嘴角,江芙蕖眼巴巴地看着那鍋,喉嚨裏咽下一口口水,怎麽辦,雖然身處險境,但是好想吃!正這麽想着,耳邊忽然就傳來那醉鬼的怒喝聲。

“你這個醜女人,給老子死遠點!”醉鬼三步并作兩步地走向前,一腳把已經靠近了竈臺的江芙蕖踢開來。

這一腳很重,雖然江芙蕖下意識地避開了要害位置,但還是痛地眉頭都皺了起來,她緊緊抓着地上的泥土,強撐着不讓自己倒下去,只擡頭看向把她抓來的醉鬼。

醉鬼似乎去洗漱了一下,身上的酒氣幾乎聞不到,他身形高大,方形大臉,眼睛細小,兩撇粗枝眉,鼻頭高聳,嘴唇帶黑,當真是一副兇煞之相,江芙蕖心裏打了個寒顫,罵了句娘,顫巍巍道,“大哥,你放了我吧,我真地什麽都沒有。”

話音剛落,江芙蕖忽然想到,自己好歹是個女人啊,我去,不會被……想到這裏,她再次擡頭打量了一眼醉鬼,這種蠻牛真心不是她的款,被強絕對生不如死啊。

大概是江芙蕖的眼神太過直白,醉鬼眼皮一翻,露出一對半刀眼白,滿臉地鄙夷,“醜女人想地倒是美,也不看老子對着你能不能硬起來!”

“噗”地一口老血嘔在心裏,江芙蕖被醉鬼這話刺激地不輕,想她江芙蕖活了二十多年,哪一年缺人追了?居然有朝一日,虎落平陽,被一個粗俗的男人嫌棄到了泥裏!真正是叫冤都無門,難道她還上趕着求人強?!!!

醉鬼可不管江芙蕖,他走到竈臺邊,拿開那鍋蓋看了眼,又重新把鍋蓋蓋了回去,江芙蕖正對他的舉動不解,就聽到一聲蒼老的女聲傳來。

“旺子,是你嗎?”

旺子……江芙蕖忍笑,她可不想莫名其妙再挨打。

“是我,娘。”醉鬼旺子急忙應了一聲,又給了江芙蕖一個警告的眼神。

“鍋裏給你留飯了,還熱着呢,你吃點吧,別餓着了。”

許是放輕松了,江芙蕖這才注意到,旺子娘的聲音有些松散,似乎中氣不足,軟綿綿的沒有一絲力道,這位老人家身體八成不好。

旺子又是忙不疊應着好,卻是站在竈臺邊一動不動,完全沒有要吃的意思,江芙蕖對這母子兩個的相處模式有些不解,她偷偷地觑了旺子一眼,竟然發現他的面上帶着一絲哀傷。

……一個彪形大漢的憂傷,江芙蕖感覺畫面有些詭異,正在這時,旺子一轉頭,面上的哀傷早已消失,眼神狠狠地瞪着江芙蕖,卻是沒有走上前來揍她,只對她厲聲警告,“一會兒敢出聲,老子捏死你!”

說完,幾步走出了小土屋,再次獨留江芙蕖一個人。

江芙蕖目瞪口呆地看着旺子消失的背影,簡直不敢相信他的行為,作為一個合格的惡棍,他不揍自己至少應該先把自己綁住再走吧,就這麽一句口頭警告,他這是對自己的威嚴太自信呢?還是對她的膽量有什麽錯誤的估計?

确定旺子就這麽“放心”地把她扔小土屋了,江芙蕖轉頭看了眼那還誘人的鐵鍋,眼睛眨了眨,決定還是先查看下自己身上多出來的傷口要緊。

她低下頭,首先就是看讓自己痛醒過來的膝蓋,掀開裙子下擺,只見那疤痕交錯的小腿上又新添了幾道紅紅的劃痕,其中最嚴重的就是膝蓋上那一塊。醉鬼拖着她回來,這鄉間路上什麽都不多就是碎石子多,新結的疤大概是被哪塊尖銳的石頭勾開了,露出裏面的膿血。

本來已經快愈合的傷口,恐怕又要挨上幾天才能好,好在都沒有傷到骨頭。

江芙蕖從懷中摸出一把處理好的幹草藥,朝上面吐了口口水,混着口水揉碎了撒在傷口上,又用一片大一些的幹淨葉子覆蓋在上面,感覺葉子已經黏附住了,她才扶着泥土牆站起身來,一瘸一拐地追随旺子的方向而去。

第 4 章 借火遭難

“打她,打死這個壞女人!”

“壞女人快滾啊!”

“又來了,真是讨厭!娘都不讓我出來玩了!”

碎石子帶着風聲呼呼地從身後招呼而來,江芙蕖跑地狼狽,好半天才把追在身後用石子扔她的一群小屁孩給閃開了。

這兩天,她一直順着那河水的水流方向走,信心都快走沒了,終于聽到了熟悉的雞鳴狗叫聲,找到組織的激動心情卻在剛進村口就破滅了。

本來還好好的,村口有座小石橋,石橋上有幾個嬉戲的小子,她過去的時候,他們還滿熱情的,誰知道,等她擡起頭,這群小家夥就像炸鍋了一樣,一個個瘋了似地拿石頭砸她,她本來還以為他們是怕她那張滿是疤痕的臉,誰知道聽他們的罵聲,似乎又不是這樣。

壞女人?

娘不讓他們出來玩?

江芙蕖順完氣,咂摸着孩子們的話,怎麽看,她在這村裏,似乎都是個夜叉一樣的存在啊?無端端地,她想起一句話,“別再哭啊,再哭XX就出來了!”

……

她幹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了,莫非是殺人了?江芙蕖心中吓了一跳,但很快又搖頭否定,不可能,如果殺了人,她早被砍了,怎麽可能還好端端地活着,要知道古代殺人可不給你講什麽人權,還給你判個無期徒刑!

那是怎麽回事?江芙蕖不自覺地摸上她額頭上的那個刺字。

大概是原傷痕上又加了二重傷害,刺字有些模糊,所以她原先并沒有注意到,自己額頭上居然還有個“罪”字的刺字,難道跟這個有關?她不會是什麽逃犯吧?那就尴尬了!

心中的不安讓找到村子的欣喜一下子淡去了九分,江芙蕖回到自己臨時找的一個避身山洞,窩在裏面思量了快一天,用着最原始的鑽木取火,手都磨起泡了,仍舊沒有生出火來,這也就意味着,她必須去村裏借個火,否則,一直吃生冷的食物,她的身體承受不住。

江芙蕖考慮再三,又去村子外面賊兮兮地躲在暗處觀察了半天,覺得還是不要出去吓小孩子了,等天色暗下來,再想辦法去村子裏偷個火。

這樣想着,江芙蕖又跑回洞裏躺着想了幾個主意,無非就是怎麽偷,從哪裏進去,偷了之後怎麽不讓人發現……這些怎麽看都不應該是她需要考慮的做賊問題。形勢比人強啊!

等啊等,江芙蕖終于等到了天黑,她窩在一塊大石頭後面,眼睛發光地盯着村子西邊的兩處房屋。她研究過村裏的地形圖,這西邊的幾處小屋四通八達,進可攻,退可守……不,退可直接跑入山林,方便事後逃跑。

最關鍵,這村西邊好似沒有狗,反正她只偶爾聽到幾聲狗吠在遠處響起!

入夜的山村,一片黑暗,只有頭頂傾斜的月光,照地地面上光逞逞的。

江芙蕖小心地站起身,繞過大石頭,走到小石子路上,走進最近的一家房子,她站在空曠的院子裏左看看,右看看。

沒辦法,這房子雖然沒有院牆,但是它是個一主屋帶三個小屋的小四棟,除了主屋她能判斷出來用處,另外三個小屋,她真心地不知道哪個是廚房啊!

江芙蕖深感失策,她覺得自己白天除了查探地形,還應該研究下農村的廚房長什麽樣子。可人都來了,就這麽空手而歸,實在是有些不甘心。江芙蕖想了想,這第一家是這樣,第二家或許就只有一個主屋加一個廚房呢?

她抱着這樣的想法,小心翼翼地挪到了第二家,這家比之第一家有些豪華,因為它在屋子外面用樹枝紮了個院牆,江芙蕖從樹枝牆上跨進來的時候,還被戳了一下屁股,肉疼!不過,她很快就感覺不到這股肉疼了,因為她的心開始疼了。

這次的房舍倒是跟第一個房舍不一樣,但它是個連形的回字屋,簡單的解釋,就是三個小進,正中一個,左右各一個,大小完全一樣,形狀完全一樣。江芙蕖特無語,古代農村建築都這麽有特色嗎?現代的建築都沒這麽多樣啊!還是要推崇城建樓房,雖然像個牢房!

江芙蕖想要轉頭就走,但是她提心吊膽地在村裏這麽長時間,足足半個多時辰了,她實在是不想再去第三家,這第三家跟第二家距離有點遠,中間路上有一片是光亮亮的,讓人無所遁形,萬一讓人撞見了……做賊心虛啊!

進去看看吧。江芙蕖在心裏給自己做了一秒鐘的心理建設,然後大着膽子,閉着眼睛選了右邊的一個房屋,她推測,這應該是個三房家庭,一房一戶,每戶屋子裏都應該有廚房。

這麽想着,江芙蕖輕輕地推了推屋門。

屋門是木門,想是山村裏人淳樸,竟然沒有上鎖,江芙蕖心中大喜,只感覺穿越以後總算有一件順心事了,她心情激動地往黑漆漆的屋裏摸去,手底下的東西毛絨絨的,軟軟的,熱熱的,會是個什麽東西呢?

“唔嗯~”那小東西輕輕地哼叫一聲,居然還伸出舌頭舔了江芙蕖的手心一下,江芙蕖整個人都有點不好了。

這是……怎麽感覺是只小動物的舌頭啊!

然後,等她終于适應屋中的黑暗,就看見自己身前不遠處一雙在黑夜中仍然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那眼睛燈泡似地,帶着寒光一點點朝她靠近。

媽呀!江芙蕖吓了一跳,縮回手,轉頭就風一樣往屋外沖去,這家居然養了這麽大一只狗,老古話說“會叫的狗不打緊,不叫的狗才真滲人啊!”被這狗咬上一口,她這條小命還真不定能保住!得虧她剛運氣好摸地是狗崽子!

江芙蕖慌慌張張地跑出房屋,翻出樹枝牆,再也不想什麽偷火了,直直地就按着預先設定好的逃跑路線跑。在她的身後的院子裏,一只黑色的大狼狗冷冷地盯着跑出院子外的人,見她似乎沒有回來的意思,甩了甩尾巴,轉頭就回屋裏去了,連叫都沒叫一聲。

江芙蕖不知道啊,她只感覺後面有索命鬼,一直跑啊跑,雖然身體很弱,跑地并不是很順利,好半天還在一望無際的黑色田野上。

耳邊只有帶着濕意的風聲,江芙蕖喘着粗氣停下步子,轉頭往身後看去。空無一人的田埂讓她心中松了口氣,還好,還好!她剛要停下來歇一會兒,就感覺腳上絆了個東西,一股淡淡的酒味充斥着她的鼻尖。

“啊!”江芙蕖吓了一跳,這大半夜的,居然還有人躺在路中間,還是個醉鬼!

“吵什麽吵!”被江芙蕖踢了一腳,醉鬼醒了過來,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龐大的身形像座山似地,将江芙蕖的小身影完全籠罩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