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沒有日月,天色慘淡,灰蒙蒙的雲永久地覆蓋在這片大地上。

一百年前來到這裏時,澹寧跌跌撞撞,對周遭的景象全無注意,只想着快點找到個安身之地。

而如今,他不過來了一個時辰,便覺得自己要喘不過氣來。

——尤其是當他想到人間的時候。

魔淵是一個能讓人飛快喪失時間概念的地方,如果沒有計時,很快就會連白天和夜晚都分不清——這裏也沒有通俗意義上的日夜。

腳下的土地發出瑩瑩微光,比滿月的亮差了一點,卻足以讓人看清周圍。

這是魔淵裏自然唯一能給出的光亮,讓魔淵不至于永遠一片漆黑。

澹寧有一段時間很習慣這種光,那時候他在魔族的幾個小城鎮附近活動,這樣的光足夠視物,也讓他不至于因為照明而暴露行跡。

可在人間待久了,現在便覺得不足。

澹寧下意識搓出一個懸浮在身邊的光球,随即意識到不妥,略顯焦躁地抿抿嘴唇,把光球掐滅。

在這種地方,分離不過一會兒,他竟已經有點想周睽了。

這麽兒女情長,之前在魔淵裏的一百年是怎麽過來的?

澹寧暗自搖頭,飛了一圈将白色光幕又檢查了一遍,小小地呼出一口氣,用白色短刃畫出複雜的符文,附在光幕的不同位置。

接着他手中光芒一閃,銀白色的短刃變為黑白兩色。

會見丁弘之後,周睽已經派人去了聞道園制造騷亂,營造他還在人間的假象。

他到魔淵和周睽會見沈冥,這其間有半天左右的時間差,把握好了會有出奇制勝的效果。

而在和丁弘和解之後,就算沈冥認為自己能掌控住周睽對周睽發難,周睽也能輕松反制住對方。

沒有什麽可擔心的,澹寧卻依舊不敢放松分毫,手持黑白短刃,細心等待白色光幕可能傳來的任何異常響動。

比預料中的時間還早,他神色一凜,身影驟然消失。

下一刻,澹寧出現在離原先位置十幾裏的地方,手中短刃已變成純黑,毫不猶豫向前發招。

短刃鋒芒劃破空氣,透明氣浪激起能撕裂耳膜的尖聲。

锵的一聲!

竟像是撞到了什麽堅硬物體,氣浪因為強大的阻力頓了一下。

澹寧沒有任何停頓,又發出第二招、第三招。

沈冥剛進魔淵封印,猝不及防被澹寧突襲,結結實實地中了第一招,被打得悶哼一聲。見到淩厲的刃芒又當面襲來,下意識想退到周睽的後面。

如果是平常時期,沈冥肯定毫不猶豫将周睽做沙包為自己擋災,然而此時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咬牙去硬接澹寧的招式。

他已然一副魔族的模樣,裸露在外的肌膚也因為鱗片時不時閃動出細微的光。

他的右手尤為不同,只有四指,覆蓋滿了細小緊密的鱗片。

澹寧挑挑眉,意識到了不同尋常,沈冥居然用這只手徒手接下了自己的所有攻擊。

沈冥眯起眼睛,意外地發現面前的人居然是澹寧。

他立刻回頭,周睽在他身後笑了笑,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

沈冥那一瞬間的表情簡直稱得上精彩,來不及說出一個字,澹寧黑色短刃輕輕一劃,再度激出一道刃光。

不同于剛才的氣浪,這道刃光非常黯淡,一出手卻是鋪天蓋地的壓制之感。

周圍的魔氣被壓得向下轟然散開,沈冥再不敢硬接,疾步後退想避開那道刃光。

然而原先覆蓋魔淵封印的白色光幕,不知何時竟已悄然縮小,圍在了沈冥身後。

周睽很短地向後退了一步,讓白色光幕與自己擦身而過。

沈冥幾乎同時發現了光幕的變化,他面色驟變,伸手成爪,先是擋下刃光,接着巨力向光幕抓去。

這下輪到澹寧的臉色不對了。

擋下那道刃光讓沈冥受損頗多,他身旁常駐的護體魔氣都消散了大半,然而他竟然還能夠挪出力量去破光幕。

如果光幕被破,要留下沈冥,便真的要下死手了。

說時遲那時快,澹寧手中飛快劈出又三道刃光,接着黑色短刃化為白色,他将短刃抛出,遙遙沖光幕劃了一道咒文。

白色短刃幻化為一個球形光罩,罩在了白色光幕的外面。

與此同時,沈冥指爪擊中最內側的白色光幕!

澹寧眨了眨眼睛,有點發愣。

不知為何,沈冥這來勢洶洶的一擊好像并沒有多大威力……?

沈冥沒有意識到異狀,反以為是澹寧的光幕太強,一擊不成,他完全不留戀,身體骨骼發出嘎嘣脆響,右臂竟憑空漲大了三倍有餘!

澹寧卻不會再給他任何機會,操縱光幕合圍成光罩,最終變換為白色鎖鏈,将沈冥綁成了個粽子。

至此他才非常隐蔽地向周睽遞了個狐疑的眼神。

剛剛沈冥撓癢癢的一招,絕對有周睽從中插手。

周睽看向他,一副渾然不知的樣子,只是嘴角勾起個微小的弧度:“武器給我。”

澹寧收回光罩,将黑白短刃遞給周睽。

周睽毫不留情地手起刀落,黑白短刃繞沈冥的右肩轉了一圈,将沈冥的整條右臂都卸了下來。

沈冥惡狠狠地瞪直了眼睛,面色發白:“你們兩個串通好的……”

周睽将黑白短刃還給澹寧,随手将沈冥的右手抛到一邊,又搜出沈冥身上魔族聯絡用的信符。

他根本沒理沈冥,只對澹寧說:“把他經脈廢了。”

雖然早有準備,澹寧還是愣了一瞬。

剛剛沒過幾招,卻足以看出沈冥所修功法以體術為主,廢了經脈,和修真之人被搗廢丹田沒什麽差別,只能是個身體強壯點的凡人。

他們留沈冥還有用,一來就下如此狠手,是不是太過了點?

“他是個魔族。”周睽輕嘆了口氣,對澹寧說。

澹寧這才反應過來,眼神閃避了一下:“我知道……”

沈冥是個魔族,而不是他曾經遇見過的那個好脾氣的淩玄臺弟子。

見澹寧就要動手,沈冥往後退避,厲聲對周睽道:“周睽!移魂換靈陣我改過,你若想拿回你的修為,就趕緊收手!否則我一定——”

兩個人充耳不聞,澹寧的法訣已經掐了一半。

“無論你們開出什麽條件我都答應!”沈冥尖聲快速道,“只要能幫我解開魔主的命牌桎梏,我可以幫你們做事!”

澹寧有點震驚,沒想到他這麽快就能倒戈,他去看周睽,周睽擡手對他比了個停止的手勢。

沈冥顯而易見地松了口氣。

澹寧卻覺得不太對勁,周睽比完手勢,并沒有看他或者沈冥中的任何一個人,而是目光沉沉,盯着他背後的某一塊地方。

澹寧回頭看了看,一片空蕩,不禁內心有些悚然。

“好久不見。”過了很久,周睽才沉下聲音道。

澹寧身後空無一人的地方,空氣突然泛起漣漪,一個身影憑空出現。

來人是凡人三十五六歲的模樣,相貌普通,唯有一雙劍眉惹眼得很,讓人眼前都豁然一亮。

他哼了一聲,有些不滿:“這麽久不見,周睽你還是這種性子。”

好高明的匿身術!

一開始澹寧憑氣息以為他是個魔族,然而見到他,沈冥不喜反驚,表情間竟有幾分退縮。

“尊主,”他嗫嚅道,“我辦事不力……”

澹寧臉色微變,已經猜出了面前的人是誰。

他手持黑色短刃,擋在了周睽身前。

淩風向沈冥的方向點了點下巴,随口說了一句:“回去自己領罰。”

沈冥唯唯諾着應了。

周睽看起來也有點新奇,他笑了一聲:“自己的兒子,也這麽對待的嗎?”

對沈冥的身份澹寧有過諸多猜測,周睽則沒怎麽猶豫便給出了他答案。

魔淵裏的人魔雙血一出生就會被殺死,能長大并為魔主辦事的人魔雙血,只可能是淩風的親生兒子。

淩風發了個不屑的鼻音:“兒子有什麽用,除了能幫忙幹點事,還不如一條狗忠心。”

周睽聽了他的話,贊同地點了點頭:“魔族……倒的确是這樣。”

按他的脾性,說這種話的時候總要帶點若有若無的微笑,但此時周睽反常地繃着表情,憂心十足地去看澹寧。

“你還是一如既往地看不起魔族。”淩風沒有意外,跟着把目光轉到了澹寧身上。

從一出現,他便時不時地看澹寧一眼,非常隐蔽,澹寧卻一次也沒有漏過。

從淩風剛才的匿身術來看,如果動起手來,他十有八九不敵淩風。

周睽明面上還被桎梏着修為,不到萬不得已之時不能暴露,在此之前,他都會守護在周睽身前。

此時終于被淩風直視,澹寧心中頓時警鈴大作,愈發緊張起來,握緊黑色短刃,緊盯着淩風的一舉一動。

然而沒過多久,他便覺出異常。

最初的打量過後,淩風看他的眼神堪稱柔和,又夾雜着一點不容忽視的喜悅。

澹寧心中疑窦叢生,想去問問周睽這是怎麽回事,卻不敢回頭也不敢開口,只能繼續與淩風對峙着。

“別緊張。”淩風擺了擺手,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我不會害你。”

澹寧立刻向後退了一步:“有事直說。”

“孩子,”淩風沒有介意他的冒犯,親切地問,“你是叫澹寧嗎?”

最不願看到的事在眼前發生,周睽終于呼出一口氣,挫敗地閉上了雙眼。

第 50 章

周睽這兩天要考慮的東西太多,澹寧又因為“要不要去魔淵”這件事和他鬧了一天,說話時未免有些不在狀态。可澹寧這一句話,卻實打實地讓他一激靈醒了。

不是等不到他回來,而是撐不到他回來。

在那一瞬間,周睽腦中閃過萬千思緒,他幾乎要控制不住地去拉住澹寧,問他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可他詞彙匮乏到什麽都問不出來:“你說的……?”

澹寧把頭偏到一邊:“就是你想的那樣。”

周睽的心猛地沉下去。

上次為了增強實力主動魔化,終究還是傷了澹寧的根基。

他聽見自己近乎惶恐地問:“你還有多長時間?”

澹寧深深吸了一口氣,依舊沒有看他:“最多三年。”

沒有人能比澹寧更了解自己。如果說剛從魔淵出來時,他只是覺得快要扛不下去;那麽現在,則是已經清晰明确地明白了自己的底線到底在哪。

知道自己究竟能再走多遠,知道自己到哪裏就可能再闖不過任何一個關卡。

而這個時間,比他和周睽預計的都要早。

“現在你還是不讓我和你一起去魔淵嗎?”澹寧沉聲又問。

周睽之前給出了很多理由:他擔心澹寧的安危;他一個人便能解決所有事情;去魔淵可能會誘發魔化;澹寧需要在外面和他裏應外合……

澹寧知道這些絕不是真正的原因,卻沒有挑明。只因為他要一起去的原因更加簡單直接。

——如果周睽去得稍微久一點,回來得稍微遲一點,可能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周睽久久沒有說話,澹寧只能聽到背後清晰可聞的呼吸聲。

“你總得帶我去。”澹寧說,“你說要幫我去魔淵裏找阻止魔化的方法,我和你一起去。”

周睽悶聲答:“嗯。”

澹寧這才笑起來,他回過身,周睽臉上的表情嚴肅得可怕,澹寧卻毫不在意,抓起周睽的手,塞給他一個東西:“這個給你。”

是他母親的那枚舊玉佩。

周睽閉目痛苦道:“澹寧……”

那枚玉佩依舊是青白色,紅繩也因為澹寧常拿出來把玩,磨得有點舊了。

但它上面卻有了之前周睽不曾見過的暗紋流光,拿在手裏的重量也輕了一些,不再是原先那個普普通通的凡物。

“這個給你,”澹寧說,“我在裏面注入了部分神魂和人族血脈,又用了幾種秘法,把本命法寶也融了一點在裏面。”

“這種東西只能出于完全自願,交給最親近的人,我做了好幾天。”他說,“我不會當魔族,但如果有一天我真的魔化了,你就帶走我吧……”

周睽看着他。

難以想象澹寧是用什麽樣的心情做出這種類似命牌的東西的,但直到這個時候,澹寧的脊背依舊挺得很直。

就好像他從不曾擔憂、從不曾害怕過,面前是無可避免的絕路,但他仍會毫不遲疑地堅定地走下去。

周睽說不出來他到底希望如何——他不可自抑地愛着這樣的澹寧,卻也希望澹寧能到自己懷裏哭一會兒。

澹寧這樣,他心窩子都在疼。

“我不會讓你魔化的。”周睽說。

澹寧因為他這句話不滿地挑了下眉:“我知道,但你要先答應我……”

“我答應你。”周睽說。

說完這句話,他将澹寧給他的玉佩珍而重之地收了起來。

“如果可能,我希望所有的魔族都能消失,就算是你也不例外。”周睽鄭重地與澹寧對視,“但在那之前,你不要再想這些。淩風是魔主,從他那裏一定能摳出有用的東西。”

峰回路轉、柳暗花明,這樣的事情周睽遇到的太多了。

再不濟,掀了魔淵他也要為澹寧找出一條路來。

澹寧垂下眼睛,他心裏很明白,比起年少時一往無前、執拗地相信一定有解決之道的自己,他現在其實是猶疑而又膽怯的。

甚至有那麽一部分已經做好了魔化赴死的準備——畢竟已經到了這種時候,怎麽可能不絕望恐懼?

失去了目标和希望的堅持,有時候不過是愚人一廂情願的魯莽罷了。

澹寧太聰明,看得太透,雖然将所有的恐懼都藏在了內心的最深處,可有時候他還是會覺得有一點害怕。

他不是什麽刀槍不入的勇士,只是一個生下來時就命不好、只能活在陰影裏的可憐人而已。

但這不多的思緒也很快被澹寧埋進了心裏,他眼睛閃亮,看着周睽點了點頭。

“我知道,給你這個不過是有備無患。”他說,“你同意我進魔淵就好,不然恐怕我又得自作主張,然後再被你數落一頓。”

他指的是上次擅自去見沈冥,然後被周睽晾在門外的事。

“沈冥和魔主必定有脫不開的關系,”澹寧覺得應該把話題重新拉回來,“魔族上下屬之間不可能毫無芥蒂,如果我們去魔淵之後先從沈冥下手……怎麽了?”

他還沒說完,就看到周睽輕輕對他搖了搖頭。

“現在別說這些。”他說。

澹寧從他的眼睛裏看懂了什麽,突然有點想落淚。

“我有點累,”周睽過來,環着他把他抱進懷裏,“陪我睡一會麽——你想幹什麽都行。”

澹寧沉默地點了點頭,用力埋進周睽頸窩裏。他和周睽身高相仿,這樣的動作做起來多少有些別扭,但在深秋的寒風裏,周睽透着衣服傳來的溫暖讓他無比安心。

那天周睽也沒有去睡覺,他只是原地站了很久很久。直到澹寧覺得足夠了,開始主動挑逗着親他,他才拉着他去商讨沈冥的事情。

三天後,澹寧一個人去了萬象門,直接約見掌門丁弘。

他就在萬象門宗門總陣之外,把钿金索往上一抛。北風獵獵,澹寧的長發和衣衫在空中飛揚,钿金索的金絲在他周圍盤化成一團金雲。

萬象門大概從來沒有過這麽窩囊的時候。

钿金索向來擺在藏寶閣裏當鎮派之寶,幾百年來只借出去這一次便被別人拿在了手上。如果不是澹寧掌握不了這神器的用法,怕是萬象門都能朝不保夕。

幾位活了上千年、向來不問世事的大長老都恨得牙癢,把丁弘轟出去見澹寧。

澹寧做的第二件事,是辟出個音障結界,把丁弘帶的其他萬象門弟子隔在外面。

丁弘對這個倒是不以為意,他冷笑一聲:“你小子如今倒是出息了,早知如此,我當初就該不惜一切除掉你這個禍害!”

音障結界後有好幾位萬象門的大乘期,稍有不對就會破過音障向他攻擊。澹寧萬分謹慎,始終将钿金索遙遙控在身前:“丁掌門,今次我來有一個不情之請。”

丁弘簡直看到钿金索就來氣:“請個屁!不就是為了周睽那件事嗎?我知道沈冥有問題——但他再有問題,我也不可能放開對周睽的修為束縛!”

無論何時,澹寧和丁弘的對話似乎都進行得格外艱難。對方不顧一切地怨恨魔族和人魔雙血,根本聽不進他的任何解釋和辯駁。

澹寧完全能理解沈冥為什麽選丁弘做陣眼——修真界再沒有人比丁弘更合适了。

澹寧沉聲道:“如果我們沒有猜錯,沈冥是個已經魔化的人魔雙血,移魂換靈陣也被他改動過,獨空寺住持也是死于他手。”

“人魔雙血!!”丁弘大驚,随後怒道,“這麽久了,人間還是逃不過人魔雙血——你們這些人魔雙血要害人到什麽時候?”

被丁弘不分青紅皂白地扣了帽子,澹寧面色卻絲毫未變,來之前他就做足了心理準備,無論丁弘怎麽罵,全然當做撓癢癢。

丁弘還在咒罵着宣洩自己的情緒:“那袁非魚也是個傻的,被人魔雙血騙得團團轉,還有粲無心——修真界就再沒個清醒點的人了嗎?!”

澹寧看他這樣,忽然道:“我聽說丁掌門和魔化前的趙子淵也關系匪淺?”

——這件事簡直是人盡皆知,趙子淵是萬象門那批化神期裏最受歡迎的一個,無論陳忠還是丁弘,練功之餘都可勁往趙子淵那兒跑。

丁弘看着澹寧,很明顯愣了一下,足有一段時間沒有說話。

“怎麽可能!”他突然反應過來,加大聲音,“我怎麽可能和人魔雙血關系好?我和趙子淵不過是——”

他的話到一半戛然而止。

丁弘驟然陷入沉默,竟說不出一句趙子淵的不好。

接着他意識到自己中了澹寧的套,嘶聲道:“你小子說這些是想幹什麽?難道你這一兩句話就能讓人魔雙血洗白不成?”

“如果是為了周睽而來,”他說,“你最好趁早絕了這個心思——雖然都不是好東西,但作為人魔雙血,還這麽真心誠意地跟着周睽,也是難為你了。”

說話間,丁弘甚至祭出了點金箭,手中現出朦胧的光劍影子,端的是一副死都不會同意的架勢。

澹寧什麽都沒說,一把将钿金索抓回了手中。

隔着音障結界,外面的萬象門人一片騷動,部分沖動的甚至也已經擺出陣勢,随時準備破開結界而入。

澹寧卻直接将钿金索抛給了丁弘,外面圍觀的人頃刻間都靜了。

丁弘下意識接住,看向澹寧的眼神第一次有點不解。

“一點誠意。”澹寧說,“我的确是為了周睽而來。”

丁弘沒有理他,飛快地檢查了一下手中的钿金索,接着反手破開音障結界,将钿金索交給萬象門的另一位長老,叮囑了幾句後方才飛身回來。

因為拿回門派寶物,他的态度比起方才緩和了不少:“你知道如果能發揮出钿金索的全部實力會是什麽樣子嗎?”

澹寧:“略有耳聞。”

他之前僅憑钿金索,就能和三個半大乘期抗衡一時而不落下風。

而上古時,钿金索是令魔族聞風色變的神器,魔族遁入魔淵,足有钿金索一份功勞。

萬象門創始人龍山也是用钿金索翦滅了十餘個門派,才為萬象門奠下了如今的基礎。如今雖然钿金索的口訣大多失傳,萬象門門人不能發揮出其全部威力,但也足夠用它震懾其餘門派。

但澹寧不知道钿金索的口訣,與其将钿金索拿在手裏懷璧其罪,他更願意用它把周睽的修為換回來。

“钿金索本來就是萬象門的東西,”丁弘哼了一聲,“就算你悔過自新把東西還回來,我也不可能答應你的條件。”

“掌門說笑了,”澹寧說,“我并沒有想過只用一條钿金索就換你放開周睽的修為。”

丁弘:“那你還有什麽要說的?”

“我就快魔化了,”澹寧緊盯着他道,“最多三年。”

丁弘皺了皺眉,似乎沒想到澹寧會對他說這個。

“既然如此,你來萬象門是來找死嗎?”他粗聲粗氣道,“要魔化了就滾回你的魔淵去。”

“正有此意,”澹寧艱難地笑笑,“掌門能随我找個僻靜的地方細談嗎?”

丁弘觀他神色半晌,終是慢慢地點了點頭。

從萬象門出來後,澹寧片刻沒有耽擱,用傳送陣到了之前周睽帶他去過的障眼法結界,接着一路直飛魔淵封印。

魔淵封印門口守衛的是聞道園弟子,一百年來,從未有人反着闖封印,對這個方向的防備頗為薄弱。

澹寧打暈幾人,把他們扔進事先準備好的單向傳送陣,自己輕輕松松進了黑霧。

封印那邊,是寸草不生的焦土平原,人跡罕至,只有西門河的風偶爾會吹到這裏,帶着魔氣沖擊在半透明的封印上。

澹寧抽出白色短刃,擡手将其化為一道同樣銀白色的光幕。

光幕從地上升起,飛快延伸,一路到看不見的遠方,直至覆蓋了整個魔淵封印。

至此,封印的任何動向都逃不脫澹寧的掌控。

按計劃,他要把帶着周睽進來的沈冥截在這裏。

(第二卷完)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三卷的名字是暗夜爝光

# 第三卷 暗夜爝光

第 49 章

丁弘和萬象門的人在獨空寺沒有待多久,很快就回了門派。

袁非魚卻沒有走,淩玄臺的大乘期在這裏折了兩位,雖然澹寧說沒有動沈冥,但沈冥也不知所蹤。

暗牢裏幾乎沒有什麽戰鬥的痕跡,袁非魚找不到人急得心焦,卻又無計可施,只能先在獨空寺住下來再做打算。

粲無心自然不會反對。而他的傷本就沒好透,一天下來更是身心俱疲,安排好袁非魚便去主持晚課,之後才步履匆匆地往回走。

此時天已半黑,僧人大多回了寮房,粲無心在廊下垂眼視地而行。他心裏本就不安,走得便比平時都快些。

然而天不遂人願,還沒到禪房,一個身影便從虛空中突然出現,擋住了他的去路。

如果觀察得仔細,會發現此人用的招式,正是澹寧之前用過的破空術。

粲無心猛地停住,身不由己地向後退了半步,才穩住心神:“你怎麽在這?我以為你跑了……”

“真是個廢物!”沈冥沒回答他的話,“不是讓你得手之後再改禁制嗎?那麽着急幹什麽?”

“不是我着急,”粲無心為難地解釋道,“其他門派的幾位施主在獨空寺,事後我哪有時間去改動禁制……”

“周睽得手了?”沈冥問。

“這個施主放心,”粲無心連忙道,“移魂換靈陣是施主親自改動的,想必你心裏也有數,周睽現在不過只相當于元嬰期修士。”

沈冥神色稍緩,點了點頭,自言自語道:“沒想到澹寧這麽有能耐,你們四五個都攔不住他——如果不是尊主的囑咐,有钿金索在手,我怎麽可能留他?”

“正是如此,”粲無心附和道,“如果不是澹寧幫忙掩藏蹤跡,就算周睽瞬移走,以他元嬰期的實力,我們也一定能再把他抓回來。”

沈冥不置可否,手摸着下巴兀自想事。

粲無心揣摩他神色,終究沒有忍住,問道:“施主,那你之前所說的魔氣灌體一事?”

“什麽?”沈冥被他打斷思路,不悅道。

“我于佛法一道已無路可走,又因為已到大乘期,再不能修其他路子,”粲無心急切道,“施主不是答應我只要這事能成,就帶我到魔淵接受魔氣灌體……”

他的話沒說完,臉上的就由期待和渴求變成了不解的茫然。

粲無心低頭看到從自己胸前穿過的指爪,又擡頭圓睜着眼睛,難以置信地看着沈冥。

說話之前,他的腿就先軟了下去,癱在地上。

“我……”粲無心牙齒咯咯打顫,“我,我……幫你做的事情……還不夠多嗎……”

沈冥頗為滿意地看着自己的指爪重新變回右手,他甩了甩右手上的血,嗤笑道:“也就你這種蠢和尚會相信魔族了——別說佛祖不要你,魔族也看不上你這樣的。”

粲無心已是只有出氣沒有進氣,聞言用最後的力氣道:“你一開始就……就……”

沈冥根本沒搭理他,他感覺到什麽,摸出一塊玉牌,細細看完之後詫異地揚眉:“周睽真是個十全好男人,這麽快就把他姘頭扔下不管了?”

但無論如何,是個好消息。

他偏頭看到死不瞑目的粲無心,不禁露出了個燦爛愉快的笑容,随即向前一步消失在虛空中。

“粲無心也死了,同時失去方丈和首座,獨空寺大亂,閉關百年的慧法僧不得不出來主持俗務。”

周睽一條一條理着最近各處收到的消息:“袁非魚主動站出來,說粲無心是被魔淵裏的魔族害死的,還說他徒弟沈冥也因此被暗害,甚至懷疑我們和魔族勾結才下此毒手。”

他譏諷地輕笑一聲:“他是真傻還是假傻?連萬象門都看出來了事情不對勁,緘口不言,淩玄臺這時候跳出來唱獨角戲博名聲又有什麽用……”

始終沒有得到一點回應,周睽終于說不下去,他頗為無奈地回頭:“澹寧?”

澹寧正坐在洞口,手搭在膝蓋上,另一條腿垂下去。聽到周睽喊他,他很認真地回看過來,眼裏映着外面的星光,卻仍沒有說話。

周睽心裏沉重,面上卻絲毫不顯,反倒輕松地笑了笑,走過去問他:“想什麽呢?”

“在想我和你以後怎麽辦。”澹寧的話有些生硬,又像是在和周睽怄氣,“我很喜歡你院子裏的那汪靈泉,但是靈泉就算大門派都不一定有,如果被人知道了,可能會有人來搶。”

“那就不讓他們知道,”周睽說,“也沒有多少人敢從我手底下搶東西……”

“算了,”澹寧卻飛快地改了主意,他看向洞外,搖搖頭,“那就不要靈泉,只要那處院子。事情結束之後,我只希望能夠安安穩穩的,能讓所有人都不再找我的麻煩。”

澹寧偏頭不看他,周睽卻看了他很久。

“我也是個喜歡安定的人,”他緩緩道,“但是澹寧,魔淵裏……很不好過。”

“你還是不想讓我和你一起進魔淵?”澹寧沒回頭,只是問。

周睽深吸一口氣,沒有說話地默認了。

下一步計劃已經定下。

周睽中了移魂換靈陣,修為被壓制到不能看的地步,表面上是他們和修真界的矛盾,實際上則是魔族準備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伎倆。

沈冥的失蹤和粲無心的死無一不在證明這一點,現在這個節骨眼,當務之急需要擔心的并不是修真界,而是以沈冥為代表的魔族。

敵暗我明,修為又不在手中,如果再一味地等下去,只會成為任人宰割的魚肉,很難有什麽機會翻盤。

因此周睽果斷地來了一招反客為主,主動約見沈冥——既然此事遲早要發生,倒不如早一點。

而之後的事不用想便能猜到,沈冥一定會完成淩風一百多年來的心願——把周睽帶進魔淵。

“我需要你去找丁弘一趟,但你如果跟着我進魔淵,一定會引起沈冥的戒心,到時候得不償失。”周睽說,“淩風想要什麽、魔淵和魔淵封印到底是如何,這件事對我很重要——但我不想讓你摻和進來。”

澹寧問他:“所以你就只希望我在外面等着你回來?你有多大把握能回來?”

“魔淵裏我還有人,如果丁弘的事能成,”周睽平靜道,“九成把握。”

其實他并沒有這麽大的勝算,淩風并不是一個簡單的對手,現在了解的東西大多也僅是基于他的猜測。

就算周睽有信心這些猜測應該就是事實,也只有一半的幾率能活着回來,還有兩成則是永遠被困在魔淵。

澹寧直看着周睽,很明顯不信他的話。

“聞道園的妖族秘籍還有很多未公諸于世,蘭雪居的醫道我們也了解甚少,”周睽放軟語氣,“沈冥是魔族,你魔化的事情沒了着落,你先在外面研究這些。等我回來,說不定能帶回來些在魔淵裏發現的有用的東西。”

“周睽,我不懂你在擔心什麽!”澹寧終于道,“我的安危有那麽重要嗎?”

“如果,”他說,“如果我撐不到你回來呢?”

第 48 章

一百年前,築基期的澹寧用一招所有人都沒見過的法術,硬生生拖了丁弘幾十裏路。

事後這件事一度被當作各個門派之間的笑話,而被毛都沒長齊的小輩戲弄至此,丁弘也很長一段時間在大乘期同門面前擡不起頭來。

而一個築基期便能運用自如的咒法,按道理不會是什麽高難度的東西,卻能達到如此效果……

萬象門自然根據丁弘的描述對齊研究了許久,卻始終不得要領,只能猜測出它是魔淵裏的一種瞬移咒法,并有穿過普通禁制的效果。

既然澹寧會,那周睽十有八九也會。為此,幾個門派在澹寧和周睽進來後特意加強了周圍的禁制,只為了保證連蚊子都飛不進去。

可現在就偏偏讓人在眼皮子底下跑了!

丁弘還沒有飛到禁制旁邊,臉色就已黑成一片。

“這是怎麽回事?!”他低吼出聲,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獨空寺的禁制是他和袁非魚親手布置,周密至極,無論用什麽手段都斷不可能破開。

可現在環繞着獨空寺的,卻只是一個普普通通、大門派都不屑使用,只有中小門派才會用的普通禁制。

“這……”其餘幾個人也都瞠目結舌。

袁非魚最先反應過來:“周睽怕不是在我們之中安頓了人手。”

“安頓人手?”丁弘反問,“今次來的都是你我信任的人,誰能和周睽暗通款曲?莊傑還是你徒弟?”

袁非魚皺眉:“丁掌門慎言!你也知道他們必不可能有問題,但除了這種情況,還有其他可能嗎?”

丁弘意欲反駁,卻被粲無心打斷。

他單手行了個禮:“我現在完全感受不到那二人的行蹤,幾位施主想必也是。現在的當務之急是盡快找到他們,至于內讧,反倒不大妥當。”

這番話下來,就算是丁弘,臉色也有所緩和,悶悶說道:“大師所言極是,是我們一時沖動了——萬象門的神器被澹寧那小子搶走,也得盡快拿回來。”

“钿金索威力巨大,如果被澹寧掌握,怕是幾個人都難以對付。”二人逃脫,粲無心臉上也憂心忡忡,“不過周睽修為被移魂換靈陣壓制,我們也不必太過擔心。”

“是這個道理,”袁非魚苦笑,“可惜移魂換靈陣不能感受到對方位置——不過丁掌門手裏抓着他大半的修為,周睽必定會自己找上門來,到時候我們再見機行事。”

幾人一番簡短的商議,決定先回各自門派,再各選出些人手,決定接下來怎麽做。

澹寧從虛空中驟然出現,他一手黑白短刃,另一手抓着一團金色細絲,正是變形後的钿金索。

周睽已經在旁邊等着,見狀趕緊上前想扶他一把,卻被澹寧整個撲得不穩。他也沒在意,笑着和澹寧一起靠到旁邊一棵大樹上。

澹寧用唇在他臉上匆匆貼了下,留下微末濕意,才彎着眼睛去看手裏的钿金索。

如今他可不是當初無法抵抗的築基期,破空術用出來,兩人在離獨空寺幾百裏的山林裏,再用幾個遮蔽行蹤的高級術法,就算十個丁弘也找不到他。

“上古傳下來的神器,萬象門這次可是得不償失。”澹寧幾乎要咯咯笑出聲來,“果然周睽不會坐在那裏等死——你是怎麽知道禁制變了的?”

——兩刻鐘之前,獨空寺大殿裏。

“澹寧……”周睽在他身後放軟了語氣,“聽我的。”

澹寧轉向他,搖了搖頭正想回話,卻看到周睽嘴唇微動,無聲地說了幾個字。

禁制,破空。

澹寧驚愕地微微睜大眼睛。

偌大的大殿裏,以丁弘為首的幾個大乘期都只注意着他,并沒有人發現周睽悄無聲息的唇語。

“如果你魔化,”周睽說,“我情願我們都死在這兒。”

周睽怎麽可能甘心就這麽死在這?

澹寧意會,對他眨了下眼,表面上卻像是猶豫的樣子:“好吧。我可能打不過他們,但我會試試……”

周睽用手指摸了下澹寧剛剛親他的地方,笑道:“進來時太過容易,我覺得不對勁,留下了兩個探測符箓。果然沒過多久就有人對禁制動了手腳,一次增強,一次削弱。”

也多虧他心思缜密,否則今天便真是死局。

澹寧将钿金索重新變回金色細索收好,轉向周睽:“你的修為是怎麽回事……”

周睽同時開口:“你今天太冒失了……”

澹寧不自在地抿了抿唇,還沒聽就知道他想說什麽。

周睽看着他:“朔日半魔化的狀态你尚且需要拼命壓住,今天主動魔化,實在是太過冒險。”

“我沒什麽事,”澹寧移開眼睛道,“現在這些也不要緊……還是以後再說。”

周睽帶着憂慮深深看了他一眼。

澹寧顯然想避而不談,但僅這種态度,便足以證明事情不像他說得那麽輕松。

主動魔化會催發魔族血脈,讓其活躍的同時,這些魔族血脈無疑會加速蠶食他體內所剩不多的人族血脈,完完全全是一種透支自己的行為。

但澹寧現在不願多說,這件事也的确不算緊急,周睽暗嘆了口氣,也先把它擱置不提。

“我的修為,移魂換靈陣。”他說。

澹寧先是一怔,随即紅潤的臉色慢慢轉白。

“移魂換靈陣?”他難以置信道,“我以為你是受傷或是別的什麽……”

移魂換靈陣相當于被別人掌握了幾乎所有的修為,遠比普通的受傷嚴重得多。

澹寧急急去摸周睽的丹田,周睽苦笑一聲,放開防備任他動作。

所能感受到的,果然是一片空蕩,澹寧簡直心裏發涼。

通過犧牲,移魂換靈陣能簡單粗暴地把人的修為全都掏走,能不能拿回來全要看做陣眼人的意思。

但都花了這麽大的代價、做了這麽大的犧牲,大部分用移魂換靈陣的人都打的是活捉拷問的主意,怎麽可能将修為還回來?

“無名法師……”澹寧喃喃道,“我才想起來這個——他就是那個石化獻祭的人,那陣眼是誰?”

他抱着最後一點希望問周睽:“陣眼是誰?”

“是丁弘。”周睽說。

澹寧輕顫着吸了一口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是個局,”周睽把他拉到懷裏輕輕安撫,“沈冥假扮人魔雙血,三大門派在獨空寺設伏,無名無論一切想要拖住我。不過不是沒有轉圜的餘地,只要沒有魔族參與,丁弘那邊……”

澹寧覺得不對,從他懷裏掙脫出來,奇怪道:“你說什麽?”

周睽立刻停住,敏銳道:“有哪裏不對?”

澹寧:“你說沈冥是假扮的人魔雙血?”

周睽緩緩道:“按袁非魚的說辭是這樣。”

“怎麽可能?”聽周睽複述完袁非魚的話後,澹寧道,“他就是個人魔雙血啊!”

周睽問:“你有多大把握?”

“不是把握的問題,”澹寧搖了搖頭,“我不可能出錯,我自己便是人魔雙血。”

不能把話說死,他頓了頓:“沈冥他真的……非常像個人魔雙血。”

“萬分之一的概率吧。”他想了想道,“如果他真的可能不是人魔雙血的話。”

周睽點點頭,澹寧想起什麽,又補充道:“其實我見到沈冥的時候,也意識到了這是一個局,只不過我以為淩玄臺目标在我。”

“畢竟沈冥是個隐藏修為的大乘期,雖然他顧及同時人魔雙血的情分沒舍得下手,但路上還有兩個人攔我。”

“沈冥是個大乘期?”周睽輕聲問。

澹寧同樣意識到什麽,睜大眼睛,很慢地沖他點點頭。

事情到這裏變得有意思起來。

周睽修為受限,原先的住處不能回去。澹寧索性拉着周睽又跑了幾千裏遠,在一處山上硬生生鑿出一個石洞,布置隐蔽陣法和禁制。

“作為沈冥的師父,袁非魚認為沈冥是個人,而且只有化神期。”周睽在石桌邊和他細細分析,“但沈冥應該是個人魔雙血。”

“而且是個大乘期,活了至少二百年,深得淩玄臺信任的人魔雙血。”澹寧說,“前幾次與他接觸時,他将自己隐藏得很好,之後才暴露身份,應該是他故意的。”

周睽:“在淩玄臺潛伏,對他沒有任何好處。各門派對人魔雙血極不友好,最好的選擇應當是像你當初那樣,挑一個越小越好的門派藏身才是——除非他別有目的。”

“之前陳忠被魔族寄生,”澹寧強笑了笑,嘴角的弧度很快消失,“沒想到魔族竟早已混進三大門派之中了。”

周睽有一段時間沒有說話,接着他擡頭問:“你覺得沈冥已經魔化了的概率有多大?”

澹寧愣了愣:“你是覺得他……”

“你資質極好,又被我灌過修為,才能一百年就修到大乘,”周睽說,“我不認為除了你其他人還有這個能力。”

“不是沒有可能,”澹寧沉吟道,“如果他之前是個人魔雙血,那必然對人魔雙血非常了解,魔化之後僞裝騙過我應該不是難事。”

“但如果他一開始就是個魔族,機緣巧合地出了魔淵封印,”澹寧問,“又要怎麽騙過那些大乘期?袁非魚當真一點兒都不覺得奇怪?”

“應該有人在幫他。”周睽呼出口氣,“淩風的契誓裏,他手下的魔族一百年不出魔淵,四大門派又在魔淵封印外面守着。沒有人幫他,他出不來,也混不進淩玄臺。”

周睽又道:“你還記得我之前說的獨空寺的禁制嗎?先是被增強,然後被刻意削弱——肯定不會是為了讓我們逃出去。”

“沈冥沒向我動手,我便沒殺他,”澹寧說,“只搶了钿金索,然後把他打暈在了暗牢裏。”

“那袁非魚回去,怕是見不到沈冥了。”周睽說,“你和沈冥聯絡的玉牌還在嗎?”

澹寧心領神會,把玉牌抛給周睽。

周睽想了一會,在上面寫了幾句話。

“我的修為,可能不只掌控在丁弘手裏,還有人在背後騙了他們所有人。”

“只不過怕是沈冥也沒想到我們能逃出來,否則我現在就已經在他手裏了。”

澹寧沉下眼睛,仿佛知道了周睽接下來想幹什麽。

“幫沈冥的那個人好找,只需要看誰出的主意、是誰最容易對禁制做手腳就行,”他說,“但是你這樣用自己做餌……”

“怎麽不行,”周睽笑笑,“引蛇出洞罷了——我現在這樣不堪一擊,不是正好順了他的意嗎?”

第 47 章

丁弘心頭火起,澹寧也不甘示弱,黑色短刃現出冷光,毫不遲疑就要動手。

袁非魚見狀大驚,也如臨大敵地祭出武器。而粲無心則瞬間白了臉——他之前被澹寧打出的傷到現在還沒好透。

出乎所有人意料,在場的人中反倒是周睽的臉色最差。在看清澹寧面貌後,他便再笑不出聲,嘴唇顫抖地低聲喊他:“澹寧!你在幹什麽?!”

澹寧微微回頭,側瞄他一眼,反駁道:“不這樣,怎麽可能出得去?!”

聽到周睽的話,袁非魚才又細細用神識掃了一遍澹寧,驚訝地與粲無心對視一眼。

澹寧沒有魔化。

丁弘眯了眯眼睛,也發現了這一點。

或者說,他沒有完全魔化,而是将自己維持在一個半魔化的狀态。

魔族的體質和精神都比人強。一百年前,澹寧被丁弘追至魔淵封印之前時,因為傷勢過重,自我保護之下也呈現出半魔狀态。

澹寧修煉的是魔族功法,以半魔狀态施展出的神通與法術會更強,甚至能到翻倍的地步。

如果是這樣,他突破神器钿金索、殺死兩位長老闖到這裏,反倒是情理之中的事。

只不過,無論是一百年前還是朔日的時候,澹寧的半魔态從來都是被逼無奈時顯現出來的,是人族血脈與魔族血脈鬥争中處于下風的結果。

主動讓魔族血脈占據一部分主導權,則是他生平第一次。

“不行,你不能這麽幹。”周睽斬釘截鐵,完全沒有給他一絲回旋的餘地,“你這個樣子,別說打鬥……你能堅持到現在沒有魔化都該慶幸!”

實在是太危險了,澹寧現在無異于在走鋼絲索。魔化進程豈是那麽容易控制的,稍有不慎,他就會立刻魔化。

如果這樣,他寧願澹寧什麽都不要做!

“我知道我在做什麽,”澹寧咬牙堅持道,“門外應該還有一個萬象門的大乘期沒到——難道不這樣我一個人就能出去嗎?”

“我是個人魔雙血,”他對周睽笑了笑,有些傷感地說,“他們也不會放過我的。”

不僅僅是為了周睽,而是不搏一搏,也許今天兩個人都要死在這裏。

“就算你不是個人魔雙血,今天也不能放你出去。”袁非魚冷哼一聲,“沈冥說你們是一對斷袖,難怪當初他要護着你進魔淵——放你走了,日後又是數不盡的麻煩。”

澹寧一時間沒太聽懂,下一刻才意識到袁非魚說的是一百年前的事情。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但現在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袁非魚話裏的意思,和之前沒有差別,無非是不放他們走。

“澹寧……”周睽在他身後放軟了語氣,“聽我的。”

澹寧目不轉睛地看着他。

“如果你魔化,”周睽說,“我情願我們都死在這兒。”

“好吧,”澹寧終于猶豫道,“我可能打不過他們,但我會試試……”

說話間,他流露出一絲痛苦之色,臉上的妖異之色逐漸褪去。

在此過程中,他不敢卸下任何防備,眼睛緊緊盯着面前的三個大乘期。以至于能讓人看清楚,他的瞳色是如何由淺至深地變化的。

雖然不知道是什麽讓澹寧改了主意,但現在絕對是出手的好時機。袁非魚忍不住向前一步,卻被丁弘伸手攔了下來。

他疑惑地發了個鼻音,丁弘道:“等莊傑來。”

莊傑是萬象門的另一個大乘期,現在應該在趕來的路上。

莊傑馬上就能到,與現在出手占得先機并不矛盾,袁非魚正要說什麽,丁弘又搖了搖頭,正言道:“大門派總要有點風範,偷襲的事我們不能幹。”

“……”袁非魚一時氣結。

這哪是什麽大門派風範?不就是因為澹寧這樣讓他想起了當初的趙子淵?

當他不知道嗎?當初趙子淵和萬象門這批大乘期關系可好得很,和陳忠丁弘都是親密無間的師兄弟。

為了幾百年前的事,平時疾言厲色,關鍵時候掉鏈子,萬象門真是沒救了。

袁非魚心裏罵他,礙于面子卻不好說什麽,只能和丁弘一起眼看着澹寧完全恢複過來。

好在莊傑在這段時間內趕到,袁非魚剛想讓他和自己一起勸丁弘出手,卻只見對方一進門就瞪大了眼睛看澹寧,許久後才把眼睛移開向丁弘使眼色。丁弘對他點了點頭,莊傑便跟着唏噓一陣。

袁非魚怒其不争地擺頭,不愧是同一個門派出來的,一對上人魔雙血便一個德行。

“之前想着你小子沒魔化是僥幸,”丁弘沉聲道,“今天倒是讓我高看一眼。”

澹寧棕黑色的眸子緊盯着他:“那又如何?”

“不如何,”丁弘道,“你歲數快到了,剛剛又冒險魔化,今日不殺你,你也撐不了幾年吧?”

澹寧臉色一白。

見狀,丁弘繼續道:“我們有四個人,而你勢單力薄,必定不能取勝。要是你肯把周睽交出來,跟我們走,萬象門興許還能給你留個善終。”

“做夢,你們簡直不分黑白!”澹寧立刻道,他抓緊黑色短刃,內心悶着氣,目光掃過粲無心,“當初從魔淵出來的時候,我就應該直接殺了你……”

粲無心漲紅了臉,終于忍不住道:“四大門派聯盟,我奉命守衛魔淵,難道攔你也是錯了嗎?”

“你們根本不知道這麽多年我是怎麽過來的,不知道魔淵裏是什麽樣子,”澹寧說,“你們這些大門派的掌門,根本什麽都不知道……你們難道就只會用自己的同族祭封印嗎?!”

此話一出,無論是袁非魚還是粲無心,統統變了臉色。

“好啊……”丁弘怒道,“現如今我便告訴你,我也不在乎什麽對錯!我就是不想再看到人魔之戰時的景象,不想看到親友被無辜屠殺!”

“只要你會魔化,只要你是個人魔雙血——我就絕不會讓你活着出了這個門!”

說話之間,丁弘手中現出巨大光劍,催出劍影向澹寧刺去。

這光劍與澹寧一百年前遇到的別無二致,只是他已是今非昔比。

澹寧瞳孔驟然緊縮,竟不退反進,向前将白色短刃抓回手中。

兩把短刃神奇地合二為一,最後顯出耀眼的銀白色,而一直罩在二人身前的白色光幕,顏色也更耀眼了些。

“好膽量,竟然敢硬接我這一劍!”丁弘挑眉,注入光劍的力量又更強了三分。

轟——!

光劍撞上白幕,發出炫目的極亮光芒,浩瀚磅礴的靈力瞬間炸裂開來!

一時間在場所有人都短暫地失去視力,直到震耳欲聾的爆響從耳鼓褪去,才慢慢能看清面前的景象。

原先完整的大殿已成了半壁殘垣,只剩幾根柱子還孤零零地立着。澹寧光幕所在的地方尚且能看出些原來的影子,離丁弘最近的那片屋頂則已經被炸飛到幾百丈外的地方。

白色短刃護在身前,澹寧半跪在原地,沒有後退半步。

下一刻,他的身子猛地向斜側一偏,躲過萬象門莊傑一枚戒指樣式法寶的偷襲。

有周睽在,他不能竄到空中,便原地掏出一根金色細索,毫不猶豫地抛到空中:“這是你們的那件神器嗎?”

金色細索在空中驟然變長變細,金絲一般在空中飛舞,向幾人撲去。

“钿金索!”袁非魚臉色大變,連連後退。

钿金索是萬象門出了名的神器,原本期望着沈冥能夠用它以下克上,卻沒想到反而落到了澹寧手裏。

這東西只要沾到一下,從肉體到神魂都會被捆得結結實實,輕易不能掙脫。

現世的大乘期,沒有幾個敢托大與它直接對上的。

袁非魚用一根玉如意阻擋了钿金索的前進,将它絆在了半空。丁弘與莊傑更是不敢大意,一個用點金箭,另一個用一把神弓與钿金索纏鬥起來。

粲無心本就有傷,這種情況簡直都上不了前,只能站在最後用錫杖為幾個人加持法力。

澹寧這邊卻也不好過。

幾人雖然被钿金索拖住,一時無暇分神對付他。但钿金索和他走的功法不是一個路子,他又才拿到钿金索不到一個時辰,還沒有相關口訣,只能用極度消耗法力的方式強行驅使。

表面上幾人暫時稱得上平手,但不過短短一盞茶功夫,他便感覺難以為繼,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向下流。

再這麽僵持下去,他會是第一個撐不住的。

“钿金索是我萬象門萬年傳承,我們尚且不能驅使自如,”莊傑看出了這一點,大聲道,“我們只需要全力突破,待他精疲力竭之時,便能輕易拿下!”

“道友所說極是!”袁非魚回應道,又祭出一方石印,與玉如意合力破局。

玉如意被钿金索纏住動彈不得,還好石印能壓得住金線。袁非魚出力的同時,心裏不禁隐隐後怕,澹寧一個人尚且如此,要是周睽在,怕是幾個人真要折在這……

思及此處,袁非魚分出一絲餘光去瞄周睽,卻落了個空。

他不敢相信地又去看周睽剛剛所處的地方——竟是空空如也,大殿廢墟所在,只有澹寧一人!

周睽呢??

一個被封印至元嬰期修為的人在他們四個大乘期的眼皮子底下跑了?

他驚駭不已,正欲将此事告訴其他幾人,卻突然覺得手下一輕。

在幾人合力之下,澹寧終于支撐不住,無力再維持钿金索。

金線軟綿綿地向下落去,丁弘急急往下飛,想收複門派的神器。

啪的一聲輕響,金線在幾人面前竟然憑空消失了。

丁弘驚愕地頓在原地。

袁非魚心中則掠過一絲不祥的預感,他定睛一看,果然澹寧也不見了。

“丁掌門是否還記得,”許久之後,他才難以啓齒道,“澹寧這一招,在他築基期的時候,好像就用過……”

第 46 章

周睽不知道钿金索是什麽東西,但一些大門派手裏的确有上古留下的一兩件神器,平時秘而不宣,關鍵時刻則是制勝的法寶。

周睽臼齒幾乎都要咬碎,一點都不敢往深想,現在也根本不容他有任何的感情用事。

他目光緩緩掃過眼前的三人:“移魂換靈陣需要有一個充當陣眼、控制全局的人。袁掌門向來不想淩玄臺有一丁點兒的損失,連戰場都不想安排在淩玄臺,陣眼想必與你無關吧?”

袁非魚處事多以門派利益為重,本來此事由沈冥挑起,在淩玄臺處理遠遠比在獨空寺穩妥。

沈冥卻偏偏被送到了獨空寺,來了一招禍水東引——就算計策沒有成功,淩玄臺也不會受什麽大的損失。

袁非魚的臉色當即黑了下來。

周睽沒有管他,繼續向後看。

下一個是粲無心,粲無心被澹寧打的傷還沒有好透,又是出家人,雖然計策由他提出,但應該也不會冒着大是大非來充當陣眼。

最後一個則是丁弘,周睽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似乎篤定了丁弘就是那個陣眼。

丁弘毫不畏縮,向前了一步,坦坦蕩蕩道:“是我又怎麽樣?難道你還妄圖通過威逼利誘,騙我解除法陣,讓你茍活不成?!”

周睽輕笑了一聲:“怎麽可能……”他搖搖頭,“既然是丁掌門,怕是仙人來了都說服不了你。至于威逼,你心念一動就能輕易置我于死地,我又如何能威逼?”

他全身大半的修為都掌握在丁弘手裏,現在不過元嬰期修為,若是對方有意,動動手指都能碾死他。

“但貴派前任掌門的事情……”周睽又啓口道。

“妖言惑衆!別用你那一套混淆視聽!”丁弘直接道,“師兄被魔族寄生?那陳仙子也能被魔族寄生嗎?一百年前就害死我萬象門五個大乘期——怕不是你想将我們萬象門趕盡殺絕!!”

其餘兩人聽到他的話,均露出贊同的神色。

丁弘似是想就此清算周睽的罪過一般,一個個點過去:“我五個徒弟,兩位師叔,十七個師侄,師兄,師弟,陳仙子……都是因為你和那喪盡天良的人魔雙血——”

他把趙子淵曾做過的事情同樣算在了澹寧頭上,那……他們和丁弘的确是有血海深仇。

“人魔雙血?”聽完他的話,周睽不禁反問,“沈冥也是個人魔雙血,為什麽澹寧不行?”

他輕聲道:“因為他沒有魔化的跡象,或者……僅僅因為他是淩玄臺的掌門大弟子?”

丁弘很明顯地愣了一下,袁非魚臉上則現出了一點看透世事的憐憫之情:“事到如今,你難道還沒有明白嗎?”

周睽一怔,随即很快反應過來,第一次難以置信地問道:“根本就沒有什麽人魔雙血?”

“沈冥家世清白,怎麽可能是人魔雙血,”袁非魚道,“這只不過是我們設的一個局,澹寧不想魔化,我們就用人魔雙血來引他上鈎。”

“至于沈冥,”他語氣中有掩蓋不住的驕傲,“作為我最看好的徒弟,他自告奮勇,借助近幾年從封印中偶然逃脫出的幾個魔族,成功僞裝成了人魔雙血。”

周睽深吸一口氣,長長地閉上眼睛複又睜開。

的确是……以假亂真,竟成功地騙過了他和澹寧,以至于兩個人一度以為有希望了。

“人魔雙血在修真界的眼中不過是魔族罷了,”丁弘說,“如果真出現個人魔雙血,難道我們會放任他魔化嗎?”

“萬象門和人魔雙血的仇是趙子淵的,”周睽不客氣地冷冷道,“與其現在後悔,把所有人魔雙血都等同于魔族,倒不如當初早點殺了趙子淵,而不是和他稱兄道弟互為同門……”

“豈有此理!趙子淵和人魔雙血怎麽能是一回事!?”丁弘氣得漲紅了臉,周睽簡直觸了他的逆鱗,趙子淵的事是萬象門不能提的禁忌,怎麽能容得周睽這麽肆無忌憚地提及?

周睽則毫不在意,聽着丁弘的咒罵聲,抱臂看眼前三人對話。

如果真的想殺他,早就動手了,又何必等到現在?

果然,沒等丁弘罵完,袁非魚便寬慰他道:“丁兄,此刻多說無益,當務之急還是先把周睽帶回去。淩玄臺會對他用搜魂之術,盡快拷問出他想幹什麽。”

“還拷問什麽?!”丁弘難以置信,“不把他活剮難解我、難解萬象門的心頭之恨!”

“丁施主,”粲無心也加入了勸解的隊伍,他委婉地不贊同道,“之前不是商量好了……”

“那也是要帶到萬象門!”丁弘道,“帶到淩玄臺,萬一你袁非魚把他放跑了怎麽辦?”

袁非魚跟着氣極:“淩玄臺怎麽會做這種事?只要提前廢去周睽的一身法力,他怎麽可能跑得掉?”

丁弘堅持:“帶到萬象門我自會将他淩遲。”

“二位施主,你們看這樣如何?”粲無心道,“不如限制住周睽的神魂之力,只要現在毀去他的神魂,日後他便再無東山再起的可能,又方便袁掌門審訊——不如将他留在獨空寺如何,獨空寺會給予你們相同的權力,并全力協助你們?”

幾個人竟就這般在周睽面前毫無忌諱地談起了處置他的辦法,似乎絲毫不擔心周睽會逃脫。

——三人均是頂尖的大乘期,就算粲無心身上有傷,也萬萬不可能放走一個元嬰期的周睽。

想逃脫的确是送死的行為,周睽聽着他們的話,卻只覺得可笑。

幾人一番商議後,袁非魚和丁弘竟都同意了粲無心和稀泥得出的主意,一致決定先限制住周睽的神魂再做其他打算。

周睽抱臂站在石化了的無名法師身邊,現在他的确束手無策,只能任人魚肉,甚至無法确認澹寧的生死。

可曾經無數次生死邊緣游走、絕處逢生的經歷賦予了他極其強悍的心理素質和異常清晰的思路。只要還活着,就永遠有翻盤的機會,就能找到澹寧……或者是為他報仇。

心中已做了最壞的打算,周睽面上卻依舊顯得冷靜,只是目光沉沉地盯着想要上前限制他神魂的粲無心。

粲無心與他對視,竟不敢多看他雙眼一刻,只能心悸地移開眼睛。

就好像……他做了什麽喪盡天良的事一樣。

後面的袁非魚和丁弘同樣心事重重地對視一眼,看周睽的樣子,怕是只要有一絲機會脫逃,回來就會直接毫不手軟地滅了這幾個門派。

丁弘由此更加堅定了處決周睽的念頭,又不能動手,心焦地催促粲無心快點上去對周睽神魂動手。

粲無心卻不知為什麽,猶豫了一瞬。

而就在他這一瞬間的遲疑中,一道刺目的白光突然閃過,粲無心疾退幾步,臉上的驚懼無可掩藏。

澹寧反手握着一把黑色短刃,擋在周睽面前,另一把白色短刃則懸在身前,鋪展開一面足以覆蓋半個大殿的淺白色光幕。

周睽終于忍不住,低下頭低低地笑起來。

“你你你怎麽會在這!”最先反應過來、最慌亂的人是袁非魚,他大驚失色道,“沈冥和李修竹他們呢!”

就算有神器钿金索,但他怎麽可能放心自己化神期的徒弟一個人對付澹寧,暗中派出了大乘期的兩位同門去幫忙。

可如今澹寧出現在這裏,還毫發無傷……

丁弘是第二個發現不對勁的,他緊緊盯着澹寧,厲聲質問道:“你魔化了!?”

澹寧的眉目之間極盡張揚,绮麗的紅與法術的光芒交織成令人目眩神迷的樣貌。

他沒有回答丁弘的話,淩厲逼人的琉璃色眸子直直看向袁非魚,手上動作不停,甩出一條金色的細索。

“這是你們的東西嗎?”他問道。

“你……”袁非魚伸手指他,臉色煞白。

“沈冥沒事,另兩個死了,”澹寧說,“你們今天不能動周睽一下。”

“好,好,好啊……袁掌門你看到沒有!這就是魔族!是魔物!”

丁弘怒極,目眦欲裂:“審什麽審,兩個人都在,今天正正好讓我新仇舊恨一起報了!!”

第 45 章

陣法,是修真界最神秘莫測的東西,也是完全不同于修士神通、兵器法寶的存在。

歷史上,能夠讓大批修士隕落、門派覆滅乃至于城池消失的,除了只在傳說中出現的神器,便只剩下陣法。

如果運用得當,一個人、一個陣法便可以以一當十,甚至讓千軍萬馬灰飛煙滅。據說在幾萬年前,還曾有修士曾用陣法讓仙人飲恨。

一百年前,周睽用一個反定歌破陣,賠上自己的九成修為,換了十四個大乘期的命。

而現在,他面對獨空寺提前布好的陣法,同樣是有心無力,他能感覺到陣法的束縛在一點點加緊,卻無計可施。

只嘗試了一次,周睽就完全放棄了沖破陣法,他看着手上越來越微弱的殘焰,終是重新轉向了無名。

“移魂換靈陣,獨空寺真是大手筆,”周睽目光複雜,“你我之間只能活一個,大師來之前便已做好了涅槃的準備吧?”

無名只淡然一笑:“神魂散而身不死,怎麽能叫做涅槃?”

移魂換靈陣與反定歌破陣作用原理類似,用陣主的犧牲換取敵人的死滅。不同的是,移魂換靈陣不需要後者那麽強大的陣眼,效用也更弱一些,陣主亦不需要付出生命。

它通常由一個“第三人”作陣眼,将兩個人的修為境界“拴”在一起,用一方的永久石化換取另一方暫時的境界倒退。

換句話說,如果周睽在此期間死了,無名亦會跟着隕落;而如果周睽能僥幸掙脫陣法,無名也無法接觸石化——在周睽看來和死了也沒什麽差別。

二人之間只能活一個,這句話竟是無名對自己說的。

如果之前的戰鬥中他沒能帶走周睽,便會同現在一樣,用自己的命換走周睽的大部分修為。

“大師和雲希夷果然是至交好友,”周睽撚滅指尖的火焰,粗略感受一下,獨空寺果然夠狠,他體內空空蕩蕩,剩下的修為至多只相當于一個元嬰期,“周某怕是一輩子都體會不到你們這般舍己為人的情操了。”

無名搖頭道:“這不過是無心法師想出來下策,本應由他來,但他有傷在身,我自然當仁不讓。”

周睽諷刺地勾了勾嘴角,沒說什麽,心裏卻不以為然。

有時候成事必須要有犧牲,這不假,但幕後的人,往往永遠會站在幕後,而不會主動上前把自己變成無名或者雲希夷——這些人也往往是最後的獲利者。

“除了獨空寺,淩玄臺對此事也有參與吧,或者再加上萬象門?”周睽問,“結果現在全部躲在後面畏畏縮縮,讓一個半路出家的和尚挑大梁。”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殿後屏風的方向,仿佛已經斷定有人藏在那後面。

此言一出,果然有人忍不住,丁弘從屏風後面沖出來,張口便罵:“你還好意思開口?簡直是颠倒黑白!若不是有你這個魔族的叛徒,無名法師難道還需要這樣?”

看到再藏不下去,其餘人也紛紛從屏風後出來,是袁非魚和粲無心。

與猜測的沒錯,萬象門的确參與其中,周睽卻不着痕跡地皺了皺眉。

丁弘這番話簡直是誅心到不該有的程度,沈冥是怎麽對他們說的?

無名卻在此時搖了搖頭:“丁掌門稍安勿躁,我還想聽他講講陳忠的事。”

周睽明知故問道:“陳忠早已人死魂銷,大師這是何苦?”

“或許吧,”無名的肩胛已開始變灰,他嘗試動了動手臂,卻只是徒勞無功,“雲希夷至死都覺得自己做的是對的,我亦如是。”

“可如果陳忠真的被魔族寄生,”他喃喃自語,“如果……”

雲希夷當日作為墨雲宗宗主,親手組織門下弟子從凡人間聚集了三千幼童。明面上是送進魔淵,實際卻是為了魔淵封印血祭。

他明知道他們一個都活不下來,卻也不得不為了人間安寧下此狠手。

“人魔之戰已經死了太多人,”雲希夷曾有一天對無名說,“如今竟落到了對自己人下手的地步。”

無名法師那時候還是墨雲宗的客座長老,沒有加入獨空寺,也不叫無名。他寬慰雲希夷道:“但這三千人能為人間換得幾個月喘息的時間——因此而能活下來的人會遠遠比三千要多。”

“三千孩子!”雲希夷毫無預兆地哈哈大笑,反問無名,“普通弟子不知道,你我難道不知道修複魔淵封印需要祭掉多少人命……多少修士的神魂嗎?”

至少需要一個大門派那麽多的修士數量,無名在心裏說。

“幾個月又有什麽用?”雲希夷繼續問他,“人魔之戰打了多少年了?幾個月?他們用三千孩子換幾個月?”

“可是還能有什麽辦法呢?”無名終于開口,“現在戰局僵持,魔族占優,只能盡量拖延時間……”

雲希夷打斷他:“如果是我,選一個門派祭了。”

“萬象門大乘期太多動不得,”他一個個數過去,“淩玄臺最近發展的勢頭不錯,蘭雪居也不是不行。”

無名因為他這個大膽狂妄的想法震驚地睜大眼睛,他很少聽到雲希夷用這麽冰冷的語氣說話:“你怎麽能這麽想?!”

雲希夷回頭盯着他:“難不成真讓我去主持那三千孩子的血祭陣法嗎?”

“那你打算怎麽做?”無名感到坐卧不安的惶恐。

雲希夷:“當然是按計劃送他們進魔淵。”

“你瘋了!根本沒有這項計劃!”無名道,“況且他們進魔淵還不是死嗎?!還不如血祭了封印!”

“揚湯止沸有什麽用處?”雲希夷幹脆道,“在墨雲宗他們就歸我管。我已經在束縛咒術上動了手腳,他們到不了魔族來使手裏——至于在魔淵如何,就看他們自己的造化。”

“你何苦呢……”無名說,“這樣修真界如何會看待墨雲宗?”

雲希夷:“萬象門自诩主持大局的第一門派,到頭來卻只敢做出這種事,反倒要叫我瞧不起他們。”

“既然決定要血祭,為什麽不做的果斷一點?”雲希夷的目光讓無名害怕,“不過是修士始終站在凡人頭頂,舍不得自己的神魂和親友,所以要用別人作祭罷了。”

無名嘆了一口氣,雲希夷說的沒錯,當各個門派的掌門得知修複魔淵需要以神魂作祭的那一刻,不約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以萬象門為首的長老會議,商量來商量去,也不過得出一個用三千幼童暫緩危機的法子。

可又不是不能理解……

“畢竟是自己的命,”他低聲說,“大家都修煉了幾百上千年,誰舍得呢?”

“膽小如鼠,自私自利,”雲希夷掃他一眼,“你也是。”

無名沉默。

“等這件事結束,我第一個去身祭魔淵封印!”雲希夷最後只留個他一個背影,“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我這樣的人多,還是甘心屈死與魔族手下的人多!”

雲希夷一向是一個言出必行的人,而他說過的關于身祭魔淵的話也一語成谶——不過是以另外一種方式。

在他把那三千幼童送進魔淵的當晚,萬象門聯合十數個門派對墨雲宗發難,要以墨雲宗全宗修士的神魂血祭魔淵封印。

無名當時修煉已有小成,僥幸之下得以逃脫。

據說當天墨雲宗血流成河,全宗弟子皆拼死反抗,唯有雲希夷一人仰天大笑,放開周身所有防禦,任憑萬象門的修士将他的神魂抽出入陣。

也算是……沒有食言。

後來墨雲宗名存實亡,無名也不再待在墨雲宗,可他卻無法忘記和好友的那一場對話。

在他終于開始自慚形穢、覺得活着了無生趣之時,他剃發入了獨空寺。

如今,被認為必死的幼童居然人活了下來,破開魔淵封印站到了他面前。

而他也在某種程度上做了與雲希夷一樣的事情,沒有縮在最後,而是走在最前,做那個殺身成仁的人。

可陳忠是怎麽回事,為什麽周睽是這種說法?如果,如果他做的是錯的……

還有,雲希夷放那些孩子在險惡的魔淵裏長大,那樣的環境真的會成長出良善的人嗎?雲希夷當初又是對還是錯……

無名沒有想明白,他也來不及想明白了。

不祥的灰色終于覆滿了他的全身,無名看向周睽的最後眼神也跟着灰暗起來。

旁邊粲無心的臉色因為同門的變化微微發白,他口頌佛號,悲痛搖頭,嘆了一句:“凡所有相皆是虛妄,無名師弟如此,又何以見如來?”

周睽則不關心什麽如來不如來的,他更在意眼前的事。

通過今天的事和無名臨死前的話,他至少可以确定兩件事。

其一,沈冥從淩玄臺轉移到獨空寺,是幾大門派聯合起來,特意為他們設的局。

其二,沈冥有問題。他知道丁弘死于魔族寄生,卻并沒有把這些告訴袁非魚和其他長老,更甚者可能對他們說了相反的東西。

偏偏澹寧又去找沈冥了……

周睽心中焦急,表情卻一點沒有表現出來,他眯起眼睛:“幾位現在還沒有動手,看來是不想立刻誅殺周某,那可否為我解答一個疑惑。”

“你是想問澹寧還是沈冥?”袁非魚竟好似早已知道他想問什麽,搶先一步答道,“我聽沈冥說,你和澹寧的關系可不淺。”

周睽挑挑眉,沒有回話。

他和澹寧沒有特意對沈冥隐瞞關系,卻沒想到沈冥竟能通過和二人不多的聯系推測出這一點,還告訴了袁非魚。

“我不妨一起告訴你,”袁非魚見他如此,不禁露出一絲得意之色,“沈冥是我親手帶出來的徒弟,怎麽可能會與魔族沾邊?”

“他是裝出的人魔雙血,此刻正在暗牢裏守株待兔,手裏還有威力無比的神器钿金索——雖然他只有化神期,發揮不了钿金索的全部威力,但對付澹寧足夠了。”

第 44 章

按照計劃,四百年前三千幼童由墨雲宗送進魔淵,交給魔族來使。但不知為何,一進魔淵,束縛他們的咒法就莫明失效,周睽和淩風也是因此才撿的一條性命。

他一直沒有深究過此事,眼下聽無名法師的話,應該就是雲希夷做的手腳。

周睽有些意外,他看了無名法師一會兒,才狀似訝異地挑了挑眉:“保下性命?大師說的是那一時還是半刻?”

無名默然。

那三千人全是不滿十歲的孩子,就算能暫且逃走,又能在魔淵裏活幾天呢?

“但閣下也不得不承認雲希夷的善心,”無名法師道,“沒有他,就沒有你的今日。”

“哦,這樣說來,雲希夷被修真界所害,祭了魔淵封印,那我和修真界為伍,豈不才是真正的恩将仇報?”

周睽沒什麽興趣,一番話說得意興闌珊,如果不是為了給澹寧拖延時間,他說不定會當場走人。

無名法師卻深深皺起眉,很慢道:“雲希夷并不是這樣的人,就算沒有後來的事,為了修真界和人間的安寧,他也會自願獻出自己的性命。”

“他能心甘情願被血祭,”周睽冷淡道,“當時墨雲宗的其他人呢?”

無名眼底閃動,又陷入沉默之中。

不用想,周睽就知道他下次開口會說些什麽,無非是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為了所有人的利益要棄卒保帥之類的話,這種調調連澹寧都聽到耳朵起繭子了。

他走神想道:也不知道澹寧那邊怎麽樣了……

然而無名卻并沒有再說話,興許是周睽毫不在意的态度讓他不滿,他揮動錫杖在空中畫出幾個符咒,錫杖頂端突然爆出無數有耀眼的光芒的金色梵文,直向周睽攢動而去。

周睽猛然擡眼。

黑色火焰毫無預兆地從空氣中出現,如一條長蛇般從旁邊竄出,硬生生将金色梵文截斷了一半。

火焰吞噬燃燒發出刺耳的噼啪聲,剩下的一半金色梵文鋪天蓋地般向周睽壓來,他目光淩厲,竟躲都沒躲,伸手便作勢要接!

無名詫異地将目光投過來,手上動作卻絲毫未停,催動梵文繼續向前。

這是一招試探,但如果能就此将周睽擊殺,那就再好不過。

然而下一瞬,他臉上卻只剩震驚之色——

金色梵文轟然砸落在周睽身上,卻又如死去的飛鳥般了無生氣地一個個掉落下來,在地上化為金色漣漪,中心冒出一簇簇小小的黑色火苗。

再看還未落到周睽身上的梵文,雖然顏色與之前一樣金亮,裏面卻仿佛被抽空了,只剩下一個徒有其表的外殼。

無名收了招,面色愈發嚴肅:“化形為火,內空外明……你竟然已經到了這種程度。”

周睽臉上也沒了笑意:“大師一出手就是殺招,說這種話貌似不太合适。”

無名第一招就沒有留手,竟使出了獨空寺的金梵聖訣,端的是要置他于死地。

無名向他一行禮:“雲希夷當初留你一條性命,你卻誤入歧途。我為了好友的意願和人間的安寧,今日也必須要将你斬殺于此。”

周睽沒有多說話,事已至此只有兵戎相見,沒什麽言和的可能了。

無名法師半路修佛,底子并不紮實,論實力絕不是周睽的對手。

然而不知為何,他內心卻隐隐不安起來,數百年積累起的直覺讓他覺得事情可能并不像表面這樣簡單。

沒有時間給周睽多想,無名的錫杖在瞬息間便殺至眼前。

他鬼魅般地一側身避過,兩手各擊出一道黑色火焰,向無名的方向襲去。

出乎澹寧意料,甩脫開無名法師後,他的進展異常順利。

比起修真門派的弟子,獨空寺的僧侶更專心于研讀佛經、鑽研禪理,現在大抵是他們參悟的時間,澹寧走過好幾間殿堂都沒有見一個人影。

沈冥被關押在配殿後的暗室中,外面所設的禁制也并不是什麽高深的禁制,顯然覺得只要能困住化神期的沈冥就夠用。

澹寧粗粗一看,直接視若無物地用破空咒穿過禁制,大步向內走去。

沒走多遠,他就看到了沈冥的身影。他在最裏面的牢室,被閃着銀光的鎖鏈束縛住手腳,所幸從整齊的衣着上看,他應該沒受什麽虐待。

這是不是有點……太簡單了?

比預想中的劫人容易太多,澹寧心裏除了驚喜竟還有些複雜,他們之前做的多番準備,竟一個都沒有用上。

他快步過去,表情卻在半路就變了。

只見沈冥臉上是細小的黯淡鱗片,零零碎碎地順着肌膚延伸到衣物下,右邊手臂更是變成了被鱗片覆蓋滿的指爪,無力地垂在一旁。

上次見面用了試血咒,沈冥都沒有如此大的反應,竟然身體上已經現出魔态——只怕是被人強行催發成這樣的。

沈冥此時終于注意到了澹寧,他張張嘴想說話,卻只發出了虛弱的咳聲。

澹寧有點不忍看,拿出黑色短刃,幾下幫沈冥切斷鎖鏈:“你這是誰下的手?”

失去鎖鏈的束縛,沈冥一下子倒在地上,澹寧急忙蹲下去給他注入了一點兒靈力,沈冥才緩過來一些。

他低聲說出了一個澹寧沒聽過的名字,應該是淩玄臺的一位長老,也可能是萬象門或者淩玄臺的人。

澹寧伸手去拉他,卻發現沈冥的狀況不容樂觀,他身體發涼,比自己想象中差得多。

更何況現在這樣子出去,任誰都能一眼看出沈冥不是個人。

“你這個……”他瞥了眼沈冥的右手,意有所指道,“能變回去嗎?”

沈冥茫然地看着他:“前輩,我,我不知道……”

“變不回去也沒關系,”澹寧快速道,他拿出周睽給他的一件法器,“我先幫你把袁非魚下在你身上的标記和保明咒去掉。”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麽了……”沈冥看起來依舊在狀況之外,“我師父呢?前輩你是來帶我出去的嗎?”

“叫我澹寧就行,”澹寧言簡意赅,“我是來救你的,現在趕時間,不能跟你解釋太多,你只需要知道萬象門已經對你起了殺心就行。”

沈冥點點頭,垂下眼睛沒有再言語。

澹寧心裏記挂着周睽,一刻也不願耽擱,他拿出一件披風給沈冥:“你的手太顯眼了,又不會破空,先穿上這個掩人耳目……”

沈冥卻并沒有将披風接過去,依舊低着頭,不知在想什麽。澹寧覺得奇怪,嘴上又喊了一聲:“沈冥?”

“沒什麽。”沈冥這才反應過來,感激地笑了笑,伸手去拿澹寧遞過來的披風。

——卻接了個空。

披風被扔在地上,澹寧已經退到了三尺之外,他的臉色慎之又慎,黑色短刃的尖端對着沈冥。

“你不是個化神期。”澹寧一字一頓道。

“我倒是沒想到,你居然能好心地留我一條性命……”

無名靠在大殿的金像前,他剛剛被一道黑色火焰當胸穿過,五髒六腑都燒得厲害。

而如果不是周睽之後再沒動手,他絕不可能活到現在。

周睽只道:“我殺你沒有好處,澹寧也不喜歡。”

無名搖頭:“你我之間,今日應該必有一死的。”

周睽挑了挑眉,并不以為然:“為你的人間大義、世道安寧而死嗎?”

無名沒有說話,神情之間卻是已默認了的樣子。

周睽一瞬間覺得無比諷刺。

“萬象門用雲希夷血祭魔淵封印,淩玄臺最得意的弟子是人魔雙血,陳忠被魔族寄生沒有一個人發現,”他問,“你們便是用這種方式踐行人間正道的?”

無名本已經閉眼不打算再說話,聽到他的話重新睜開眼睛:“陳忠怎麽了?”

周睽:“被魔族寄生,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陳憶霜也随他赴死。”

“被魔族寄生……”無名重複了一遍,似是不相信,“可陳忠最後見到的人是你,空口無憑,你這麽說又如何能讓人相信?”

他好像有些動搖,問周睽:“你到底是站在人這一邊,還是魔淵裏魔族那一邊?”

周睽淡淡反問:“如果我站在魔族那一邊,當初又為什麽要破開魔淵封印而出呢?”

他不欲多說,也知道多說無益,轉身想要離去。

陳忠死的地方猶有魔族的痕跡,只要種下懷疑的種子,無名會自己去查。

只走出一步,周睽便看着腳下的流光,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重新轉過身面對無名,臉色陰沉至極。

“大師好套路,拖延時間的本事也很強。”

所有的一切連同無名剛才拼命對他下的死手都只是為了拖延時間,真正的殺招是這個不知何時布下的陣法。

他當初一個反定歌破陣帶走十四個大乘期,如今竟被故技重施,着了提前被設下的陣法的道。

“今日你我必有一死……”無名看着自己開始發灰的指尖,苦笑了一聲,“現在閣下可以跟我講講陳忠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了。”

周睽卻沒有理他,他的眼睛掃過地上所有淺淡的紋路與流光,劃過牆壁上沖天而起的銀色光柱……

黑色火焰從他周身竄出來,竟是之前從未見過的猛烈勢頭,如同飛龍一般在大殿上方環繞集結。

無名嘴唇緊抿,看了看自己已經全然發灰的手指,又擡頭,好似明白了周睽的意圖。

——他想強行沖開法陣。

第 43 章

就知道沒安什麽好心,澹寧面上瞪了他一眼,身子卻已經被周睽拉過去。

兩個人正是膩歪的時候,澹寧順勢問周睽:“今次想親哪……”

還沒等他說完,額頭就被周睽的嘴唇貼了貼,和預想中不同,這個吻純情得讓澹寧都有點詫異。

他主動親了下周睽的嘴唇,周睽按在他背後的手一下子收緊,将他整個人往懷裏帶。

澹寧發出含混的鼻音,掙了一下,對方卻根本不容他這麽幹,直接将他壓到牆上親吻了起來。

澹寧其實也很喜歡,對這種事,他最多只會在事後抱怨一句嘴唇都腫了、壓得他胳膊酸之類的話。

“還不是你自找的,”周睽呼吸不穩地笑罵,“我可沒說要這個。”

澹寧沒開口地哼了哼,他和周睽擠在同一張交椅裏。這種椅子很寬大,但兩個人還是太擠了,為此他不得不半個身子坐在周睽大腿上。

周睽的另半邊身子被扶手硌得想必也不太舒服,但他還是甘之如饴地抓着澹寧的手,用嘴唇啄吻着他的側頸。

很多時候,周睽在這方面比顯得澹寧還要冷靜自持。只要澹寧不主動招惹,他就能很好地克制住自己,将一切埋藏在不動如山的平淡外表之下。

只是認識一百年加上這些日子的相處,讓澹寧明白周睽絕不可能僅是這樣,靜水流深,他想的要比大多數人更多、看得也更遠。

而周睽最近在他面前越來越懶得掩飾,已經讓澹寧開始懷疑,之前朔日灌酒時周睽的企圖到底是什麽……

“你真好看,”周睽突然說,他抓起澹寧的手,心不在焉地把玩,“以後晚上搬來我這裏住吧。”

“好啊。”澹寧下意識答道,他和周睽一樣心不在焉,還在糾結上個朔日被灌酒的問題……

澹寧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他直起身子,一臉震驚地望向周睽:“你說什麽?”

周睽微笑着從容把他按回來,哪還有一點兒心不在焉的樣子。

澹寧:“……”

他真貪啊。

這一次去淩玄臺非同小可,無論是難度還是危險性都比之前高出太多,要做的準備也多得多。

周睽曾對澹寧說過什麽都不用做,澹寧卻只是聽聽而已。無論周睽是否是認真的,他都不會允許自己置身事外。

僅憑閉門造車到不了大乘期,澹寧在魔淵中隐姓埋名,一百年之中的歷險與修行卻不比周睽差到哪裏去。

如今到了人間,多了許多魔淵中沒有的資源,對功法修煉的幫助不大,卻能實打實地增強法寶與武器的力量。

澹寧将黑白短刃淬了靈泉,仍舊覺得不太夠,閑聊間向周睽提起,沒想到對方居然有相關的門路,幫他要來了最珍貴的蕊金石。

這種極品晶石堅固無比,又蘊含着豐富的靈氣,澹寧将它磨成粉末,融進靈泉水調成的藍色液體裏,一點點地加進黑白短刃。

他完全不敢分心,全程一語不發,結束後才心滿意足地将黑白短刃端詳一番,接着獻寶似的抛給旁邊圍觀的周睽。

“加入靈氣之後的效果比我想象中還好,”澹寧擦擦頭上的汗道,“威力至少能提升三成。”

“你這兩把武器一黑一白,攻守兼備,放在魔淵裏也是不可多得的至寶。”周睽并不敢觸碰,而是讓黑白短刃懸浮在手上,“威力再提升三成,怕是連我對上都得吃點虧。”

“我用的不多,”澹寧淺淺笑道,“但是能再增強一些它的威力,也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周睽暗覺有趣地搖了搖頭:“你記得獨空寺方丈,上次被你打傷的那個無心法師嗎?”

澹寧:“怎麽了?”

周睽緩緩道:“你饒他性命,他重傷躺了三個月,不久前才能站起來走路。”

“論實力,粲無心比一般的大乘期要弱些,不然我也不會贏得那麽輕松,”澹寧回憶道,“聽說首座無名法師反倒要更強?”

“的确如此,”周睽說,他對各個門派都了解很多,也不知道消息是哪裏來的,“不過佛門不以實力論尊卑,無名是半路出家的法師,粲無心在佛法上更能服衆。”

澹寧聳聳肩,收回黑白短刃。

他對這方面可謂一竅不通,獨空寺誰當住持誰當首座也與他沒什麽關系——反正都不會容忍人魔雙血。

他只需要确保無論面對哪個,都能打贏就可以了。

不僅是獨空寺,更包括淩玄臺、萬象門……乃至于魔淵裏的魔族。

在周睽看來,這次淩玄臺之行或許不足畏懼,不需要澹寧再為此做什麽。

然而澹寧考慮的遠遠不止這些。

淩玄臺不是他們需要過的最後一個坎,淩風還在背後對周睽虎視眈眈。

無論其中暗含了什麽樣的心計謀劃、險惡布局,實力都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一環。

一力降十會并不是一句空話,如果只有腦子就什麽都能辦到的話,周睽就不需要辛苦修煉到大乘期,他也不會被丁弘逼進魔淵了。

他需要盡自己所能,變得越強越好,不是為了自己,更是為了周睽。

但不知為何,澹寧總覺得周睽越來越不想讓他參與淩風的事,平時言談也多避開這個話題——他好像決定解決了魔化的事之後就安頓好澹寧,一個人去面對淩風一樣。

所以他不太願意讓周睽知道、也從未對周睽提起過他的想法。

到時候他要跟着去,周睽還能攔下他不成?

而淩玄臺這邊,沈冥自上次示警之後,便再沒有消息傳來,只有周睽暗探傳來的情報表示他依舊活着。

情況在向兩個人都不願看到的方向發展,雖然袁非魚對沈冥的處置顯得猶豫不決,但完全不是要放過他的樣子。

行動的前一天,則又有出乎意料的新消息——他們不用去淩玄臺了。

“袁非魚遲遲沒有動作,丁弘終于忍無可忍,開始以萬象門的名義向淩玄臺施壓。他把沈冥是人魔雙血這件事對各大門派廣而告之,并要求處決沈冥。”

丁弘繼任萬象門掌門後,揚言要為陳忠報仇,對人魔雙血的态度更是不用提,沈冥就是他現成的活靶子。

周睽嘆了口氣:“最新的消息,袁非魚并不想處死自己的徒弟,于是帶沈冥去了獨空寺,和粲無心商量。”

“獨空寺?”澹寧問道。

“沈冥金丹期之前在獨空寺修煉,獨空寺對他的事有一些話語權。自己的徒弟修到金丹期都沒被獨空寺發現是人魔雙血,袁非魚可能也想去要個說法。”周睽道,“他沒瞞着,萬象門也已經知道了此事。”

澹寧猶豫:“獨空寺的态度呢?”

獨空寺一直保持中立,但粲無心之前被他重傷,還會毫無芥蒂地接受另一個人魔雙血嗎?

“袁非魚敢這麽做,應該就有把握獨空寺會支持他。”周睽道,“對我們來說,沈冥到獨空寺,事情反倒簡單了不少。”

獨空寺雖然大乘期也不少,但大多是不問世事、幾百年都沒有露過面的高僧。粲無心有傷在身,他們要劫出沈冥只需要對付無名法師和袁非魚。

周睽:“根據暗探傳來的情報,丁弘計劃近日也趕往獨空寺,和無心無名以及袁非魚共同商議怎麽處置沈冥。我們最好能趕在丁弘前面把沈冥帶走。”

澹寧點頭,沒有什麽異議。

獨空寺之行,會比去淩玄臺要輕松許多,如果沒有意外,幾乎相當于把沈冥拱手送給了他們。

二人到達獨空寺,幹脆利落地挾持了兩個修為較高的僧侶,拷問出了沈冥的位置,并得知袁非魚正與粲無心在輝連堂密談,守衛安全的只有無名法師。

理想中的發展自然是不驚動這幾人地帶走沈冥,然而似是對他們有防備,二人在去往關押沈冥密室的必經之路上遇到了無名法師。

他一身暗色百衲衣,手拿簡單的錫杖,毫不畏懼地攔住了兩人。

“俗話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他單手向二人行了個禮,“二位何苦執迷不悟,要與魔族為伍呢?”

周睽表情變都沒變,恍若未聞地澹寧道:“我拖住他,你先走。”

澹寧飛快地點點頭,祭出黑色短刃,電光火石間便出現在無名身前!

無名一驚,急忙用錫杖抵擋,然而下一刻黑色火焰從身側襲來,面前的澹寧卻離奇消失。

錫杖與黑色短刃相撞,并未發出金屬相擊的铿锵響亮之聲,而像是打在了空氣上,沒有一點實感。

無名身周驟然金光大盛,他收回錫杖,面色森然——方才澹寧那一手竟是在周睽掩護下的虛招。

“二位好默契。”他緊緊盯着面前的人道。

場上赫然只剩下周睽一人,澹寧再無蹤跡。

“過獎了。”周睽淡笑道。

黑色火焰繞着整個大廳圍了一圈,阻止無名法師辨別澹寧逃走的方向,也阻止他去追澹寧。

無名法師并未慌亂,他似乎并不介意逃走的澹寧,而是揮動錫杖,一道金色光圈從地面升起,緊緊貼着周睽的黑色火焰,竟像是更想把周睽圍在這裏。

做完這一切,他才肅然開口:“昔日墨雲宗宗主雲希夷和我是好友,我也有幸得知一點內幕。”

“四百年前,他保下了那三千幼童的性命,閣下如今難道要恩将仇報嗎?”

第 42 章

澹寧:“淩風想把你騙回去,祭了魔淵,那之前他為什麽不讓修真界動手?”

他還記得一百年前他被逼進魔淵的時候,萬象門可是聯合了各大門派,氣勢洶洶地想來用周睽血祭。

周睽反倒笑了:“你那時候太年輕,又什麽都不知道。當時的情況變數很大,如果我想逃,可以說輕而易舉,修真界也不會真的窮追猛打。”

所以淩風才想借此逼迫周睽與整個修真界對立,并想以此為壓力,迫使周睽主動退入魔淵避難。

然而周睽來了一招釜底抽薪的詐死,讓淩風的計劃完完全全落了空。

澹寧喔了一聲,有些郁卒。

他當時倒是想逃,卻被丁弘窮追猛打了。

“從所有能掌握的線索推斷,應該是如此,”周睽下意識地挑眉,想把澹寧的注意力吸引過來,“具體原因我也還沒有想明白。”

關于為什麽魔淵的穩定需要靠血祭來實現,為什麽淩風不幹脆再掀起一次人魔之戰,反而一門心思想騙周睽回去。

“那怪不得他要千方百計瞞着你,”澹寧嘟囔,“如果真讓你猜出來……”

他本想說如果周睽猜出來,就會遠離魔淵,讓淩風的計策落空。

可轉念一想,前些日子萬象門陳忠被魔族寄生,第一步就是将矛頭對準二人。單純的退讓并不能躲避什麽,除非能讓淩風相信周睽真的死了,否則他就會持之以恒地找他們的麻煩。

“怪不得你想去魔淵……”他自言自語道,“如果想徹底解決這件事,就必須得魔淵走一趟。”

周睽卻搖了搖頭,他顯得有些猶豫:“再議吧,我并不想回魔淵,更不想帶你回去。”

“沒什麽的。”澹寧笑道。

魔淵雖然不是什麽好地方,但細算下來,兩個人在魔淵裏生活的時間都比在人間長。

尤其是周睽,他不像澹寧一樣隐姓埋名,反而是當時能和現任魔主一争高下的人物,現在魔淵裏還流傳着一大批關于他的傳聞轶事。

為了解決這些事情,再進一次魔淵,在澹寧看來沒什麽大不了的。

周睽卻在之後對此避而不談,沒有再提起,反而對沈冥那邊的關注要更多一些。

澹寧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也許周睽對于魔族和魔淵的厭惡,是他所不能及的。

他對魔族的厭惡可能與所有接觸過魔族的人差不多,只不過多了一份對與生俱來、擺脫不掉的血脈陰影的排斥與憎恨。

周睽卻是被剝奪了正常生活後,選無可選地在魔淵裏成長起來的。他用了三百年的忍辱負重和虛與委蛇,才換來一個出魔淵的機會。

可能再進入魔淵對于周睽,就像魔化對于他而言一樣不可接受。

又或者,周睽只是不想和他一起進魔淵,不想讓他看到自己在魔淵裏駕輕就熟、與魔族共處的樣子。

澹寧在這方面沒有想得太明白,沈冥那邊卻是頻傳佳音。

袁非魚已經幫他和萬象門取得了聯系,萬象門在查證後,也承諾不日會将沈玉龍的遺物送還給沈冥。

沈冥雖然對于父親有一些感情,卻也承諾會将很快将東西給澹寧和周睽先檢查一番。

澹寧和周睽的第一步計劃是先拿到這些東西,如果沒有能幫得上忙的發現,再試圖從沈冥身上找原因。

然而沈冥緊接着發來的消息,卻是在向他們示警。

他父親的遺物有問題,竟直接把他人魔雙血的身份暴露了。

澹寧看消息的時候手都在抖,全靠周睽壓着他的肩膀才能稍微冷靜一點:“他父親竟然留了魔族給他的東西,就留在萬象門!”

“沈冥目前被袁非魚扣着,努力找機會發來的消息。他說自己應該沒什麽危險,還提醒我們注意安全。”

無論是沈冥還是他們,都全然沒有想過這個可能性。

所謂的遺物萬象門一找到就覺出不對,直接通知了淩玄臺。

如果不是沈冥掌門大弟子、袁非魚徒弟的身份,怕是已經兇多吉少,連讓他們看到消息的機會都沒有。

澹寧心緒不寧地把消息抹除,沈冥那邊出了問題,最要緊的并不是二人不能拿到他父親的遺物,而是沈冥被袁非魚扣押,別說幫忙,聯系都成了困難。

“沈冥說袁非魚沒有為難他……淩玄臺真的不會做什麽嗎?他可是個人魔雙血。”澹寧心煩意亂地呼出一口氣說。

“難說,”周睽道,“袁非魚一向以門派形象為重。”

言外之意則是人魔雙血對于淩玄臺聲譽影響極大,就算是自己的弟子,袁非魚也會做出點相應的行動。

澹寧沒有說話,與其說是安全,倒不如說,沈冥可能像對他說過的那樣,已經決定毫無怨言地接受袁非魚的任何處理。

甚至是被處死……

“不行,”澹寧考慮一番後道,“我得去把沈冥劫出來。”

繼續留在淩玄臺兇多吉少,沈冥不在乎,他卻冒不起這個風險。

周睽面色沉沉:“既然沈冥是個人魔雙血,那現在的淩玄臺肯定已經有了防備,甚至可能已經變成了一個陷阱。”

澹寧小範圍地踱步,他不是不知道這些,也不想去淩玄臺。只是現在和他當初去找沈冥一樣,完全是不得不發的局面。

然而還沒等他再說什麽,周睽就又開了口:“淩玄臺大乘期衆多,又不像萬象門那樣分散,至少也得我去引開他們的注意,你才能把沈冥帶出來。”

澹寧睜大眼睛看着他,明明今次比上一次兇險得多,周睽居然就這麽同意了?

“上次可以等,今次卻不能再等,”周睽說,“晚一天沈冥就多一份出事的可能——你上次偷偷溜出去的時候,可沒覺得倉促和不妥。”

“上次是上次……”澹寧心虛道,“你是不是已經有計劃了?”

“差不多,”周睽只說,“這件事要速戰速決,如果必要,與淩玄臺結些仇也沒有關系。”

結些仇……相當于是直接在說,可以搞死幾個淩玄臺的大乘期或是他們的弟子。

澹寧目光閃動:“這是不是太冒險了?”

暗處有個虎視眈眈的淩風,如果再與淩玄臺結仇——現在陳忠已死,聞道園林驚潮退隐,獨空寺一向不幹涉俗事——與淩玄臺結仇,就是與整個修真界結仇。

“本來修真界對我們就沒什麽好感,不怕多這一份。”周睽頓了頓說,“況且你也耽擱不起,好不容易才找到個沈冥……”

淩風和魔淵那邊,他只有二成把握能解決澹寧魔化的問題,遠遠小于在沈冥身上取得突破的可能。

而澹寧……實在是沒有幾年可以拖,如果不盡快解決,只怕現在得來不易的一切,都會化為泡影。

“嗯,”澹寧知道事情輕重緩急,沒有多說什麽,只問,“我能幫得上什麽忙嗎?”

“你?”周睽眯起眼睛,“好像沒有。”

澹寧沒敢說話,看到周睽神情,他隐隐覺得事情可能并不簡單。

果然周睽的下一句話就是:“你什麽都不用做,只是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要點兒犒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