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大蟲
年少總是輕狂。
她是大峰之上真傳弟子,地位顯赫,仙法卓然。他卻是與多人共屋的普通弟子,在夫子杖下愁眉苦臉。
她嚣張跋扈,自視甚高,卻被一位師弟敗于劍下,加以嘲笑。怒極闖入樹林,林間木葉飛舞,日光斑駁,反而靜了她的心。
寂寥的漫步時,她在林間偶遇木刻的他。他很認真,面前一堆木材,手中刻刀琢磨的堅定又仔細,左手被木屑布滿,然後或沉寂或飛揚的木屑被他吹開,随着落木也一同落在木材堆裏。他的表情一直是一種仔細的凝重,突然的揚眉眯眼咧嘴,給她一種花開一瞬的驚豔。
一個男人的專心,實在是很誘人。
她不自覺的嘴角勾出了緩緩的溫暖弧度。
女子最美的開放,便是為了男子而絢爛。
她握劍站在那裏,覺得天上落下的如同是最美的落花。
他喜歡木刻,那是一種癡迷的愛好,沒有課程時,他總在那裏刻,刻各種動物,刻山水樹花。
她就站在不遠處,看他艱難的開始,冗長的過程,期待的最後。然後狂喜的表情彌漫,竟發現自己也笑了。
一日複一日。
她的性子似乎沉了下來。不再動不動發大小姐脾氣,學會對別人溫和的笑,身邊的生活好像變得比之前好些。
她覺得不夠了。
那天他發現她的注視,笑着贈了一只木鳥。那是一只喜鵲。對他來說,這是初次相見,她笑的很開心。他轉身先一步離去。
她回贈了沉香木,附上名字。
她的名聲太響亮,他靜靜收下,不再回複。如此,一送一贈,算是扯平?
于她,她守候了很久很久。于他,不過一面之緣。
她怨他無情,他嘲她可笑。
普通弟子對于真傳弟子,自卑恨妒是長久的存在。
他道,她仙根不牢,困于情界。
掌上震怒。
偏偏她執念太重,又憤恨其上報,惱怒異常。一怒之下直擊山門,将絕情書棄他院中,嘲諷聲聲繞山,言他懦弱無能,逼他相見。
他出,說她不過任性行事,若此情長久二十載,便接受。數百弟子共同見證。
師父千方阻撓,适得其反。
許諾是青春多麽致命的□□。
她在苦苦的支持不棄中終是惹惱了師父。修仙絕情棄愛方是正道,惱她的堅持,惱她的絕不放棄。師父罰了她,她告訴自己只是二十載而已。
後山摩霖洞苦修面壁五年。她心平氣和的等待,懂得将濃烈的愛掩藏。
她日日習劍,劍影中幻化他的容顏,那只木鳥沒能帶在身邊。
他已經漸漸在門中劍法卓然。她熱烈的愛改變了他的生活,他不得不承認她的影響力。
他經常下山除妖,幾乎不怎麽在山上。
她面壁結束,卻看不到他的身影。
與師父商議無果後,她偷偷随他,卻發現他專去險山惡水,奮戰後不醫就睡。
如此……怎行!
為何要這樣虐待自己?她心痛。
她在夜中尋他,為他治愈一身外傷,再靜靜隐去。
早晨醒來的他又驚又怒。
她愕然。
連續兩夜治傷後她被蓄意的他所識。
“你如此恨我?”他凄然的笑着,“心腸如此狠毒,我怎會一直念着你!”
原是他中了血瘴毒。此毒發作極狠,痛不欲生,卻是不至死。
解毒也極狠,需皮開肉綻令入血的毒随血散發,堅持九九八十一日,不可塗藥堵塞。
可是,血瘴毒在南方濕熱雨林之中才有。去那裏……
他并未修得半仙之體啊。怕是師父怒氣牽連了他。
他原就已精疲力竭,如此無法支撐倒去。她聽到他昏迷時念她時悲喜交集。
血瘴毒實在棘手。
被愛情沖昏頭腦的她采取了最直接又最麻煩的方法。
她潛入翎府煉丹重地偷取了□□。此毒與血瘴毒相沖,能互相抵消。
雙毒消去時她苦笑不已。果然忙中出錯啊。那煉丹地毒氣彙聚,她一時不察,又施力引導他以毒攻毒,自己竟是毒已入骨。
仙身也不能抵抗這種侵蝕。
那天,她輕啄他青白的嘴角,無奈,師父負你,我負師父,今次,全清好不好。
她被逐出山門。
婆婆的眼睛很璀璨,流動的光彩很動人。
沉吟許久,對馮笙說:“我喜歡他,可是我做錯了事,不能見他,我有點想他。代我多去看看他,好嗎?”
馮笙想,那應該是一個美麗的故事。
夜沉如幕。
晝華似錦。
臨別前,少女看佑洺師兄的眼睛中水波蕩漾。馮笙理解,方圓百裏都找不到師兄如此溫文爾雅之人。
這少女倒也難得,清秀佳人,大方有禮,有別于他人。
直到走出好遠,還能感受到身後那溫厚慈祥的眼神。那是婆婆的祝福。
“師兄你不好奇婆婆對我說了什麽嗎?”馮笙小跑跟着腿長的佑洺。
“君子當非禮勿言。”佑洺看馮笙一眼,覺得小短腿似乎有些吃力,放慢腳步。
“那我好奇你和那姐姐都聊了什麽!”馮笙壞壞的笑。
“名半雙。無父無母。受教于婆婆,遂拜為母。”
“呦呦,”馮笙嗤笑,對後面毫不在意,嚷嚷,“這麽仔細。”
佑洺輕輕一笑:“論輩分,師妹,她可是整整長了我們一輩!”
“還有,”佑洺斜了馮笙一眼,“師妹,你好像看的書有點太多了。”
馮笙撇撇嘴:“你們都這樣。再說,是經齋的書,又不是□□。”哼一聲。
佑洺好笑的看看馮笙,語氣揶揄:“修道清心寡欲,不該有過多糾葛。你多看些書,對自己很‘有用’哦。”
“切,”馮笙不以為意,托腮思考,“師父也有很多世間糾葛吧。”
佑洺眼神一閃,沉吟片刻,道:“那便是師叔難以成仙的原因。做不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嗯?”馮笙略略詫異,“成仙?”
佑洺無奈的盯了馮笙一下,惆悵:“你或許也是劫難之一。”
“什麽呀?”馮笙不懂。
“沒什麽,”佑洺溫和又篤定的說:“由此看來,你上課時可是未必有好好聽課。”
馮笙一噎,沒法好好交流了。
北方山多,爬山入林,越石穿溪。
馮笙頗為興奮的像猴子般跳來跳去。
清晨的涼意漸漸散去,日光撒入林子,斑斑駁駁的投影在地上。
馮笙看着不一樣的新天地,心中一片開闊。這片林子裏,肯定有些可愛的物什。有沒有梅花鹿?松鼠?或者,貍貓什麽的?
據說貍貓化成的妖最為嬌媚,不知道有沒有荷妖那麽美。好向往。
佑洺看馮笙師妹臉上時而高興,時而落寂,淺笑出聲,也作罷了。
翻山實在是體力活,想我當初爬樹蕩秋千,在後山躲掉三撥巡邏,熬夜取夜昙花露,都不及這無聊的趕路累,馮笙垂頭喪氣。
“師兄,”馮笙小心翼翼的問:“你介意我跟你談談人生嗎?”
佑洺指頭抖了抖,依舊溫和,“随便。師妹想談什麽?”
“我餓了……”
首席師兄就是有經驗啊,看起來熟絡的緊。馮笙咽着口水等待熟肉。
“你确定不學習一下嗎?”佑洺擡眼看饞兮兮的馮笙。
馮笙貪婪的看着穿在樹枝上的被拔光毛的兔子。繃緊了要吃的弦,別的都不在意。
佑洺輕嘆一聲:“我以為你會哭天喊地的讓我不要烤了它們。”
“嗯?”馮笙語調上揚,發出抗議的聲音:“我喜歡那些有脾氣的,調皮的,沒被你抓到的。”
“……”
還好時辰趕上了餓肚子的時間。馮笙吃飽後惬意的仰躺着,感覺人生真是幸福無限啊。
佑洺好笑的看着馮笙:“麻煩來了,別躺在地上了。”
“麻煩?”馮笙迷惘的看着天:“要下雨了嗎?”
“吼~~~”
佑洺快捷的抓住馮笙的手臂,拉向自己,借力平穩的推到樹上。
馮笙身體不受控制一把撞進了堅硬的胸膛,随後視線混亂後穩定。
看着遠遠地下的火堆,馮笙揉揉撞紅的鼻子,埋怨:“師兄你幹嘛不吃胖點!”
一只吊額大蟲在樹下嘶吼。
柔軟鮮豔的皮毛,摸起來一定手感不錯。
健碩粗壯的下肢,騎起來保準淋漓帶勁。
馮笙兩眼放光。
佑洺搖搖頭。
“該趕路了,走吧!”佑洺原本蹲在樹枝上,現下站了起來。
“別,”馮笙忙抓住佑洺,另只手指着大虎,眼光一直盯着那虎不曾離開,“你看它,做寵物好不好?”
越來越激動,又聽不到師兄的回答,馮笙手下越收越緊。
好硬!
馮笙詫異的看着自己緊握的,樹枝?眼皮跳跳。
佑洺抱劍站在遠處靜靜的看着,看馮笙沒有緣由的猛瞪着自己,一臉迷茫。
人在樹上跳,大蟲在地下跑。馮笙累的氣喘籲籲,煩悶的喊:“幹嘛不幹脆宰了,去地上走,我們又不是猴子!”
佑洺隔馮笙一樹,搖搖頭以示不可,又跳将起來。
馮笙氣急敗壞的跺腳,卻忘了……在樹上。
腳下一空,馮笙慘叫着跌了下去。
還好多年功課總不是白做的,馮笙一路慘號着手腳并用,總算搭在了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