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狐貍

看清周圍的事物,佑洺拉起馮笙,“看來要在這裏過夜了。”

馮笙心裏老大的不願意。

看馮笙嘟着嘴,佑洺脫掉外袍。

馮笙立馬捂住眼睛,喃喃重複:“非禮勿視,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感覺身上一重,馮笙從指縫裏看師兄并不是裏衣,立馬感覺被欺騙了,撤掉手就嚷嚷:“你明明還穿的有!”

馮笙感覺師兄一笑:“夜間濕氣重,不燒柴了,上樹吧。”

吵死了!馮笙翻翻身。

在失重之前馮笙抓住了身下的枝幹。四處看看,确是虛驚一場。師兄給自己挑的地方挺好,四下皆有擔着的樹枝,即便高低各不相同。

看向擾自己好夢的發源地,馮笙一下就驚呆了,紫袍男子正笑盈盈看着自己。

馮笙半躺樹上,居高臨下看着男子烏黑的青絲。

“又見面了,小姑娘。”

馮笙揉揉眼,沒睡醒麽?還是昨夜眼花?明明還是一樣的容顏,發色又怎麽不同?

“師妹,下來。”佑洺站着,看不到神色,語氣卻頗為嚴肅。

馮笙忙拍拍裙子,伸手漂亮的挽個不怎麽漂亮的發髻,拿起師兄的外袍,慢吞吞的下來。

緊張的氣氛蔓延着。佑洺握劍的手邊已然發白。

“寬心寬心,”男子後退一步,暗示善意,“我只是昨晚傷了這個小姑娘,今天來賠罪。”

挑眉嘻笑着,男子揚手扔來一個瓷瓶,白釉在藍藍的天色下顯眼的亮。

馮笙忙伸手去接。

反手一揚,佑洺轉起的劍鞘與瓷瓶做了個親密接觸,啪一聲,細碎的粉末在馮笙前面飄灑而去。

馮笙尴尬的做着雙手神聖奉上的動作,幹笑一下,收回手摸摸鼻子。

“景羽塵,我師妹昨夜還看到一個女子,如今她在哪?”佑洺劍鞘直指男子,眸色深如硯墨。

羽塵?哦,不是羽深。诶?大師兄和他認識。馮笙巴巴的看着兩人,等待摩擦的火花。

“哦,”男子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她呀?”

像是思索了一下,男子懶懶的挑眉答:“吃了。”

直盯着佑洺,男子挑釁的舔舔唇:“味道相當好。”

吃……吃了?

看着豔麗的面容,馮笙小心的後退了一步。師兄你來吧。我還是适合看着。

“妖,孽。”佑洺眼中閃起寒意,一字一字吐出,一身肅氣。

男子嘴角噙着嘲諷,冷笑道:“你這幾年劍法可有長進?在佳人面前失了風度也不要緊?”

佑洺似乎岔了氣。

馮笙遲鈍的想到所謂佳人指的是自己時,覺得師兄這氣岔的也有道理。

佑洺神色肅穆,眉頭緊鎖。

師兄天資聰穎,又受到掌門傾力相傳,是我們這一代弟子中的絕對翹楚。此刻猶豫,也算輸了氣勢。

佑洺似乎斟酌了一番,又深沉的看了馮笙一眼。咬牙到:“今日佑某要事在身,不能除你,你也別得意。”

男子像是聽到了笑話,嚣張大笑:“憑你?今天你也該感謝我不想殺人,沒拿你們做了早餐。”

目光一轉,馮笙被看的全身僵硬。男子估計覺得我細皮嫩肉,很好吃吧?透過黑色的眼眸,馮笙隐隐約約的看到了一個影子。

長耳,尖嘴,漸漸清晰的黑毛白尖,白色圓柱形的尾,以及底絨青灰色的……狐貍!

沒錯。“狐貍!”馮笙震驚的脫口而出。接着無措的捂住了嘴巴。

男子眼中一冷,猛的迸發出驚人的殺意,一頭烏發盡數變白。師兄掩飾住直達心扉的呆愣,迅速退回擋在馮笙身前。

馮笙被自己吓的魂不守舍。我居然?我,我看到了,師兄叫他妖孽,他是妖?可是,我怎麽,怎麽看到了原形?

一只……挺可愛的銀黑狐。

妖有妖道,原形暴露是大忌。

狂風大作,男子的銀絲在空中飛舞,仿佛吐芯的毒蛇。眉眼間隐隐透出狐貍的形色。男子的眼光像釘子般狠狠釘在馮笙的身上。

馮笙把腦袋一縮再縮,還是感覺被盯上的感覺很明顯。

“羽塵!別妄動!”嬌聲傳來。

馮笙露出一雙眼睛,驚奇看到了昨夜的女子。她,不是被,吃,吃了嗎?

馮笙戳戳師兄:“哎,她就是昨晚的那只。”

佑洺疑惑偏頭:“被吃掉的那個?”

“嗯!”馮笙狠狠點頭。

狐貍男子說了謊話。

男子像結了冰的目光有所松動。

“羽塵,禁閉快結束了!如果你這時候胡鬧,就要一直守着這山了!”女子也懼怕男子,步子小心翼翼的拖近。話音悅耳,卻帶着顫音。不知是害怕還是擔心。

哦,原來這狐貍是在守山。

男子憤怒的眼光轉開。狂風倏的更猛,風的流動在眼前劃出明亮的弧線。

待能示物時,眼前已是另一番場景。

男子将女子抵在一棵樹上,大掌箍緊女子細嫩的脖頸。弓着的背隐藏着怒氣,似乎在努力壓制。幾乎同時,師兄的劍已帶着他自己在空中沖向男子。

沒有兵刃相接,電光火石間,男子帶着女子已躲開師兄的鋒刃幾招。

“你們快走吧!”女子語氣含怒,“免得性命擱在了這裏!”

馮笙驚奇于師兄的莽撞和無禮。忙狂奔上前攔住還欲出招的師兄。

男子有些狼狽,怒氣卻像是消掉不少,語氣輕松:“小姑娘,咱們改日再敘!”

對着師兄冷哼一聲,男子摟着女子絕塵而去。馮笙死死拉住師兄的雙手不放。

“你做什麽?”師兄硬生生掰開馮笙的手指,含怒而問。

馮笙莫名其妙,茫然道:“你到底想作甚?”

“此妖不會放過那女子的!”佑洺怒。

“可是,”馮笙依舊茫然,“那女子全是自願的啊。我昨晚同你講了。”

佑洺悶着氣,強忍着說:“那是她不自知,我們不能袖手旁觀!”

馮笙難以理解:“你是想從狐貍手中救下她?她不僅不會感激,還會埋怨我們,甚至憎恨的。”

“即便被憎恨,我們也是救了一條命的!”

趕着路,佑洺不再講話。馮笙委屈的眼淚汪汪。

去青蝶谷的途中會經過繁華的都市。

壯觀的城樓大門出現在視線裏時,馮笙已經恢複滿腔沖動與熱情。

“你還吃飯嗎?”佑洺坐着,優雅的拿起茶杯喝茶。順便抽抽嘴角的看着馮笙。

師父準備的包裹裏有銀子。馮笙也總算懂了一些人間樂趣。

馮笙塞着滿嘴的糖葫蘆,兩只手先前騰不出一根小拇指,如今滿桌子放着吃食,只有師兄喝水的茶杯還能放的下。

“為什麽咱們山上沒有這些?”馮笙好奇的問。

佑洺搖頭嘆氣。大約還是撐不住了,幫師妹提起桌上的一攤,進了客房,馮笙屁颠屁颠的跟着。

“早些休息。”

舒服的在床上打滾,馮笙嘿嘿的笑,山上的屋子真的好簡陋啊,沒有這樣的柔軟大床,漂亮床帷。

折騰久了,馮笙靜下來歇歇,又想到了在一雙幽深眼眸中看到的那只狐貍,那雙眼睛的主人好看極了,雖然外表看起來輕浮,可是有藏着一汪深水的攝人眸子。

馮笙伸手摸摸自己的眼睑,細致柔軟。這雙眼睛,看的到一些別人看不到的。踱去窗戶,夜間的涼涼氣息竄入了鼻子,頓覺輕松了許多。

已是月末,月亮小的可憐,還偶被浮雲掠過,天地不是那麽清晰,重重的夜色下朦胧一片。

前方星星點點,馮笙有些驚詫。那是,一條湖?

挺遠的,卻有這麽亮的顏色,湖中怕是有千百尾錦鯉在水面浮動。

前方星星點點,我有些驚詫。夜視我還是可以的,那是,一條湖?

挺遠的,卻有這麽亮的顏色,湖中怕是有千百尾錦鯉在水面浮動。

馮笙看看天,沒有要下雨的悶熱感啊,這麽多的魚。

馮笙覺得腳下想動,手也開始扣着窗戶臺。

去不去呢?

去不去呢?

是去還是去呢?

心念一放開,馮笙就覺得腳底抹油般跑的飛快。

氣息裏飄散着草兒樹葉的自然味道,郁悶的心情一掃而光。

異象出,必有異事。

千萬不要被師兄抓到,馮笙在心裏碎碎念。

撥開水邊的高草,馮笙把自己蜷縮成一塊,偷偷往裏邊瞅。

水面波光磷磷,黯淡的月光也掩不住耀眼的閃光。閃的馮笙眼前一陣花。

馮笙捂住幾乎驚呼出聲的嘴,目不轉睛的盯着湖中心嬉戲的——小孩?

看起來不過兩三歲的粉嫩粉嫩的小女童,臉上洋溢着天真可愛的笑容,在水中熟練歡快的游着。

她的身前身後都圍着無數的錦鯉,陪她一起動作,滿湖閃着鱗片的反光。

她,是這些魚,或者這條湖的守護者嗎?

粉嘟嘟的小嘴誇張的張着笑,她很高興的樣子,滴溜溜的大眼睛靈活的轉,一副古靈精怪的樣子。紅色的肚兜有朵清新淡雅的白荷花,更襯的她的嬌小精致。嬰兒的滑嫩肌膚讓馮笙都忍不住想戳一戳。

嗯,不能動!馮笙在心裏自我警示,會吓跑她的。

無數錦鯉的游動不時引發大大小小的波浪。女童嬌俏的笑聲被掩蓋了大半。

第 6 章 洞口

佑洺正想出手撈人,看到馮笙穩當的挂在樹上。

馮笙倒吊着,一腿一手各纏着一上一下的枝丫,翻着白眼看自己上面的大蟲,咳咳,雖然它在下面。

馮笙幹咳一聲,谄媚的笑:“虎兄,我其實沒想要騎着你……”

大蟲踱步一個來回,吼的一聲震天響,猛越上來!

感到自己拼命攀着的樹枝狂顫不已,馮笙碎碎念,師父徒兒對不起你,我挖了你窖藏在竹林邊的好酒,送給碧書師妹做菜了。師姐對不起,是我——

“啊!!!”

佑洺好笑的看着師妹碎碎念。

馮笙腳軟的癱在旁邊看着師兄,緩不過來勁。

倒吊時眼睛受到壓迫太大,自發的沁出些液體,此刻一雙眼睛濕意朦胧。

佑洺搖搖頭,嘆嘆氣:“你也真能惹麻煩。怪不得師叔說可以用非常手段。”

馮笙翠生生的看着佑洺,一動不動,腦袋沖血過多,有點迷糊。

佑洺看師妹可憐兮兮在那裏發愣,無奈的淺笑:“不怪你的。在這林子裏它也算王,我們還是不惹為妙。山中總有守護者,我們不能得罪了,否則自己麻煩。”

“可我們吃了兩只兔子。”馮笙木讷的回答,眼睛總算不再發酸。

“師叔囑咐過我你不能餓肚子,兩只兔子,若山主如此小氣,也只能認了。”佑洺溫和的朝馮笙伸來手。

馮笙搖搖不再發漲的頭,束了一下淩亂的黑發,高傲道:“雖然我跳遠很差,師兄你也不要這麽小看我!”

佑洺看馮笙恢複正常,也就彎着嘴角一躍飛遠。

太陽西斜時我們還是沒有翻過山。

甩了大蟲,就可以走在了地上。

佑洺的臉色随着時間流逝越來越嚴峻。最後眉頭幾乎都皺在了一起。

山上居然霧氣越來越嚴重。

“我們還是招惹了山主?”馮笙好奇的問。

“師妹不怕?”佑洺握緊手中的劍,将馮笙拉近了些。

馮笙嚼着吃食,含糊道:“我巴不得把沒見過的全見一遍。”

佑洺疑惑的看過去,馮笙正一臉天真的看着他,手裏拿着粉色的桃花糕,嘴裏噎了整口。

“你哪來的糕點?”

“碧書師妹做的啊,我讨了些來。”

馮笙将手中的全塞進嘴裏,又伸進袋子裏拿出一塊,送到師兄嘴邊,“黑哼,和哎類诶虧。”(師兄,你也來一塊。)

佑洺僵硬的用手接回去,放入口中。

入口香甜,不膩不幹,桃花的味道尤其顯著。

“幸虧是用防水的袋子裝的,”馮笙津津有味的慢嚼,“不然全糟蹋了。”

“那你先前為什麽不吃這個?”

“啊?”馮笙驚異的看着師兄,“點心怎麽可以做主食。再說您親自上陣,我哪有拒絕的理由。”

突然想到就是烤兔子引來了大蟲,額,馮笙放慢咀嚼的速度,那這會算也是我帶來的衰運?

不對不對,進山的都會打獵作食,我們肯定不是第一人。

馮笙偷偷瞄瞄師兄,上次那樹妖看中師兄的皮囊,這等容貌氣質,難道這次是個女妖要擄作壓山良人?

“師妹。”佑洺若有所思的輕喚。

“啊!”馮笙心裏一驚,教陣法的夫子說過,霧氣顯著可能會是幻境,幻境中一切都真實無比,卻又是海市蜃樓,處處蘊藏殺機!

那這個師兄,是真是假?

因着吃桃花糕,佑洺放開了馮笙,此刻馮笙也不敢貿然去拉。心裏七上八下。

“師妹怕是闖了紅雨臺吧。”似笑非笑的隐隐無奈。

“哪有!”馮笙下意識的反駁,手抖了抖。一定要死不承認,不然關禁閉可不是好玩的,二師伯那麽兇悍的女人,指不定怎麽折騰我呢。

“咳咳,”馮笙眼角挑一挑,看師兄沒再計較,心中放下大石。

緩慢移動,霧大的幾乎看不到任何東西了。馮笙拉着師兄的衣角,心裏有點小怯。

畢竟在門中有恃無恐,這裏可就說不定了,萬一出來一只惡鬼。

“啊!”

突然手中布料一沉,竟從手下滑走了!眼前原本還模模糊糊的身影全歸于濃霧。

馮笙努力剎住腳,心裏暗道:“好險好險!”念頭一轉,不知道該哭該笑。

佑洺長嘆一聲。

馮笙蹲下摸到了洞的邊緣。師兄就這樣掉進去了?真是靠不住。

“師兄!兄——你還好嗎?好嗎—嗎——”回聲挺大。聽起來毛骨悚然,馮笙忍不住搓搓胳膊。

“還好。”佑洺回答,語氣鎮定,只是頗有些嘆息的味道。

“那個,”馮笙撓撓頭,“要不我也跳下去吧,咱們做個伴?我一個人,也挺——”

看着陰森的環境,隐隐的聲音,馮笙頭皮發麻。說罷便打算立刻實施,“接好我啊!”

“別!”佑洺驚呼,腳下有股異常的吸力,有點強勁。

馮笙忙收回腳,底下難道有毒蛇異獸?

慌亂中把洞口邊的散土踢進洞中不少。

“咳咳。”佑洺無語的看着眼前飄落的灰塵。

聽到隐隐傳來呸呸的聲音,馮笙淡然的拍拍粘上土的衣裳,默念了一句:“玄之又玄!”

“師妹你,”佑洺停下呸了兩口,語氣緩和,“站遠一點,我在空中,怕是撐不住你,我這就上去。”

馮笙暗自反思,自己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圓滾滾了。默默退後兩步,席地而坐。

“呼。”佑洺擰緊眉毛,下面是什麽?

錯覺嗎?馮笙好像聽到了洞中回聲的下沉。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馮笙搖頭晃腦的輕聲背着,壓抑周圍的聲音。

“呵呵~”耳邊傳來非常好聽的笑聲,好似夜莺的啼叫。馮笙心中立馬想出了一個嬌媚女子的形象。

不過在這種地方,當真奇怪。

馮笙悄悄站起,向發聲地挪了幾步。

一個慵懶的男聲隐隐約約的附和相笑。

“你居然敢來,不怕,沒了性命?”低沉的男聲中透着深深的玩世不恭,确實沒什麽威脅力,起碼馮笙這樣覺得。

“奴家來搏一搏啊。”

真好聽!清脆悅耳,這聲音真該配個絕世美人的坯子。

“看您,是比較饑餓,還是比較饑渴?”

“呵。”

霧氣有些稀薄了,馮笙隐隐看到了前方幾個影子。

“你倒是膽子大,我在這裏受罰也有一段日子了,是挺無聊,不如,你來陪我玩玩?”

視線越來越清晰。

紫衣男子背倚樹幹,青灰色的發卻顯得很富生機。丹鳳眼流波婉轉,慵懶的面容帶着嘲諷的氣息。俨然傾城的絕色。

馮笙有點發愣,修仙的人都絕塵,在山上從未見過這種氣質的人。

大多都是師兄那類,看起來清冷無欲溫柔疏遠的,也有很多活潑文靜的男女孩,犯懶也都是小小氣氣的。

從未見過妖媚如此,又懶得優雅,渾然天成的,男性。

馮笙細細的看着他,有些恍惚,竟平白生出了些女兒家的羞怯。

女子的邁步聲在寂靜的夜晚略有突兀。

馮笙這才轉去眼光,女子窈窕的身影配得上那天籁的聲音。

男子嘴角微微曲起,馮笙還愣怔間,身邊風刀亂舞!

感覺腰間異動,馮笙忙伸手抓住被風刀劈離的冰竹。剛剛抓穩,手上一陣裂疼,打上一大股濕意。

馮笙張口呼氣,不過一瞬間的時間!

看着手背上的大口子,馮笙心裏有些怒意,倔脾氣也就上來了。

“偷聽不是好習慣,小姑娘!”男子轉轉手中的狹長葉子,不甚在意的輕笑。

聽着自己因為男子而嘭嘭的心跳聲,馮笙覺得就像是當初嘗到碧書師妹做出好吃的點心時的悸動。

長這麽大沒見過長成這樣的男人。

馮笙直愣愣的僵腿站着,逞強:“什麽偷聽?我就一直在這,你們沒看到罷了!”

男子饒有興趣的眼神映着姣好的面容,有股說不出的魅惑。

馮笙的底氣随着話語一起降到了地下,又往土裏磕了磕。

男子眯起眼睛看馮笙手背的傷口,眼中厲色一閃再閃。

雖然美色當前,但還是小命重要。馮笙盡量隐晦的收回左手,小心翼翼的觀察着男子,用右手手心捂住傷口。

佯裝無意的轉轉攥在左手心的冰竹。然後咬着嘴唇将滿腔熱淚用一個大大的笑臉代替。

妖大多嗜血,夫子說的一點沒錯。現在怎麽辦?難道就像書上說的,用女子獻給山神以保村鎮安全?

男子收回眼光,不屑:“山上有禁制,天亮解開你們就可以下山了。”

女子嫣然一笑,上前挽住了男子胳臂。嗯,是個嬌俏女子。

看着兩人離開,馮笙才意識到那句話是同自己說的。手背很疼,可是馮笙只是失落的看着漸漸隐去的身影,後悔沒有問一下男子的名字。

還沒惆悵完,模糊中聽到女子的問候越來越遠:“羽深,什麽時候禁閉——”

馮笙悄悄将悸動埋在心底,聽到後面傳來些動靜,才拍着大腿想起來,師兄還在爬洞呢!

馮笙将佑洺拖上來時,把男女子的事情講給師兄聽。

佑洺皺着眉撕了布條替馮笙包紮傷口。這個深洞并不尋常。

看着手法娴熟的師兄,又想起他烤肉時的場景,馮笙忍不住好奇的問:“師兄你什麽都會,下山很多次嗎?”

“是,”大師兄手下不停,“數都數不清了。”

“為什麽呀?平時弟子下山很難的。”

佑洺平淡的把馮笙的手放回她自己的懷裏:“長大了機會才多,連半仙之體都沒有,拿什麽資本下山。”

第 5 章 大蟲

年少總是輕狂。

她是大峰之上真傳弟子,地位顯赫,仙法卓然。他卻是與多人共屋的普通弟子,在夫子杖下愁眉苦臉。

她嚣張跋扈,自視甚高,卻被一位師弟敗于劍下,加以嘲笑。怒極闖入樹林,林間木葉飛舞,日光斑駁,反而靜了她的心。

寂寥的漫步時,她在林間偶遇木刻的他。他很認真,面前一堆木材,手中刻刀琢磨的堅定又仔細,左手被木屑布滿,然後或沉寂或飛揚的木屑被他吹開,随着落木也一同落在木材堆裏。他的表情一直是一種仔細的凝重,突然的揚眉眯眼咧嘴,給她一種花開一瞬的驚豔。

一個男人的專心,實在是很誘人。

她不自覺的嘴角勾出了緩緩的溫暖弧度。

女子最美的開放,便是為了男子而絢爛。

她握劍站在那裏,覺得天上落下的如同是最美的落花。

他喜歡木刻,那是一種癡迷的愛好,沒有課程時,他總在那裏刻,刻各種動物,刻山水樹花。

她就站在不遠處,看他艱難的開始,冗長的過程,期待的最後。然後狂喜的表情彌漫,竟發現自己也笑了。

一日複一日。

她的性子似乎沉了下來。不再動不動發大小姐脾氣,學會對別人溫和的笑,身邊的生活好像變得比之前好些。

她覺得不夠了。

那天他發現她的注視,笑着贈了一只木鳥。那是一只喜鵲。對他來說,這是初次相見,她笑的很開心。他轉身先一步離去。

她回贈了沉香木,附上名字。

她的名聲太響亮,他靜靜收下,不再回複。如此,一送一贈,算是扯平?

于她,她守候了很久很久。于他,不過一面之緣。

她怨他無情,他嘲她可笑。

普通弟子對于真傳弟子,自卑恨妒是長久的存在。

他道,她仙根不牢,困于情界。

掌上震怒。

偏偏她執念太重,又憤恨其上報,惱怒異常。一怒之下直擊山門,将絕情書棄他院中,嘲諷聲聲繞山,言他懦弱無能,逼他相見。

他出,說她不過任性行事,若此情長久二十載,便接受。數百弟子共同見證。

師父千方阻撓,适得其反。

許諾是青春多麽致命的□□。

她在苦苦的支持不棄中終是惹惱了師父。修仙絕情棄愛方是正道,惱她的堅持,惱她的絕不放棄。師父罰了她,她告訴自己只是二十載而已。

後山摩霖洞苦修面壁五年。她心平氣和的等待,懂得将濃烈的愛掩藏。

她日日習劍,劍影中幻化他的容顏,那只木鳥沒能帶在身邊。

他已經漸漸在門中劍法卓然。她熱烈的愛改變了他的生活,他不得不承認她的影響力。

他經常下山除妖,幾乎不怎麽在山上。

她面壁結束,卻看不到他的身影。

與師父商議無果後,她偷偷随他,卻發現他專去險山惡水,奮戰後不醫就睡。

如此……怎行!

為何要這樣虐待自己?她心痛。

她在夜中尋他,為他治愈一身外傷,再靜靜隐去。

早晨醒來的他又驚又怒。

她愕然。

連續兩夜治傷後她被蓄意的他所識。

“你如此恨我?”他凄然的笑着,“心腸如此狠毒,我怎會一直念着你!”

原是他中了血瘴毒。此毒發作極狠,痛不欲生,卻是不至死。

解毒也極狠,需皮開肉綻令入血的毒随血散發,堅持九九八十一日,不可塗藥堵塞。

可是,血瘴毒在南方濕熱雨林之中才有。去那裏……

他并未修得半仙之體啊。怕是師父怒氣牽連了他。

他原就已精疲力竭,如此無法支撐倒去。她聽到他昏迷時念她時悲喜交集。

血瘴毒實在棘手。

被愛情沖昏頭腦的她采取了最直接又最麻煩的方法。

她潛入翎府煉丹重地偷取了□□。此毒與血瘴毒相沖,能互相抵消。

雙毒消去時她苦笑不已。果然忙中出錯啊。那煉丹地毒氣彙聚,她一時不察,又施力引導他以毒攻毒,自己竟是毒已入骨。

仙身也不能抵抗這種侵蝕。

那天,她輕啄他青白的嘴角,無奈,師父負你,我負師父,今次,全清好不好。

她被逐出山門。

婆婆的眼睛很璀璨,流動的光彩很動人。

沉吟許久,對馮笙說:“我喜歡他,可是我做錯了事,不能見他,我有點想他。代我多去看看他,好嗎?”

馮笙想,那應該是一個美麗的故事。

夜沉如幕。

晝華似錦。

臨別前,少女看佑洺師兄的眼睛中水波蕩漾。馮笙理解,方圓百裏都找不到師兄如此溫文爾雅之人。

這少女倒也難得,清秀佳人,大方有禮,有別于他人。

直到走出好遠,還能感受到身後那溫厚慈祥的眼神。那是婆婆的祝福。

“師兄你不好奇婆婆對我說了什麽嗎?”馮笙小跑跟着腿長的佑洺。

“君子當非禮勿言。”佑洺看馮笙一眼,覺得小短腿似乎有些吃力,放慢腳步。

“那我好奇你和那姐姐都聊了什麽!”馮笙壞壞的笑。

“名半雙。無父無母。受教于婆婆,遂拜為母。”

“呦呦,”馮笙嗤笑,對後面毫不在意,嚷嚷,“這麽仔細。”

佑洺輕輕一笑:“論輩分,師妹,她可是整整長了我們一輩!”

“還有,”佑洺斜了馮笙一眼,“師妹,你好像看的書有點太多了。”

馮笙撇撇嘴:“你們都這樣。再說,是經齋的書,又不是□□。”哼一聲。

佑洺好笑的看看馮笙,語氣揶揄:“修道清心寡欲,不該有過多糾葛。你多看些書,對自己很‘有用’哦。”

“切,”馮笙不以為意,托腮思考,“師父也有很多世間糾葛吧。”

佑洺眼神一閃,沉吟片刻,道:“那便是師叔難以成仙的原因。做不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嗯?”馮笙略略詫異,“成仙?”

佑洺無奈的盯了馮笙一下,惆悵:“你或許也是劫難之一。”

“什麽呀?”馮笙不懂。

“沒什麽,”佑洺溫和又篤定的說:“由此看來,你上課時可是未必有好好聽課。”

馮笙一噎,沒法好好交流了。

北方山多,爬山入林,越石穿溪。

馮笙頗為興奮的像猴子般跳來跳去。

清晨的涼意漸漸散去,日光撒入林子,斑斑駁駁的投影在地上。

馮笙看着不一樣的新天地,心中一片開闊。這片林子裏,肯定有些可愛的物什。有沒有梅花鹿?松鼠?或者,貍貓什麽的?

據說貍貓化成的妖最為嬌媚,不知道有沒有荷妖那麽美。好向往。

佑洺看馮笙師妹臉上時而高興,時而落寂,淺笑出聲,也作罷了。

翻山實在是體力活,想我當初爬樹蕩秋千,在後山躲掉三撥巡邏,熬夜取夜昙花露,都不及這無聊的趕路累,馮笙垂頭喪氣。

“師兄,”馮笙小心翼翼的問:“你介意我跟你談談人生嗎?”

佑洺指頭抖了抖,依舊溫和,“随便。師妹想談什麽?”

“我餓了……”

首席師兄就是有經驗啊,看起來熟絡的緊。馮笙咽着口水等待熟肉。

“你确定不學習一下嗎?”佑洺擡眼看饞兮兮的馮笙。

馮笙貪婪的看着穿在樹枝上的被拔光毛的兔子。繃緊了要吃的弦,別的都不在意。

佑洺輕嘆一聲:“我以為你會哭天喊地的讓我不要烤了它們。”

“嗯?”馮笙語調上揚,發出抗議的聲音:“我喜歡那些有脾氣的,調皮的,沒被你抓到的。”

“……”

還好時辰趕上了餓肚子的時間。馮笙吃飽後惬意的仰躺着,感覺人生真是幸福無限啊。

佑洺好笑的看着馮笙:“麻煩來了,別躺在地上了。”

“麻煩?”馮笙迷惘的看着天:“要下雨了嗎?”

“吼~~~”

佑洺快捷的抓住馮笙的手臂,拉向自己,借力平穩的推到樹上。

馮笙身體不受控制一把撞進了堅硬的胸膛,随後視線混亂後穩定。

看着遠遠地下的火堆,馮笙揉揉撞紅的鼻子,埋怨:“師兄你幹嘛不吃胖點!”

一只吊額大蟲在樹下嘶吼。

柔軟鮮豔的皮毛,摸起來一定手感不錯。

健碩粗壯的下肢,騎起來保準淋漓帶勁。

馮笙兩眼放光。

佑洺搖搖頭。

“該趕路了,走吧!”佑洺原本蹲在樹枝上,現下站了起來。

“別,”馮笙忙抓住佑洺,另只手指着大虎,眼光一直盯着那虎不曾離開,“你看它,做寵物好不好?”

越來越激動,又聽不到師兄的回答,馮笙手下越收越緊。

好硬!

馮笙詫異的看着自己緊握的,樹枝?眼皮跳跳。

佑洺抱劍站在遠處靜靜的看着,看馮笙沒有緣由的猛瞪着自己,一臉迷茫。

人在樹上跳,大蟲在地下跑。馮笙累的氣喘籲籲,煩悶的喊:“幹嘛不幹脆宰了,去地上走,我們又不是猴子!”

佑洺隔馮笙一樹,搖搖頭以示不可,又跳将起來。

馮笙氣急敗壞的跺腳,卻忘了……在樹上。

腳下一空,馮笙慘叫着跌了下去。

還好多年功課總不是白做的,馮笙一路慘號着手腳并用,總算搭在了半空。

第 4 章 嘔吐

“啊!”一聲不甘的慘叫響徹天際。

恍惚中,看見師兄們已經封印了那樹妖。

大師兄晃動自己時,馮笙才迷茫的擡頭,“啊?”

地上一具枯朽的纖細樹身,淩崖在右方正強行削去大樹的修為。也就意味着一次軀體的死亡,老樹死去,新生根系。

馮笙覺得有些奇怪,這地上的樹身想必就是女子,怎會是這麽小的本體呢?

隐約記起女子臨終的哀嚎,竟覺得有些凄涼。女子人形,而夫君樹身,想來大樹或許已經死過一次。

馮笙顫顫小心肝,忙搖掉這荒謬的想法。

佑洺淺笑對馮笙說:“這女子和樹妖是一體的?”

馮笙驚道:“怎會一體?”

佑洺自己也露出不解:“橡樹雌雄同體,這樹,當真奇怪,竟能分成兩體,一般來說,能有如此修為,都應該已入仙才對。”

這樣一說,好像這裏的确不該是它們存在的地方。

馮笙覺得眼前一暗,淩崖已經站在身邊。

“出去看過了?”淩崖看了馮笙一眼,眼眸上挑,輕輕把手放在她額頭上。

頭有點燙,淩崖的手卻是非常冰。

馮笙捂上去,慌忙道:“師父你受傷了嗎?”

“沒有。”淩崖收回手,嫌棄的抖掉土渣子,疲憊的問衆人:“你們如何?”

師兄們面面相觑後,由佑洺師兄回答:“晚輩們無礙,休息片刻便可趕路。”

馮笙面無表情的拍手去除灰塵,看着師兄們原本整齊的衣衫皺皺巴巴。

“先出了這裏。”淩崖皺起眉頭。

馮笙心裏暗暗叫苦。

白骨路走起來真是另有風格。馮笙盡量目不斜視的緊盯師父的後袍,可“院子”的畫面清晰的出現在腦中。

腹中翻江倒海。先前壓下的惡心感一股腦沖了出來。

“唔!”馮笙捂着嘴停下了腳步。

淩崖饒有興趣的看了一會。

馮笙眼睛瞪得像銅鈴。

淩崖長嘆一聲,迅速走來伸手抱住馮笙,馮笙吓得一哆嗦,眼神驚恐,伸出一只手推拒,卻被強硬的摟入懷中。

視線猛轉,內裏晃動,淩崖飛速帶馮笙沖出院子。看到肉塊下滴出的猩紅血珠,馮笙再也忍不住。

“哇……”

“……”

一路走向了安墨湖。從山上流下來的水道,已經狹窄了很多。

馮笙垂着頭恭恭謹謹的走着。

不時微微擡頭瞟瞟淩崖,又繼續耷拉着腦袋低頭趕路,至于湖邊。

師兄們打理自己的傷口和污漬。馮笙用水潤潤面頰,眼光又溜到師父身上。

淩崖在水邊清洗手掌。馮笙縮縮頭,憋住一口氣,大義凜然又壞心眼的走向師父。

“師父,”馮笙蹲下,揪住衣邊,鼓着一張臉,淺棕色眼眸中幾許落寂,低喃:“好臭……”

馮笙顫顫眉,盡力克制眉毛的走向。

淩崖眼中一冷,笑的溫柔:“不勞笙兒操心,我知道。”

一個輕輕的刮鼻,淩崖起身便走。

馮笙呆愣了一下,眼眸一閃,忙伸手一抓,抓着衣擺,啊的一聲,順着淩崖向前的力道趴伏在地上。

衆師兄轉頭看來。清隽的馮笙正一臉可憐欲哭的倒在石子地上,凄涼的拉着淩崖,那眼神,充滿了哀求,而她的師父一臉決然的向前。

何其凄慘!

佑洺師兄斷然到來:“師叔,師妹無意為之,望寬恕。”

偷偷看着師叔襟前的污漬。

淩崖笑着轉過頭。

看到師父射來的冰錐般的眼光,馮笙默默收回爪子,埋頭,裝鴕鳥。

聽到走遠的腳步聲,馮笙小心翼翼的擡頭。嘿嘿嘿,計劃成功。

鼻頭突然竄進一股怪味,馮笙一個沒忍住咳嗽起來,嗆起地上的灰塵一股腦鑽進了鼻子。

報應。

“師妹起來吧。”佑洺師兄扶起馮笙,溫柔安慰:“師叔只是一時氣急,別介意。”

“嗯,我懂。”馮笙假裝乖巧的軟軟回答。略略傷感了一下,哀傷颦眉的樣子做夠了,才歡歡快快的洗了把臉,正欲脫掉靴子光腳進水,一塊石頭砸進水中,膝部以下,全濕。

怒而回頭,但見佑洺師兄笑罵着推搡一人,咳着清清嗓子後,才為難的說:“馮笙師妹,男女有別。你還未及笄……”

“哦,”馮笙漠然的盯着他們一眼,語氣毫無感情:“非禮勿視,師兄們可要君子作為啊。”

啪的水聲跺的響亮無比。

太陽西斜,湖中染上了霞紅,圓圓的紅球正映在馮笙水中倒影的旁邊。

視線微微右移,一抹白色稍稍刺目,白袍被熏成輕粉,下擺滴着細小的水珠。目光上移,纖長卻不纖瘦的大手半握着,薄薄的唇,堅毅挺拔的鼻,清冷的眉眼,半濕的發束的随意而撩人。

美人出浴圖麽?啊,師父連帶衣服一起洗了個澡。

罪過罪過。

馮笙壓下撲通撲通的心跳,裝作痛心疾首的哀視師父,眉眼委屈。

淩崖冷冷的看着着馮笙,唇角半翹,半天都不挪眼光。對視良久,馮笙只好弱弱的低下頭。

“佑洺。”淩崖終于轉頭,“傷勢如何?”

“弟子無礙。”

“笙兒。”

“诶!”馮笙拍拍褲腿乖巧的站起來。

空中劃出一條明亮完美的弧線,馮笙緊盯那閃耀的巴掌大東西,舉起雙手張開懷抱。

距離超了?

哦,站的太靠前。

馮笙忙忙後退幾步,卻踏入水中,突然的阻力讓人猝不及防。

還好我的平衡力還是不錯,穩穩的站住了腳!馮笙暗自得意,看那東西沖入自己的懷抱。

“撲通!”

“笙兒拿的是本門令牌,你們去劍峽青蝶谷參加掌門獨女生辰。這樹妖有異,請谷主代為查探一下。”

馮笙從水中慘兮兮握着令牌爬上來。

真是低估了。師父居然暗用那麽大的力,馮笙暗自腹诽,摸着腫起的小腹,硬生生被令牌砸進水裏的感覺真不爽。

砸進去的!

淩崖危險的看過來,對佑洺說:“她,必要時,用非常手段。”

非常手段!!??

啊,我的玻璃心,就這樣,呯啪的碎了一地渣。馮笙哀嚎,抿起嘴巴雙眼朦胧的看着師父。

“是,弟子遵命。”佑洺師兄強忍着一腔笑意。

看師父毫不回應,馮笙咬咬牙,忍了。

“還沒好嗎?”佑洺師兄無奈的問。

“沒,有!”馮笙狠狠的捏訣,運氣。

一身,還是嗒嗒的滴水。師父就這樣丢下我走了。

“師妹,太陽都快下山了,我們總要下山投宿的啊。”

“啊!”馮笙自暴自棄的甩手,指着師兄:“吶,烘幹吧!”

“……”

塵世的一草一木都帶着濁氣,更真實。

馮笙坐在一旁,用探究的眼光看佑洺師兄對師父的師叔講述情況。

佝偻的身影卻意外的沒有露出孱弱。

“哦,如此。”欣慰的點點頭,她顯示出老人特有的慈祥。

“該去休息了。”老人點點拐杖,突然指着馮笙:“小姑娘,可否要陪我這老骨頭一同呢?我屋中還有一卧。”

“啊?”馮笙有些意外。

進來一位妙齡少女,對佑洺師兄矜持一笑,道:“您可随我來。”

佑洺看看馮笙,有些躊躇。

“沒事,你去吧。”馮笙嫌棄的對他擺擺手,“我随婆婆一起。”

“麻煩姑娘了。”師兄一頓後,恭謹的對少女颔首。

但見少女微微抿嘴含笑先行而去。

馮笙躺在床鋪上好奇又靜靜地等待婆婆的話語,她是師父的師叔啊。師父仙齡幾何我都不太清楚,那這位,更是——

月光很明亮,徐徐的撒進窗扉。

捂着被子的馮笙只露出兩只吧嗒吧嗒閃的明亮眸子。

“你叫馮笙對吧?嗯,灼洛真人可好?”老人臉上刀刻般的皺紋随着話語似乎舒展開來,蒼老的聲音中透着一絲懷念和無盡的,悲傷。

“灼洛仙尊?”馮笙迷茫的想了一下,“啊!我一共,就見了一面啊。他老人家,好像在怪磊峰閉關修行。”

“閉關?”婆婆的聲音露出點笑意,“他曾經,非常讨厭閉關的。”

哦……

馮笙吶吶的問:“為什麽,您會被趕出山門呢?”

老人的嘴唇微微顫抖,眼神有些飄忽。

一陣詭異的寂靜後,一聲長長的嘆息。

第 3 章 品味

這跟話本子裏也差太多了吧,馮笙糾結的咧着嘴,看女子幹癟的面容,突出的眼珠,身上一陣惡寒。

“我需要的,就是這麽個身子。”女子一臉癡迷的盯着衆師兄,眼裏閃耀着滅頂的狂熱。

馮笙順着眼光望去,娘啊,佑洺師兄果然唇紅齒白,劍眉星目,潇灑無雙。

女子這小眼神,多勾人啊。馮笙偷偷的替大師兄抖落一身的雞皮疙瘩。

但見佑洺師兄面不改色,鎮定無比。啊,除了劍尖有點不察覺的顫動,也只有馮笙這非戰鬥型人物能看到。

“列陣!”淩崖清朗的揚聲。

劍影靈動。

門中劍陣衆多,不同人數劍陣不同,威力天差地別。

此次弟子都是這一代弟子中佼佼者,劍陣威力自當不可小觑。

六人各立一方,間距相同,手持長劍,冷目緊盯女子,劍身光彩流轉。

女子笑的張狂,馮笙只能捂着耳朵防止暴斃。

須臾間,相對兩人飛身而上,目标直擊女子,前後受襲,女子一甩身上厚重衣衫,頂上身後,然後徒手去接身前的劍。

馮笙驚訝的看到那衣衫硬若磐石,生生逼退師兄的劍鋒,乒乒乓乓的聲音急響,女子前後攻擊被盡數化解。

兩位師兄對換位置回歸原隊。

馮笙緊緊掐着淩崖的小臂。

即便勤于修剪指甲,淩崖還是堅定的抽出胳膊,攬住馮笙的肩。

初戰不利,師兄們幾次都未能讨得便宜。迅速轉換陣法,四人同時出擊,兩人斷掉後路,幾人極速纏繞間,已過招百餘次。陣型未破,女子被困不能逃脫,師兄們的進攻卻被一一化解,場面陷入僵局。

師父手勁略大,馮笙只好掐着自己的手心轉移疼痛。情況不容樂觀。

原本還算平穩的戰局有些倒伏,那女子看起來行動遲緩,卻出招有力,劍陣看似周密,卻頻頻出現漏洞。

各門弟子分于各院,并未一起練習過劍陣,努力維持中還能出戰,但遇上強敵,又拖延過久,難免力不從心!

淩崖眉頭緊鎖,似乎已經在蓄力。

馮笙忙觀看局勢,時間過去許久,手心已經滿滿是汗。

電光火石間!

一股疾風從耳側呼嘯而出,馮笙眨眼間,肩上已沒有了重力。

戰局急轉。

淩崖如神兵天降,垂直向下沖向女子,以自己為中心,爆出巨浪般的灰塵。

塵土飛揚中,馮笙隐約看到師父和急退的師兄們已經聚在了一起。

須臾間,女子在趨向清明的空中将眼光直直的射向馮笙,那是一種毒蛇般的不屑又狠毒的眼光。

馮笙覺得脊背發涼。

僵硬的轉頭。馮笙看到高速旋轉的劍靈在身後舞動,透過它,看到疾馳過來的一根粗壯枯長樹枝。

在馮笙仍感嘆枝條這麽粗還這麽靈活時,劍靈氣息暴漲,巨大的撞擊聲後,劍靈擋下強勁攻擊爆發的沖擊力已經将人高高揚起。

師父,即使你設下劍靈護我,我還是,好想罵人。馮笙看着黑黢黢的石頂,頭腦空白一瞬。

不出意外的摔進了一個咯人的懷抱,硬的肉疼,馮笙揚着面癱的臉,對淩崖勉強拉出一個哭般的笑容。

笑容還在僵硬期,淩崖已經利落的将馮笙放下地,眼睛放在女子身上并未挪開。

馮笙站在師父身後,看不到他的表情。

師兄們還是整齊的直杠杠的站着,氣勢逼人。可是有隐隐的血跡從袖口微微蔓延。

“咯咯——”女子怪笑幾聲,“倒是不錯的身手。”

女子幾步走向那棵怪異的大樹,撫摸着樹身,深情的說:“夫君,你看,這裏哪個可做你的居所呢?”

淩崖神色陰沉。

看着有些變化又說不出來的大樹,馮笙才遲鈍的發現襲擊自己的枝條便是這可惡的大樹上其中一枝。

“擄來村民做什麽?”淩崖冷冷發問。

“原是為我夫君覓一肉身,”女子甜蜜的笑着,配着可怖的面容徒增厭惡,“可這凡夫俗子怎麽配?”

“所以,”女子貪婪的眼光又停留在了佑洺身上,“借你們靈氣與身軀,助我夫君早脫束縛,豈不兩全其美。”

馮笙想象着大師兄和女子卿卿我我的場景,無端打了個冷戰。

女子面目猙獰:“若不是你們這些修仙之人,我相公怎會如此境地?今天正好拿你們祭血!”

“自取滅亡!”淩崖吐出四字,握拳又張,擡手間,劍靈已在手高速旋轉。

吩咐弟子:“滅了那樹妖。”

話音剛落,淩崖已突現女子身前,聲音在洞中回旋。

師兄們齊齊上陣,瞬間只餘馮笙一人站在洞中心風中淩亂。

淩崖化念為劍,飛動間衣擺淩亂,左手負後,右手撫過的虛空中湛藍劍影閃亂。女子的厚重衣擺居然飛舞空中飒飒作響。

對峙不過一瞬,突然狂風大作,劍鳴沖天,百餘柄閃耀的劍影直接破空飛向女子,女子飛退一步,雙掌前推,身後爆起土塵,萬千樹根争先擋下藍劍,又不懈的纏向師父。

白衣悠然,淩崖右手食指在眉心輕點,引出仙劍本靈,動作緩慢,馮笙焦急的看到無數污穢樹根把師父包裹進去。

心中正沉聲念着冷靜,馮笙啊的一聲右手護眼後退了好幾步,還覺得有些耳鳴。剛才刺目閃耀的光華将洞中照的比白晝還要明亮,緊接的嗡爆聲讓她根本沒有反應過來。

馮笙放下眼前的胳膊,又苦惱的揉揉耳根。灰影似乎落于狼狽之境,剌耳的怪叫簡直傷上加傷。

看向另一邊,這棵樹應是之前遭過大變故,如今現了本形,卻仍是棘手。馮笙驚嘆,這倆是什麽來路,居然這麽厲害。

樹妖無法移動,不過體型巨大,樹根盤根交錯,龐大的根系早已覆蓋了洞中每一寸土地。樹身浮現出滲人的血紅色,不斷有灰黑的樹根從地下噗噗的鑽出來,又卷又甩。

馮笙看着揮舞的樹根,眼睛根本跟不上那詭異的速度。在眼珠做了多次過火鍛煉後,馮笙有點頭昏腦漲,無奈的覺得,這些器官沒必要這麽好哥們吧,一起犯病。

閉上眼睛晃晃腦袋後,馮笙不敢再盯樹根,只好追随一團團樹根內的藍色身影。師兄們執劍似乎沒有太大壓力,雖然樹根淩亂,但師兄們身影靈活。

合作需要默契,可如今不需要了,師兄們的高超技巧全被發揮,一個個如魚得水,沒有絲毫危險,一段段樹根被劈落在地上,翻滾後無力的僵死。

空氣中彌漫着植物汁液的氣味,這樹妖應該害人不少,原本清新素潔的味道沾染着灰敗和血腥味,馮笙覺得有點惡心,可又揮之不去。

戰事波及範圍越來越廣,不得已,馮笙一退再退。

眼前劍影淩亂,枝條亂舞,偶爾從地下伸來的纖細樹根也被馮笙一踩再踩三踩後不再出現。

整個看來局勢已經被控制。馮笙鎖眉的看師父仍舊一身白衣,那麽大的灰塵都沒有蕩上幾層灰麽?

堪堪躲過從耳邊襲來的劍氣,馮笙無語的挪後,這次已經退到了洞口。

扶着洞口附近的牆壁,馮笙不安的移動着,不是害怕,只是不知所措。

腳下有些颠簸,傳來咔咔嚓嚓的聲音,馮笙一怔。

黑着臉的僵硬低頭,果然不出意外的看到了已經發黃的白骨被碾成碎渣,哈,馮笙苦笑,又難以抑制的目光順着腳下往洞口外延伸,馮笙嘴唇都白了。

一路白骨。

馮笙顫抖着手指頭,還在想,村中不就失蹤了一點人,這麽多骨頭,少說也有百十人來着。

突然腳邊傳來異動,馮笙還在驚吓中,猛跳着啊的一聲大吼,狠狠踩着樹妖無意伸來的樹根,慌亂中出了洞口。

馮笙幾乎立刻就要埋在地上吐起來了,終是忍下。

師父捂住自己的眼睛很明智,可還是不小心看到了,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人骨為路,獸骨為樹。肉為枝,皮為花,血為池。

到處都是七零八落的殘臂斷腿,碎肉塊快鋪成了墊子。一堆形似烏鴉的怪鳥啄食屍體,一些還沒風幹的屍體內被抽出內髒,之後被分食。

赫然一個消遣的後花園。

那攀在“樹上”的瘦削猴子,一雙碩大眼睛駭人的瞪着。

馮笙捂着欲嘔的嘴,心髒都快跳進嘴裏了,明明只是瞥了一眼,卻記住了好多好多場面,腦中自行旋轉時又添油加醋,馮笙簡直想掐死自己防止再亂想。

腿軟的提不起來勁,馮笙拼命告訴自己,要是坐下了骨頭就要粘上屁股了。

緩緩緩緩的退回洞穴,不敢轉身将背留給這“花園”。

視線快收回完的時候,眼角看到一只臭鼬,拉扯着一堆肉塊進了“院子”,馮笙真想呼自己一巴掌。

進得洞中,馮笙趕緊靠着牆平靜心情,身體緊繃,又神經質般仔仔細細查探了這牆的構造。還好還好,是土沒錯,馮笙撐着身體,防止滑落在地,那太沒面子了。

喉中一緊再緊,馮笙覺得現在身上所有器官都有點不受控制。

看着眼前炫目的打鬥,覺得還沒有剛剛看到的震撼。師父仍舊氣定神閑,女子已經窮途末路。

馮笙狠狠的咽着唾沫,強壓內心的震動。看着那女子,情不自禁的撓牆,這品味,真……夠勁。

第 2 章 尋找

三月的空氣中彌漫着草香。

馮笙彎腰緊盯着一塊土地,蹲在地上,雙手放在膝上仔細觀察。嗯,據感覺,它應該今晚會長出來,盯緊了肯定能看到這難得的景象。

“能看到長出來了。”慵懶的語調清朗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啊!”馮笙一驚,動作不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馮笙委屈的扭頭,看到淩崖帶有捉弄笑意的眼眸溫柔的看着自己——身後的這片竹林。

氣不打一處來。

“師父!”馮笙拍着屁股上的土,慢騰騰站起來,腹诽。

“咯吱咯吱……”

馮笙連忙噤聲,眼珠轉到一直關注的土地上,黑色的泥土上,咯吱咯吱的小小震動着,帶有輕微的聲響,頂出,再頂!

馮笙高興的撲過去開始繞圈,眼睛亮的閃光。

淩崖笑的嫌棄:“過來吧,竹子也害怕別人發現它在生長。”

馮笙隐晦的鼻孔朝天哼哼着,不情不願的挪回去。

一陣涼風吹過,竹葉摩擦着發出沙沙的聲響。

“師父,你那麽愛簫,當初為我起名,為何不叫我簫兒呢?”馮笙眼眸閃亮。

淩崖抱臂而立,扁扁嘴:“何以見得?”

“您滿屋都挂滿了簫啊。”馮笙伸臂比劃了一大塊地方。

淩崖一指撩開自己的發絲,語帶威脅:“笙簫都是竹子,無甚區別。不滿意?”

“怎麽會?”馮笙咧開嘴大笑,“師父給的,我都喜歡着呢!喜歡的緊!”

“嗯。”倦怠的氣息帶着滿意的語氣。

夜裏總蹬被子,師姐嘲笑:“院裏竹筍長得歡快,你是跟它比試的麽?”

今日馮笙被授課夫子罵的狗血淋頭,丢盡顏面。只因捏訣多次無動靜,在夫子氣的吹胡子瞪眼略過而不防備時,被默念成功的狂風——吹到了臨院的劍陣。

之後,穿着一身布條,光榮歸來。

據說臨院收不住手劈開夫子衣服的小師弟在師門殿前嚎啕大哭。

馮笙搖搖頭嘆氣,現在的孩子都太稚嫩了。

月中,月亮快要圓滿了。銀色的光輝卻是暖暖的色調。

夢中,混沌一片。

時間不知不覺過去。下山的日子終于來臨。

看着眼前寥寥的人影,馮笙驚訝極了,很明顯,其他人也震到了,看過來的眼神一股愁意。

“我們此行兇險,大家注意安全。”淩崖淡淡看馮笙一眼。

馮笙心裏咯噔一下。

“師叔,”佑洺皺眉看看馮笙,咬牙道,“此行奉命,馮笙師妹不該在列才對。”

“我已同掌門商議過,無須操心。”淩崖用毫無感情的語氣說,“出發吧。”

一行八人,都是佼佼者,當然,除了馮笙。

嗯嗯,這個長得不錯,比較有韻味。嗯嗯,這個,鼻子好奇怪。嗯嗯,還是佑洺師兄看起來最好看了。話說掌門師伯收徒都是看臉的麽?

“笙兒!”冷不防的,師父聲音傳來。

“诶?在這呢。”馮笙挺起嬌小的身板仰視淩崖。

“我記得你想要降只靈物,我覺得它挺對你胃口,可有興趣?”

馮笙看着遠處那鼻孔冒着白煙龐大又黑黢黢的熊,覺得腸子有點扭曲。

正經的語氣說着這樣的話,馮笙竟無從反駁。師父你狠!即便我本人不溫順,我也不喜歡這種!

“怎麽會?這是師父愛的類型啊。”馮笙嬌滴滴的說。

“那好,我降了它,愛徒幫我養着。”淩崖手臂伸出,不待手指有所動作,馮笙立馬撲過去抱住,咯咯的從肚子裏笑出聲,像只公雞。

靈物就是靈物,當佑洺師兄拔出掌門親賜的沛南寶劍時,那熊,跑路了。

馮笙松開懷裏的手臂,跑到一邊偷偷在地上抹了不少土,然後緊緊拽着淩崖的衣服,恨不得撕下來兩塊,對上師父的目光,面容乖巧,眼眸清澈。

淩崖輕輕撇馮笙一眼,“你随師兄們在這歇息片刻,我去前方看看。”

手上一震,一股氣息彈開馮笙的手,淩崖已飄開數丈。馮笙咬牙。

“佑洺,”師父聲音從遠處傳來,“啓程,我們去村中打探一下。”

“是。”佑洺師兄忙轉身對遠處一作揖。

仙山與塵世同屬一處。門中歷劫獲得仙身飛升的道者,馮笙也不曾得見,如今看這世間,也毫不突兀。

一眼望去全是綠油油的田地。村中也傳出熱熱鬧鬧的動物叫聲,比起冷寂的門派,馮笙更為興奮。

時辰尚早,村中壯勞力都已下地幹活,婦女在家中準備飯食,古樸的村落中沒有客棧等可以歇腳的地方。

村頭有幾個像是偷偷溜出來的孩子,看到外人就急忙驚叫着跑開了。

不多時,一衆婦女簇擁着一位老婆婆來到。

“淩崖,別來無恙。”拄着拐杖的老婆婆看着領頭的師父,蒼老的笑着。

一雙眼睛有着與外表年齡不相符的明亮,充滿了睿智與理性。

“前輩近來可好?是您傳了消息上來?”淩崖微微颔首打過招呼,恭敬的詢問。

前輩?馮笙細細打量,這位婆婆看起來好像無甚出色,可是通身隐有光華,光華不純。

“沒想到你會下山,”老婆婆嘆口氣,欣慰道,“我大限将至,在最後看看你,也算聊以安慰,不必告訴其他人了。”

淩崖低眉,應允。

“我靈力日漸消退,無法探視全村,也無力做推演之術,定是戾妖所為,交與你罷。”老婆婆苦笑,連帶着那雙眸子都失了光彩。

淩崖怔了一下,恭敬道:“是,晚輩定當不負。”

“或是在南山腰,你可去探探,昨夜我也未曾察覺,哎,憑着你,你們,”老婆婆看看淩崖身後的一衆弟子,“沒什麽可擔心的了。”

淩崖在前面靜靜走,一行人只留下步子與草兒摩擦出的沙沙聲。

馮笙的心裏像有只貓兒在抓,那婆婆的身份絕對不一般,看起來像是守護村子的靈隐。

“是我已被逐出師門的師叔。”淩崖按了按馮笙的腦袋,制止她無限的煩躁與扭動。

馮笙仰頭正打算繼續追問,淩崖輕聲問:“你們可有覺得異樣?”

馮笙立馬凝神聚氣,片刻忙忙跳起來:“有股甜甜的腥味。”

淩崖神色一凜。

只覺頭上猛的重壓,馮笙看到師父冷冷的看向她,似是強忍怒氣:“甜的?”

馮笙一向極愛甜食。

吓得噤聲,馮笙縮縮小腦袋,緊抿嘴唇不敢再出聲。

“師叔,有極淡的妖氣和血腥味。”佑洺皺眉,略略思索:“我們專意搜尋,這妖氣收斂的竟如此精妙,想必已成人型。修為不弱。”

淩崖掃視一群人,問:“其他人可有察覺?”

衆人皆點頭。

淩崖很滿意,面色柔和,掃過馮笙時皺了下眉,也不做停留,喚一位弟子:“帶路。”

山路崎岖。

馮笙覺得味道越來越腥,卻在內心深處覺得透着隐隐的的誘人。

好惡心的血腥味,是的,好惡心。馮笙無奈的揉揉太陽穴。

淩崖猛的将手按在馮笙肩頭,吓得馮笙一哆嗦。

“怎麽了?”馮笙緊張兮兮的問。

“在這呆着,不許再前行一步!”淩崖說完,沒有像平時習慣般的立馬拂袖而去,而是頓了一頓,似乎在等待什麽。

馮笙疑惑。

淩崖頓了許久,扭頭看馮笙,正撞上一雙亮閃閃的眼睛。

大眼瞪小眼。

“我要去!”馮笙張牙舞爪。她發誓,真的看到師父抽了抽嘴角。

“師父這裏荒郊野外野獸肆虐樹木叢生……”馮笙用哀戚戚的語調不帶喘氣的滔滔不絕。

“走吧。”

淩崖話音未落就邁步前行。

準備的劇本還沒說完,眼前衣擺一個個拂過,馮笙噎的一口氣下去,沒等氣喘勻就邁步想追,就只落得狂咳不已,淚眼看着一一走過的師兄們,佑洺師兄還“愛憐”的給她拍拍背。

馮笙知道,師父不想讓她去那妖精的洞穴,卻也不想讓她一人呆在這兇險的林子。若留下師兄相照應,就違背了歷練的本意,他自己為保衆人安全,也不能獨自陪自己。

你就算後悔帶我這拖油瓶,也沒有後悔藥吃!

道路越走越偏,馮笙被刺鼻的味道熏的頭昏腦漲。她緊緊拉着淩崖的衣衫,腥氣沖鼻時猛的一扯,“在那!”

嘩啦啦一陣出劍聲。

刺啦一聲,淩崖嘴角抽抽,随馮笙的扯動微不可見的顫了一顫。

衆人劍指馮笙手指方向。

碎石小道連接山洞。有一個院子。

剛進入院邊,淩崖迅速伸手,捂住馮笙的眼睛。

濃濃的妖氣讓人不禁鎖眉。

馮笙只覺得腳下磕磕碰碰。

待淩崖放開馮笙時,已經進了洞口,眼前豁然開朗,根本不是狹窄的,像巨人居住的洞穴,邊側有棵大樹,挺拔的長在那裏,頭頂上開着天窗似的正好将陽光撒在樹身上,若是下雨,也是可以吸收的。

看出馮笙想扭頭環視整個洞穴的樣貌,淩崖伸出手臂阻止。

馮笙側頭看到師父嚴肅的神情,嘟嘴吐個泡泡放棄。

正高度緊張着,馮笙發現眼前突然一暗,啊的大叫,下意識的雙手往前一推,握住了淩崖的胳膊。

淩崖剛伸臂擋住馮笙的目光,就被推搡了一下,無語的看過去。

馮笙眼珠滴溜溜的,撥下師傅的胳膊,看到前方赫然站了一個,女子吧,這應該是女子吧。

偷偷瞟了衆師兄,馮笙發現沒人在意她剛才丢臉的大叫,都是一臉的嚴肅,也就放心的吸口氣。

女子一身棕色的衣服,看起來疙疙瘩瘩的,難受的緊。一張臉看起來也如同衣服般,明明不是蒼老的感覺,卻是少女身材,老婦面容。

“哈哈哈哈——”女子拂袖,一看衆人,仰頭哈哈大笑起來,聲音仿佛也長了毛刺,聽起來剌耳朵,語氣猙獰,“終于等到你們了。還怕你們資歷太差,我故意隐藏你們會找不到,不錯,真不錯。”

淩崖收回胳膊前進一步。

手沒了支撐,馮笙一個趔趄,然後小碎步,果斷挪到了淩崖的身後,偷偷露個眼睛出來。

第 1 章 妖蓮

拱形洞口裏,一個婀娜身影半躺在如禪坐的荷花上,纖手梳洗頭發,一身未着絲縷。

馮笙不敢大聲喘氣,放輕步伐,看到美人光潔後背上骨痕顯露,卻毫不嶙峋。

呼吸似乎都被引誘,纏繞彌漫的空氣中帶着清新素潔的香味,令人恍惚又不敢沉醉。

蓮座獨居其中,靈氣濃郁,周邊流水潺潺,細碎的水紋撞擊聲溫婉靈動。

倒真是一個祥和寧靜的地方,住的可是比我們的院子雅致多了。馮笙摸着下巴想。

是被囚禁在這裏的吧?馮笙壓低身子,閃動眼珠觀察,洞口布着明顯的禁制。

心荷有所察覺,微微側頭,聲音悅耳:“還有人來這裏啊?”噙着低笑,仿佛詞語都帶着花香。

以為自己隐藏的還不錯,一時失察,馮笙只好長呼一口氣掩飾尴尬,站直,稚嫩的臉蛋上笑意盈盈:“啊,姐姐的屋子真漂亮!”

“呵,”心荷雙肩輕聳,轉過半身,烏發蓋住妖嬈身姿,紅唇如同慢動作緩緩開阖,眼神觸及到眼前人,一怔,勾起的嘴角含着不明笑意,“是你?”

馮笙迷惑的眨眨眼睛。

心荷一聲輕笑掩過:“小妹妹。”

剎那間,迅猛的轉過頭來對着馮笙,放大的瞳孔異色閃過,漂亮雙眸中寒光四濺:“這裏可不是什麽好玩的地方。”

話音剛落,四面八方驟然湧來無數藤枝,馮笙驚慌中後退一步。

明明已站在入口之外,安墨一向結界嚴實,女子竟能将妖力探出禁制。

慌中不亂,馮笙雙手指尖一觸即離,手心結印,右手迅速伸手虛空畫,手中催力,幻化出靈盾護身。

這些藤枝不對勁,靈盾只是被劃出一道氣浪。

啊!被耍了。女子的法術探出禁制根本就沒有力道了。

馮笙忿忿的放下手,口中一松,之前咬合勁大,瞬間覺得牙疼。

一時氣惱,馮笙轉轉眼珠子,左手三指成劍,幻化萬千劍影緩慢畫弧,劍影随指慢下半拍,爆出劍氣全面擊向藤條。

頃刻間綠色褪去,馮笙撤下咒法,不滿的跺跺腳,嘟起漂亮的小臉蛋像個受氣包。

哪知剛剛放松,淩空忽然閃來一條藤條狠狠甩過,速度之快根本就沒有反應時間,速來速去,已不見蹤影,一道紅痕立刻在小臂上展現!

馮笙張大嘴巴,還沒來得及放松,一根藤條突然拔地而起,纏住自己的手臂綁縛在腰際,猛的就拉進了石洞之中。

馮笙大駭,瞪大眼睛如同受驚的小白兔。

“逗你玩的。”

哪知心荷眼睛溫柔看着馮笙,泛着說不清的情愫。

心荷緩緩躺下,荷花包住她玲珑身軀,嘆息:“多年過去,你居然只是這般進益。淩崖如何?”

馮笙低頭看着自己的束縛,竟沒有害怕,甚至很是親切。

靜默一瞬,心荷忽的嗤笑:“算了,不問也罷!”

倏地扶地而起,心荷臉色陰晴不定,雙手成爪,意外的朝馮笙心髒襲來。

猝不及防,馮笙咬牙扭轉身子,三道指甲劃痕從脖頸延續到胸口。

馮笙只覺胸口一股力道猛的迸出将荷妖彈回,然後火辣辣的疼。

不及做聲,外面傳來腳步聲。何戚戚看到馮笙的狼狽,作揖:“荷仙子息怒,師妹一時莽撞,我這就帶她回去領罰。”

馮笙心中一股氣息亂竄,彭的自己掙開藤條,倉皇退出洞口。

荷妖淡淡的:“去吧。”

“師父,師妹闖入了冗洞,觸動了禁制。”何戚戚恭恭敬敬對淩崖行禮。

“嘿嘿,” 馮笙眼眸明亮,對着淩崖笑的腼腆,“師父,主峰後那朵荷花想你了,讓我請您去看看她……”

心荷纖手入水,看着本體相連的蓮座逐步枯萎,暗道:“好手段。”

淩崖掃了一眼馮笙的脖頸,笑的危險:“可有不适?”

馮笙忙回應:“沒有。”

眸光一閃,淩崖聲音溫柔:“很好。”

一聲悲切的慘號震飛了樹上的鳥兒。

是夜。

馮笙氣喘籲籲的到達目的地,看見前方夜色中顯白的衣衫,只覺得頭皮發麻。

怎麽就能撞上人呢,現在這個時辰,不是該在休息嗎?我不就是想去偷點桃花怎麽這麽難。

馮笙心中正嘀咕,腳下一個趔趄,撞擊聲響亮。

“什麽人?”冷冷的聲音傳來。

譚華側面而立,并不轉身相對。修長的身影在暮色中混沌着。唯有手腕上一只銀手镯微微反光。

馮笙咬着唇裝純:“啊,嗯,這位?”

一時想不起來是哪輩的了,那就平輩吧。

“啊,師兄,我看今天月色朦胧,便欣然起行來賞玩一番。”

說罷站的穩穩當當,頭半垂,一副溫馴的樣子。

“你非師父門下,有要事?”譚華雖是詢問,卻是語氣冰冷,毫不在意。催促之意顯露無疑。

馮笙面色微囧:“無事,打擾師兄了,還望見諒。”

回頭依依不舍滿面不甘看着那滿園桃花,桃花酒啊桃花糕啊!

離開時突然感覺有些異樣。馮笙不解的看去,竟發現男子的眼神中帶着駭人的寒意掃過來。驚得牙齒打顫,就似一下置身于百丈冰窖。

盯着馮笙的背影,譚華眸色陰沉。

回青亭時居然正好碰上了淩崖。馮笙只好自認倒黴!

空氣中有股不同的氣味,很熟悉卻想不起是什麽。

馮笙眨着眼睛,甜甜的叫:“師父!”

淩崖直接無視,語氣慵懶:“去哪了?”

“師父,”馮笙側着頭回答,認真的看着眼前人,嗓音軟軟的像棉花,“我根基不穩,練劍去了!”

淩崖轉身面對,狹長的眼眸中暗星流轉。馮笙保持好微笑,眼睛眨的純真。

頓了好久,淩崖也沒有離去,拘于禮法,馮笙站在原地不敢動彈。

“很好,好好練。是該下山了。”淩崖點點頭,“畢竟像你這麽差的弟子難尋。”

馮笙石化在原地,還要保持微笑。

天氣清朗。

太陽西沉,餘晖溫暖絢爛,醉人的紅色打在了随風晃動的翠竹上,一片耀眼的不真實。

突感心頭一陣悸動,馮笙取來長簫,簫身圓潤自然,顏色古樸典雅,握在手中,仿佛感覺血液的奔騰都快了好多,那是師父曾放置在床頭的飾物。

馮笙情不自禁的輕輕閉目吹奏,難以想象的輕松席卷全身,清風的吹拂,落日的照撫,好似踏步雲端,浸身大海。

覺得自己像是化作了一支蕭,吹奏着,音符是從自己身體裏飄出去的,身體的一切都在演奏着,通身都浸在聲音的河流中,暢意,舒适,飛揚,融入了一個新的世界。

一曲罷,馮笙幾近迷茫的睜開雙眼,天空盡頭僅有零星的幾片粉雲,紅日已落。

馮笙迷糊着,風中帶着竹子的味道沁人心脾。

淩崖站在馮笙前方五丈之遠,面龐有絲惆悵與悲傷,和平日的他明明不諧調,卻毫不突兀。

或許見馮笙清醒,淩崖轉身離去。

馮笙抖抖眉毛,是有多難聽!

月光清明。

馮笙躺在床上問何戚戚:“師姐,人間如何啊?”

戚戚淡淡回答:“人間俗禮麻煩無比,師妹不是書的讀很多嗎?”

馮笙轉過身趴着,翹起腳丫晃蕩:“我要下山了!”

“哦,”何戚戚作恍然大悟狀,“師妹小心點,妖怪不少。”

馮笙絕倒。

心中對此行充滿向往,話本看起來比夫子的枯燥講課有趣多了

何戚戚提醒:“仙山雖不如人間熱鬧,但氣清天明,定力不夠的少年性情弟子,會被濁氣欺身。”

“啊—”馮笙悠長的拉着聲音,這裏面肯定有我的份了。

何戚戚斜睨了師妹一眼:“睡覺吧。”

不安的扭扭脖子,剛睡着,怎麽又醒了。馮笙看窗外夜色濃重,有什麽東西在召喚?

蹑手蹑腳的下床,走進竹林,月光如水,悠悠的簫聲輕輕震蕩着空氣,馮笙探出手摸摸,似乎能感受到那些音符。

緩步前行,後山山崖上,放大的月亮照出衣衫随風飒飒作響的身影,音色柔美舒緩,帶着若有若無的凄側。

“笙兒,上來吧。”簫聲止,淩崖清朗的聲音傳來。

“師父,你怎麽這個時辰還在這裏啊?”馮笙訝然的問,飛身上去。

“笙兒聽此曲如何?”淩崖拔然挺立,仰頭望天,瀑布嘩嘩也沒有掩蓋住那清朗的熟悉嗓音。

“師父,我不常聽曲子。”馮笙迷惑的看師父側臉,懷疑他謀劃着什麽,“但是似乎很熟悉。”

“此簫如何?”淩崖翻手一覆,指尖熒光流動。

“好漂亮,很好很好。”馮笙一聲驚嘆,小心翼翼取來把玩。簫身毫無瑕疵,手指觸摸間流轉順貼,更覺得不想放手。

“笙兒自當是最了解簫了。”淩崖含笑,眸間暖意更盛。

馮笙一時愣怔,師父會這麽溫柔?

猛的回頭,馮笙盯緊師父,警惕:“我哪裏懂啊?”

淩崖微微一怔,什麽東西凝結在眼睛裏。随即眯起眼睛,危險的氣氛蔓延。

馮笙識相的埋頭撫摸簫身那圓潤的樂孔,沒有看見師父複雜的眼神,飽含惆悵。

細細探究下,更發現這不是一般的樂器,簫身有層如膠脂般的物質,薄如蟬翼,內裏乳白的仙華互相纏繞。

微微運氣,簫漂浮在手心上方,光芒大盛。幾乎刺眼的光色傳在手心卻是絲絲暖意。

“師父!”馮笙驚喜的擡頭。

“今日賜予你。此簫名冰竹,善待之。”淩崖嗔怪的握住冰竹敲敲馮笙的小腦袋,飛身而去。

馮笙捂着頭,看着冰竹在空中熒光流轉,笑的像個智障。

作者有話要說:

大改,希望有小天使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