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聊聊診金

“拿進來吧。”唐暄心想,還真是巧,才有人送了美食過來,就有人趕了趟兒,還是個看起來明顯很喜歡美食之人。

這些日子,老劉早把江芙蕖的口味琢磨了個透,除開性冷之物,她是葷素不忌,只要好吃就喜歡。

因為感激,老劉也就讓廚子把一堆壓箱底的功夫使了出來,有時候還讓人去外面的酒樓買了美食回來給江芙蕖吃,他俱都看在眼裏,只江芙蕖一個人不知道罷了。

丫鬟應聲端了食盤走了進來,看到唐暄和江芙蕖,她道了聲萬福,然後将食盤上的湯罐放下,便退了出去。

江芙蕖把診金的事情暫且擱在一邊,兩眼巴巴地看着那湯罐,唐暄見狀,便将湯罐的蓋子拿開,動手給自己舀了一小碗,正要幫江芙蕖也舀一碗,江芙蕖就自己拿了碗道,“不用麻煩了,我自己來。”

……

唐暄嘴角一抽,當日他偶然問起老劉江芙蕖的做派,他還依稀記得老劉沉吟了半晌才回了兩個字,“實沉。”

還當真是夠實沉的,哪個居士不是飄逸仙态,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怎麽到了江芙蕖這裏,便如此怪異。

江芙蕖不知道自己一個小小的行為又勾起了唐暄對她的疑心,她就是覺得讓主人給自己盛湯不好啊,多失禮啊,而且盛湯的是個年紀相仿的男人,即使是她的病人,也很怪異。

這一急之下,便主動伸了手。

湯的氣味并不重,只有隐隐的香氣,但湯的樣式卻十分地好看,雪白的豆腐腦中飄着幾朵大紅色的花瓣,就像是大雪之日天上出現紅霞一樣。

江芙蕖拿起湯匙喝了一小口,辣中帶酸,很爽口,她強忍着沒有端起碗喝光,略矜持地看向唐暄。

唐暄只拿起湯匙輕輕抿了一小口,便放下了湯匙,将湯碗推到一邊,明顯是不會再動了。

“這是我一個摯友今日送來的美食方子,名喚雪霞羹,乃取芙蓉花,用開水汆過,與豆腐一同煮了,吃來有醒神提腦之效。”

摯友?江芙蕖眼珠子轉了轉,難道山莊中東西好吃的功勞都是唐暄這個摯友的功勞?其實跟唐暄這個明顯不怎麽愛吃東西的人沒關系?

“爽口悅目,是湯中佳品。”江芙蕖順着唐暄的話誇了一句,然後又提到她這趟來的目的,“唐公子,雖是有些難以啓口,但是這話當真是要與唐公子說的,那個……”

江芙蕖吱吱嗚嗚的,心裏一直在唾棄自己,快說啊,快說錢啊,可是為什麽就是說不出口。

“居士有話不妨直說。”唐暄難得見江芙蕖這般扭捏姿态,倒似小女兒家,他有些納罕,難道山莊中有哪裏苛待了江芙蕖不成?

“就是那個……”江芙蕖一咬牙,從袖中掏出一塊銀錢,捏在手指間,“我想問問唐公子,當時帖子上說的診金是怎麽算的。”

……………………

唐暄有些澎湃的心思瞬間蔫了下來,他頗有意味地看了江芙蕖手中的銀錢一眼,良久才道,“居士想要多少銀子?”

當然是多多益善了!

“唐公子說起來是我救治的第一個病患,我也不知道這應該開口多少價,莫不如唐公子看着給一些罷。”

多給點啊,唐公子,你可是視財物如糞土,揮一揮衣袖就來無數雪花銀的唐暄啊,別小氣啊!!江芙蕖提着心等着唐暄開價,心裏已經做好了價格不滿意怎麽翻臉比較好看的打算。看唐暄的樣子,好似十分不想給錢啊,真是聞名不如見面啊!

“居士的大恩,實在是銀錢難以衡量的,唐某也不知道給多少才好。”唐暄眉間微蹙,似乎在思考一件很為難的事情。

江芙蕖眉頭一挑,所以你是打算給多少?

“這樣吧,我在堯國很多地方都有些薄産,是以在各地銀號憑印便可支取銀錢,如今,我便把這印給居士,居士若是有需要銀錢的地方,只管拿了銀錢去銀號支取便是。”唐暄說着,從袖中掏出一枚小小的玉色印章,遞給江芙蕖。

這印章就像是江芙蕖那日見到的令牌一樣,底部刻着季之二字,底紋是那複雜的類似族徽的紋樣。

江芙蕖心情複雜地接過印章,看着唐暄的目光就像看一個傻子。

這人還當真是跟傳言一樣啊,倒是她想多了,只怕他根本不是要賴賬,反而是覺得診金是俗物,不值一提,如此才根本沒想過跟她談診金之事。

我靠,人品立見低下啊,怎麽感覺自己被比成了社會中視金錢為神物的渣渣。

“當時廣發邀請帖,唐某曾許下重諾,除開診金,還将答應居士一個力所能及的要求,不知道居士的要求是什麽?”唐暄見江芙蕖将印章握在手心,面上掙紮,似乎仍舊有話要說,只以為她是要提要求,索性幫她把話說了出來。

“啊?”江芙蕖回過神,“什麽要求?沒要求啊,就只要診金就好。”

見唐暄面有不解,江芙蕖解釋道:“我與唐公子治病,只為求些銀錢做他用,因着唐公子帖子上的豐厚診金,才過來的。如今唐公子病無恙,診金已清,便是錢貨兩契。只是唐公子這印章實在太過鄭重,等我處理完自己的事情,必定把印章歸還。”

唐暄眸子動了動,心中有些訝異,那種怪異的感覺又湧了上來,他定定地看着江芙蕖,她的眼似青杏,瞳孔如黑珠,熠熠生輝,似有種熟悉感,“居士,我們是不是以前見過?”

“沒有!”江芙蕖立即否認。

誰知,她這一否認,反倒是讓唐暄更加篤定,他們肯定在哪裏見過,可是在哪裏呢?他的記憶力一直很好,但是為什麽就是想不起來呢,這雙眼睛,他一定見過的,但是在哪裏呢?

“唐公子,話已交代完,我這便走了,多謝唐公子這些日子的款待,明日,我便不特特打擾唐公子了。”言罷,逃一般地向外跑了。

再讓唐暄這麽看着想下去,以他那變态的記憶力,只怕當真會記起她來,他們以前,還當真見過面!

第 52 章 :雪霞羹湯

因着精力大損,江芙蕖到了廂房中便倒頭大睡,這一睡就睡了昏天暗地,愣是過了足足兩天,她才醒過來。

看到床前歪在躺椅上的吳緒,她有片刻的失神,好一會兒才想起來,自己如今在萬柳山莊,在給唐暄治腿疾。

“吳緒。”一開口,江芙蕖吓了一跳,她的聲音好沙啞,她清咳了一聲,将聲音略略調正了,正要再喚吳緒,卻見吳緒忽然就睜開了眼睛。

兩人四目相對。

“你醒了。”吳緒先開了口,“身體感覺怎麽樣了?”語氣裏是十足的不滿。

江芙蕖也有點汗顏,身為一個醫者,明明知道自己的身體怎麽樣,卻枉顧自己的安危為了一點銀錢……不,是很多銀錢……不要命了,這種不理智的行為,實在不該是一個成年人的所為。

可是,她也沒有辦法啊,缺錢啊!她這身體需要很多的錢去養,可非一點小傷小痛之症,要不然,她何至于那麽在意銀錢,她江芙蕖,缺過錢嗎?啊,現在缺!

“我有點餓了。”江芙蕖避開吳緒指責的目光,頭一次非常鹌鹑地拉起鋪蓋擋住了自己的臉,悶悶的聲音從裏面傳來,“我想喝湯,我想吃肉。”

……

無聲的回應,江芙蕖聽到輕輕的衣料摩挲聲,然後是腳步聲,然後是房門被打開的聲音。

江芙蕖拉下被子,果然見到吳緒已經出去了,她松了一口氣,扶着床柱從床上坐了起來,“咕嚕咕嚕”的鬧肚子聲響起來,她往紗窗看去,外面微微亮,似乎是早晨,她這是一宿睡了多長時間啊?

“居士,你的身體要緊嗎?可需要吃些什麽藥,你只管說,我去給你煎。”老劉帶着三四個丫鬟很快走了進來,他的态度十分熱情,再沒有先前見到的一板一眼。

咕咚一聲,江芙蕖對老劉的話過耳既忘,注意力全被丫鬟手上捧着的美食傳來的香味給吸引了,好餓啊。

老劉十分有眼力,只一眼,他便笑呵呵地讓人把飯菜擺好,六菜一湯,葷素齊全,顯然是早備着了,“不知道居士的口味,就把我們山莊師傅的拿手菜都拿了上來,還望居士不要嫌棄。”

“不嫌棄,很香。”江芙蕖忙搖頭,抓了碗筷就開始填空蕩蕩的肚子了。

這一餐用地十分愉快,不愧是大戶人家的廚子師傅,手藝就是好啊,要不是怕吃撐了傷身又丢臉,江芙蕖只怕是要把所有菜給清盤。

等到飯飽,江芙蕖才想起來老劉進來時說的那句話,難道老劉沒給她看診?怎麽還問她用什麽藥,她這身體,是個大夫基本都知道用溫補的藥就行了,越補越好。

這個疑惑很快就被老劉解開了,“吳公子說,居士不喜人觸碰,讓我等不能壞了你的規矩,是以我們便都侯在外面,只等居士的吩咐。只是我觀居士當時的面色,好似抱恙在身,神有不足,倒不知猜測做不做得準。”

沒想到吳緒還挺會忽悠人的,嗯,他好像一慣會說話,當時的陳大娘都被他哄地親昵喊阿緒了。不過他說的這個規矩真好,是該定一個,要不然讓人看到她的真容,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卻是如此,倒是讓老劉師傅多擔憂了,我的身子卻有些不足,只不勞神便無事,若是勞神,便易損。”江芙蕖想到自己之前的決定,便順着老劉的話往下講。

果然,老劉聽了江芙蕖這話,第一個想到的便是他家主人唐暄公子的腿疾,“那後面三次的引毒,居士看該當在何時才好?”

“引毒之日,老劉師傅也看到了,并不難,只需全神依樣去做便是。”江芙蕖的眉眼靈動,聲音溫和了幾分,帶着一絲誘惑,“老劉師傅何不試試自己動手,我在旁看着就好,若是有異,我與老劉師傅指正便是,對唐公子的腿疾并無大礙。”

老劉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他讷然地看着江芙蕖,半晌才道,“如此……怎可如此,居士這是秘法,我怎可學?”

“如何不行?為醫者,救人也,所求相同,醫者是誰又有什麽幹系?”江芙蕖故意曲解老劉的意思,這解火邪之法有數種,需要對症而行,她行地不過是其中一種,關鍵的是事先的确診,至于行醫之法,江芙蕖作為後世之人自然并不拘泥于獨傳。

授人以漁,也不是每個人都會漁的,人的資質,才是關鍵,老劉都研究到中醫外科了,江芙蕖确信,這是個十足的好苗子,只怕醫術不淺。

老劉見江芙蕖這麽說,便也收了面上的不自然,只應了喏。

如此,接下來的幾日,江芙蕖便在一旁看着老劉給唐暄引毒,一次,二次,三次,唐暄體內的火螭邪毒終于全部被清去,江芙蕖給他開了個溫養的方子,又囑咐若得其他溫養方子,只要非火性相克,亦可同用,

唐暄一一應了是,卻一直沒跟江芙蕖提診金的事情。

一天,江芙蕖等了,兩天,江芙蕖再等,這第三天,江芙蕖就實在是等不得了,這唐暄不會腿一好,就賴賬吧?居然不主動給銀子!

江芙蕖去的時候,唐暄正在聽風閣中,似乎是剛剛會完客,那桌上還擺放着一些鮮果糕點。

聽到腳步聲,他頭也沒回,只笑了一聲,“怎麽又要囑咐我什麽?你每次都這般細細碎碎的,哪裏像個……”

似乎是感覺到了腳步聲的不對,他回過頭,見到從門口進來的江芙蕖,他面上神情變了變,“居士怎麽有空過來?”

這幾日,他看江芙蕖一直泡在他的書房裏,翻看他寫的《天下巡游記》,似乎十分喜愛,還專門問了老劉這是誰寫的。

其實,他這寫游記的想法還是跟人學來的,若不是受他的啓發,他根本想不到将自己到過的每一個地方見到的風土人情記下來。

只是,這游記平常只有他自己偶爾翻翻回味回味,并沒有其他人看,是以江芙蕖的喜愛當真是讓他有些心喜,便忍住不去打擾她,只想讓她看個夠。

可今日,江芙蕖怎麽好似來者不善?

“唐公子,我打算明日離開萬柳山莊。”江芙蕖直言來意,我都說到這份上了,你總不該賴着診金不給了吧。

“莫不是唐某哪裏招待不周?”唐暄有些吃驚,那些游記江芙蕖好似并沒有看完啊,怎麽就忽然打算離開了呢,一點預兆都沒有,他還沒想好要怎麽感謝她呢。

江芙蕖人已經走到了小桌邊,她在唐暄對面坐下,這才不急不緩道,“此趟出行,時間緊迫,若非不得已,萬不能再耽擱的,唐公子體內邪毒盡除,如今也只是溫養便可,我在與不在,都無大礙。”

“都是居士神醫妙手。”唐暄還要說什麽,忽然聽得閣樓外有人道。

“公子,雪霞羹做好了,現在端上來嗎?”

雪霞羹?聽名字就很美啊,不知道是什麽東西,應該很好吃吧?這幾天在萬柳山莊,除了診金沒拿到手,其實其他各方面江芙蕖都再滿意不過了,其中一方面就是這山莊的美食,當真是比之她在清雅閣吃的大宴還要精致美味兩分。

也不知道是所有大戶人家的廚子都厲害,還是唐暄特別中意美食。當然以常識來看,江芙蕖覺得是後者,雖然完全看不出來唐暄有這方面的愛好。

第 51 章 :治療腿疾2

老劉忙下去準備,江芙蕖也拿了自己的背箱出來,在裏面翻找了一番,拿出一塊黑色磁石,一枚再普通不過的銅錢,并一根深黃色長長的筷子樣的東西。

這自然不是筷子,在術語中,它叫桃符板,是江芙蕖在谷山上帶着陳大旺采藥時無意中發現的一樣辟邪好物。

這桃符板的制作倒也簡單,就是取幹木枝一支,随便做成什麽形狀,然後于山泉中浸泡五日,再于火上炙烤九刻鐘,然後再入白酒中浸泡一日,如此便成了桃符板。

只是,這制作方法簡單,這能做桃符板的幹木枝卻是要求甚高,可遇不可求,首先它必須是百年老樹,然後必須暴曬二十年以上,風幹二十年以上,雨潤二十年以上,寒凍二十年以上,被大自然如此摧殘卻不落于樹幹仍成枝,最後還需在小滿之日,風和日麗之時,脫于樹幹之際為人所摘,如此方能用。

此可謂違背自然科學生長規則的逆天神物,江芙蕖從來沒敢想過會見到實物,當時在山上崖邊看到這木枝時,簡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當場圍着那老樹推演了幾遍,确認無誤了,才把木枝取了回去。

唯一的遺憾就是,這木枝太細小了,任是江芙蕖再小心,也只得一根筷子長短的桃符板。

帶着東西再次回到廳堂,老劉早已備好了江芙蕖所吩咐之物,站在唐暄身邊,一臉的興奮,眼中的光芒遮都不帶遮掩一下的。

……

雖然有些邪乎,但這真不是馬戲啊,老劉你那副看戲的表情是怎麽回事?

江芙蕖無語地走到唐暄身邊,唐暄仍舊低着頭,手上又再次拿起了那書卷,不過,那眼睛有沒有在看,就只有天知地知他知了。

江芙蕖在清水中淨了淨手,然後拿起桌上的珍珠粉,細細地往唐暄的小腿上抹去。她一邊抹,一邊仔細看着唐暄的腿,肌膚仍舊雪白,如今沾了一層粉,更是泛起光澤,就像藝術品一樣漂亮。

待得珍珠粉抹完了幾乎兩條小腿,唐暄的腿上仍舊毫無變化,江芙蕖倒也不急躁,她拿了那清水,用手一點點沾着往塗了珍珠粉的地方滴去。

先時還沒什麽反應,只不過一刻鐘的功夫,唐暄忽然“嗯”地一聲。

江芙蕖和老劉同時看向他,江芙蕖手上的動作仍舊不停,唐暄被兩人四目看着,只說了兩個字,“好熱。”

就像小時候感覺到的一樣,火燒一樣,好像又跟那時候的感覺不大相同,這火燒溫和了許多。

江芙蕖聽得唐暄這話,心中便有了斷定,這是火邪,她拿起桃符板,在唐暄腿上輕輕一點,就似變戲法一樣,桃符板點到的地方,忽然出現一個紅點,相同的紅點随着桃符板觸碰之地的轉移而又多生了出來。

很快,唐暄光潔如玉的長腿上就出現了無數的紅點,密密麻麻的,就像是荨麻疹一樣恐怖。

“啊,公子的腿怎麽了?”老劉當先叫了起來,他有些慌張地看向江芙蕖,卻見她仍舊十分鎮定拿着桃符板在唐暄腿上看似随意地快速點着。

唐暄此刻已經說不出話來,熟悉的感覺,就是這種火燒的疼痛,整整伴随了他三年多,痛得他每日都在地上打滾,難以入眠,痛地他對這個世間充滿了絕望,從此化物為淡,冷待人間。

他有些難以忍受地握緊自己的拳頭,想要緩解這痛苦,想要不叫出聲來,可是他做不到,就像幼時一樣,那疼痛雖是從腿間散出,卻似控制了他的全身,讓他整個人都無力,無奈,好似那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魚肉。

唐暄感覺自己進入了一片綠色的森林,然後,那綠色的森林很快轉為火紅的楓林,然後在瞬間燃燒了起來,将小小的他徹底包圍。

“我……”唐暄想要喚人來救他,可是無論他怎麽用力,嘴都張不開,就在他快要被火吞滅的時候,終于發出了一個我字。

一股溫熱的感覺自掌間傳來,唐暄整個人就像活過來了一樣,緊緊地抓住那熱源,怎麽都不舍得松開。

江芙蕖這時候已經“點火”完畢,她收回桃符板,示意老劉去抓唐暄的手,扶住快要暈過去的他,然後拿了那銅錢,往唐暄大腿之上一放。

被唐暄抓地手生疼的老劉瞪大了眼睛,只見唐暄腿上的紅點就像是長了腳一樣,忽然全部跑向他大腿上的銅錢,然後,很快消失在銅錢底下。

不過是一個眨眼的功夫,唐暄整條腿上的紅點就盡數消失在銅錢底下,江芙蕖以磁石按着銅錢,然後端起那碗顏色鮮豔的雞血,一股腦全倒在銅錢上。

與此同時,老劉手上的力道一下子消失,唐暄迷蒙的眼眸也徹底清晰,他低頭看着腿上順着腿彎往下流的雞血,無聲地落到地面上,綻開一朵血花,就像是他心中多年的桎梏,忽然就長出了一朵紅色的小花。雖是不言,唐暄卻知道,從此以後的自己,徹底地自由了。

唐暄看向江芙蕖,她漏在面紗外的眼睛清澈明亮,卻毫無波動,好似剛剛并沒有花心力去治一個病人,倒似用膳喝水一樣平常。

聽她的聲音,年紀并不大,緣何會年紀輕輕就做居士,又緣何做如此遮頭蒙面的打扮,卻行着抛頭露面的醫人之事。

按着磁石一刻鐘的功夫,江芙蕖這才收了磁石,将銅錢撥開,只見那銅錢蓋過之地,竟是有一個火紅的圖騰,龇牙咧嘴,好似一只兇獸。

“這是火螭。”江芙蕖扶着椅子緩緩地起身,雖是如此,但因為蹲了太久,她的腿已經整個麻了,眼前也是一陣陣發黑,到底是心力集中過盛,這身子又太虛,等這次拿到了診金,一定要去買自己需要的藥材,然後好好治一治。

“唐公子的腿疾,非其他緣故,只因中了這火螭邪毒。”

這邪毒十分陰損,而且也十分難下,也不知道是唐儒林後宅哪個女人下在唐暄身上的,不過,這些并不是江芙蕖要考慮的問題。

“這火螭邪毒十分霸道,雖是在今日引了大半出來,但仍需引毒三次,方能使毒全出。而且因為這火螭在唐公子體內甚久,吸唐公子精血生氣數年,早已與唐公子融為一體,是以唐公子這麽多年除開腿毫無異樣。等到火螭一除,唐公子身體必定大虛,至少需要補上半年,如此方可痊愈。”

江芙蕖一口氣将話說完,面色有些青白,也不等唐暄和老劉說話,就對老劉道,“帶我去廂房歇息吧。”

她現在好想睡覺,再多待一刻只怕都要暈過去,這還是她吃了補氣丸的情況下。下次引毒,不然就讓老劉上吧,她看着老劉生氣挺足的……

老劉看了唐暄一眼,唐暄面色平靜地微微點了點下颌,老劉忙叫了丫鬟扶着江芙蕖去了準備好的廂房。

唐暄看着江芙蕖消失在門框後的背影,低下頭看着自己細長的腿,伸手在大腿上按了按,陌生地跳動感,這就是腿部的力量嗎?

第 50 章 :治療腿疾1

“若是與我之腿疾有關,必是知無不言的。”唐暄點點頭,面上些許的緊張浮動之色也都盡去了。

自然是跟你的病有關的,不然我問其他的問題幹什麽?我有那麽無聊嗎?江芙蕖心裏有些哭笑不得,也不多說其他地什麽,只問道,“唐公子生長于何處?如今年幾何?”

“年二十又一,長于上京城。”唐暄回地很快,似乎回答了千萬遍一樣熟練。

江芙蕖自然知道答案,不過是例行問一下不讓他懷疑而已,接下來的問題才是她真正想問的:“腿疾之症是幾歲而起?可知緣何?又經過些什麽治療?用過哪些方子,有些什麽實際的效果?均可一一告知于我。”

“不記得幾歲起的,那時候太小,根本沒什麽記憶,等有記憶以後,便是不能走路了的。”唐暄的眸子有些空遠,似乎是在回憶幼年時的情況,也或許是在想些其他的什麽,他手中拿着的書卷散開了,也不曾注意,“有記憶的時候,應該是六歲。”

“嗯。”江芙蕖輕輕應了一聲,等着他繼續說下去,唐暄這腿疾并不是胎中帶出來的,只要知道這點,其實也就夠了,唐暄記不記得真正腿疾的年紀,于她而言,其實并不重要。所以唐暄願意說真話,抑或是假話,她都不在意。

“那時候還會感覺到痛,膝蓋處每個月都要痛上幾回,痛地時候火辣辣的,就像是一雙腿被架在火上烤一樣。”唐暄的手下意識地放到了大腿處,似乎能感受到那疼痛,“後來,九歲的時候,就不再痛了,再也沒有痛過。”

“那時候吃了不少的方子,但年紀小,記得不真切,不知道是什麽,只知道一年到頭每日的飯食裏都是藥味。”唐暄的眉頭輕輕皺起,面上一股厭惡之色,“濃濃的草藥味,苦,很苦,苦得實在餓得不行了,才能咽下一些飯食。”

火辣辣的痛?這說明腿并不是被人打斷的,她先時還有過這種猜想呢,若不是折斷,又不是胎病,那基本只有一種可能了,中毒。

這毒分太多種,藥、蠱、邪,對于一個抵抗力很差,身子還未完全長健全的幼兒來說,每一種都能達到唐暄說的效果。

“興許是藥味太苦,我一直偏愛甜食。”唐暄的眼眸清澈,似乎從自己的回憶中走了出來,他将手中的書卷放到一旁的小幾上,轉頭看向江芙蕖,“自從腿徹底沒有知覺以後,雖然仍舊看了很多的醫人,但一直沒怎麽吃過他們開的藥。”

只怕是那時候的唐暄已經長大了一些,雖然懵懂,但人的天性就是趨利避害,他又有得天獨厚的敏銳感,所以,便自己選擇了不吃那些明顯有問題的藥了吧。

只是,若是在唐府不吃藥,那可以說地過去,怎麽後來到了明國公府,仍舊不配合醫人的治療嗎?江芙蕖心中一動,不會是在明國公府的唐暄也是表面風光吧?這孩子沒那麽倒黴吧?!!

“但家中長輩關心,也是用過一些方子的。諸如八風散、虎骨丸一類,平日裏也吃些溫養的藥膳。”明如秋水的眼睛中泛上一絲暖意,唐暄的語調也不自覺地愉快了許多,“大略是這些方子和藥膳起了作用,除了腿上毫無知覺,其他的倒是感覺一切都好。”

嗯,看樣子在明國公府确實過地不錯,都是她瞎想了,江芙蕖莫名地松了一口氣,這才道,“是全無知覺嗎?寒暑變化可能感覺到?比如說,如今暑夏,腿上可會有出汗情形?”

“這個……”唐暄雪白的兩頰泛上一點粉暈,一時有些讷讷,好似第一次被人問這個問題一般,在江芙蕖十分平淡的目光注視下,良久才低聲道,“并無。”

這就奇怪了,連汗都不出?這雙腿不是完全廢了,可若是完全廢了,半身不遂的人會有如唐暄這樣的精氣神嗎?這腿疾,只怕并不是簡單的藥毒,莫不是蠱邪一類?

若真是如此,倒也說地通,畢竟唐暄的身份,請過來的醫者大都是正派的腿疾大手,或正骨,或治痹,倒是沒有人會往蠱邪之上想,因為大概沒有人會想到,唐暄所生長的後宅,是多麽地混亂不堪。

“如此,我想可以試試與唐公子治療腿疾。”江芙蕖見唐暄面有放松,便接着話鋒一轉道,“只是,這腿疾好不能好,我卻是不能保證的,但我卻需要唐公子你的全力配合,若是不配合,那我便只能告辭了。”

說完這話,江芙蕖便有些緊張地看着唐暄,唐暄的面上閃過一絲掙紮,他猶豫半晌,好似想到什麽,忽然很堅定地點點頭,“只聽居士的便是。”

江芙蕖心中有些好奇唐暄到底想到了什麽,怎麽态度忽然那麽堅定,但她更關心地是怎麽治好唐暄的腿,然後拿着想了好些日子的銀錢走人。

聞言便起身走到唐暄身邊,對他道,“我現在要看看你的腿,到底是個什麽情形,所以請唐公子将衣袍掀起。”

唐暄低下頭,依言将蓋住自己雙腿的寬袍掀起來,露出一雙修長的穿着中褲的長腿。

……

“這……中褲也需褪去。”江芙蕖有些無語,她都忘了這個時代的人穿中褲了。

唐暄頭更加低,這次卻是沒有直接動手,只沉聲道,“還請居士轉過頭去。”

……

江芙蕖深感自己求金心切,忘了這時代的男女大防,形色過于奔放,唐暄這麽害羞,不會還沒成婚吧?也對,要是成婚了,只怕此刻他的妻子便應該出現在這裏才是。

汗,幸好是個居士,要是一般的女子,這得解釋多久,唐暄才能放心給她治病啊,額,這麽想來,自己也有點失策啊,當時怎麽沒想過女扮男裝呢?做個假喉嚨什麽的倒不是難事,原身的耳洞她也有辦法遮掩,就是男子的聲音,她恐怕學不來。

嗯,還是做居士裝扮吧,省事。

“好了。”

江芙蕖胡思亂想的空檔,忽聽得唐暄的聲音,她轉過頭去,不敢去看唐暄的臉色,只低頭看他的腿。

這雙腿……長,白,細,一看平日就養護地很好。

如果不是那白色肌膚下青色的血管暴露地有點恐怖,放到腿玩年的現代絕對讓人舔屏啊。

“腿上光潔無毛是清理所致,還是原本如此?”江芙蕖心中已經大概确定了幾個試療方針,但仍舊不忘慣性地問上一句。

半晌沒有等到回答,江芙蕖這才感覺到自己的失言……好似在調戲人一樣,我的天,但是這汗毛不出,也是病因跡象啊,她這是醫者本分啊,完全沒有調戲人的意思!

“本如此。”聲音有些悶悶的。

江芙蕖面紗下的臉也有些熱熱的,尴尬的。

她收回自己的目光,站起身,轉過頭,“唐公子先拾掇下,除開這中褲不能穿上,其他随意,我去準備些東西,一會兒就回來。”

直到走出廳堂,江芙蕖也沒等到唐暄的回應。

侯在外面的老劉看到江芙蕖出來,忙走上前恭敬道:“居士,需要準備些什麽?”

……

倒是十分确信她會出手,難道她現在想什麽都表現在臉上了嗎?同心堂的掌櫃能看出來,這萬柳山莊的老劉也能看出來。

“只與我準備一包珍珠粉,一盤清水,一碗公雞熱血,足矣。”

第 49 章 :初見唐暄

言罷,老劉從懷中掏出一塊圓形的令牌,遞給江芙蕖,“到了山莊之中,居士只管與門人看這令牌,便有人送居士到莊中去見公子。”

這是考核通過了。江芙蕖松了一口氣,她雙手接過老劉遞過來的令牌,看到上面寫着篆體的季之二字,底紋卻是一個複雜的辨別不出模樣的圖紋,看似像這個時代世家流行的族徽。也不知道是唐家的族徽,還是鄭家的。

“如此,便勞煩老劉師傅跑這一趟了,定當擇日前去。”江芙蕖應了喏,十分客氣地将老劉和青芽二人送出客棧,這才折回。

沒曾想,到了房內,正好見着吳緒在裏面,似乎有話跟她說,見到她進來,他面上眉眼微動,“居士,我剛剛見你送人出去,莫不是舊友?”

“舊友倒算不上,是一個有緣之人罷了。”這兩日,吳緒似乎都沒怎麽在江芙蕖身邊出現,江芙蕖還以為他要跟自己分道揚镳了,誰知道這唐暄的人才來,他就跑過來了,不會是認識他們吧?

“有緣之人?”吳緒咂摸着這句話,似乎十分有意味,半晌才輕笑一聲,“原是如此,居士的有緣人,原來是這個緣法,說起來,我與居士的緣也是因此而起呢。”

……

在說什麽啊,怎麽忽然變得這麽高深起來,江芙蕖莫名地看着吳緒,心裏則道,你跟我的緣可跟唐暄和我的緣不同,你那毒自己就解了,我也就是倒黴碰到你,還一時起了貪心,才要被你跟着,但是唐暄的腿疾可不一樣,人家的腿疾我治好了的話,可是給我銀子的!而且絕對不粘人!

不過,這些話在心裏想想可以,要是說出來,指不準吳緒被她說地發毛,江芙蕖在心裏估量了下自己和吳緒的武力值,不劃算,絕對吃虧!還是心裏想想就好。

“嗯,差不多吧,我明日要去萬柳山莊,你要不要去?”江芙蕖忽然想到,她不認識吳緒,指不準唐暄認識呢,看吳緒的年紀跟唐暄也差不多大。

這世界最奇妙的就是人跟人之間的緣分,總是在想不到的地方碰見熟悉的人。

“萬柳山莊?這麽快?”吳緒點點頭,眼中了然,“剛剛出去的,原來是萬柳山莊的人。”

面色坦然,呼吸平緩,好似不緊張,難道當真不認識唐暄?

第二日才過辰時,江芙蕖就跟吳緒兩人就到了萬柳山莊的門口。

這萬柳山莊在書中并無筆墨,江芙蕖只當裏面柳樹很多才叫萬柳山莊,誰知道到了地方才知道,這莊子裏根本一棵柳樹都無,會叫萬柳山莊完全是因為莊子最先的主人以萬柳先生自居,別人便稱這山莊為萬柳山莊,後來因為出了名,雖然幾經易主,但仍舊一直沒改名。

紅牆綠瓦,石門巍峨,守衛看到江芙蕖亮出的令牌,忙恭恭敬敬地請了江芙蕖和吳緒兩個進去。

早有輿車等在院內,擡了他們就往裏走。江芙蕖因為第一次坐這種純人力車,心裏一直膽戰心驚的,身子一動不敢動,到達目的地時,整個人都有些僵硬。

“居士,請随我來。”早侯在內院的老劉看到江芙蕖,眼中一亮,走到江芙蕖身邊,引着她往裏走時頓了一下,才似發現吳緒似的,對身旁的青芽道,“青芽,你領了這位公子去雅間歇息,有什麽吩咐只管應着。”

江芙蕖心裏挺矛盾的,她挺想要吳緒跟着去看看唐暄,然後讓唐暄幫她認認人,可又不想要吳緒跟着,讓吳緒這個外人看到她“中意金主”不好的一面。

雖然唐暄個性淡然,但他一直好好地活着,從未動過輕生的念頭,還去四處延醫救治腿疾,想必還是在意這毛病的,恐怕并不喜歡漏頹于人前。

江芙蕖糾結的片刻,吳緒倒是一臉輕松地跟着青芽走了,連個眼神都沒給江芙蕖,心中大概是已經猜到了江芙蕖不會讓他跟着,也不介意。

罷了,在這萬柳山莊想必也要住上一段日子的,到時再說好了。

這樣想罷,江芙蕖便安靜地跟在老劉身後,兩人一路走入內院的主屋內。

這主屋十分規矩,裝扮也很是素雅,跟萬柳山莊的規模相比,當真是有些太素,江芙蕖進去的時候,正好見着一人坐在廳堂左側上首的檀木椅上,手中執卷,嘴角微漾,似乎看什麽入了神,便是江芙蕖進來也不曾有什麽反應。

江芙蕖心下暗想,這人就是那人淡如菊的菊公子唐暄了,也不知道他在看什麽書,好似十分有趣?這樣想着,江芙蕖的腳步就無意識地放輕,往他那個方向走去。

誰知,離他三米遠,就要靠近他的時候,他忽然擡起頭,側過臉看向江芙蕖,明目峰眉,绛唇玉肌,額前一抹寶藍石勒子,修長潔白的脖頸上挂着一串檀珠,穿一身魚肚白寬袍束腰錦衣,腰間挂着一支通體竹綠色長笛,當真是一翩翩佳公子。

“居士,你來了。”唐暄說着熟稔的話,眼中卻是平靜無波,語氣亦是淡然如水。

江芙蕖無端地感覺到了一股涼意,這人當真是不愧菊公子的美稱,她的目光停在他寬袍下遮着的大腿上,若不是知道他站不起來,那她看不出任何的異樣。

這人無論是精神氣還是面色,都是極好的,看不出一點毛病來。

“嗯,我來了。”江芙蕖點點頭,坦然地走到唐暄身邊,在他旁邊的椅子旁坐下,“我來看看能不能治好唐公子的腿疾。”

唐暄見江芙蕖不請自坐,愣了一下,旋即嘴角一揚,面上挂上一絲極淺的笑容,“老劉說,居士的醫術很好,只怕是能治好暄的腿疾的。我以為居士是個怎樣的異人,沒曾想是個年輕的姑娘家,與我想象中的樣子,有好大的差別。不過,也好似就應該長成這樣。”

“老劉師傅謬贊,尋因不過是略通醫術一二的普通人,當不得‘異人’之稱。”江芙蕖終于在唐暄面上看到了一絲異樣,他好似……在緊張?緊張什麽?緊張她接下來的問話嗎?

“唐公子,因為對你的腿疾一無所知,所以,在看診之前,我需要先問你一些問題,這些問題,你都要如實回答我,如此我方能确定是否要給唐公子切脈治療,可行?”

第 48 章 :醫術考核

江芙蕖沒有問吳緒去了哪裏,更沒質問他緣何不說一聲就離開,只是看着吳緒站在那裏,江芙蕖忽然有些愣怔。因為就在看到吳緒的那一刻,有一些破碎的畫面傳入她的腦中。

“阿緒,你來了。”

“你可知道,這清雅閣中什麽菜最好吃?”

“我不用你們管,我要回去京裏,我要見母親和哥哥。”

穿着紅裙的小姑娘,蒙着面紗的少女,明眸皓齒的藍衣少年,清雅閣,為何這個地方,似曾相識?

“走吧。”吳緒的聲音讓江芙蕖回過神來,她才發現,自己竟是站在那兒呆呆地看着吳緒,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好在吳緒的面上神情并無什麽變化,沒得省了她的尴尬。吳緒也無意告訴她自己去了哪裏,兩個人并肩走出清雅閣,一路往客棧去。

因着那片刻閃入腦中的畫面和聲音,江芙蕖的心緒有些煩亂。那個小姑娘和少女正是她夢中見過的江芙蕖,可是那個少年是誰,為何她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到底是誰在喚阿緒,那個聲音是誰?喚的阿緒,可是吳緒?

第二日用過午膳,江芙蕖正在房內做手指操練習手指的靈活度,忽然聽得房外有人道,“這兒可是尋因居士的住處,我是唐員外的人。”

這人聲音沉厚中帶着沙啞,明顯是個年老之人,江芙蕖忙停了手中動作,略收拾一番,便起身去開門。果然見着一個五十上下的幹瘦老頭站在房門外,身旁跟着一個不起眼的少年。

見到江芙蕖,幹瘦老頭面上異色一閃而過,卻是沒有多言,只笑着亮了亮手中邀請帖,正是江芙蕖寄放在藥店的那張:“我們的規矩,想必尋因居士已經知道了,雖是煩擾,但實在是上門之人太多,卻沒有一個真正中用的,我們公子便不得不多立了些規矩,失禮之處,還望居士海涵。”

“無事,該當如此。”江芙蕖請了二人進屋,心中想着這醫術考核到底是怎麽個考核法,看這老頭什麽都沒帶,應該不需要動手,莫不是單純的文論?

幹瘦老頭帶了少年進來,眼睛并不多瞧,只簡單做了個自我介紹,“鄙姓劉,居士喚我老劉便是,這是我的孫兒青芽,居士只管喚他本名。”

“嗯,老劉師傅,青芽小友,請喝茶。”江芙蕖将壺中的花茶倒了兩杯出來,放到兩人的身前。

老劉只瞄了那花茶一眼,不應聲,也不去動手,倒是那青芽,是個十分不拘禮的少年,當先便抱了那茶杯,笑着道:“居士這是什麽茶,好香啊。”

“放了些花泥潤着,是以有香氣,并不是什麽稀罕東西。”江芙蕖輕笑,在兩人對面坐下,目光轉向老劉,“不知這考核,是怎麽個考核法?”

“居士見禮,只問答爾。”老劉朝江芙蕖行了個敬禮,這才開口。

果真是一問一答,江芙蕖應道,“喏。”

“居士如何觀人?”

“自然有五行金、木、水、火、土,人有陰陽,男陽女陰、氣陽味陰、天陽地陰,有名無形,千變萬幻不可捉摸。人依托于自然,二者依存,是以人有五運六氣之說。觀人者,先察氣候,風、熱、火、濕、燥、寒是為三陰三陽,再定其運,大運推演主運、客運,主為常,客有異,”

“喏,如何觀病?”

“病者,從藏象經絡入。藏居于內,心、肝、脾、肺、腎五髒,膽、胃、大腸、小腸、膀胱、三焦六腑,俱形見于外,是以謂之藏象。五髒者,滿而不能實,六腑者,實而不能滿。經絡者,行血氣,通陰陽,濡筋骨、利關節,是榮于身也,如環無端,必異。”

“喏,如何治病?”

“治病者,一望二聞三問四切。望其神、色、形、态。失神者死,得神者生,青黑為痛,黃赤為熱,白為寒。形态見于高矮胖瘦,行走言語端坐舉手擡足。聞者,一音二氣,音有言語、呼吸、咳嗽、嘔吐等,氣有病氣、口臭痰涕、大小便。”

“人有六淫、七情,皆見于日常飲食起居,望聞之後只管問其居住地、日常飲食習慣、精神好壞、起病和轉變情況、寒熱、出汗情況、頭身感受、胸腹之狀、飲食口味等,病因幾可斷也。然為做出最後決斷,仍舊需要把脈确診。”

“脈者,血之府也。長則氣治,短則氣病,數則煩心,大則病進。脈之盛衰,候氣之虛實、有餘不足。診脈者,追陰陽之變,章五中之情,定五度之事。緩和、協調、往來均勻,不急不緩,不闊不窄,不高不低,一息之間脈動四五為常。”

仔細聽完江芙蕖的話,老劉的神情便柔和了許多,就在江芙蕖以為她通過了考核時,卻聽老劉忽然道,“喏,居士所言甚是。吾常閱醫書,見扁鵲對蔡桓公說,其病在腠理,不能活。然後世又有華佗曰,若疾發于內,針藥不能及,可以麻沸散醉之而後刳剖縫合,亦能活。如此,蔡桓公當日之疾,是可醫抑或不可?”

江芙蕖不妨老劉會提到這個問題。

在中醫的發展史上,起着主導地位的,一直都是內科,也就是尋常的診斷湯藥針灸法,因着這種治療方法能治愈大多數的疾病,所以便很少有人去研究那些根本治不好的小部分疾病。但是,在歷史上,也有不少天賦異禀的神醫,敢于大膽設想和突破尋常的治療方法,最終對一些疑難雜症獲得極佳的療效。

其中的代表者,就是發明了麻沸散的華佗,用現代西學的話來說,他絕對是個外科天才,而在中醫史上,說他是中醫外科的創始人也不為過。

然而很可惜的是,中醫外科上的傳承不多,因為中醫中的生理學構造講究地是藏象順時,所以,明明知道人體很多器官有異,但中醫并不贊成對其動刀,反而希望能通過湯藥針灸之法促使其順時自愈。

當然,也并非所有的中醫學者都是傳統中醫的推崇者,除了華佗,也有許多醫者在治療過程中動用了外科技術,他們也以畜生比做人,在無數次的實驗中得出病理病論,最後給一些看似不可能在中醫上治愈的病給治好了,留下佳話。

這本書的世界,是從秦朝扶蘇那邊轉過來的,江芙蕖并不知道在這個階段,醫學傳承到了什麽程度,因為書中即便是擁有靈藥空間的江盈惠,也不敢給人治病,只專門用靈藥空間研究美容美顏。

老劉會提出這個問題,實在是出乎江芙蕖的意料,難道這時代的中醫已經發展到如此恢弘的狀态?那沒可能五代醫藥世家的同心堂都治不好一個風寒變異之人啊。

“腠理之疾,有可治不可治者,扁鵲所言只因他并不懂華佗的刳剖縫合之病理,華佗之言亦不能代表所有腠理之疾均可由此法治愈。觀聞問切如扁鵲,大膽心細如華佗,病便可愈十之八九,緣何争其餘一二呢?”病理這種事情,江芙蕖是不可能跟老劉講清楚的,她相信,真正懂醫能入外科門道的人,根本無需人去教,只一點就通。

老劉沉吟半晌,忽然起身朝江芙蕖行了個揖禮,恭恭敬敬道:“居士有大才,公子之腿疾愈可望矣,只等居士光臨萬柳山莊。”

第 47 章 :宴會落幕

少年這一個小插曲,讓整個恭迎宴的氛圍都變得有些怪異起來。

鮑河魚沒再說話,少年離開之後不久,他也尋了個借口走了,整個清雅閣內便都開始了胡吃海喝的畫面,大家都不再高談闊論,只同桌之間說些私幾話,陸續有人離開。

江芙蕖這一桌,走地已經差不多了,西道子臨走前還給江芙蕖甩了個白眼,本來江芙蕖也要走人的,可是,她才轉過頭,就發現一直坐在她身邊的吳緒,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離開了。

江芙蕖有些郁悶了,心中做着輕微的掙紮,是在這兒等吳緒呢?還是回客棧呢?肯定是回客棧吧?對吧?!

可是想到這些日子裏,吳緒并不惹人厭的表現,江芙蕖又有些猶豫了。

吳緒這個人雖然出現地莫名,但他除了最開始嘗試着跟她套話,後邊在她身邊幾乎都是十分安靜的,就像是不存在一樣,對于她的行徑,他很少過問,只是默默地跟着,關鍵時候……好像也沒碰到過什麽需要他出手相助的關鍵時候,但是……還是不能狠心丢開他就這麽回客棧啊。

可坐在這兒幹等也十分沒意思,江芙蕖默默地起身,離開了大堂,往清雅閣中找去。

清雅閣名字好聽,其實就是個客棧,不過這個客棧造地很大,最高有四層,每層都有很多的廂房。

江芙蕖一層層漫無目的地找着吳緒,一邊找一邊埋怨自己多事,管吳緒幹什麽,他和自己非親非故的,不過是短短幾天相處,難道還真生出一段情誼來不成?自從到了這個陌生的異世界,她的心腸好似真地越來越軟了,總是做出很多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正在心裏無限唾棄着自己的心軟,江芙蕖忽然聽到一個略熟悉的渾厚聲音從前方不遠處傳來,她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就停了步子,屏住呼吸,擡眼環顧四周。

原來不知不覺地,她已經到了這清雅閣的最高層,這最高層只有東南西北四個方位的廂房,每兩個廂房之間都有個露天的小閣樓,小閣樓外象征性地打着珠簾門,其實什麽都遮擋不住。

而今,她正好站在東邊廂房旁邊的小閣樓外不遠處,而那聲音,正好是從小閣樓內傳出來的,而且聲音的主人江芙蕖也很熟悉,正是那早已找借口離開的鮑河魚。

這個人,為什麽還在清雅閣?江芙蕖腦中跳出剛剛在宴會上的猜想……不會吧,還真是鴻門宴啊,她才不要聽這種陰謀的牆角惹禍上身啊,江芙蕖轉身就要走。

誰知才一轉身,就聽得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她一驚,閃身就躲進了小閣樓外放的盆景松柏後,将小閣樓內的聲音聽地是更加一清二楚。

“這些人膽子實在是太大,居然敢利用學生們的無知,在學院中挑事,妄圖以此遮掩他們的真正目的,他們莫不是當聖上是傻的?”鮑河魚的聲音中帶着激憤,顯然是真正地情緒表露。

“關于此事,我已經全部上表于聖上,不過是些跳腳小蝦,聖上讓我全權處理。”雖是夏日,小閣樓中另外一個人的聲音卻冷冽如十二月的寒雪,帶着無盡的殺意,江芙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居然直接就上刀了,這人也太直接了,那是人命啊。

不過,學院?是青鹿州學和無涯學院嗎?江芙蕖想到兩所學院的學子莫名地紛争和人身攻擊,已經完全超出了學術競争,确實有點不像話。原來不是兩所學院之間有什麽糾葛,是有人蓄意挑事啊?

鮑河魚聽到那人之話,“哈哈”地暢笑兩聲,“有宋統領這話,河魚就放了心了。若是朝中能多出幾個像宋統領這樣為聖上操心的青年才俊,聖上也不需每日地憂思愁緒了。河魚臨離京之時,聖上還在與河魚嘆息人才凋零,倍感無助。”

……

鮑河魚不但會說話,也挺會拍馬屁的啊!

說了幾句話,就又表了忠心,又誇了人,還順帶給人施了壓,黑臉白臉一唱俱全。

江芙蕖十分好奇宋統領此刻的臉色,不過很可惜,她看不到。

閣樓中安靜了一會兒,吓地江芙蕖連呼吸都不敢了,生怕自己被人抓了,她還不想死……死地也太冤了。

“鮑州官謬贊,今日宴中那些人,有問題的我都已經讓人暗中控制起來,只等他們離開清雅閣便動手。”冷冽的聲音聲調沒有絲毫起伏,完全沒有要跟鮑河魚“交流感情”的意思。

鮑河魚倒也不惱,他仍舊笑呵呵道,“宋統領辦事,河魚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只是,今日這宴會之中,出了個小意外,有個少年,在宴會中大放厥詞,我觀他容貌,竟是有些像明家之人,不知宋統領可知明家有甚年紀十六七的少年?”

明家?江芙蕖愣了一下,她倒是知道一個明家,就是被人譽為“西南書原,北方珠明”的珠玉之家明家。

這個明家說起來在書裏的風頭比原家要強勢多了,因為他家的珠寶店開遍整個堯國的大小都城,在古代就實力展示了什麽叫品牌連鎖經營,是江盈惠最想勾搭卻一直被拒見的合作商。

明家底蘊深厚,據說是元帝扶蘇時代就大力扶持扶蘇的開國功臣,本來扶蘇要給他們封爵,卻被他們拒絕了,因為他們明家有祖訓,後輩不入官。

扶蘇是個十分感恩之人,明家拒絕做官,他就給他們明家羅列出一大堆的行商福利,要求整個堯國的官府都給明家開紅燈,多行便利,不準為難,這也是造就明家成為堯國首富的主要原因。

因為明家的存在,堯國對行商之人倒是十分寬容,商人的地位也得到顯著提升,所以幾乎整個堯國的商人都以明家馬首是瞻。

那個少年,居然是明家之人?那他為何維護江芙蕖?江芙蕖和明家的人沒有什麽往來啊,明家世代住在北方白城的祖宅,在外行走的都是明家的男人,女人們很少出門,江芙蕖就是想跟她們有些交情也難吧。

江芙蕖有些不解,當然她更加郁悶的是,明家出來的人,居然是個中二傻缺少年,實在是有些幻滅啊,明家幾百年的世家教育呢?

嗯,也不對,那少年神情間的倨傲是遮掩不住的,行文說辭雖然傲了點,但也算是有理有據,并不算是胡說八道,只能說太二了,當着人的面揭人疤,只怕是一路順暢,并沒遇到什麽波折。

唉,太年輕啊,江芙蕖想到他喝的那料,若是明家的孩子,應該不用擔心人身安全吧。

“不知。”宋統領的語調毫無波折,短短兩個字讓整個會話場面都冷了下來。

江芙蕖一邊默默地在心裏偷笑,鮑河魚這種人,碰到宋統領這種人,當真是克星啊克星,一邊輕易腳步蹑手蹑腳地往外走,這朝廷之事,她還是少聽為妙,好奇心害死貓。

才下四層,江芙蕖正想着要不要去問問店小二吳緒的去處,忽然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直直地站在不遠處,一雙明亮如星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不是遍尋無影的吳緒是誰?

第 46 章 :傲然少年

很不巧的,這人正好坐在江芙蕖的鄰桌。

鄰桌上坐地都是些年輕人,很多都是青鹿州學的學子,剛剛談論青鹿州學和無涯學院的話題的時候,他們發言十分積極,讓江芙蕖想不猜到他們的出處都難。

開口笑出來的人當然也是個年輕人,他是個十六七歲左右的少年,唇紅齒白,峰眉俊目,一雙烏黑的眼睛中閃着倨傲的光芒,穿月白的儒衫,腰間還別了一把佩劍。

此時的他,面對着衆人的審視目光,不卑不亢地站起身來,臉上帶着一絲輕蔑,看都不看衆人一眼。

“他是誰啊?”

“不知道啊,沒見過啊,不是我們學院的吧。”

“這人青鹿州學的學子吧?”

“這是無涯學院派來抹黑我們的吧?”

衆人竊竊私語。

“你們不用猜了,我既不是青鹿州學的,也不是無涯學院的,我就是個來都嶺城游學的無名之輩,恰好今天經過請雅閣,看到鮑州官在這兒舉辦恭迎宴,就進來看看。”少年冷眼一掃周圍指指點點的兩院學子,口中嘲諷之味甚濃,“本以為能看到都嶺的人傑地靈,沒想到卻大失所望。”

其他人沒吭聲,還在打量着這個忽然蹦出來的不知名少年,兩院的學子便先忍不住了。

“你是什麽東西?不過是來我們都嶺城偷學之人,居然也敢在這兒大放厥詞?”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那愚人多知人,亦多盲目。先人有雲,勿聽,笑爾。”

……

這是罵戰剛下去,又來一場的架勢?

江芙蕖頗為同情地看了那少年一眼,誰知那少年對別人的諷刺充耳不聞,只冷笑一聲,自顧自道,“都嶺城是西南要地,地處西南正中心,北連大運河,南接雁蕩山,物華天寶,俊才風華。今日在座諸位,都是西南之美,講才子佳人這等俗話也就罷了,居然還聚衆淫邪閨閣良人,莫不是清雅閣便是清風閣?”

少年話落,衆人面色便都變得十分難看。

清風閣是淮南出了名的花樓,少年居然拿花樓與清雅閣這名貴的客棧相比,還說他們談論佳人是淫邪良人,豈不是将他們在座衆人都比作了嫖客?

當真是可惡的小子!當下便有人要出手教訓他,可那人還未開口,便被旁人攔了下來,那人指了指鮑河魚的方向。

只見鮑河魚面上仍舊笑呵呵的,似乎少年的話完全沒有刺激到他,他也無意阻攔,只任由少年把話說下去。

在座諸人大都十分有眼色,到了這裏還有什麽看不出來的,只怕這個少年,他來頭不小,否則以鮑河魚愛面子,怎可能任由少年在這胡說八道。

“你們都在這兒說江大小姐如何不堪,那我倒想問問在座的諸位,江大小姐到底做了什麽事情,讓你們說地如此不堪?若是說不出一二來,你們可是在血口噴人,拿人家閨中女兒家的聲譽作踐?”少年見衆人一副十分厭惡他卻又沒人出聲反駁他的模樣,心中便有些暴躁,忍不住說出了自己冷笑的真正的原因。

原來是給江大小姐打抱不平的,這人莫非跟江家有什麽淵源?衆人在心裏猜着少年的身份,這個模樣,這個年紀,會是誰呢?

江芙蕖本來還覺得這少年忽然發難是覺得大家太低俗,沒想到他真正的發難原因,居然是為了給自己打抱不平?啊?這人誰啊?原身江芙蕖沒有弟弟啊。難道是堂弟?表弟?好像沒有這麽愛維護她的弟弟啊……

江芙蕖的事情,除了江盈惠和幾個知情人,還真沒有人能說地清楚,因為當時江芙蕖去刺殺江盈惠,本身就是一時興起,也沒跟人商量,直接就奔了江盈惠的府邸去,江盈惠将計就計将她制服,然後直接關入私牢,又動用私刑,最後逼得江家将江芙蕖除名。

無論是哪方,都不大光彩,所以兩邊都三緘其口,并沒有人提過,衆人只知道,江芙蕖在江府門口被江家當衆驅逐,然後從那以後就消失了,沒有誰知道她去了哪裏。

在座之人之所以提起她,也不過是因為青衫男子一句話罷了,大家樂得踩着沒落的江芙蕖捧蕙蘭縣主,說起來,雖然蕙蘭縣主自請出族,但到底也是江家女兒,關系斷了,根卻是紮在那裏的,沒有誰會真正覺得她當真是自立門戶了。

如此看來,少年的話倒也不是完全不在理,他們何必去作踐一個不相識的閨中女兒去捧另外一個跟他們沒有任何幹系的女人,當真是有些無趣,還不如真談談花樓中的姑娘呢,好歹能摸得到,看得到,實在不行,提提自己家賢良的妻子,乖巧的女兒也是好的啊,不都挺好的嘛?

“江大小姐我并不曾見過,但我知道,江家家風如何,原家家風如何,江家和原家教出來的女兒,豈有差的?”少年見大家都不說話,便以為得了理,他冷睨衆人,“好好一場恭迎宴,偏讓一群俗人給糟蹋了,若是都嶺城之靈便是這種靈法,我此趟游學之行倒是可以劃上句號了。”

言罷,他一撩衣袍,恨恨地坐了下來。

……

居然不是甩袖走人,居然還有勇氣坐回去,江芙蕖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少年,心裏波瀾起伏。這少年莫非是個傻缺?他難道沒看到同桌之人的一臉嫌棄?沒看到宴會衆人的尴尬?他到底有什麽理由繼續留下來跟一群俗人共宴啊。

最關鍵的是,他難道不知道,他手中喝的那杯酒,被人放了料嗎?

江芙蕖在心裏給這個中二的傻缺少年點了一排蠟燭,祝福他吃的料并不是很嚴重。

然而,很快江芙蕖的祝福就不靈驗了,因為傻缺少年才喝下酒不到半刻鐘,面色就變了,他緊緊皺着眉頭,頗為惱怒地看了同桌之人一眼。江芙蕖正擔心他會出聲質問在座之人,誰知道他卻是什麽都沒說,只站起身,苦着臉往外走去。

當然,這一走,就再沒回來。

第 45 章 :被提名了

東道主的意思,自然是沒有不好的。

水曲一定,這流觞便是起了,鮑河魚作為東道主,自然是第一個開說的,“既是沒什麽意見,那河魚這兒便先獻醜,僅作抛磚引玉之用。若說起才,大都說才子佳人,河魚亦是俗人,就先說說這才子吧。如今國運昌盛,百舸争流,文有百年詩書孟家,武有戰無不殆王家,東翁西道子,南叟北冥子,俱是風流人物。”

鮑河魚這一開口,便把在座的好些人都說了進去,一時氣氛便被掀上了高潮。

“說起這詩書之家,除開孟家,周靈公的雲逸書法,歐陽家的柳體,也都是前無來者的文壇巨擘,無人不贊。”

“若是論起武來,當今鳳王怕是難有出其風頭者,其十二歲從軍,大敗波兒玻國,始立威名,自此之後每戰必勝,攻無不克,令得海外之國聞其名喪膽生怯,年年都讓人千裏迢迢來京朝奉,當真是少年英才。”

“隐世之族中,縱然衆人多聞東翁南叟西道子北冥子之名,然在民間,仍有許多不世出之高人,我在山東之時曾聽聞,東海有一年輕人,可禦蛟龍,控風雨,若非親耳聽之,當真是駭人至極,難以置信的。”

衆人衆說紛纭,從名流世家,談到江湖門派,從歷史記載,談到道聽奇聞,無不與才子搭鈎。更有甚者,将當今各學院的才子領頭人說了一遍,尤其是都嶺城的兩座有名學院,青鹿州學和無涯學院。

“青鹿州學初為魏老創立,後由原家帶頭,聯名西南諸貴之家共同接手,花巨資延請名師,招收各地有慧資才子,經百年經營,如今明聞天下,其中學子品級以梅竹蘭菊來分,梅字班生為最優,近幾年來的會考狀元,便多出自梅字班。若論才,這育才之地,當有青鹿一席。”

“元帝建國之初,大嘆武衛國,文興國,當今武勝文衰,國之大憾,乃遣孟公,斥千萬銀錢,在各州郡建立官學,無涯學院便應運而生。自建立以來,無涯學院為堯國輸送數以萬計的賢臣能工,上至首輔丞相,無不兢兢業業,百姓稱道。是以無涯學院之才名,百年不衰。”

……

在外面一群中學生吵來吵去的也就罷了,在這宴會上,一群大人居然也争來争去的,這無涯學院和青鹿州學,到底是有多大的仇啊?江芙蕖有些無奈地看着周圍衆人。

自有人說到青鹿州學和無涯學院開始,整個流水曲觞的主題不再是辯才,反而是青鹿州學和無涯學院的辯論賽,兩方代表你一言,我一句的,只揀自己好的地方說,有點機會就順帶貶斥一下對方,吵地是面紅耳赤,卻誰都不服誰。

不單單是江芙蕖,就是鮑河魚都察覺到異常了,他忙讓人敲了鼓,撈了水上飄着的小船,笑着道:“關于才,諸位說地也都差不多了,我聽着是十分精彩的。如今,我們便談談這佳人吧,自古以來,紅袖添香,綠衣捧硯都是佳話,雖史上留名不多,但不俱往者,我們亦可論今。”

鮑河魚一出聲,有那有眼力見,也不想讓場面變得十分尴尬的人便接了話道,“若說起今時佳人,我這兒倒是有個人可說,說起來很多人可能都曾耳聞,便是那蕙蘭縣主。蕙蘭縣主蘭心蕙質,非但美貌驚人,才學亦是當仁不讓,當年在群英會上一曲胡旋舞,轟動整個上京城,引得無數公子盡折腰。”

“蕙蘭縣主是個好的,心地良善不說,還十分慷慨大義,年年都給國庫捐不少銀錢充當軍饷,陛下禦筆親點為女中豪傑,多少人家嘆生女當如蕙蘭。”

江芙蕖一邊咀嚼着小菜,一邊聽周圍的人開始各種沒詞誇贊江盈惠,蕙蘭縣主,可不就是江盈惠嗎?

原來她的名聲這麽好啊?看起來簡直像是換了個人一樣,這還是她在書中看到的無腦逆襲女配江盈惠嗎?

“哼,金玉其外,也不過爾爾,能比得過我的花花兒美貌?”江芙蕖這邊還在仔細聽着衆人說江盈惠,就聽見耳邊傳來一陣極不和諧的冷哼聲。

不是那西道子是誰?西道子此前一直一言不發,這時候聽人誇贊江盈惠,居然說她不過爾爾,金玉其外?莫非他見過江盈惠?不可能吧,看着不像啊?不過江盈惠因為有靈藥空間,所以面容改造地确實美輪美奂,雖然有些妖豔,但确實是美啊,這色老頭指不準還真因為人家的美色跑去偷窺人家!

“看什麽看?你那是什麽眼神啊?”大概是江芙蕖鄙夷的目光太過明顯,西道子皺了眉頭,瞪了她一眼,“反正,她就是比不過我的花花兒,這些人知道什麽?我的花花兒一個人能空手打死一只老虎!”

……

不但喜歡美貌的人,還喜歡武力值報表的美人,江芙蕖心說,難怪讨厭江盈惠,江盈惠可是肩不能提,手不能捏的嬌花。

“說起蕙蘭縣主,我倒是想起另一人,不知道在座諸位可有人聽過其名,她此前在上京城的貴圈中風頭無二,是無數貴族小姐們争相效仿的對象,家風嚴謹,哥哥是名動群英會的梅公子,如今最年輕的吏部侍郎江子青。”一個青衫男子忽然郎朗出聲,打斷了衆口一致的聲調,“她便是曾經的江大小姐江芙蕖。”

“咳咳”地咳嗽聲響起,江芙蕖口中含着潤唇散味的甜酒被青衫男子的話驚地全進了喉嚨,嗆地立即咳嗽了起來,所幸她還記得拿帕子掩住,并沒有引來多大的關注。

青衫男子話才落,便有人嗤笑一聲,“韓兄說地可是那‘最是京中嬌兒女,寧為乞兒無為蓮’的江大小姐?這人也配得佳人一曲?韓兄該當罰酒一碗才是!”

……

居然還有人作詩罵她?要不要這樣,什麽叫寧可做乞丐也不要做江芙蕖,我的天,有那麽嚴重嗎?原身江芙蕖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了?江芙蕖有些無語地瞄了那嗤笑的人一眼。

“話不能這麽說,在蕙蘭縣主之前,哪個提到江大小姐,口中不是一個贊字?”青衫男子卻是不肯認罰,“江大小姐天生昳麗,又是原老的外孫女,自幼嬌俏,難免性子驕縱些,若不是碰上……罷了,前人已逝,我還提這些做什麽,只認罰便是。”

話到中途,青衫男子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忽然就停了話頭,自己給自己斟了一碗酒,端起來就喝。

“韓兄此話倒也無傷大雅,只是江大小姐如今芳魂不知在何處,一代佳人一宵隕落,也當真是可惜可嘆。”一個中年人搖了搖頭,眼中似乎十分惋惜,口中卻話鋒一轉,“只是如今養女當如蕙蘭縣主一類,在家溫柔可人,在外亦有家國之心,如此方不會如江大小姐一般辱沒貴女之名。”

衆人俱都點頭稱是,一時話題從才子轉到佳人,又從佳人轉到了如何才是一個合格的貴女之上了。

江芙蕖正有些煩悶,心中想着這宴會何時能散,東西吃地差不多了,她實在不想坐這兒聽大家聊什麽佳人了,忽然聽得一清脆聲音“噗呲”一聲笑出來。

這笑聲在大家談論地熱火朝天的時候冒出來,當真是挑釁意味十足,一時引得所有人都往那笑聲來處看去。

第 44 章 :流水曲觞

江芙蕖和吳緒被侍女從一旁的荷花石徑引到一張桌子上落座。

“又見面了,真是有緣啊,居士。”精神矍铄的老人家仍舊是昨日那再普通不過的麻布衣衫裝扮,正在桌上與另外一個皮膚雪白,個子瘦高的老人舉杯說着什麽,見到過來的江芙蕖和吳緒,他似乎毫不意外,雙手拿起白色瓷杯于胸前,做了個敬酒的姿态,口中卻說着頗為促狹的話。

……

“若非無緣,又豈能在芸芸衆生與大名鼎鼎的西道子同行,可見人之緣法,倒真是有緣千裏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江芙蕖波瀾不驚地坐在老人家身旁,無視桌上人的打量,面色鎮定。

老人家的身份她算是知道了,可不就是剛剛那小厮喚的“西道子”,這個年代,因為盛平太久,所以便出現了一堆無所事事,專供所長的能人異士,他們自稱隐士,有自己的道號,有的自成一派,有的組合為幫,愣是造成了百家争鳴的興隆畫面。

這個西道子在原書中沒有出現過,江芙蕖也不知道他是誰,但是剛那個小厮說西道子一派,想必他就是自成一派的那種隐士了。

知道西道子的身份了,他再捉弄自己,江芙蕖倒也不全然地受之聽之,反正她現在是居士打扮,也是居士身份,說些玄乎的話,她也會啊!!!難道你還能當場罵我裝逼?在這種明顯是讓你裝逼的場合?

“這位是?”瘦高老人本來還自顧飲酒,聽得江芙蕖的話,他便把視線移向她,淡淡地瞥了一眼,又很快移開,轉向西道子,“莫非是……”

“不,她不是花花兒,我的花花兒可是個絕世僅有的美人,豈是這種路遇的一個居士能比得過的?哼!”西道子冷哼一聲,朝江芙蕖翻了個白眼,這居士昨日還軟軟乎乎的,說什麽聽什麽,看着很中意,今日怎麽竟像是只長了刺的刺猬,他老頭子讓她一個窮山庵裏的居士來長長見識,她倒是怪罪起他了?

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啊!人的感恩之心哪裏去了?

……

花花兒,美人,看不出來這西道子一把年紀了,還是個顏控色老頭啊!江芙蕖也暗暗翻了個白眼,誰稀罕做你的徒弟啊,若是像你說的你徒弟是一朵花,我倒寧可做你口中的路邊一顆一文不名的野草!

瘦高老頭聽了西道子的話,卻是輕笑一聲,若有所思地再次看了江芙蕖一眼。西道子這人的脾性,他是熟知的,若是看不上的人,當真是半個字欠奉,哪裏會又送帖子,又開口責罵。只怕這位居士,當真是有什麽過人的本事,他不再說什麽,又自顧自低頭飲起酒來。

西道子也沒什麽興趣給江芙蕖作介紹,冷哼完之後便跟瘦高老頭一樣,悶頭喝起酒來,倒像是被江芙蕖惹得不高興一樣。

江芙蕖渾然不覺,她的注意力全被桌上的精致小菜吸引過去了,這些小菜的樣式大都做得十分賞心悅目,顏色鮮豔自然,有些還有隐隐的香味飄散出來,純天然綠色食品盛宴啊!這宴會的舉辦人,有品位!江芙蕖拿起一旁的竹筷,就要去夾菜,忽然聽得右耳邊一陣喧嘩。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是有人在念着曹操的《短歌行》,他的聲音渾厚,只是中氣似乎有些不足,江芙蕖尋聲望去,便見着一個紫衣寬袍男子端着酒杯站起身來,朝在座的諸位敬了一杯酒。

這男子話音剛落,在座便是一陣叫好聲。

“河魚先生是天子門生,仕途順暢,嬌妻美妾,眼看前程似錦如華,何以需要杜康解憂?倒是慷慨會賓是真,當真是鼓瑟吹笙!”

“一別經年,河魚先生的品位還是如此高雅,也無怪乎高朋滿座,賢仁來會。”

“河魚先生誠意十足,為人忠厚實達,難怪聖恩榮寵不斷,一路高飛猛進,當為我輩讀書人之楷模。”

……

原來這人就是宴會的主人鮑州官,江芙蕖聽青鹿的學子喚他鮑河魚,還以為是給他取了綽號,沒想到人家真地號河魚先生啊,汗,這名字真接地氣,不過,仔細考量下來,意味十足啊。

古有臨淵羨魚之說,又有魚躍龍門之趣談,河澤之魚,在上言明衷心,吾為過江之鲫之卿,在下卻是野心不藏,高調強調自己得意的人生。

這個新來的州官鮑河魚,只怕來頭不小,所圖不淺,難怪恭迎宴舉辦地這麽盛大,發出去的帖子也那麽考究,鴻門宴即視感有沒有!就是不知道哪個倒黴鬼入了網。

不過,他到底是誰的人呢?江芙蕖記得原書中皇帝有好幾個皇子,除了原身江芙蕖的表哥鳳王不喜權勢,專愛戰場厮殺,其他的皇子可是個個态度暧昧不明的。

額,江芙蕖忽然想起唐暄,如果鮑河魚的來頭很大,會不會有可能請到唐暄來赴宴,畢竟唐暄現正在都嶺城啊。她下意識地往宴會上的每張桌子看了看,然而又很快地暗自啐了自己一聲,她只知道唐暄其人,對他的長相可是絲毫不知的……看了也是白看,還是安心吃美食吧。

“承蒙大家看得起,河魚在這一杯謝過。”鮑河魚端了酒杯,揚袖豪飲一大杯酒,引得衆人又是一番誇贊,無外乎是他豪氣沖天為人通達之類的誇贊之詞。

鮑河魚面對衆人的誇贊,似乎十分高興,他朝一旁侍立的粉衣侍女揚了揚手,那侍女便對外面紅毛毯上的樂人說了什麽,樂聲停了一下,緊接着便是“咚”地一聲轟隆鼓聲。

鼓聲才落,鮑河魚便笑着道,“今日能與都嶺城中一衆賢才相會,實乃河魚之幸,我們這樣沉悶地喝酒,倒顯得有些無趣,不若效仿京中貴人,行個酒水令解解乏味,大家意下如何?”

“聽說京中近幾年來流行一種叫‘流水曲觞’的酒令,河魚先生說地可是這個?”鮑河魚話才說完,便有人十分意會地接了他的話頭。

流水曲觞,顧名思義,就是以“流水”為準,來進行“曲觞”,水活觞起,觞是指辯的意思。因着有意境又文雅,因而在京中貴人圈風行,時不時就有人辦個流水曲觞宴會。

“流水曲觞啊,這個酒令有些意思,難怪今日坐在這曲水旁呢。”

“是啊,我還說河魚先生十分雅興,也不知他是如何引得這活水到請雅閣中來的。”

“河魚先生門下能人衆多,不過是引入活水這種小事,怎能難得住他?”

江芙蕖聽到旁人的話,有些吃驚地看了假山外的水流一眼,果然那水竟是流動的,她先前還以為就是個觀賞性的假山水呢,也沒多留意,不知道是誰那麽厲害,竟然讓水平流。

江芙蕖仔細打量那水流幾眼,還是沒看出什麽苗頭來,這兒也沒什麽動力轉換一說,但是肯定有什麽其他的力量驅動了這些水的流動,不然沒有水勢,哪來的流動啊,這不是違背科學嗎?

“正是這流水曲觞。”鮑河魚面上帶笑,等衆人都讨論了一番才緩緩開口。“都嶺城人傑地靈,才子輩出,此事天下皆知,我們今日這水曲,便取‘才’一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