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0 章 :天命與天榜

冬日,除夕剛過,天上的煙花與夜已被黎明替代,唯剩風雪無休止地吹卷着。

寧長久獨自一人禦劍越過雲端。

他立于劍上,風聲在耳畔嘯着。他的目光透過蒼茫的風雪鳥瞰大地,整個人間都似一幅雪白長卷上的點綴,鋪向無邊無垠的遠方。

古靈宗早已離他遠去。

昨夜的醉意還在腦海中翻騰着,讓他有些眩暈。冷風沖刷着眉眼,一點點帶來了清醒,他回想着昨夜的事,只是嘴角勾起,自嘲地笑了句“真是胡鬧”。

昨夜他們将司命聯手綁在房裏,欺負了一番,逼着她說出一番羞人話語認錯之後,三人便重修于好,一同圍着火爐飲酒聊天,陸嫁嫁最不勝酒力,很快便暈暈乎乎地了,強撐着與寧長久和司命拼酒。

他們都是很少飲酒的人。

司命酒量雖好,卻不愛飲酒,她認為酒是低劣的刺激,是凡夫俗子的忘憂之物,仙人淺嘗辄止便好,不值得痛飲。而寧長久不愛飲酒的原因更簡單,因為前世二師兄總是喝酒誤事,連累自己一起被大師姐罵。

于是他和司命看似在拼酒,實則暗地裏都在想辦法不留痕跡地将酒傾倒掉。他們一邊斟酒一邊說話,觥籌交錯,來來回回幾十個回合,倒是聊得口幹舌燥,嘴唇都要微微龜裂了,但直到壇子見底,兩人誰也沒有喝上一口。

這也是另一種怄氣。

與他們一起飲酒的陸嫁嫁傻乎乎地喝着,她無法理解為什麽他們的酒量這麽好,但她也不想丢了顏面,一杯杯強撐着。最後實在意識不支,趴在寧長久的耳朵邊,模糊地說了一句什麽,然後便靠着他的肩膀,倒頭睡去了。

寧長久将陸嫁嫁抱上床榻,安頓着歇息,然後借着收拾關窗的名義,将袖間攏着的,許多酒水凝成的緊致小珠信手彈到了窗外。

司命則以時間權柄遮掩,将那些藏匿的酒水瞬間蒸盡。

屋內的酒氣如霧彌漫。

兩人心照不宣地坐下,聊了些往事和今後的打算,司命身為神官,知識廣博,她借着酒意說了一些上古時代的隐秘,不過那些事大都是不可追溯的前塵了。

“明日你真要孤身前去麽?”臨近黎明時,司命問。

寧長久點頭道:“是。”

司命道:“能告訴我原因麽?”

寧長久道:“這是秘密。”

司命微笑道:“我猜與你的師門有關。”

寧長久想了想,道:“或許是的。”

司命道:“你那個師門這麽多年不聯系你,是不是把你忘了?”

寧長久搖頭道:“不會忘的。”

司命想了想,道:“也對,以你的天賦境界,放在世間任何的地方都是一等一的存在,我甚至覺得,若給你個百年時間,哪怕是劍聖都未必是你的對手,若是有朝一日你回了師門,發現自己是師門的最強者,想來會很有趣。”

寧長久笑了笑,他知道司命會錯意了。司命以為他的道觀不過是個厲害的隐世門派,但寧長久至今還不知道,不可觀究竟藏在世界的何處。還有當初師尊一劍殺死自己之後,他靈魂長期困囚的那個荒蕪之地又是哪裏?

這些事他都想了很久。

寧長久微笑道:“我不用比師門厲害,比你厲害就可以了。”

司命的臉一下子陰沉了下來。

“那你也癡心妄想。”司命冷冷道:“我今後總會重新成為神官,等到那時,奴紋與我而言不過兒戲,除非你可以成為神國之主,否則永遠不可能戰勝我。”

寧長久笑着搖頭。

司命看着他自嘲的笑容,神色緩和了些,她舉起酒杯,晃着其中的酒,道:“我知道你在動什麽鬼心思,你金烏裏藏着一個殘破神國對吧?呵,但你可知道,修複一個國要比構築一個國更為艱難,更何況真正的日光早已被遮蔽了呢。”

寧長久自信道:“擊敗你不需要靠日光。”

司命總感覺他話裏有話,淡淡回應道:“你和陸嫁嫁一個樣,嘴硬。”

寧長久道:“我走之後你可不許欺負嫁嫁。”

司命微笑道:“我會好好善待嫁嫁的。”

……

昨夜的記憶碎片已有些模糊,臨近清晨時,寧長久擁着陸嫁嫁睡了一會兒,醒來之後囑咐了司命些話語,随後他去小黑屋見了委屈巴巴的小齡,交代了收集權柄的一些事宜。做完這些,他才禦劍而出,奔往天榜的方向。

寧長久沒有用靈力護體,任由寒風掠面,灌入雪白的衣袍裏,将他的溫度帶走,把身軀凍得宛若一塊冰。

他閉着眼。自海國至今,諸多積累的修道感悟于識海上空凝結,化作一粒粒冰晶,在識海中卷成了一場暴雪。

肉體的冰冷驚動了紫府的金烏,它啼叫着振翅,在識海的上空飛掠,融化着那些記憶的殘片。

識海上,雪轉而化作了雨,雨幕中,裘自觀和李鶴的劍影變幻着,一點點淡去,融為己用。

這種過程會被通常的修道者成為“悟道”。

但寧長久所依靠的不是悟,而是“煉”,他将所有得到的經驗,招式,戰鬥時留在識海中的殘片影響,一一當做真實存在的物質,以強大的精神力作為火焰,輔以金烏的神性,借識海為爐,将其納入、煉化,作為己用。

劍過一千裏,海國下棋時的感悟消融。

劍過兩千裏,洛書樓外截殺時的感悟消融。

劍過三千裏,洛書中五道大修士殘留的感悟消融……

寧長久的靈臺愈發清明。

溫度慢慢回到了軀體裏。

他睜開了眼,眼眸中的金光逐漸淡去。

這些稀世的感悟對于普通修道者是罕見的瑰寶,但于他而言只算得上是錦上添花,至多幫他再添半樓境界。

更何況感悟再高妙也只是感悟,要想真正将其融彙肉身,尚且需要千百次的戰鬥歷練。

寧長久寧靜了心神。

他知道此去天榜尚需要很久。

如今靜下心來,他才恍然想起,自己的壽命似乎只剩下不到九年了。

……

在夜除喝破他的宿命之前,寧長久并不相信天命。

他的認知裏,命運不過是無數選擇的整合。所謂仙人高高在上,操控人的命運,也不過是強迫着人進行一次又一次看似偶爾實則必然的選擇。但仙人亦是人,這種操控的命運依舊是人命,可以強行逆轉改變。

但天命是無形之物。

人生無數的岔路,你無論進行怎麽樣荒誕離奇的選擇,都有可能落入天命的窠臼,最後所見到的,都是同樣的結局。

命運不因選擇而左右,這是最可怕之處。

那自己身上宿命的枷鎖,究竟是師尊落下的‘人命’,還是某個無形之物禁锢的‘天命’呢?

寧長久原本已經很少去想這些問題了。但隆冬大雪,天地渺遠,獨自禦劍之時,枯燥的顏色無休止地拂面,思維總又忍不住去觸碰這些。

“師尊,你在看着我麽?”寧長久仰起頭,對着天空自語。

……

……

不可觀。

參天入雲的高閣神殿,諸天神佛、修羅金身的重重影下,似有天風漫過,數千道雪白的紗幔無聲拂舞,将幔中的影映得綽約迷離。

最大的兩尊神佛之像手握規與矩,一者測比四海,一者稱重江山,各代表準繩與權衡,神容莊嚴。

金光與燭火融成了不可觸摸的光流,光流瀉在了一道道白紗上,無窮的紗幔之間,映着一個女子的側影。

這道身影覆着淡淡的金光,極美,好似一張紗幔上,天神用億萬的線條窮盡了所有可能,然後再将其餘的所有多餘的線條擦去,只留下了最完美的一道。

女子似盤膝在蓮花寶座上,唯見影中如雲秀發,不見真容。

她靜靜地低着頭,看着身側水池中氤氲起的一道影。

影中的白衣少年踩在劍上,擡起頭,望向了這裏,目光恰好與自己相接。

女子沉默着,她的手柔和地擡起,拂動的衣袖像是不受外力的控制,輕飄飄的,半點也不垂墜。

“既不可觀,何必看我?”女子輕輕開口,她的聲音淡極了,像是荒蕪之地吹了千年的風,遇水則成蓮,遇火則成燼,介于孤獨與死灰之間。

光影消散,女子也不再看他。

許久之後,大殿的門輕輕打開,一個紅衣佩劍的男子緩緩走入,在萬丈金影間來到了簾幔之前。

“拜見師尊。”紅衣公子行了一禮。

他是道觀的三師兄。

他擅畫,擅劍,兩者相加更是天下無雙。但向來潇灑的他,今日卻很是緊張。

他已記不清師尊是有多久沒有召見過他了。他知道,今日一定是有大事。

三先生的禮儀很穩,一絲不茍,他低着頭,不願去看那道帷幔上映出的影,生怕多看一眼,接下來的幾年便不想提筆作畫。

女子觀主輕輕開口,仙音浮動:“你的小師弟已去往天榜了。”

紅衣公子從大師姐的口中知道了第七位師弟的下落。

他不明白苦找十多年,既然尋到,為何不接來觀中。不過既然是師父的意思,他也不便多問。

“天榜?”紅衣公子微微蹙眉:“師弟去那裏做什麽?”

觀主道:“你無需關心這些,只需等他就好。”

“等他?在哪裏等師弟?”紅衣公子問道。

師尊道:“在你的樓中,必要的時候,你可以出樓去見他。”

紅衣公子蹙起了眉,自己的樓……可那分明與天榜相距極遠啊,師弟怎麽會來呢?

他沒有多問,行禮道:“是,師尊。”

觀主道:“讓我看看你的劍。”

紅衣公子道:“不敢師門弄劍。”

觀主輕聲道:“無妨。”

紅衣公子這才握住了劍,将其輕輕從鞘中抽出。

他抽出的不是劍,而是一條雪白的長卷。

長卷宛若細浪迤逦,奔騰不息的河流。

三師兄是真正的貴家公子,他束着發,面容清俊淡雅,唇紅齒白,衣裳如火,抽劍的姿勢也似盛裝的戲子輕輕抖出自己的折扇。劍光抽出,随着他揮劍的動作,這條雪白的長卷不停蔓延。

長卷所過之處,立刻有了顏色。

劍光掠過案臺,案臺消失,化作了劍氣長卷上的圖案。劍光掠過燭臺,燭臺消失,如豆的燭火在劍氣長卷上跳動,成了鮮活的畫。

這是真正的畫。

劍氣所過之處,沒有任何摧枯拉朽的力量,但所有的一切都無聲消失,進入了他劍氣構築的畫中。

轉眼之間,那道圍繞着他身軀的雪白長卷,已然變作了一副滿是燈火神佛的畫像。

長卷繞着三先生的紅衣舞着,映得他眉目燦爛,宛若女子。

“可以了。”女子觀主開口。

觀主只讓他收劍,并未點評這一劍的好壞。

三師兄微微失望。他輕輕振散了劍氣。

華麗的畫卷散如煙雲,卷中化作了畫的一切也都各自物歸原處。

他的劍法是對于空間權柄淋漓盡致的運用,但與張锲瑜的畫所走的,卻是截然相反的道路。

三師兄行了一禮,退出了神殿。

三師兄離去之時,一襲青裙的大師姐緩緩走入。

“見過師尊。”大師姐如常行禮。

觀主問道:“神禦,蓮花天書推演的結局如何?”

大師姐道:“蓮花天書推演了三萬七千遍,結局都不好。”

觀主不語。

大師姐問道:“師尊,獵國計劃要就此放棄麽?”

觀主道:“獵國計劃是目前唯一可行之路。”

大師姐颔首道:“弟子明白,可我們所要面對的,是無法殺死之物。”

但她也明白,若不殺死那個東西,那它會吞噬掉所有的一切。

觀主道:“獵國計劃之所以可行,是因為曾經有人接近過它,并在它的身上留下了創傷。”

大師姐問:“聖人?”

觀主點頭道:“嗯。聖人還未真正死去。”

大師姐沒有再問,轉而問道:“小師弟呢?他如今還未至五道……只有區區十年不到,怕是來不及了。需要我直接去接他回來麽?”

觀主道:“不必了,我已讓老三和老六去等他了。”

大師姐問:“那獵國計劃?”

觀主道:“第三次獵國計劃,如常。”

……

……

古靈宗,九幽殿,王座。

寧小齡趴在王座上,九條雲絮般的狐尾輕輕飄動。

血劍神荼插在她王座的右側,她的周圍點着十盞燈。

每一盞燈中的火焰顏色各異,好似盛放在神龛中的妖瞳。

燈盞擺放的位置,與圍繞着王座的一個陣法恰恰契合。

這是九幽傳授的陣法,以她名字命名,為“九幽”陣。

這是寧長久這些天勞心勞力做好的陣法,模拟的是一座小型的十殿冥府。這座小型的冥府彙聚了人間最密集的權柄之力,這些權柄将會成為了光明世界裏黑暗的燈塔,吸引其他象征黑暗的幽冥權柄跨越光明來到此間。

寧小齡端坐着,搖着尾巴,頗有幾分冥君的威嚴氣度。

平日裏,司命與陸嫁嫁會輪流過來陪她。師父來的時候她是開心的,司命走的時候,她永遠是病恹恹的。

她只希望自己可以努力拯救冥府,早日結束這一切,安安穩穩地過日子,做師兄與師父手心裏的寶。

今日陪她的是陸嫁嫁。

寧小齡坐在陸嫁嫁的大腿上,用爪子扒拉着一個木箱子,炫耀道:“師父你看,這是小齡靈谷大比奪魁的獎勵,都是我自己努力找來的,是不是很厲害呀。唉,只是前些日子玩得太開心,忘記給師兄看了。”

陸嫁嫁道:“長久若是見了,定也會很開心的。”

寧小齡道:“是啊,我都做好打算了,哪一些送給師兄,哪一些送給師父,哪一些賄賂司命姐姐……”

陸嫁嫁露出了微笑。

寧小齡道:“對了,師父還記得麽,當初你守在深淵邊上的時候,我和師父說,師兄若是回來,指定又會拐一對姐姐妹妹。你看,小齡猜得準吧!”

寧小齡還在為此沾沾自喜,陸嫁嫁的笑容卻已凝固,一個板栗啪嗒落了下來。

寧小齡用爪子抱着頭,委屈地看着師父,道:“師父,你當時不還說,只要師兄能平安回來,莫說是兩個,哪怕是十個百個也沒關系的麽?”

陸嫁嫁淡淡道:“那時候我這麽說,是因為他沒有回來,現在回來了,當然不一樣了。”

寧小齡弱弱地哦了一聲,道:“師父可真是英明。”

寧小齡又問:“那師兄此去天榜,若是再拐來一個小妹妹,師父……”

小狐貍不再說話。

她擡起頭,只見陸嫁嫁正盯着她,神色不善。

“師父,我錯了!”寧小齡立刻伸出爪子,捂住了自己的嘴,然後用九條大大的尾巴将自己的身體包起來。

陸嫁嫁卻微笑着伸出了手。

九幽殿裏又響起了寧小齡奇怪的叫聲。

等到陸嫁嫁走後,寧小齡軟綿綿地趴在王座上。她擡起頭,看着四面八方飄來的,宛若臣子觐見君主般的權柄,有些沒臉見它們。

她更想念師兄了。

寧小齡緩慢地支起身子,她看着自己王座的左手邊,上面刻着小字。據師兄說,這是他給她寫下的座右銘。

寧小齡看着王座左邊的座右銘,輕輕讀出了聲。

“上窮九蒼,下極九泉。凡冥之臣,唯我獨尊。”

唉,好欠打的詞呀,師兄是不是還以為自己寫得很好?

這樣的話語,哪怕自己成為了冥君,怕是也念不出口的吧?

……

……

寧長久來到天榜時,已是一個月之後了。

大雪初停。

天榜屹立在中土的中央,由無數的塔樓憑借而成,一眼望去,各色高樓林立拔地,宛若一片犬牙交錯的怪石山谷。這座高樓組成的山谷中央,一座巍峨雄樓筆直沖霄而去,古樓四壁金碧輝煌,流動着耀目的文字,而其間的門窗卻是清一色深邃的黑,一眼望去如無數漆暗的洞。

這片塔樓之中,住着許多人。

它們皆是侍奉天榜者。

天榜如洛書一樣,幾乎是天外飛來的靈物,落于此處,再未挪動過。它像是天生的智者,時不時發出一些玄妙的預示。天榜各摟中的人便負責解讀天榜給出的預示,這些預示帶着某種規律,它們或象征着災難,或象征着機緣,或是傳達某種未知的信息。

如今,天榜各樓中的學者尤為忙碌。

因為天榜即将再次公布出如今的中土最強大的十人。

每年榜單公布之後,總會惹來一些麻煩。

不過幸好如今坐鎮天榜的是聖閣的弟子,是曾煉出過噬天破滅丹的簫裘。他在敗給了劍閣八弟子盞司之後,境界更上一層樓,隐隐要直接越過紫庭第八樓,臻至第九樓中。甚至有人覺得,若是盞司面對此刻的簫裘,或許會被簫裘擊敗。

有他坐鎮天榜,想來是沒有不知死活的年輕人敢來踢榜。倒是能省去許多麻煩事。

簫裘同樣如此覺得。

他是奉師命而來的。他原本覺得,坐鎮天榜是一件榮耀而無聊之事,直到遇到了劍閣弟子出關。

他将與盞司的一戰視為自己的光榮,并将之在腦海中推演了數萬次,尋到了許多可能存在的破解之法,想着他日槍法再有精進,再與劍閣弟子一戰,為宗門正名。

但能與他抗衡的同齡者,也只是劍閣弟子而已。

簫裘坐在天榜的戰室裏,垂目靜思,槍筆直地杵在一邊。

距離他離榜回宗還有半個月了。這應是平靜的半個月……只是可惜無法第一時間看到天下十人的排名了,也不知自家宗主大人還能不能穩坐第六的寶座。

簫裘在如常的打坐之後睜開了眼,他起身走出了這個房間,緩緩來到了外面。

他站在天榜的樓頂,極目遠眺。

忽然間,他的視線被什麽東西吸引了。

遠處的空氣裏,似傳來一振劇烈而壓抑的振動。這種振動是劍氣擊穿空氣所引起的。

簫裘微微皺眉……他在天空中看到了一個黑點。

那個黑點在城中落下,然後緩緩朝着這裏移動。

走近了一些,簫裘才看清,那是一個白衣少年。

長得不錯,劍術……看起來應該也尚可。只可惜他應該不是來天榜的。

此處除了天榜,還有許多形形色色的小榜,各自掌管一方,許多小一些的宗門經常會為那些榜争得頭破血流。

白衣少年入城之時,很多人便注意到了他。

難得來了新人,榜中的人百忙之餘還不忘開盤押注,賭他會去第幾樓。

衆人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順着階梯緩緩向上走去。

他始終沒有停下腳步。

……

……

(感謝書友乾坤萬宇打賞的舵主!感謝書友取名真麻煩1打賞的大俠!謝謝二位書友的支持與鼓勵呀!)

第 309 章 :東風夜放花千樹

“是她?”陸嫁嫁看着這忽如其來的一幕,也吃了一驚。

但細想之後卻也合理,司命這樣的性子,定會在所有人都帶面具時選擇不帶,然後大大方方地走到你的面前愚弄你。

這是她狡猾的手段也是她致命的漏洞。

“這位公子你做什麽呀?”

侍女輕輕呼痛,話語努力維持平靜:“樓裏有樓裏的規矩,若你想要歌姬相陪,可與管事的說,但若壞了規矩,無論是哪裏的大人物,可都要逐出去的。”

寧長久看着她,道:“還裝?”

“裝什麽呀?公子,此事現在尚有周旋的餘地,你若是再不松手……”侍女維持着儀态,輕聲告誡着。

陸嫁嫁忽然擡起頭,望向了樓頂,道:“你看那裏。”

寧長久擡頭望去。

二樓上,一個身穿黑袍,頭戴妖狐面具的女子憑欄望向了這裏。

面具後的容顏被什麽遮住了,無法看清,卻似在笑。

寧長久眯起了眼。

侍女也道:“當着你的妻子的面還輕薄于我,樓裏不歡迎你這樣的客人。”

陸嫁嫁也低聲問道:“是不是弄錯了?”

寧長久看向了樓臺。

那個妖狐黑袍的身影一閃而過,轉瞬沒了蹤影。

陸嫁嫁正要起身去追。

寧長久也微微分神,松開了手。

異變忽生。

歌樓內,燈火好似還在旋轉,散射的光好似石蒜花的細卷的瓣,莺啼燕語在輝煌的火光中穿插碰撞,珠簾帷幔映着舞女身影,八幅荷風的裙袂迎光而動。絲桐之側獨坐琴女雅姿,六弦纖直的綠绮柔靡而振。

這是一幅定格的畫面,夢幻如長卷。

整個閣樓的光與影便這樣停住了。唯有琴聲努力地擺脫着這種束縛,緩慢地掙入耳中。

侍女面帶嘴角勾起一絲微笑。

她早就做好了被看穿後的準備。她也在賭,賭寧長久也會自負,不會第一時間驅動奴紋驗證。給自己争取引開他注意力的時間。

但她的笑容很快凝固了。

“自從遇見你開始,你所做的事總沒有逃出我的預料。”

時間明明已被凍結,寧長久的聲音卻依舊緩緩地傳了出來。

他轉過了頭,望向了侍女,報以笑容。

司命的境界是遠超過他的,此刻若她選擇直接以全部境界壓上對方的精神,或許會有很大的勝算。

但斷界城時,她在境界的壓制下面對寧長久,已敗了多次。

尤其是最後城中的巅峰對決,更給她烙下了恥辱的,難以抹去的奴紋。

她看到這抹熟悉的微笑,瞬間的反應沒有讓她選擇進攻,而是選擇了逃離。

于是最後的希望也被掐斷了。

寧長久早就知道樓上的身影不過是個幌子,他所有的驚愕和猜疑也都只是僞裝。

司命權柄發動之前,他便用時間的權柄籠罩了自己。他所能控制的權柄之力雖遠不及司命強大,卻足夠抵消去一半權柄的影響,讓他可怖的精神力掙脫束縛,發動念力去操控住那個印紋。

司命欲抽腕而走,寧長久虛握的手立刻抓住。

電流滾過了她的身軀。

異感攻身,司命雙膝發軟,直欲屈膝跪下。

當衆目睽睽之下,她并不想丢這樣的人。

“還跑麽?”寧長久問。

司命認負搖頭:“我輸了,你放開我吧。”

寧長久道:“叫我什麽?”

平日裏作威作福的女子嘆了口氣,低眉順眼,聲音柔婉,暫時妥協道:“主……人。”

“知道就好。”寧長久輕輕點頭,松開了手。

司命的時間權柄也随之解去。

交鋒結束。

屋內流光溢彩的光影重新開始轉動。

一切的發生都很短暫。

……

“客人慢走。”

寧長久與陸嫁嫁将面具交還給了門口的侍者。

司命跟在他們身邊,慢慢地恢複了原本的容貌。

銀絲與黑裙在雪花與月光下像是靜心編織的夢,将她襯得宛若行走于世的精靈,只是她的耳朵并非傳說中那樣尖長。

“你是怎麽認出我的。”司命問道。

寧長久道:“你化成灰我也認得。”

司命冷笑道:“你這是當着嫁嫁妹妹的面在與我說情話?”

陸嫁嫁神色不善。

寧長久笑了笑,道:“讓小齡出來吧。”

司命嘆了口氣。這場心照不宣的較量終究是她敗了。

她輕輕揮手,發間的一條流蘇變作了小狐貍的模樣。

“師兄好厲害。”寧小齡變回了狐貍趴在司命的肩頭,看着寧長久,誇贊道。

司命不解道:“你能看穿我的障眼法?”

寧長久道:“這與你用什麽手段無關。你的一舉一動我都了然,所以你怎麽可能瞞得過我?”

司命不相信,問:“僅僅是出于了解麽?”

寧長久微笑道:“其實算起時間來,我們已認識許久了。”

司命聽着這句話,神色微異。她立刻壓抑自己的情緒,于是這張絕美的秀靥也在風雪中冷淡,一絲表情也看不到。

她雖已認負,但她并不相信寧長久看穿自己僅僅是因為了解。

她望向了陸嫁嫁,唇語相譏:“你夫君這般與我說話你也不管管?還是說我的小嫁嫁已經徹底臣服,任勞任怨,任打任罵了?”

陸嫁嫁是知道原因的。

寧長久能這般自信地認出司命,只是因為小齡趴在她的身上。寧長久與小齡有一種類似心靈感應的東西,只要距離不是太遠,便能夠了解到一些對方的情緒。所以某種程度上說,司命并非敗給了寧長久,而是不知道自己身上挂了個內奸。

如今在場的三人裏,只有司命是蒙在鼓裏的。

這種感覺陸嫁嫁很喜歡。

而她有了倚仗也不懼司命了,淡淡回應道:“雪瓷妹妹那股嚣張勁去哪裏了?現在怎麽只能不痛不癢地說一些風涼話了?”

司命冷哼一聲,道:“我是輸給寧長久的,可不是輸給你的。”

寧長久望向司命,道:“怎麽與嫁嫁說話的?”

司命深吸了一口氣,她冰眸掙紮,對着陸嫁嫁福了下身子,不情願道:“主母大人,是我僭越了。”

陸嫁嫁彎着眼眸,笑眯眯地伸出手,揉了揉司命銀絲拂舞的發。

這是她很早就想做的事情了,以前苦于境界不夠,便只好忍着。

司命微微閃躲,卻沒有避過。

她看着陸嫁嫁的笑臉,用眼神警告着她,似乎在說寧長久可不能護你一輩子。

陸嫁嫁也本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心思,并未理會她的警告,還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臉頰。

在一旁看着的寧小齡,越來越覺得這大院子裏的關系太混亂了。

不過她轉念一想,師兄能贏恩人姐姐,自己也是居功至偉的,她舉起抓起,邀功道:“師兄,我可以趴你肩膀上去碼?”

寧長久本想點頭,但她的手指一痛。

他望向了牽着手的陸嫁嫁,陸嫁嫁面不改色地看着前方,一副什麽也不知道的樣子。

寧長久嘆了口氣,知道嫁嫁還沒有釋懷昨夜的事。

他抱歉地看着小齡,道:“你還是陪着你恩人姐姐吧。”

寧小齡委屈地哦了一聲。

除夕的夜空裏,雪永無休止地落着。

對于人間百姓而言寒冷的風,吹在他們的身上卻只是微涼,還帶着幾分惬意。

他們在繁華的街道上一同走着,就像是一起出門過年的家人。

“如果襄兒姐姐在天上的話,她會看到我們嗎?”寧小齡忽然問。

司命道:“雖然不認識襄兒姑娘,但我希望她能看到。”

陸嫁嫁微微一笑。

寧長久心中一凜,祈禱着襄兒別這般神通廣大。

“你小時候過除夕麽?”陸嫁嫁忽然問寧長久。

她說的小時候,是寧長久尚在道觀的歲月。

寧長久稍一回憶,道:“過的,那時候滿天都是燈,它們會越過我們的小鎮,道觀,飄往更高更遠的地方。”

“是你們鎮上的習俗麽?”陸嫁嫁問。

寧長久搖頭道:“不是的,那些燈不知是從哪裏飄來的,師兄告訴我,它們來自很遠的地方。”

陸嫁嫁知道其中涉着許多隐秘,沒有再問。

司命倒頗有興趣:“你口中的那些……真的是燈麽?”

寧長久笑道:“今夜你是敗者,沒有資格讓我回答問題。”

司命道:“今夜?那昨天夜裏,你們誰是勝者誰是敗者呀?”

陸嫁嫁神色微寒,立刻看向了司命,她眼眸眯起,殺氣騰騰。

司命笑着求饒道:“雪瓷失言了,還望主母大人寬恕。”

陸嫁嫁心想若非小齡在側,今晚可饒不了你。

寧長久夾在她們中間,感受着夜色中的暗流,忙打圓場:“子夜之時還有衣裳街最盛大的煙花會,便在湖心,城裏最好的煙花匠人打造了一年,為的便是這一刻,今年煙花的主題是‘神仙眷侶’,一同去看看?”

寧小齡立刻道:“好呀!”

司命與陸嫁嫁都沒有表态。

寧小齡感覺着氣氛的安靜,默默縮回了爪子,心想怎麽姐姐和師父又不說話了呀……我明明都長大了啊,怎麽大人的世界還是這麽難懂?

寧長久看着她們,無奈道:“兩位神仙姐姐有什麽意見麽?”

陸嫁嫁顯得大度一些,道:“這煙花寓意不錯,我與夫君自是要攜手同看的。司命姑娘若不介意,也可以随我們一同來賞。”

司命寸步不讓,道:“人生百年尚且彈指一揮間,煙火更是剎那芳華,不值一提。不曾想嫁嫁妹妹修道多年,還要将這等天長地久的美好心思寄托在轉瞬即逝的俗物裏。”

陸嫁嫁黛眉微蹙,司命這番言語平淡而刻薄,竟讓她一時有些語塞。

她直截了當問道:“那你到底去不去看?不去的話我與夫君先行一步了。”

司命道:“沒想到嫁嫁妹妹對這等昙花一現的俗物這般感興趣,也對,你如今三十歲還未到,未見過世面也可以理解。”

陸嫁嫁深吸了一口氣,道:“那我獨自一人去看那庸俗之物了,見過大場面的雪瓷妹妹可別跟來了。”

司命哪裏肯依,她徐徐跟上,道:“我自是懶得觀賞的,不過既然小齡想看,便帶她去看看好了。”

“……”寧小齡伸出爪子撓了撓自己的耳朵,覺得自己又被利用了。

寧長久夾在中間,總感覺有一支支箭在眼前和身側嗖嗖地掠過,陰寒陣陣。

三人一狐來到了城中的湖邊。

子夜将近之時,湖邊滿是行人,他們沒有絲毫困意,紛紛望向了細瀾吹拂的湖面。

湖面上停着一座巨大的樓船,樓船之側,畫舫如織,它們一同分開水面,徐徐地駛向了湖中央。

幽暗的湖水裏,粼粼的波光随風搖晃。

“開始了。”寧小齡敏銳地察覺到了。

寧長久望了過去。

司命與陸嫁嫁莫名地在怄氣,她們誰也沒有率先看向畫船。她們像是兩朵孤芳自賞的花,對于外界的缤紛之美沒有多餘的興趣。

接着,人聲鼎沸,渺小的火星升向了高空。

星火在夜空中爆裂。

煙花以遮蔽天空的姿态在夜色中絢爛盛放。

它們由無數火光燃起的線條組成,這些線條散發着熾烈的光,排成了整齊的爛漫的弧線,交織在了一起。

陸嫁嫁還在忍耐着,側眸一瞥,卻見司命已經擡頭,癡癡地望向了天空。

陸嫁嫁微愣,淡淡地、自嘲地笑了笑,眉目舒緩,也望向了夜空。

鋪天蓋地的煙火撞入了視線,整個城市都顯得無比渺小。

這是司命千年以來,第一次站在人間欣賞煙火。

……

這是司命時常會回憶的煙火。

她始終覺得,自己的生命就像是一個漫長的夜,再絢麗的美好都只是夜色中昙花一現的芳華,總會被黑暗重新吞去。冷漠與冗長才是夜的語言,美麗不是。

她總以為自己遲早是會忘記這些的。

但後來她才明白,絢爛雖已開過,煙火的餘燼卻從未消失,若有一日黑暗再次降臨,它們總會在夜色裏複燃,開成無邊無垠的希望之火。

“雪瓷妹妹?”陸嫁嫁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司命回神,她觸了觸臉頰,難得地有些發燙。

“還不錯。”司命平靜道:“美則美矣,只是霁月難逢,彩雲易散,一夜之後都歸于虛無而已。”

陸嫁嫁雙臂環胸,微笑道:“嘴硬什麽呀?明明就你看得最認真。”

“才沒有。”司命下意識道。接着她立刻掩唇,蹙緊了眉,怎麽也想象不到這等小姑娘撒嬌般的話語會從自己口中說出。

陸嫁嫁笑得花枝亂顫。

司命立刻移開了話題,道:“對了,這煙花為什麽叫神仙眷侶呀?”

寧長久笑着搖頭:“我哪裏知道啊?”

司命微怔,立刻明白過來:“原來是你胡編亂造的啊……哼,死性不改。”

寧長久道:“你不還信了?屢教不改。”

“你……”司命心想自己怎會遇到這樣無恥的克星。

陸嫁嫁聽着他們的對話,總感覺他們是在打情罵俏,偷偷地擰了下寧長久的手臂。

寧長久側過臉,以目光求饒。

最盛大的煙火已經落幕,但小型的煙花還在開着。

寒風徐來,裹挾冬雪。三人在湖邊緩緩踱步。

兩岸,光豔與闌珊交織着,它們翻騰水中,在暗波中粼粼碎去,如傾倒的彩墨沉入湖底。

天空中的彩鱗巨魚的花燈還在巡游着這座城市,它所飄過的地方,一束束流火沖天而去,升至高空,綻黃燦紫,絢爛多姿。

司命臉頰的清冷被火光稀釋,愈發柔和。

蹲在司命肩頭的小狐貍同她一道望着,九尾招展,一同出神。

“煙花開過了。”寧長久忽然說。

司命收回了視線,她繼續嘴硬道:“人間之城不夜,絢爛迷眼,此間的人只知酒醉金迷,又如何能安于大道,窺見真正美麗的風景呢,本末倒置罷了。”

寧長久道:“那我要不要弄塊黑布,将你的眼睛蒙上?”

司命想象着那一幕,知道那是很多主人對于奴隸的舉動,她冷哼道:“無恥。”

陸嫁嫁看着司命,笑道:“雪瓷妹妹也有這般說不出話的時候?”

司命負手,清傲不答。

寧小齡忽然有一種旁觀者清的感覺,心想師父你到底在做什麽呀?師兄是你的夫君呀,你眼睜睜看着他們這般打情罵俏就算了,竟還以此為樂……師父,你是真傻還是對師兄太有信心了呀?反正小齡要是師兄,肯定一個都不會放過的!

衣裳街的夜漸漸地黯淡了下來,冷若餘燼。

他們一同離城,向着古靈宗的方向走去。

“明天師兄就要啓程了?”寧小齡問。

寧長久道:“是啊,古靈宗的布置我已安排好,師妹老老實實坐鎮着就行,到時候有不懂的可以問你師父,我可能要幾個月才能回來。”

陸嫁嫁微驚,立刻道:“我陪你一同去吧?”

寧長久道:“你若是走了,誰來照顧小齡?”

陸嫁嫁看向了司命。

司命冷冷回應:“你們一家子的事與我何幹?我也是有自己的事要做的。”

寧小齡也楚楚可憐地望着師父,希望她留下來幫自己分擔一番壓力。

“好,我留下。”陸嫁嫁輕聲道。

夜色裏,三人禦劍過雪。

寧長久回身望去,看着衣裳街遠去的影,嘆道:“往事如煙。”

司命嗯了一聲。

寧長久道:“我說的是煙花的煙。”

煙花……司命知道他又在嘲笑自己了,她不理會,默默禦劍。

坐在雪崖上偷吃着魚幹的魚王見他們回來,立刻把盆子埋在了雪地裏。

司命今夜心情還不錯,也懶得追究,獨自回殿。

寧長久與陸嫁嫁卻跟了上去。

“你們……做什麽?”司命有些緊張。

寧長久道:“今夜雪瓷姑娘輸了,總不能這樣全身而退吧?”

陸嫁嫁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我……今夜倦了,明日再說吧。”司命道。

寧長久笑了笑,道:“煙花開過了,還有其他花含苞待放呢。”

司命微愣,沒有聽懂。

寧小齡被他們聯手從司命身上抓了下來,關進了一個小屋子裏,然後司命被這對惡人眷侶推搡着進入了另一個房間。

夜才過半,黎明的到來還很漫長。

……

……

清晨,司命立在窗邊,遠眺着銀川雪谷,高樓古殿,所有的一切在眼中肅穆。

“起來了?”司命平靜回頭。

本打算偷偷離去的陸嫁嫁被迫停下了腳步。

“新春快樂!”陸嫁嫁強顏歡笑。

司命忍止住了嘴角欲勾起的笑,道:“昨夜這般欺負我,如今夫君走了,就想蒙混過關了?”

陸嫁嫁道:“新年總該辭舊迎新的,舊怨莫提,新仇以後再算吧?”

司命也未急着報複,而是問道:“你夫君丢下你一人走了,你心裏會不會埋怨什麽的?”

陸嫁嫁道:“夫君是讓我留下照顧小齡的,你可別想挑撥離間。”

司命道:“小齡我也能照顧。”

陸嫁嫁道:“你不是說有自己的事要做麽?”

司命道:“騙人的。”

“……”陸嫁嫁忽然想去追寧長久。

司命看穿了她的心思,道:“別去了,他既然有事瞞着我們,那就有他的理由。”

“瞞着我們?”陸嫁嫁微微吃驚:“什麽事?”

司命冷嘲熱諷道:“你們心上人都不知道,問我這個膝上人有什麽用?”

陸嫁嫁慚愧地低下了頭。

司命道:“也不必太擔心他,他如今已近紫庭巅峰,或許能因此得到打破五道的契機。”

陸嫁嫁問道:“如今鎮守天榜的人是誰?”

司命道:“是一個叫簫裘的,劍閣八弟子沒去之前,便是他在鎮守,如今八弟子好不容易走了,當然要守回去。”

陸嫁嫁問:“那夫君能贏麽?”

司命道:“那個簫裘是個拿槍的。”

“嗯?”陸嫁嫁不解。

“寧長久槍術天下無雙,當然不怕。”司命微笑道。

陸嫁嫁俏臉稍燙,用懷疑的目光看着她,低聲道:“你……怎麽知道的?”

司命笑意更加清媚:“我的意思是,罪君便是用槍的,他已與罪君戰過,又怎會輸給任何其他拿槍之人?嫁嫁呀,你剛剛又在想什麽呀?”

“我……”陸嫁嫁支支吾吾,總感覺自己又落入了什麽言語的圈套裏。

司命道:“好了,別擔心他了,現在你更應該擔心你自己。”

陸嫁嫁心中一凜,昨夜她就知道,接下來的幾個月,自己在劫難逃了。

……

……

寧長久禦劍過雪峰。

劍嘯寒川冰雪。

他的境界再次境界,禦劍速度已比來時快上了許多。

他的臉色卻很凝重。

寧長久早已了解過對手,所以并沒有為此太過擔心。

他所想的,是另一件事。

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此刻去的,并不只是天榜。

他覺得自己很有可能會遇見一個人。

那個人便是他苦苦追覓已久的,惡。

……

……

(感謝書友陌塵風和打賞的大俠!謝謝大佬一直以來的支持呀~麽麽噠)

第 308 章 :強盜衆人推

紅漆的窗棂上,薔薇似的木紋生長着,白色的窗紙覆着薄冰,光線模糊地透進來,陽光下的世界氤氲着寒氣,案上釉色純淨的淡青瓷瓶裏,紅梅妖冶地透着幽香。陸嫁嫁立在窗邊,光透過薄冰,從不同的角度折射過來,照着她雪白的衣裳,落在地上的影子顯得模糊。

雪還未停,檐角的冰棱偶有滴水,她看着窗外時而飛來的碎雪,沉默不語。

寧長久從床榻上起身,枕側餘溫猶在,他伸手觸了觸,随後順着影子望去,視線裏,唯見女子玉立,象牙色的雪頸盛着光,明亮耀目,雲衣缥缈,好似随時會融化在光裏。

“醒了?”陸嫁嫁轉過頭,淡淡問道。

寧長久披上了衣裳,看向了她的眼睛。

若這眼睛是一方明鑒,鑒中一旦映照塵世,塵世便要于棱鏡裏颠倒了。

寧長久癡癡地看了一會兒,神情漸漸清明,他捂着頭,無力道:“近來閱卷看典,身心困乏,故而我要……再睡會。”

寧長久正要躺下,便聽铮然一聲。

案上筆洗中的水振起了細細的紋。

寧長久瞳孔微縮。

一柄銀色小劍懸停眉心,劍尖如針,殺意盎然。

寧長久身子貼靠在牆壁上,一動不敢動。

“嫁嫁……你,這又是怎麽了?”寧長久道。

陸嫁嫁冷冷道:“昨晚的帳可還沒有算清呢。”

寧長久不知死活道:“嫁嫁徒兒還沒有滿足?”

“放肆!”陸嫁嫁袖間手指一轉,劍靈同體瞬啓,周圍的木桌瓷碗、花燈墨筆頓時覆上了霜雪般的劍氣,寧長久的視線裏,窗邊和煦的光芒忽暗,整個視線裏,唯剩下陸嫁嫁的身影最為分明。

陸嫁嫁意念一動,無數道劍意化作的小劍紛紛射向了寧長久。

叮叮叮的身影不停響起。

片刻之後,那些劍意精準地繞着他身體的輪廓紮了一圈。

寧長久話語立刻軟了下來,讨饒道:“師尊放過我吧。”

陸嫁嫁深吸了一口氣,道:“現在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寧長久問。

陸嫁嫁靜靜地看着他,神色冷峻,不怒自威。

寧長久無奈道:“我還能去滅了師妹的口不成?”

陸嫁嫁道:“反正你要想辦法。”

“師妹也不是小孩子了,早晚會知道這些的。”寧長久語重心長道:“嫁嫁不用因為這個芥蒂什麽……師妹這麽乖,肯定也會懂裝不懂,假裝不知的。”

“自欺欺人。”陸嫁嫁道。

昨夜那番話,她每每想起,都覺得像是自己的醉酒之語。

自己怎麽會說那樣的話呢?

偏偏還讓小齡聽到了……

“小齡怎麽在你房間裏的?”陸嫁嫁冷冷問道。

寧長久道:“小齡來的目的……和嫁嫁是一樣的。”

陸嫁嫁一怔,琥珀色的耳垂通紅,她臉上的清冷之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不可置信之感,她盯着寧長久,嘴唇微顫,眸光閃爍,不敢相信道:“你……你居然想對小齡……她可是你師妹啊!你這個禽獸不如的東西!”

陸嫁嫁清叱怒喝,話語如刀。身旁的紅梅瞬間化作齑粉落下,只餘一根光禿禿的鐵杆黑枝。

陸嫁嫁一怒之下轉身離去,直欲摔門而出。

“?”寧長久也愣住了,他感受到那繞着身體輪廓震動的劍意,震惑道:“小齡是來躲司命的呀,難道嫁嫁不是?”

瞬間,屋內殺意俱淨。

“……”陸嫁嫁停下了腳步,回過身,沉默地看着寧長久。

雪從窗外吹來。

寧長久有些緊張。

陸嫁嫁咬着唇,想起自己先前再次的失語,更惱了:“你為什麽不說清楚?”

“我說得很清楚了啊。”寧長久無辜極了。

“你哪裏說清楚了?分明是故意……”陸嫁嫁冷哼一聲,眸光更怨。

寧長久忍無可忍,道:“分明是你胡思亂想!”

“還不是你故意引導我,想羞我氣我。你和雪瓷才是一丘之貉!你眼裏根本沒我這個師尊了。”陸嫁嫁話語嚴厲,飽含怒氣。

寧長久喊冤道:“嫁嫁你拍拍胸脯好好想想,小齡現在就是一只狐貍啊,我就算……對吧?”

陸嫁嫁一愣,這才醒悟過來,發現自己确實是誤會他了。

但她豈能認賬,吵架所講究的,不就是無理取鬧的氣勢麽?

“狐貍又怎麽樣?你什麽事情做不出來!”陸嫁嫁冷冽道:“若你心裏無鬼,為什麽我一進門你不告訴我小齡在屋裏?分明是你刻意戲弄我,還想狡辯?”

“……”寧長久心想昨晚分明是你沒給我開口的機會呀……他悲憤道:“我昨夜就不該給你開門!”

“嗯?”陸嫁嫁神色更冷:“不給我開門給誰開?還是說,你想與小齡獨處一夜,倒是我這個做師父的打攪你們了?”

寧長久道:“嫁嫁與司命姑娘在一起的時候,怎麽見嫁嫁低眉順眼的呀。你也太欺軟怕硬了些!”

陸嫁嫁道:“你還好意思說,将虎引來,也不知約束。”

寧長久道:“司命姑娘雖與我相識已久,但……她不是你在洛書裏拐來的麽?”

陸嫁嫁道:“我與司命姑娘本來情誼單純,還不是因為你的緣故,才成現在這樣的?你整日就知道在外面沾花惹草。而你不在時,我每日只是清靜修行,嚴于律己,到頭來,你竟還怪罪起我來了?”

寧長久想要反駁,卻不知如何開口,他看着陸嫁嫁幽幽的目光,腦子驟然一亮。

陸嫁嫁當然不是單純訴苦什麽的。

他佯作慚愧地低頭,略一沉吟,問道:“你和小齡都叫司命強盜姐姐?”

陸嫁嫁嗯了一聲:“我當你兩耳不聞窗外事呢。”

寧長久露出了同仇敵忾的神情:“除夕之後,我要赴往天榜。但在此之前,我怎忍見嫁嫁受欺負?今夜除夕,我們去衣裳街看過燈賞過煙花後,夫君幫你把面子都尋回來。”

“真的?”陸嫁嫁問。

“那是當然。”寧長久平靜道:“俗話有雲,強盜衆人推!”

……

……

今夜是除夕。

寧小齡跑在細軟的雪地裏,看着天空中白茫茫飄落的雪,心中孤單。

唉,這下好了,去見司命姐姐,司命姐姐會欺負自己,去見嫁嫁師父,師父怕是要往自己的口中塞球。師兄肯定也是站在師父那邊,毫不猶豫把自己賣了那種……也回去不得了。

明明最親近的人都在身邊,寧小齡眺望雪崖,卻感受到了一種舉目無親的悲涼。

她百無聊賴地去了幽月湖。

谛聽正老氣橫秋地坐在冰面上,捋着自己雪白的貓毛,宛若老僧入定。

它的身前,開着一個冰坑。

“谛聽,你這是在做什麽啊?”寧小齡好奇地問道。

谛聽道:“顯而易見,我是在抓魚!”

寧小齡皺着眉頭,道:“你居然要偷偷吃魚?這讓恩人姐姐知道了,你指定沒有好果子吃。”

魚王轉過頭,它眼睛幽綠,身體明顯瘦了不少,它嘆氣道:“我與那女人不過有些過節,又沒有血海深仇,犯不着盯着本貓不放,再說……不是有你幫我吸引火力嗎?”

“……”寧小齡看着谛聽,道:“聽師兄說,你以前叫魚王?”

“俱往矣。”魚王淡淡道。

寧小齡看着它身前打的冰洞,問道:“你以前叫這個,是因為很會捕魚嗎?”

魚王搖頭道:“不是的,是因為我曾經守着一方不大不小的魚塘。”

寧小齡問:“守着魚塘?”

“是的。”魚王道:“那個魚塘裏的魚有老的,有小的,有兇猛的,有懦弱的,我都能叫出它們的名字,它們是我朋友。”

寧小齡問:“既然它們是你朋友,那你怎麽還整天吃魚呀。”

魚王振振有詞道:“我吃魚,但不吃我朋友,前者是天性,後者是道德。我是一只有準則的貓。”

這一刻,寧小齡忽然覺得,師兄的道德準則好像連只貓都不如……

寧小齡看着那個冰窟窿,又問:“鑿了個洞,都不撒點餌料,你這樣子摳門,真的抓得到魚嗎?”

魚王悠悠道:“當然能抓到。”

寧小齡問:“為什麽呀?”

魚王道:“你看,這幽月湖已是千裏冰封,魚兒不可能從其他任何的地方出去,這是它們打不破的蒼穹,而我是坐鎮于此的神明,給它們的天空打開了一道狀似自由的缺口,我不需要許諾什麽,也不需要欺騙它們,它們自會循着道路,蜂擁而來的。”

寧小齡将信将疑。

不過看谛聽這自信滿滿的坐姿,确實有一種神明高座天外的感覺,仿佛它就是這片冰湖絕對的統治者。

果然不出魚王所料。

沒有過多久,那個冰窟窿裏,深青翡翠般的湖水中,一條條銀白色的魚從幽邃裏竄出,紛紛湧到了水面上,在水中跳躍着,看上去很是歡快。

魚王冷冷地看着它們,發出了一聲哀嘆。

“你看,這就是愚蠢的魚啊。”魚王嘆息道:“它們覺得安逸的湖底太過壓抑,它們把窟窿裏照下的光當做希望,跟着它的指引,紛紛竄上湖面,奔向它們所以為的自由,可是呢?”

魚王悲哀道:“魚的宿命只是水,它們離開了水,就什麽也不是了。我是神明,或許我無法看到冰湖下的世界,但我只需要給它們希望,它們就會把自己鮮美的肉質送到我的面前。”

“這個過程裏,它們甚至會為之歌頌,将這追光之路命名為……修行!”

魚王這樣說着,伸出利爪,如刀鋒出鞘,将一條跳出水面的銀魚抓在了手裏,然後随後扔到一旁的魚簍中,打算等會帶回家烤。

“明白了嗎?”魚王看着寧小齡。

寧小齡聽着谛聽的話語,感覺自己明白了。

“這座冰湖就是一個世界……”寧小齡緩緩開口:“坐在世界之上的是神明?修道……只是一個謊言?”

魚王露出了微笑,它利爪在光中閃動着,将那些銀魚抓入自己的簍中,它驕傲道:“沒錯,對于這些小魚小蝦而言 ,我就是至高無上的神國之主!”

啪噠。

魚王的腦袋忽然挨了一記,它身子一歪,倒在了雪地上。

它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發現是一顆雪球砸了自己。

“什麽膽敢襲擊至高無……”魚王望向了一邊,只見一襲黑裙在風雪中搖曳。

它立刻噤聲,用身體擋住了自己的魚簍。

寧小齡同樣抱着尾巴瑟瑟發抖。

司命走到了魚王身邊,看着滿滿當當的魚簍,誇贊道:“收獲頗豐啊……”

魚王解釋道:“我只是在給小齡傳授道理。”

“嗯,不錯。”司命點點頭,道:“那道理傳授完了,道具我就拿走了。”

“……”魚王敢怒不敢言。作為冰湖的‘神國之主’的它,被司命舉手投足之間輕易鎮壓了。

司命右手提着魚簍,左手拎着小齡,微笑着離開了。

魚王看着她離去的背影,心想你好歹把魚簍還給我啊!

小齡同樣生無可戀地看着魚王。

魚王緩緩告誡道:“這就是天外有天啊……”

……

……

寧長久與陸嫁嫁師出有名地去讨伐司命時,司命卻似早有預感,已不在屋中,連帶着寧小齡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你是不是包庇她,偷偷通風報信了?”陸嫁嫁質問道。

寧長久道:“你對我這點信任都沒有了嗎?”

陸嫁嫁哼了一聲,道:“我過去可是對你深信不疑的,怎麽變成現在這樣的,你可得好好反思反思。”

寧長久嘆了口氣。他略一反思,在心裏默默将之怪罪于陸嫁嫁的不理解和無理取鬧。

寧長久道:“沒事,還有一整夜的時間,想來司命是跑不了多遠的。”

陸嫁嫁問:“那你上哪裏去抓她?”

寧長久道:“她帶着小齡走了,顯然是沒有走遠的,應該是去衣裳街了。”

陸嫁嫁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寧長久微笑道:“我們去看燈節與煙花,順便去抓強盜。”

陸嫁嫁同意。

夜色漸漸降臨,衣裳街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寧長久與陸嫁嫁憑借着古靈宗的身份牌暢通無阻地入了城。

沿着街道,一排排明亮的彩燈鱗次栉比地亮着,它們的燈紙上皆以彩筆繪制,筆墨間似抹有熒光的粉末,在微風中旋轉着,在燭光中變幻着。

車與馬在寬敞的道路中央駛過。

寧長久駐足。

車馬上飛旋的燈影拂過陸嫁嫁清麗的側臉,人流間的交談聲在耳畔輕盈起落,順着繁華淌向了長夜的深處。

“許久沒有來過這樣的地方了。”陸嫁嫁道。

寧長久道:“當日的彩眷仙宮,遠比這裏更美的。”

“那不一樣。”陸嫁嫁道:“彩眷仙宮是美,但我們一直在思考美背後的意味,心弦始終緊繃,也沒什麽閑暇去欣賞。”

寧長久輕輕點頭,微笑道:“那今夜我們不也是來抓人的?”

陸嫁嫁道:“這倒不急,反正跑得了老虎跑不了狐貍。”

寧長久微笑着搖頭。

陸嫁嫁與寧長久皆是一襲白衣,他們在這身穿貂衣棉襖,身罩披風厚氅的人群裏顯得格格不入,牆壁上的琉璃彩燈努力地給他們打着光,似要将這座城市的奢華烙印在他們的衣襟上。

寧長久與陸嫁嫁走在交織的光影裏,不似仙人,更似人間過客。

穿城而過的河水靜靜地流淌着。

寧長久與陸嫁嫁站在長橋上眺望。

遠處最大的歌樓上,一條條紅豔的彩帶順着高樓的飛檐翹角滑落,它們的邊緣似也燒着火,高樓之前,鳳鳥蟠龍,海獸仙佛一同舞着,垂紗挂彩的玲珑小轎如彩鱗大魚陸陸續續地來到燈火通明的樓前。

“你小時候過除夕也是這般情景麽?”寧長久随口問道。

陸嫁嫁看着斑斓的夜和斑斓的河水,撫着欄杆靜靜地想了想,輕輕搖頭,“我記不清了,除夕和平常的日子,似乎也沒有區別,只記得外面很吵,吵得人心煩,睡不了覺。”

寧長久聽着她的話語,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嫁嫁不喜歡熱鬧麽?”寧長久問。

陸嫁嫁輕輕搖頭:“倒也沒有。”

“為什麽?”

“因為除夕有年獸呀,若是不吓跑年獸,年獸晚上會把小孩子吃了的。那時候我還很小……所以吵點總比被吃掉好。”

“可惜我沒有從小就遇到嫁嫁。”

“哼,我小的時候你可還沒出生呢。你要青梅竹馬,倒是可以早些去趙國尋你那未婚妻去。”

“我可不想幼年夭折……”

“唉,總是背後說人壞人,也不知道當着襄兒妹妹的面,你是怎麽說我的?”

“當然都是好話。”

“不信。”

“……”

兩人攜手走過了石橋,腳步遲緩,目光漫不經心地向着四周張望,林立的街樓裏,喧沸着不同的氣息,它們用各自的顏色妝點着夜。河流的水聲在耳畔遠逝,屋檐下的吆喝聲更近了,騰騰熱氣撲了出來,對抗着風雪,觥籌交錯的聲響在夜色裏碰碎。

遠處,一個個形若紙鳶般的飛魚大燈乘風而起,大魚的兩端系着許多螢火之燈,燈光貪婪地翻到在人們的瞳孔裏,交錯變幻。大燈首尾相連,如橫跨良夜的長橋。

“長大後才知道,原來除夕是美的。”陸嫁嫁說道。

寧長久微笑道:“美景與美人相見,自是一見如故的。”

陸嫁嫁笑着輕哼了一聲,也不理他的誇贊,沿路來到了一家水粉店裏,自若地走了進去。

寧長久跟在身後。

“不施脂粉的嫁嫁也要入鄉随俗了?”寧長久問道。

陸嫁嫁道:“只是覺得這些瓷瓶子好看,裏面的胭脂水粉倒是不喜。”

寧長久贊嘆道:“這裏的商戶就喜歡你這樣買椟還珠的客人。”

陸嫁嫁回應道:“我确實不如你精明,你拜我為師,拜師禮都沒送過,反是我把自己倒貼過來了。”

寧長久道:“所以我也喜歡嫁嫁這樣的客人呀。”

“別客人客人的,聽起來我們好像是……那種關系一樣。”陸嫁嫁道。

陸嫁嫁一邊說着,一邊購置着東西。

最後名義上是寧長久付錢的。

銀子的來源,自然是離開谕劍天宗時,挪用的那一筆宗主的錢……

“這裏的除夕也叫禱春節,城中最美的少女會去玉臺樓閣上念詞祭天,還有詩詞花燈大宴之類的活動。慕家和喻家的小姐都是很美的,去的不知是哪位。”寧長久說着自己對于衣裳街的了解。

陸嫁嫁道:“你想去看看最美的少女麽?”

寧長久注視着她,認真道:“不是正在看麽?”

陸嫁嫁扭過了臉頰,淡淡問道:“不是說要去抓在逃的司命和小齡麽,怎麽?你想徇私舞弊,縱容她們一條生路?”

寧長久道:“她們就在城中,但司命詭計多端,我們不能打草驚蛇,再逛逛吧。”

“你怎麽确定她們在這裏?”陸嫁嫁問。

寧長久笑而不答。

兩人順着繁華的街市一路走去。

他們在街邊吃了一碗圓子。

旁人或互相祝賀,或談論着世家公子與小姐,當然,最多聊的,還是今日洛書樓、古靈宗的事,這些在他們心中宛若神仙洞府般的存在一夜之間倒塌衰敗,總能引起人們的無數擔憂。

吃過了圓子,寧長久與陸嫁嫁繼續逛着街,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兩人大部分時候有說有笑,但寧長久時而也會因為自己的調侃惹來‘殺身之禍’。

一路追鬧着,兩人不知不覺便來到了城市的中央。

天空中許多頗有道行的女子修道者身穿華裳,飛天而舞。

最中央的,燈火燃燒的大樓裏,衣裳華美的大人物進進出出。

寧長久給守門的出示了木牌,守門者立刻遞上了面具,恭迎他們進去。

古靈宗宗主級別的牌子,在衣裳街是真正暢通無阻之物。

“來這裏的人,都要帶上面具。”寧長久将守衛發的面具遞給了陸嫁嫁,一人一個,帶在了臉上。

陸嫁嫁道:“我們這兩身白衣混在裏面,戴不戴面具有什麽關系呢?”

寧長久道:“司命認不認得出我們不重要,相反,她認出了我們,可能還會主動尋釁,賭我不認識她。”

陸嫁嫁覺得此言有理。

他們找了一張桌子坐下,一個女侍者立刻招待了上來,将菜單遞給了他們,寧長久與陸嫁嫁點了許多菜,等待的時間裏,珍馐玉馔一一上桌。

樓中歌舞升平,彩裙飄舞,形形色色的人在面前走來走去。

這裏都是有大身份的人,他們都帶着各色各樣的面具,漫天闊論着。面具是身份的象征,唯有那些小厮,侍者才露着臉,因為這樣才可以給客人在除夕夜最美好,最真摯的笑容。

“那個像不像司命。”陸嫁嫁指着一個戴着妖狐面具的女子,猜測道。

寧長久點頭道:“有點像的。”

“上去看看?”

“不去。”

“那就不是了。”陸嫁嫁推斷着,又看向了另一個方向,道:“那個女子帶着很厚重的圍巾,想來是為了遮掩小齡的。”

寧長久道:“嫁嫁推斷有理。”

“又不是?”陸嫁嫁蹙眉。

寧長久攤手道:“我哪裏知道呀。”

陸嫁嫁道:“說好的強盜衆人推呢?如今小齡與她為伍了,你也不上心。哼,除夕之夜,衆叛親離,真真是沒有更可憐的事了。”

寧長久笑着安慰道:“等吃過了年夜飯再慢慢找,今夜還很長的。”

陸嫁嫁道:“我都要被你氣飽了。”

話語間,女侍者端着菜典雅地走來,微屈身子,将它們依着次序放在桌上,動作一絲不茍。

陸嫁嫁的目光還在樓中的衆人裏游走。

啪嗒。

寧長久忽然伸出手,抓住了女侍者的手腕。

“抓到你了。”寧長久微笑道。

……

……

(本書首發在縱橫中文網qwq)

第 307 章 :晚來天欲雪

除夕将近,古靈宗的弟子已陸陸續續散去。原本偌大的神宗,老一輩的修道者已在先前冥殿的慘禍中死得七七八八,如今整個宗門更沒了生氣。

喻瑾的家并不遠,所以她多滞留了幾天。

少女配着內門弟子的劍,兩位仆役立在身後,為她背着鼓囊的包袱。馬車已在門口備好,随時等待啓程。

喻瑾立在通往九幽殿的吊橋上遠眺了一會兒。

寧小齡的身影始終沒有出現。

她回身之時,發現樹林裏有一只小狐貍正盯着自己。

她認得這只漂亮的靈狐,她在木堂上課的時候,時常能看到這只靈狐在外面快樂地蹦蹦跳跳。

喻瑾原本以為是近日裏宗中冷清,所以野生的靈狐才開始出沒。後來她聽說這只狐貍是新任宗主大人養的,每次靈狐在外面玩耍,最後總會被狐木面具遮顏的墨袍宗主給抓回去。

大家對于這位新任宗主知之甚少,只是猜想會不會是一位狐妖。

妖怪當人類修道者的宗主,哪有這樣子的道理呀……

只是如今古靈宗已不複昔日榮光,這般荒唐之事哪怕真出現了,也無人敢真正反抗,最多也只是私下抱怨,或者寄希望于劍閣、神樓之類的替天行道的大宗幫忙清理妖孽。

而近日,洛書樓發生的事也再藏匿不住,飛速傳開,徹底震驚了整座中土。據說其餘三座神樓的樓主都因此出關,陸續趕赴洛書樓,一探究竟。與之相比,颠寰宗死了一位宗主,海國失了一位龍母,反而成了無關緊要之事了。

而這位神秘的新宗主,據說是洛書樓方向來的,還曾在颠寰宗出現過……

衆人心中驚異,也不敢有什麽反對。只是許多時日過去了,宗中的一切依舊井然有序,并未發生什麽災難動蕩。這位養了只小狐貍的新宗主,看上去好像是很善良的。

寧小齡并不知道喻瑾的想法,若是知道了,肯定會對“善良”二字嗤之以鼻。

在她心裏,現在的恩人姐姐簡直壞透了!

“小狐貍,我要走了哦。”喻瑾蹲下身子,伸出了手。

寧小齡走了過去,蹭了蹭她的掌心。

她原本想與喻瑾說說話的,但如今這般模樣,實在羞于啓齒……還是等變成人之後再給她一個驚喜吧。

喻瑾起身,溫柔地看着小狐貍,總有一種熟稔之感。

她對着小狐貍揮了揮手。

寧小齡也伸出了小巧的爪子,與喻瑾揮手告別。

喻瑾走後,寧小齡小心翼翼地躲在大樹後面,目光警覺地張望着四方,如同獵物在搜尋着獵人的蹤跡。

“恩人姐姐應該沒追來吧……”寧小齡怕極了司命,小聲地自語道:“還是先去師兄那裏避避難吧。”

……

靈瀑邊,陸嫁嫁還在參悟着靈術與劍法的平衡與契合之處。

她天賦高妙,深谙劍理,一下午的推演與嘗試之下,她終于尋到了思路,然後順着這個線頭,抽絲剝繭般将後面的劍招一一推算而出。

“羁災之劍?”陸嫁嫁并指劃過身前,目光盯着一道若有若無的虛劍,呢喃自語。

虛劍劍光一盛,充盈而明,如虹光自身前抹過,長約三尺。

陸嫁嫁點劍而出。

那柄虛劍如有靈性一般,在空中翻飛彈躍,契合着羁災之劍的招式,舞出了一道道淩厲紛亂的影。

她目光盯着劍,确認劍招中再沒有過往那些漏洞之後才輕輕松了口氣。

陸嫁嫁咀嚼着劍招中的妙理,不由感慨木靈瞳的天縱之才。

“好劍法。”

身後,清澈的聲音再次響起,猶若雪溪過橋,冷冽而寧靜。這般動人若天籁的聲音在陸嫁嫁的耳中響起,卻更似女魔頭低語,直欲讓她聞風喪膽。

司命鬼魅般出現。

全神貫注的陸嫁嫁根本沒有意識到她的到來。

“不是說好我修成劍法之前不擾我的嗎?”陸嫁嫁質問道。

司命道:“妹妹這不是修成了嗎?”

陸嫁嫁道:“我還需打磨一番……”

“打磨?”司命湊近了些,道:“嫁嫁不愧是劍體,果然要又打又磨才能成材呀。”

陸嫁嫁看着她,無可奈何,她賭氣般問道:“雪瓷妹妹,你……過往真是神官麽?”

這與自己曾經所想的神官,差距太大了些。

司命立刻端坐,神色淡然,周圍的轟鳴聲漸小,靈瀑的流速漸緩,水瀑轉眼間已覆上了一層薄薄的寒霧。

“不像麽?”司命盤膝靜坐,話語中不摻雜一絲情感。

陸嫁嫁看着她這般清冷端莊的模樣,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神明獨坐之時對于人心的威壓。

她當然是想說不像的,但如今孤女寡女同出一處,她還是決定忍辱負重,暫時先依着這位姐姐。

“還是……很像的。”陸嫁嫁違心道。

“那,我與趙襄兒,誰更漂亮一些?”司命忽然問道。

陸嫁嫁一怔,她并不真傻,她猶豫片刻,心想遠水難救近火,遠親不如近鄰……

“姐姐更漂亮些。”陸嫁嫁聲音越來越輕。

司命輕輕拂袖,也不追究陸嫁嫁的話語是否真心,她微轉過身看着靈瀑。靈瀑是她用時間權柄慢慢靜止的,如今她的境界穩步回升,雖離巅峰差距巨大,但權柄的使用上明顯得心應手了許多。

陸嫁嫁看着瀑布中倒映的星光與月色,贊嘆道:“恭喜雪瓷妹妹境界更上一層樓。”

“恭喜?”司命看了她一眼,“我境界上升,妹妹真的是開心的嗎?”

“開心壞了。”陸嫁嫁嘆氣道。

司命微笑道:“是麽?”

陸嫁嫁抿了抿唇,想要敷衍着回答一下,但她卻發現自己不能動彈了。

瀑布從高處繼續落下,白茫茫的水霧中,鳴聲在耳畔喧嘩,騰起的細小水氣拍打在臉上,微微發涼。

動與靜在這一刻交替。

瀑布之水重新流動,陸嫁嫁卻靜了下來,她像是被困在了時間的死水裏,哪怕是衣袂都不在夜風中拂舞一下。

“你……”陸嫁嫁艱難開口。

司命笑看着她。

舉手投足之間,她已将自己的權柄籠罩在了陸嫁嫁的身上。

陸嫁嫁的時間已經靜止。

“寧長久對你這樣用過麽?”司命幽幽開口。

陸嫁嫁艱難地搖頭。

司命伸出手,手指輕輕地點中了她的額頭,順着額頭滑下,落在了秀挺的瓊鼻間上,她說道:“姐姐平日裏是不是還是太寵你了呀?整日在姐姐面前端着架子,連句敬語都忘了叫,有了倚仗,嫁嫁妹妹就這般得意忘形麽?”

“我……沒有。”陸嫁嫁咬字艱難。

司命道:“還不知悔改?”

陸嫁嫁欲哭無淚,哪怕是寧長久,也從未這般欺負她的。

“我錯了。”陸嫁嫁屈辱回應。

司命冷笑道:“記打不記好。”

陸嫁嫁抿唇不語,只希望司命的權柄早些耗盡,然後自己找個理由借機逃走。

反正劍法也已悟透,這靈瀑的充沛靈力于她而言裨益便沒有那麽大了。

司命道:“你現在是不是想着要回寧長久那裏躲着呀?”

“我……”心事被戳破,陸嫁嫁心中羞惱,卻也是不方便承認的。

司命微笑道:“有什麽分別呢?在我這裏是被欺負,在他那裏也是被欺負,區別無非就是挨打與挨……呵,耳根子都紅了呀。”

陸嫁嫁閉着眼,意識到自己的耳朵已落到了女魔頭的爪子裏。

“姐姐……”陸嫁嫁決定暫時屈服,虛與委蛇道:“嫁嫁錯了,雪瓷姐姐饒了我吧。”

“真的錯了?”司命看着她委屈的模樣,問道。

“嗯。”陸嫁嫁道。

司命訓斥道:“你可是主母大人,怎麽可以對我一個奴兒說這樣的話呢?”

“……”陸嫁嫁感覺自己做什麽都是錯的。

這哪裏是神女呀,分明是一個不講道理的女強盜!

……

“噔噔噔。”

寧小齡跳上了窗子,伸出爪子敲了敲。

寧長久擱下了筆,望向了那裏,柔聲道:“進來吧。”

寧小齡高高興興地跳了進來。

她看着這個溫馨的房間,看着桌案上堆着的卷與燒着的燈,心中感動。

“還是師兄這裏最好了。”寧小齡嗖得一下蹿了過來,一躍上床,在床榻上左右翻滾着,爪子撓着被子,發出了歡快的笑聲。

寧長久笑道:“哪裏是不好的呢?”

寧小齡道:“沒有強盜……啊不,沒有恩人姐姐的地方就好了!”

“強盜?”寧長久有些吃驚:“這是你給司命起的綽號?”

寧小齡立刻搖頭:“沒有的!你可千萬不要告訴恩人姐姐!”

寧長久雙手攏袖,笑看着趴在床榻上的小狐貍,道:“這兩天你們和司命相處得還好麽?司命沒有欺負小齡吧?”

“沒……沒有的。”寧小齡支支吾吾道:“恩人姐姐和師父也是相處非常融洽的。”

寧長久笑着,大概猜到了這兩天司命如何嚣張了。

“等師兄忙完了關于冥國的事,幫小齡去打強盜,好不好?”寧長久笑道。

寧小齡聽着這哄孩子一般的話語,有些無奈,她可不敢随便答應,只是弱弱道:“辛苦師兄了。”

寧長久看着這些書卷,有些頭疼。他嘆了口氣,緩緩道:“小齡啊,這座九幽殿,再過段日子可能就要成為你的府邸了,到時候此處便是新的冥殿,你需坐鎮于此,統攬人間散落的幽冥權柄。”

“一個人麽?”寧小齡擔憂地問道。

寧長久道:“若小齡覺得孤單,我可以讓你司命姐姐來陪你的。”

“不孤單!一點也不孤單!”寧小齡斷然道,炯炯有神的狐瞳中頗具使命感。

寧長久一邊理着卷,一邊微笑道:“不孤單就好……對了,等我們一同過完了除夕,師兄要去趟中土中部,可能需要兩三個月才能回來。”

“兩個月!”寧小齡一驚。

寧長久問:“怎麽了?”

寧小齡睜大了眼睛,問道:“師兄……我能跟你一起去麽?我可以做一個移動的冥殿的。”

寧長久道:“我要去的地方是天榜,坐鎮天榜只能一個人。”

寧小齡心想師兄你在的時候我還有地方避難,你要是走兩個月,強盜姐姐還不把我和師父……

寧長久笑了笑,道:“放心,我臨走之前,會好好囑咐你恩人姐姐的,讓她少欺負欺負你。”

寧小齡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問道:“師兄,你……和恩人姐姐到底是什麽關系呀?”

寧長久道:“能有什麽關系?別胡思亂想。”

寧小齡道:“我才不信呢!她都這樣作威作福了,師兄也不管管她,肯定是個關系戶!”

寧長久道:“我這不是更擔心小齡的安危麽?”

寧小齡看着那一摞摞書卷,看着心疼,也不再說什麽,只是默默躲在別自理,梳理着自己的九條尾巴,道:“師兄,恩人姐姐這般漂亮……你,真的不動心麽?”

寧長久平靜問道:“在小齡心裏,師兄難道是那種随随便便就見色起意的人麽?”

寧小齡默默地看着他。

她雖很不願意承認,但襄兒姐姐,嫁嫁師父和……恩人姐姐,哪一個不是國色天香的大美人?師兄雖總是以正人君子自居,可這說法似乎也越來越沒有說服力了唉。

“當然不是!”寧小齡斬釘截鐵道。

“那不就好了。”寧長久悠悠道:“有襄兒,嫁嫁和師妹,師兄就已經知足了。司命姑娘再美又與我何幹,我如今與她姑且算個萍水相逢的朋友罷了。”

“真的假的……”寧小齡不太相信,畢竟她可是親耳聽師兄說過些什麽‘不怕死的才會貪圖美色去娶趙襄兒’、‘陸嫁嫁一直是我所尊敬的師長’之類的話。

師兄出爾反爾也不是一兩天了。

只是若司命姐姐真成了師兄的三老婆……那以後遇到了襄兒姐姐了,怕是要日日夜夜雞犬不寧了。

寧長久看着小狐貍,道:“現在連師兄的話都不信了?”

“相信的!”寧小齡認真道。

她默默地蜷在被子裏,看着師兄認真看書的模樣,不願意出去了。

“還有幾天就是除夕夜了。”寧長久忽然說道。

“是啊。”寧小齡回憶道:“三年前的除夕夜,我們是在臨河城度過的,原本說好要去看燈節的……可惜發生了那樣的事。”

寧長久道:“今年沒人再打擾我們了。”

“嗯!”寧小齡道:“我們可以一同去衣裳街玩,那裏很繁華的,到時候小齡給師兄指路!”

……

是夜,司命以宗主的身份解開了籠罩古靈宗的陣法。

人間的雪花飄墜了進來,落到了空寂的宗門裏。

墨檐青瓦的建築上,司命足尖輕點檐角,身影古靜,若淩波于夜,她看着雪天裏依舊分明的月亮,陷入沉思。

陸嫁嫁挽着劍,注視着閣上望月的女子,腳步微停。

她原本想趁着司命不在,偷偷去尋寧長久的,不曾想司命竟無恥地堵在了必經之路上。

司命從月亮上收回了目光。

她望向了雪花紛飛裏,那襲比雪更冷冽,比梅更清幽的影,微笑道:“嫁嫁妹妹,這是要去哪裏呀?”

今日陸嫁嫁算是被司命欺壓得服服帖帖了。

陸嫁嫁看着近在咫尺的九幽殿,抿着唇,片刻後無力地開口還是道:“我……是來尋姐姐的。”

“原來是這樣啊。”司命微笑道。

她們都是心知肚明的。

司命從檐角輕輕躍下,來到了陸嫁嫁面前。

“尋姐姐做什麽?”司命問道。

陸嫁嫁低着頭,眉目溫順間咬牙切齒道:“白日裏有些劍招未能明悟,故而向姐姐請教。”

司命冰眸微眯,伸手戳了戳她的眉心,道:“好,今晚姐姐好好教你。”

“有勞雪瓷姐姐了。”陸嫁嫁行了一禮。

她擡起頭,看着雪路盡頭的高樓,欲哭無淚。

正當司命要領着她轉身離開之際,九幽殿的大門忽然打開了。

微光落到了夜色裏。

淡而暖的燭光中,紛飛的雪更真切了些。

寧長久穿着寬松的白衣從中緩緩走出,道:“司命姑娘,你這是要領着嫁嫁去哪裏?”

司命道:“教妹妹劍術啊,怎麽了?你有意見?”

寧長久道:“我也有些事要尋嫁嫁。”

司命看向了陸嫁嫁,道:“你要随誰走?”

陸嫁嫁佯作猶豫,給了些司命面子之後,立刻走向了九幽殿的方向。

司命看着陸嫁嫁的背影,有些生氣,自語道:“女大不中留。”

寧長久看着司命,笑問道:“外面天寒,司命姑娘要不要一同來取暖?”

司命可不想被他們報複。

她幽幽道:“不必了,我還有要事。”

說着,女子的身影在夜色中一晃,宛若也化作了一片輕飄飄的雪,随風散在了黑暗裏。

陸嫁嫁回身看了一眼,然後走入了門內。

……

微明的燈火裏,陸嫁嫁解下了披在身上的紅絨大氅,抖去了氅上的雪,将它輕輕挂在衣架上。

陸嫁嫁心情輕松了許多,她看着寧長久因為疲倦而略顯清瘦的臉,微笑着施了一禮,道:“夫君晚了幾分才開門,是不是故意的?”

寧長久微怔,看着陸嫁嫁一改平日的清冷,可以想見自己開門是多令嫁嫁感動了,唉,這司命确實過分了些……看來是需教訓教訓了。

只是現在……

寧長久替她撣去了肩與發上的雪,委婉提醒道:“現在……不必喊我夫君的。”

“嗯?”陸嫁嫁不解,心想在外人面前才以師徒相稱,私下裏不喊夫君喊什麽呢?難道說……

陸嫁嫁更羞了些。成功逃離司命的魔爪,她本就欣喜,此刻于溫暖燭火中看着寧長久的模樣,回憶着他入冥府的幾日裏,自己的心焦與擔憂……她心中的那池春水不由地随風微動。

原來……你是想這樣啊……她自以為明白了。

陸嫁嫁微微一笑,她對着寧長久眨了眨眼,櫻唇輕啓,話語輕婉道:“嫁嫁……見過師父,不知師父半夜召見徒兒來此,是要……做什麽呀?”

這妖精劍仙……寧長久看着陸嫁嫁難得露出這番情态,同樣心緒難平。只是現在……

“沒……沒什麽呀。”寧長久倒是有些局促,主動讓步了。

陸嫁嫁卻不肯依,她說道:“師父是覺得嫁嫁白日裏學劍不利,想要訓斥責罰?嫁嫁早便與師父說過了,嫁嫁犯錯之時,師父若要鍛劍……”

她輕咬櫻唇,低着頭,不再往下說,而是緩緩轉身走到了窗邊。

她的手扶在了窗下的木檐上,目光注視着窗外的雪夜,微微彎下了身子。

暖色的燭光裏勾勒的身影,足以颠倒任何一幅塵世畫師勾勒的卷。

若是平日裏,寧長久早難自持。

可今天……

“嫁嫁……”寧長久不知該如何開口。

“嗯?”陸嫁嫁挽着發絲,微微回首。

忽然間,她怔住了。

只見床榻的被子下,探出了一對毛絨絨的狐貍耳朵。

這一刻,整個屋子安靜得宛若冥殿。

見外面沒有動靜,躲在被子下的寧小齡立刻意識到是自己的狐貍耳朵漏出了來了,她一雙爪子抓着被子的邊緣,戰戰兢兢地探出了腦袋,烏溜溜的眼睛看着立在窗邊的,師父的身影。

此刻的陸嫁嫁哪還有半點柔婉之氣。

窗外而來的寒風不停吹來,雪花不停地撞着窗戶,咿呀作響,陸嫁嫁神色冰冷,絲發貼頰狂舞,飛揚的衣袂間殺意蔓延,她玉身長立,娉婷身姿宛若古劍剎那出鞘,險些将屋內的燭火都一氣斬滅。

“師……師父……小齡聾了瞎了,小齡什麽也沒有看到啊!”寧小齡用被子捂着自己,感受着師父的殺意,瑟瑟發抖。

“寧!長!久!”陸嫁嫁陡然回頭,望向了立在一旁,一臉無辜的少年。

“嫁嫁,你聽我解釋!小齡她只是……”

“唉,我剛剛想和你說的呀,誰知道嫁嫁你這麽……”

“沒有沒有,都是我的錯。”

“嫁嫁冷靜,別動手……”

“嫁嫁別打了,饒命啊……”

“這些書我好不容易整理好的,事關小齡安危,這個真碰不得。”

“你要謀殺親夫啊!”

“你打我可以,別去欺負小齡,此事與小齡無關……啊!”

寧小齡聽着師兄的慘叫,躲在被子裏,弱弱道:“嗯!都怪師兄的,師父你去打師兄,不要打我。”

“???”寧長久被陸嫁嫁滿屋子追殺着,聽着師妹的話,更悲從中來了。

九幽殿裏,劍氣明滅,燭光閃爍,數樓高的大殿一夜雞犬不寧,從一樓到頂樓,又從頂樓到一樓,間或還有狐貍跳來跳去躲避的身影。

“司命……”

九幽殿中,寧長久的聲音忽然傳來:“神官大人你在哪裏呀,快來管管你妹妹啊。”

司命坐在殿外,隔着漫天大雪,聽着殿中隐約傳來的慘叫,嘴角忍不住勾起。

她解下了腰間嶄新的酒壺,抵在唇邊,輕輕飲了一口。

過往她是很少飲酒的。

她是神明,酒的烈性對于她而言無異于水。

但今夜,她心血來潮小酌一口,看着九幽殿中溫暖的燭光,卻有些微醺了。

第 306 章 :嚣張的司命姐姐

寧長久與陸嫁嫁聽着這個答案,心緒起伏。

關于五百年前隕落之國主,寧長久心中也曾推定過幾位,但從未想到,那位隕落的國主,說的便是聖人。

陸嫁嫁亦是如此。

她問司命之時不過出于好奇,只以為是驚天之秘,不曾想答案如此簡單。

但這恰恰也是思維的盲區。

可聖人既然已是至高無上的國主,何必要反叛?他所反抗的東西,到底是什麽?

他們正思索着,司命已幽幽啓唇,道:

“如今中土的殘望峰上還有一座淩虛閣,數月前,我獨自一人游歷中土時曾去拜訪過,不過山已荒蕪,閣已殘破,裏面供着的聖人神像據說是中土的最後一尊,旁有石碑,據傳是聖人手書遺言,以穿空鑿地,未睹昆侖八字開篇,後面字跡難辨。”

司命緩緩回憶着,目光落在杯盞茶水之間,平淡的話語裏似帶着其他的,隐藏的情緒。

寧長久疑問無數:“不是說神國之主無法離開自己的神國麽?聖人是如何出來的?他最後是被雷牢所殺麽?”

司命聽着他的疑惑,食指與中指無奈地揉了揉腦袋,嘆道:“我的神國早在七百年前便覆滅了,你們關心聖人,卻也不來關心關心我?”

寧長久無奈地笑了笑,問道:“難不成你想要我們幫你複國?”

“這倒不必。”司命道:“等那一個神國年到來之時,我自會心生感應,至于能不能回去……到時候再說吧。”

她飲了口茶,微笑道:“至于你那些疑問,我也很難說清,畢竟後面的事我未親眼見證,一切由來也只是我的推斷。神國之主無法走出神國并非真正的鐵律,據說如今某位國主便可以用特殊的神通手段離開自己的國。至于雷牢……”

司命搖頭道:“獨身闖入雷牢的神國。此舉我在洛書中聽聞之時亦是震驚,但既然聖人能做到這個地步,我便不相信雷牢可以勝而殺之。雷牢在十二位國主中,單論戰力之強悍已是拔尖,但我總覺得,聖人真正的目标,并非神國之主。”

“并非神國之主?”寧長久微驚,他的腦海中,‘暗主’二字剎那閃現而過。

他所知的,唯一有可能淩駕于神國之上的,便是冥君口中,那個曾遮蔽天空,阻擋了太初六神回歸之路的暗主。

寧長久至今無法想象,能做到暗主這般地步的,該是怎麽樣恐怖的存在。

它……有可能被戰勝麽?

寧長久心神不寧。

司命輕點螓首,關于暗主的存在她并不清楚,但她為任神官之時,曾真切地接觸過所謂的“天道”。她早已忘記自己在萬丈金芒背後窺見了什麽,只是那種毛骨悚然的戰栗感令她難忘至今。

陸嫁嫁好奇問:“那雪瓷姐姐過往所處的神國又是哪一座呢?姐姐一點也不記得了麽?”

“記不得了。”司命說道:“但比起這個,我還是更好奇……那個殺死國主的人。”

對于那個女人,司命沒有任何具體的印象。那輪滔天的明月,她還是近些年才緩緩想起的。

月如巨劍貫空而下,世界灑滿銀粉般的磅礴畫面,一直以來都是她的夢魇。

寧長久看着司命寧靜跪坐的模樣,知道她在想什麽。

當初罪君的刑架上,他與司命的博弈之時,便知道神主死亡的一幕對她而言,是揮之不去的黑色烙印。

“你想說什麽?”司命忽然擡頭,平視前方,望進了寧長久的眼眸裏。

“沒什麽。”寧長久想着師尊的事,欲言又止,他緩緩道:“我只是想問,關于聖人的具體身份,你知道麽?”

司命笑了笑,道:“我雖沒有經歷過那場天地浩劫,但聖人的身份,确實算不得什麽秘密,畢竟當年十二位國主裏,有一位的境界要遠超其他十一神的。”

“哪一位?”寧長久按奈不住心中的好奇。

陸嫁嫁與寧小齡同樣聚精會神地盯着她。

司命猶豫片刻,還是選擇說出那個名字。

“他是……”

司命話語才出。

哐當。

窗外晴朗的天空上,一道驚雷乍響,貫空而下。

寧小齡的身後,電光更早地來了。窗戶如潑金漿,被照成了耀眼的金色,所有的窗紙在一瞬間燃燒殆盡,散溢的電流竄入屋內,滿屋子的瓷器、器具皆發出尖銳的、滋滋的鳴響,似一張張小鬼扭曲的臉,對着他們發出恐吓般的警告。

司命拂袖去散去天地殺機,陸嫁嫁展開劍域勉強折射去強光。

寧長久則立刻伸手,将小狐貍護在了懷中。

司命緘口不言。

許久之後,這一記天罰般的驚雷才徹底消弭。

“沒事吧。”寧長久望向了她們,神色凝重。

司命輕輕搖頭。

這記警告似的驚雷雖然懾人,卻也變相證明了,自己的猜想是對的。

只是聖人的身份似乎遠比她想象中更加重要……權柄之力竟起不到阻隔作用。

寧長久撫平着寧小齡根根炸起的毛發,安慰道:“小齡別怕。”

現在的寧小齡對于雷電有着本能的畏懼,她毛發根根炸起,爪子柔柔弱弱地搭在師兄身上,不停地發抖着。

關于聖人與國主的談論默契地停下。

那個層次的存在遠不是他們如今的境界可以妄議的。

……

接下來的幾日很是平靜。

籠罩着古靈宗的黃昏已徹底散去,陽光久違地潑灑在十峰之間,隔着山門大陣,只覺和煦溫暖,忘了如今還是冬日。

魚王趴在門口,口中叼着青菜,眼睛發綠,神色萎靡。

它看着寧小齡在陽光下快樂地跳來跳去,嘆了口氣,道:“寧大師姐,你能幫我去找喻瑾說說嘛……我想去喻瑾家裏看門。”

“你又不是狗,看什麽門?”寧小齡道。

魚王悲憤道:“我确實不是狗,哪有狗整天吃菜葉子的!”

寧小齡無奈道:“誰讓你得罪了恩人姐姐呀,恩人姐姐可厲害了,連師兄都有點怕她的……只好委屈小谛聽了。”

魚王嘆了口氣,将一口青菜葉咽了下去,如吃了毒藥般生無可戀地趴在地上。

“唉,小齡啊,你現在不幫我,等有一天,那個女人欺負你的時候,你就會發現自己身後沒有人了。”魚王語重心長地說道。

寧小齡聽到欺負二字,下意識抱住了自己最敏感的那根尾巴。

她支支吾吾道:“恩人姐姐對我可好了,怎麽會欺負我呢?”

魚王冷笑一聲,懶洋洋地曬着太陽,不再說話。

路過的弟子們看着它盆中的菜葉,再看看這只宛若老僧入定般的白貓,一個個心生敬佩。

“沒想到這年頭貓都開始吃齋念佛了。”

“它……這是在參禪?”

“咄咄怪事。”

“啊,這只貓是不是喻瑾家養的那只呀,就是那只答卷答了滿分的貓……”

“好像和傳說中的,是有點像啊,要不你去禦靈一脈問問?”

“哪裏像了?喻瑾師妹的貓可胖了,這只這般瘦,一看就不是。”

魚王聽着他們的對話,耳朵動了動,愈發悲憤,心想你們連吃七天菜葉子試試……

魚王聽着心煩,只想安靜午睡,便有模有樣地開口,誦念了一句:“佛法無邊。”

貓開口說話了。

其餘弟子一愣。

女弟子率先反應了過來:“宗裏進妖怪啦……”

她一邊喊着一邊撒腿就跑。

其餘弟子亦一哄而散。

魚王卻再沒有睡意。

它從地上緩緩起身。

“佛法無邊……”它回憶着自己方才無意間出口的四字,想到了某段傳言,越來越心驚。

幽冥間的哭嚎聲在耳畔一遍遍地回響,似永遠也不會停歇。

……

……

古靈宗的後方,靈氣充沛,懸挂山崖,化瀑落下。

陸嫁嫁靜坐潭邊,雪裳寬松,秀發垂背,濛濛的水氣裏,古靜的姿影如蓮搖曳。

她盤膝而坐,手指結出如仙鶴旋舞般的訣,落于崖石的眸光帶着微微的疑惑,她伸出了一手,寬袖間的指如細毫之筆,輕輕揮落在了山崖的空白處,似在解一道難題。

瀑布的兩端,她将谕劍天宗的劍術和古靈宗的靈術各自刻在一邊,看着它們彼此之間的殘缺,尋找着将它們拼湊合一的方法。

陸嫁嫁不得不承認,木靈瞳與谕劍天宗的開山祖師确實是天才。

若非當初洛書中司命點破她劍法的破綻,她根本不可能意識到,自己所修的劍法竟是殘缺的。

而如今,哪怕完整的劍法已擺在面前,陸嫁嫁依舊無法在短時間內找到解題的思路。

幸好寧長久告訴自己,小齡的劍法是魚王幫忙解開的,否則她作為小齡的師父,可真要羞得無地自容。

雖說不恥下問算是一種美德,但她還是想在小齡心中維系一下自己崩塌了不少的形象的。

只是越是心急,題便越是難解。

最可惡的是,明明自己在靜心修道,偏偏還有人總要來打擾。

身後,細草碾過的聲音輕輕傳來。

哪怕瀑布轟鳴,也未能将那聲音掩住。

一雙雪白的足踏草而過,輕輕地踩在石板鋪成的小道上,明明履塵而來,卻似行于世外,玉足纖毫不染。

今日司命穿着一身寬松的白裳,白裳宛若浴衣,裸臂露肩,秀麗的後背也裸露出了一片,骨肉勻停,秀麗難語。

“嫁嫁妹妹還沒悟透?”司命淺笑着在陸嫁嫁身邊坐下。

陸嫁嫁衣裳得體,坐姿典雅,與司命清媚的模樣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對比。

陸嫁嫁看了一眼司命今日穿的白裙,那身白裙緊致,只及膝,緊秀的小腿在陽光中發着明晃晃的光,彎下的足尖輕觸泉水,在水面輕飄飄地滌蕩着。

莫說是其他人,哪怕是陸嫁嫁的心都不由跳快了些。

而司命看着身邊氣質淡雅的女子,向着她清冷容顏上泛起過的羞意,亦覺賞心悅目。

心思不純的兩人坐在瀑潭邊。

面對司命的問話,陸嫁嫁不願示弱,道:“我早已參透,此刻只是在想,其間是否另有玄機。畢竟木靈瞳天性多疑,總得多防備些。”

“哦,原來是這樣子啊。”司命恍然道:“我就想,這都兩個時辰過去了,憑借嫁嫁妹妹的智識,怎麽可能解不出來。”

陸嫁嫁淡淡道:“雪瓷妹妹多慮了。”

司命伸出手,點了點她眼角那顆淡淡的淚痣,道:“嫁嫁妹妹出息了呀,都敢用這種語氣與我說話了?唉,也對,洛書裏我們獨處之時,你對我百依百順的,前幾日寧長久沒回來之前,你在我面前也乖順無比,服服帖帖的,怎麽你夫君一回來,這主母的架子就端起來了呀?”

陸嫁嫁聞言微羞,她睫羽輕瞬,辯解道:“洛書時還不是雪瓷妹妹騙我,前幾日……你當着小齡的面折辱于我,此事,我如何能罷休?”

“折辱于你?”司命反問了一句,無辜道:“哪有呀?難不成你還想将你和寧長久的事隐瞞她?反正早晚都要說,不如痛快一些,況且小齡也不小了,你真以為你這個做師父的,就比那個傻丫頭聰明?”

“你……”陸嫁嫁被對方質疑着,卻不知如何反駁。況且對方的質疑似乎不無道理……

司命乘勝追擊道:“我可是時常顧念嫁嫁妹妹的,在小齡面前,很多事我可沒有說的,你該謝我才是。”

“你住嘴!”陸嫁嫁呵斥道。

“你?”司命嘆息道:“唉,幫了你這麽多,你卻連句姐姐都舍不得喊,真是令人寒心呀。”

陸嫁嫁賭氣地低着頭,一句話也不說。

雪瓷姐姐在她心中固然是前輩,是讓她尊敬的。可如今知道了她和寧長久之間的許多事,這聲姐姐便很難再叫出口了。

司命道:“怎麽了?生氣了?”

“沒有。”陸嫁嫁淡淡道:“我一凡俗劍子,哪裏敢生神官大人的氣呢?”

“凡俗劍子?”司命輕輕湊了上去,打量着陸嫁嫁清冷柔美的容顏。

陸嫁嫁閉眸修煉,沉思劍術,對于司命輕薄的行為不為所動。

司命看着她瑩潤地耳朵,湊近了些,吐氣如蘭:“世上哪有這樣的凡俗劍子,怕不是投了仙子皮囊的竊賊,來,剝開讓我看看,這副身子到底是從哪個仙人洞府偷來的?”

溫熱濕潤之氣噴上陸嫁嫁的耳垂。

陸嫁嫁身軀微顫,卻見司命已貼了上來,十指彎曲如鈎,露出兇巴巴的模樣,宛若撲向獵物的狼。

“哎,別鬧了……”陸嫁嫁伸手推開她。

司命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指,将那柔荑玉指抓在手中。

陸嫁嫁很是無奈,心想雪瓷姐姐你都活了一千多歲了,怎麽比小齡還幼稚呀。

“呀……”陸嫁嫁忽地叫了一聲。

之間司命輕輕含住了她右手的指尖,抿于唇下,齒間輕咬,笑意清媚。

陸嫁嫁俏臉微紅,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指:“你做什麽呀……”

司命松口,微笑道:“現在你夫君回來了,這纖纖玉指沒了用武之地,委實可惜呀。”

“你說什麽胡話呢?!”陸嫁嫁銀牙緊咬,徹底生氣了。

她念頭一動,想要催動那紋印,但司命早有預料,以用境界将她的念頭壓了回去。

“你……寧長久不會放過你的。”陸嫁嫁的話語透着些許委屈。

司命道:“我這是激勵你刻苦修行,早日邁入五道之中。”

“騙子。”陸嫁嫁話雖如此,但她實際上确實被激勵了。只要能一朝邁入五道,她便再也不用受司命的欺負了……這種想法聽起來像是小姑娘家家之間的矛盾,卻是她此刻情真意切的信念了。

兩人的意念正拉鋸着,小齡蹦蹦跳跳地來了。

這兩天,她已漸漸适應了四只腳走路了,一蹦一跳的模樣,好似一只随時會被老鷹抓去的嚣張兔子。

“師父~”

寧小齡高興地跑了進來,九條尾巴歡樂地晃動着。

瀑布邊,寧小齡停下了腳步。

她看着司命一身白裙的麗影,吓得向後退了兩步,“恩人姐姐,你也在呀……”

司命微笑着看着她,道:“小齡,你來了呀。”

寧小齡戰戰兢兢,九條尾巴縮成了一條,默默地藏在了小腹之下。

司命看着她的模樣,笑了笑,招手道:“過來,姐姐不抓你尾巴。”

“哦……姐姐你說話算話。”寧小齡将信将疑,被迫走了過去。

她看着師父微紅的臉頰,意識到師父沒辦法護住自己了。

“小齡,這些日子盡看到你在外面亂跑了,哪怕你如今變成了小狐貍,也不能懈于修煉啊。”司命囑咐着。

寧小齡低頭認錯:“嗯,我知道了。”

司命看了眼陸嫁嫁,道:“你師父劍招的參悟似是出了些問題,你幫幫你師父吧。”

“沒有問題。”陸嫁嫁立刻否認。

寧小齡也道:“師父這般厲害,哪裏輪得到我來教呀?”

陸嫁嫁不置可否。

司命道:“那我考驗考驗嫁嫁,若是不過關,我可就替你夫君教訓你了。”

陸嫁嫁瞪着她,表示抗議。

若是真依她所言,當着小齡之面,自己可就半點顏面不剩了。

如今寧長久不在身邊時,難道真就只好任由她作威作福麽……

陸嫁嫁頗為無奈。

寧小齡是很護師父的,她央求道:“恩人姐姐,不要欺負師父了,你打小齡好了。”

說着,她直立起身,攤開了自己軟綿綿,毛絨絨的小爪子。

司命捏了捏她的手,笑道:“我可從不打你師父的手心。”

寧小齡呆呆地點了點頭,心想原來是自己誤會恩人姐姐了呀,就說嘛,恩人姐姐人這麽好的。

陸嫁嫁不允許司命繼續說下去了。

她立刻起身,準備離開。

“嫁嫁這是要去哪裏?”司命問道。

“練劍。”陸嫁嫁淡淡道。

司命倒是沒有阻攔。

反正她三年五載地也破不開五道的瓶頸,屆時哪怕破開了,自己也早歸神國,若她膽敢上來報仇,依舊不是我的對手。

司命自認為一切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陸嫁嫁走了以後,寧小齡才意識到,自己又孤零零地落在了司命的手裏。

“恩人姐姐……”寧小齡生出了不妙的預感。

小時候,她便聽漁夫說,一些信佛的人,總喜歡放生一些魚啊龜啊,但總有些人好心辦壞事,将一些本不該屬于這個魚塘的魚龜扔進去,而那些外來的魚龜通常兇猛異常,本地的小魚小蝦根本不是對手。于是原本和諧的環境被打破,整個魚塘也都随之遭殃了。

如今,寧小齡終于體會到了此種的真谛。

“嗚啊啊啊啊——”

轟鳴的瀑布聲裏,寧小齡的叫聲不停地響起。

陸嫁嫁假裝沒有聽到,懷着對小齡的內疚,加快了離去的腳步。

……

……

九幽殿巨大的光幕前,寧長久靜靜地立着,他的身前攤着無數的書籍,這些書籍按着某種标準,一疊一疊地放好了。

寧小齡近日得了自由,像是野生狐貍一樣無憂無慮地玩了幾天。但他作為師兄的,終究要比師妹更關心師妹的。

這些卷宗他已看了一夜一天了。

閑暇之餘,他甚至可以想象到司命在自己後院肆意縱火的模樣了。只是事有輕重緩急,他也無可奈何。

滿桌擺放的卷宗,大部分都是古靈宗下設宗門的資料。

古靈宗是掌管幽冥的第一大宗,其下小宗無數,遍布中土,各有其名,它們皆以古靈宗為倚仗。這也算是大宗在中土傳播自己影響力的方法之一。

而這些宗門,或大或小,多多少少拿捏着一部分權柄。

寧長久将他們所在的位置和權柄的數量一一列好。

他揉着腦袋,有些頭痛。

這些宗門數量龐雜,出于中土各個地方,哪怕是全跑一遍,想來也要一年的時間,而且,因為距離的原因,許多宗門的記載模糊,或許還需要重新核對一番。

如何是好……

“天榜……”寧長久想起了中土富有傳奇色彩的天榜。

只要贏得了天榜,便能發布一段話語。天榜擁有神奇的力量,可以讓這段話語中土皆知。

這是寧長久目前能想到的唯一的,也是最快的手段了。

他擱下了卷。

天榜中守榜的,皆是各宗各派赫赫有名的弟子,先前劍閣八弟子發布收徒之令,守榜三月,讓整個中土在茶餘飯後津津樂道了許久,猜想着劍閣出世的原因。

看來這次只能由自己前去了。

也不知對手是誰。

寧長久将靠在椅背上,盯着光幕,他的腦海中時常翻滾起司命先前的話語。

有關神國的隐秘一經知曉,便在腦海中翻滾不休,宛若夢魇。

尤其是那個被冥君成為‘暗主’的存在。

當年真正殺死聖人的難道是暗主?

暗主現在又以怎樣的模樣存在于世呢?

莫非是……

寧長久與司命都有了相同的答案。

他嘆了口氣,強迫自己不去多想。

該去看看嫁嫁與小齡了。

寧長久起身。

他不慎碰到了手邊的年歷。

他随手将年歷扶正。

這是神宗的年歷,與民間的不同。它會随着日月流轉自動翻頁,節氣,兇吉,宜與忌以及此日的星體運轉都描繪得分明。

寧長久的視線微滞。

除夕臨近了。

……

……

(感謝書友聖光老法師打賞的舵主+大俠!!感謝書友取名真麻煩1打賞的大俠!謝謝兩位書友的打賞鼓勵以及對本書的喜愛~麽麽噠。)

第 305 章 :聖人為何人

寧小齡軟軟地趴在司命的肩頭,直立的三角形的耳朵随着呼吸而顫動着,粉粉嫩嫩。

她的九條尾巴大而柔軟,看上去毛絨絨的,雲絮般輕輕地飄着,踏雪的四爪軟綿綿地搭在司命香肩的兩邊,圓圓的瞳孔裏盡是虛弱乞憐之色,似希望這位正撫摸着自己身體的惡魔大人可以放過自己。

但這位女魔頭絲毫沒有要放過寧小齡的意思。

她輕輕揉着她脖頸間的軟毛,微笑道:“小齡,對這副軀體滿意嗎?”

寧小齡心想,要是自己知道尾巴上有這麽大的弱點,她肯定不願意鑽進來。我滿不滿意另說,不過我看你們好像都挺滿意的……

寧小齡欲哭無淚,心想自己怎麽就成了恩人姐姐的玩物了呀。

這就是她口中的報答方式嘛。

“小齡怎麽不說話?”司命問道。

寧小齡弱弱道:“滿意的……謝謝恩人姐姐。”

“真乖。”司命伸出手,順着她的毛發捋了捋,手撫上了她居于正中的尾。

那是當初妖狐生出的最後一條尾。

這是她的權柄所化,是成道之根本,但因為奪取七竅玲珑心觸犯了天道,便也遭了反噬,于是這一尾也成了她最致命的弱點。

很多年前,她作為神官的時候,便将這尊女妖狐追殺至通劫峰,打回原形,魂劍透尾,将她釘在了通劫峰之下的。

司命不曾想到,自己再次撫摸到這副皮囊之時,竟會是如今這樣的心境。

她笑意薄而淺,手指在那根尾巴上打着轉。

寧小齡瑟瑟發抖,哀求着看着她,生怕她再一把捏下去……

最終,還是師兄最關心自己。

“好了,不要欺負小齡師妹了。”寧長久終于替她解圍,說着,他伸出手,抄起了寧小齡的臂彎,将她抱到了自己的懷中。

“師兄真好……”寧小齡眼巴巴地說道。

寧長久溫柔地揉了揉她的身子,目光盯在那根看上去有些顯眼的狐貍尾巴上,似是在猶豫和掙紮着什麽。

寧小齡立刻縮起了自己的尾巴,震驚道:“師兄,你想幹嘛?”

陸嫁嫁微笑道:“好了,別逗小齡了,先想法子收集冥君權柄吧,若是遲了,小齡可就變不回去了。”

寧小齡用力點頭,心想還是師父比較理性。

寧長久揉着狐貍柔軟的身體,自語道:“以後變回去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變回來。”

寧小齡抱着自己的尾巴戰戰兢兢地,感覺師兄的懷抱一點也不溫暖了。

她嗖得一下蹿了出去,撲到了陸嫁嫁的懷中。

陸嫁嫁接住了她,小齡感受着師父的懷抱,終于在惡人環伺的寒冷之中感受到了溫暖與……變小的好處,她團着身子,将自己埋入了中間,如潛于棉花堆成的高山峽谷裏。

“師父,我好想你呀。”寧小齡小小的爪子搭了上去。

陸嫁嫁無奈一笑,道:“以後師父會保護好小齡的。”

寧長久附和道:“是啊,師父是我們中最厲害的。”

陸嫁嫁總感覺他在譏諷自己,蹙着眉瞪了他一眼。

寧小齡問道:“對了,恩人姐姐怎麽會和你們在一起呀?你們是怎麽認識恩人姐姐的呀?”

陸嫁嫁一邊撫摸着狐貍的毛發,一邊悠悠地望向了寧長久,嗓音清冷道:“這位青面獠牙的司命姐姐的來歷,就得由你師兄來解釋了。”

青面獠牙?司命姐姐?

原來恩人姐姐是叫司命嘛,這是姓司麽……好威風的名字呀!不過青面獠牙是怎麽回事?難道姐姐這副傾國傾城的皮囊,竟是妖魔所化……

想到這裏,寧小齡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再看向司命姐姐的眼神就變了。

司命也笑意盈盈地看着這裏,道:“嫁嫁不提醒我都要忘了,青面獠牙的帳可還沒有清算呢?”

寧長久扶了扶自己的額頭,道:“我身體抱恙。司命姑娘……先和谛聽聊聊吧。”

“???”一動不敢動的魚王趴在地上,原本見他們把注意力轉移到了小齡身上,正心生歡喜,想要就這樣蒙混過關,不曾想寧大惡人又把八百裏外的戰火燒到了自己身上。

他悲憤地看着寧長久。

司命則慢悠悠地移過來視線。

“我……有用!”魚王蹲在司命的陰影裏,看着宛若妖魔的女子,顫抖着開口,為自己争取生機。

司命淡淡地看了它一眼,沒說什麽。

魚王本以為自己能這樣混過去,直到第二天,寧小齡叼着一盆青菜走了過來。

它看了看寧小齡,寧小齡看了看她。

魚王流下了悔恨的淚水……早知道還不如留在冥殿裏教九幽讀書……

……

大師姐回宗的消息傳遍了宗門。

大師姐獨自趕赴冥府,鎮壓幽冥的事跡,大家都已知曉,紛紛感慨着那個平靜的黃昏裏,師姐竟獨自一人背負了這麽多。

轉眼之間,寧大師姐的口碑已在十峰之間廣泛流傳,當初靈谷大比時,寧小齡一人斬殺黑羽大蛇的事跡也真正地傳開了,被渲染地天花亂墜。

這對于禦靈一脈弟子的沖擊最大,往日裏,他們眼中的寧小齡只是一個每日靜坐窗邊,讀書寫字學習刻苦的漂亮師妹,卻不曾想到,師妹竟低調到了這種地步。他們此刻才恍然,頗有一種原來高手就在身邊的感慨。

寧小齡回宗一事傳得沸沸揚揚,比半個月前宗主忽然換人時陣仗還要大。

只是傳言傳了幾天,大家也沒見到寧小齡的身影,禦靈一脈的弟子時常結隊去山崖邊張望,卻也只看到一只四蹄踏雪的狐貍被一個黑衣女子追着到處跑的場景。

那個黑袍女子據說就是新任宗主了。

清晨。

古靈宗的靜室內焚着香,一束光從天窗落下,在桌面上整齊地切割出了方正的明亮。

寧長久與陸嫁嫁相對而坐。

寧長久白衣系帶,眉目清俊,陸嫁嫁則坐得端莊,衣與發皆一絲不茍,氣質清雅。

寧小齡趴在他們中間,盯着香爐燃起的煙,九條尾巴随着煙的軌跡飄啊飄的,動人可愛。

司命則跪坐在另一側,墨裙安靜,傾世的容顏在光中和煦,她與陸嫁嫁的雅不同,只是純粹的美。

自皇城婚宴之後,天地大雪,寧長久與陸嫁嫁遠赴過無運之海,奔往中土,其間海難先至,海國生亂,鎮仙之劍千裏飛殺,洛書之局雲遮霧繞,直至木靈瞳真正現世,萬妖城入局,狀似水落石出,白藏神國卻又在幕後彰顯出那龐大不可比拟的影。

最後趕赴古靈宗,深入冥殿,終于在幽冥古國間,将師妹的魂魄帶回來。

一路奔忙至此,幾乎一刻不歇。

直到此刻,寧長久緊繃的心弦才微微松下,感受着靜室內久違的安寧。

若是襄兒在就好了。

寧長久生出了這樣的念頭,然後很快否決了……若是襄兒在,這裏哪還能有這樣的安寧呀?

但他想着襄兒那秀美清傲的臉,依舊忍不住笑了起來。

司命看着他,似看穿了他的心事,微笑道:“嫁嫁姐姐在你面前,你竟還在胡思亂想其他女子?寧公子可真不知足啊。”

寧長久否認道:“沒有,我只是看小齡的尾巴可愛。”

寧小齡心想,師兄你現在怎麽連我都騙不過了啊。

陸嫁嫁以指節輕輕敲了敲桌子,道:“好了,小齡回來不易,過往的矛盾與芥蒂都放在過去吧,關于拯救冥國與尋找惡的事,應當好好規劃一番了。”

陸嫁嫁話語徐徐。

司命淡淡一哂,道:“嫁嫁妹妹可真有主母風範呢。”

嫁嫁妹妹?寧小齡聽得有些錯亂。剛剛還喊姐姐,這會又喊妹妹,還有……主母是怎麽回事呀。

狐貍少女重新審視這位漂亮的恩人姐姐,心想幾年不見,師兄的私生活已經混亂成這樣了嗎?

陸嫁嫁在寧小齡面前被這樣稱呼,輕輕瞪了司命一眼。

司命笑着,枕臀而坐,壓袖斟茶。

她斟了杯茶,以敬茶的手勢端給了陸嫁嫁,道:“嫁嫁姐姐說得對,過往矛盾與芥蒂都應翻頁了。所以前幾日教嫁嫁妹妹習劍時,氣惱之餘施以的懲罰,還望姐姐不要放在心上。”

“你……”陸嫁嫁蛾眉淡蹙,睫羽輕瞬。

竟敢在小齡面前說這樣的話……她抿起柔唇看着司命,微帶厲色。

寧小齡也吃了一驚,懲罰……什麽懲罰呀……

陸嫁嫁在小齡心中的形象是凜然不可侵犯的,可此刻……師父怎麽不反駁呀。難道說……

她想象不出那樣的畫面。

陸嫁嫁深吸了一口氣,也不去看小齡,無奈地接過了茶盞。然後她擡起頭,望向了寧長久,道:“這杯茶有些燙,我不喜燙,你替我喝了吧。”

“為何要讓你夫君代勞?是嫌棄妹妹斟的茶麽?”司命眨着眼,看着陸嫁嫁,嘴角微微勾起。

夫君……寧小齡再吃一驚。

她雖知道師兄和師父應是互相喜歡的,但夫君……哪有這麽快的呀?難道說師父這般不矜持,已經被師兄……

寧小齡羞紅了臉。

陸嫁嫁靜靜地看着寧長久。

寧長久接過了茶,微笑道:“放心,嫁嫁受了什麽委屈,徒兒都會幫你的。”

說話間,他望向了司命。

司命卻道:“我這杯茶可不是給你喝的。”

“你是在茶裏下了藥麽?我憑什麽不能喝?”寧長久争鋒相對。

司命道:“也對哦,你不僅是陸嫁嫁的徒兒,夫君,還是她的師……啊!”

司命輕喚了一聲,身子猛地收緊,雪足緊繃如弓。

“雪瓷妹妹,你身子怎麽了?”陸嫁嫁佯作關心地扶着她的後背,輕輕拍了拍,擔憂地問道。

司命身軀顫栗擡起眼眸看着她,輕輕搖頭:“沒事。”

“沒事就好。”陸嫁嫁話語清冷。

過往她們兩人獨處時,陸嫁嫁被境界壓制太多,精神力又不夠強悍,無法施展奴紋,此刻有寧長久作為倚仗,自是無懼了。

司命老實了許多。

陸嫁嫁看着寧長久,道:“雪瓷妹妹給你斟茶,你怎麽不喝?”

寧長久從陸嫁嫁的眼眸裏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殺氣。

關于對司命身份的隐瞞一事,過往時間緊迫,陸嫁嫁沒時間追究,如今終于得閑,寧長久背脊發涼,覺得似乎要被秋後算賬了。

寧長久看着這杯茶水。

陸嫁嫁與司命都看着他。

小齡也看着他。

他看向了小齡。

“師妹……”寧長久微笑着開口。

寧小齡感受到了一絲不妙。

這個世界到底怎麽了……明明是和諧的,大團圓的場面,為何自己總能聞到殺意呀……

寧長久道:“師妹回來不易,經歷了這麽多坎坷,這第一杯茶理應先敬給師妹才是。”

寧小齡看着這杯茶,看着師兄的微笑。

這本該是好事才對啊,為什麽自己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呢!怎麽會這樣……好混亂!

茶杯推到了自己面前。

“恩人姐姐,我……”寧小齡爪子觸着瓷杯邊緣,想将它推回去。

司命看着她,問道:“怎麽了?是不喜歡嗎?”

“沒有!”寧小齡一個激靈,把茶杯抓了回來。

她感受着四面八方的壓迫感,伸出舌頭,小鳥啄食般觸了觸水面。

而她的上方,寧長久,陸嫁嫁,司命互相看着,似在眼神交流什麽。

寧小齡忍受不了這種‘溫馨’的氛圍,她啄了口茶之後率先開口道:“師兄,我不在的日子裏到底發生了什麽呀?師兄掉到那個深淵,可擔心壞我了……師兄是怎麽出來的呀,恩人姐姐和師兄又是什麽關系呀?”

寧長久再講了一遍斷界城的故事。

這是這一次與給陸嫁嫁講的時候不同了,當時他只要不胡編亂造得太厲害,陸嫁嫁是聽不出話語中的漏洞的,但如今,司命在一旁慢悠悠地喝着茶,虎視眈眈,他稍微有說錯或者模糊事實的地方,司命便為他糾正并查漏補缺一番。

“哦,原來還有這樣的事啊。”陸嫁嫁輕描淡寫地飲着茶,時不時開口,擡眸看他。

寧長久無可奈何,看着陸嫁嫁質詢的眼神,也只好敲敲自己的腦袋,以“記錯了”這般沒說服力的話語蒙混過去。

寧小齡聽得最為入神,斷界城的畫卷在她面前徐徐地鋪開,構建出一個瑰麗而荒涼的藍圖。

當然,最讓她好奇的,還是那個叫邵小黎的小姑娘。

這小姑娘……總感覺是競争對手。

寧長久硬着頭皮講着,關于刑架上鞭策訓誡司命的事也被迫說了出來,還有兩人一起被罪君追殺,相依為命的細節……

司命眼眸含笑。

陸嫁嫁的臉色卻越來越陰沉。

講到世界盡頭那個吻的時候,陸嫁嫁再也忍耐不住,她身随念動,劍靈同體的身軀裏,一聲清冽劍鳴倏爾響起,驚得寧長久立刻坐得筆直。

寧小齡聽得面紅耳赤的,心中聲讨着邵小黎,劍鳴聲響起的剎那,她也猛地一驚,感覺身後的師父已經拔劍了。好吓人……

寧長久低着頭,毫無感情地說着這些,說到與陸嫁嫁重逢之後,立刻繪聲繪色了起來,表示着內心的喜悅。

陸嫁嫁冷哼了一聲,垂目靜坐,氣質冷冽。

寧長久将後面的事情也大致說了一遍。

只是關于自己真實身份的那一段,他還是刻意隐瞞了許多,只說自己來自一個神秘的宗門,有數位厲害的師兄師姐。至于世界回流十二年這等驚世駭俗之事,并未直說。

寧小齡聽得眼淚汪汪的,想着師兄原來經歷了這麽多苦難啊……

“小齡,你還有什麽想知道的嗎?”寧長久溫和地問道。

寧小齡想了想,道:“那恩人姐姐和師兄,到底是什麽關系呀?”

三雙眼睛齊刷刷地盯着他。

寧長久氣血翻湧,道心不穩。

“師妹有別的想知道的嗎?”寧長久伸出手,輕輕撫摸着寧小齡毛絨絨的身體。

寧小齡原本想堅持問這個,但她感知到,師兄的手似乎要順着自己的身體,摸到自己中間的尾巴了,她心中一涼,立刻改口:“師妹……師妹想知道……嗯,師妹什麽都不想知道了。”

寧長久松開了在她尾根徘徊不定的手。

寧小齡默默地喝了口茶。

陸嫁嫁雪裳靜坐,低眸不語,好似一柄蘊蓄着劍意的劍,随時要抽刃而出。

司命同樣笑裏藏刀,若非奴紋加身,此刻這兩人一狐想來已被自己一鍋端了。

“陸姐姐,怎麽了?難不成今日寧長久的說辭與過往不同?”司命佯作不知地問道。

陸嫁嫁心想要不是自己修為太低,便将雪瓷姐姐和夫君一并收拾了。

現在有小齡在場,她也不合适當場發作,只想着私下裏再和寧長久這負心漢慢慢算賬吧。

“大同小異,無傷大雅。”陸嫁嫁道。

“是麽?”司命淡淡發問。

寧長久不敢說話,只是心中默默地記着司命的帳。

寧小齡此刻最為弱勢,只好一言不發地低頭喝茶。

茶水很快見底。

寧長久道:“小齡,谛聽說你習得了一套劍法?”

寧小齡點頭道:“嗯,那套劍法是羁災之劍,是我從古靈宗的靈術和谕劍天宗的劍法中悟到的。”

司命道:“原來如此,難怪嫁嫁的劍法每一招皆有明顯的薄弱之處,原來是劍法并不完整啊。”

寧長久微笑道:“那以後可能要麻煩小齡教嫁嫁劍術了。”

陸嫁嫁雖想修習完整劍法,但若是如此,豈不是小齡都要變相得成為自己師父了?若她再和她師兄學壞訓誡自己,那自己顏面何存?

陸嫁嫁淡淡開口,道:“不必了,把劍法與靈術給我就行,我自己便能參悟。”

寧小齡認真點頭,心想師父不愧是師父,真厲害!

寧長久借此機會立刻轉移話題,道:“我們還是先規劃下以後的事吧,修複冥國一事事關小齡安危,最為重大,理應放在第一位,尋找惡倒是不急,我總覺得,哪怕我不去刻意尋他,等時機成熟了,也會遇到他。”

只是不知,如今發生的一切,是否還在師尊的預料之中。

陸嫁嫁點頭道:“小齡的安危自是最重要的,只是冥君權柄散落天下,若是距離過遠,或者權柄已為人所持,還能靠着權柄自身聚合過來嗎?”

寧長久望向了司命。對于權柄一事,司命知道得最多。

司命悠然開口,道:“放心,只要沒有人争奪,無主的權柄碎片無論相隔多遠,都能彙聚回來的。後者就比較麻煩了,只能靠着權柄尋到大概的方位,然後一個一個地去搶回來,費時費力,若是其中再有一些大人物,打生打死的……也不知道三百來日到底夠不夠。”

寧長久颔首,想着其中的崎岖,堅定道:“嗯,我會盡力的。”

寧小齡反而不太擔心。

師兄,師父,恩人姐姐都在身邊,還有什麽事是做不成的呢?

自己終于再也不用像靈谷蛇殿時那般孤身一人了。

司命看着寧長久,問道:“你口中的那個惡,據說是全知者?”

寧長久想了想,道:“師姐是這麽和我說的。”

司命道:“看來你那個神秘的師門來頭很大呀,說不定正是中土某個隐世的組織。”

寧長久點頭道:“我的那位師父是極厲害的。”

司命并不以為然,心想若真那麽厲害,修的還是道和劍,為何只敢隐居不敢現世?說到底還是被劍閣壓了一籌。

嗯,等自己恢複了巅峰時的實力,倒是可以去會會他那位神秘的師尊。

希望不要是沽名釣譽之輩啊。

“全知者?”司命輕輕搖頭,道:“你師姐危言聳聽罷了,這個世上,根本不存在全知者。”

寧長久對于這個說法并沒有異議。

他也不相信所謂全知者的存在。

司命道:“真正堪稱全知全能的,唯有每一年的神國之主,除非你世界口中的惡,是某位曾經隕落的國主。”

“曾經隕落的國主?”寧長久輕輕搖頭,直覺告訴他,那個名為惡的,并非是這樣的存在。

陸嫁嫁聞言,倒是想起了一事。

“雪瓷妹妹,你可還記得夫君第一日入冥國時,你與我說的那個問題?”

“嗯?哪個?”

“你說,聖人隕落的那年,恰是雷牢年。但你又說,雷牢依舊活着,那麽五百年前隕落的那個國主究竟是誰?既然不是聖人所殺,那又是因為什麽而死的?”陸嫁嫁問道。

寧長久同樣有此困惑。

他過往一直以為,聖人與某一位國主換命了。

但如今看來,雷牢應還存活,那麽一位至高無上的國主,又能為何人所殺呢?這幾乎是個無解之題。

寧小齡沒太聽懂,但為了不顯得自己格格不入,假裝很有求知欲,一同望向了司命。

司命擡起了衣袖。

權柄展開,一道隔絕天地的結界籠罩了他們。

“其實……你已經說出了答案了。”司命看着陸嫁嫁,說道。

“什麽?”陸嫁嫁困惑。

“聖人死了,國主隕落了……”司命話語平靜,訴說着這個答案簡單的驚天隐秘:“那你有沒有想過,隕落的國主,或許便是五百年前,那位焚山煮海,險些使得天地翻覆的聖人。”

……

……

(感謝書友取名真麻煩1打賞的大俠!謝謝書友的打賞支持呀~麽麽噠)

(友情推書:《萬族紛争》:屠盡龍與狗,挽萬廈之傾)

第 304 章 :小齡是只小狐貍

亂石漂浮的冥殿裏,幽暗的光華掩映間,傾巢而出的羽蛇之魂早已不知所蹤。木靈瞳,這位幽冥道靈宗最傳奇的宗主,亦在天算與人算之下消弭了魂魄,龍母娘娘的屍身則倒在地上,她死去百年,如今權柄褪盡,更不複生機。

整個宮殿就像是一幅斑駁的古畫。

畫中人緩緩蘇醒。

寧長久醒來之後,立刻伸手晃動衣袖,衣袖間的手指掐了一個聚攏魂魄的要訣,将寧小齡的魂魄擁入了懷中。

缺了一道神魂的寧小齡模樣上依舊完整,只是神魂的某些部分泛着半透明的虛弱之色。

寧小齡的身軀依舊坐在王座上,腰肢纖細,白裙款款,赤嫩玉足下的冥殿,好似都是跪倒在她道裙下的領土。

寧小齡的魂魄望向了自己的身體。

她感覺這一幕很怪異,有點像是在照鏡子。只是鏡子裏的不再是虛影,而是觸手可及的真實。

寧小齡小貓般蜷在師兄的懷中,對着自己伸出了手,那個身軀對她有天然的吸引,卻無法容納如今殘缺的魂靈。寧小齡也沒奢望着能鑽回去,她只是在師兄怪異的目光下,捏了捏自己的身軀的許多部位。

原來……是這種感覺啊。

寧小齡若有所思。

魚王醒來,喵得叫了一聲,寧小齡立刻縮回了手。

魚王此刻的精神還有些混沌。

它想起了九幽最後與自己的話語,不知為何生出了一股發自內心的悲涼。

或許每個人的心裏,都有一方走不出去的魚塘吧……

魚王張了張口,打了個哈欠。

冥殿寂靜依舊,神柱寂靜依舊。

“誰可長生久視?凡塵無不滅之人……”魚王看着神柱,悠悠開口。

寧小齡聽了,挑眉微惱:“谛聽,你說什麽喪氣話呢?”

魚王道:“這是冥君寫的詩,或許是它的喪詩。”

“冥君的詩……”寧小齡望向了神柱,有些生氣道:“這個冥君怎麽這樣子啊,我們明明是幫它的,寫詩也不知道寫吉利一些。”

寧長久看了一眼神柱,将師妹的魂魄抱得更緊了些,他笑着安慰道:“長生久視……和我有什麽關系?我的長久是天長地久的長久。”

“對哦,天長地久。”

寧小齡眼眸明亮,立刻想起了木靈瞳先前說的那首詩。

什麽來着……

反正是一句很好的詩。

魚王看了一眼上空,問道:“我們該怎麽回去啊。”

寧長久魂魄歸體,與身體适應之後,紫府中熟悉的金烏之鳴立刻響起。

魚王瞟了一眼,看到了那道從身體中泛出的金光和如居于日中般的三足神鳥,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

這只鳥看上去溫順。

但它可知道,這只鳥的裏面藏着一整個殘破的國……當初與趙襄兒一戰時,自己便是被他拉入這個殘破之國裏被打敗的。

哼,勝之不武!

不過那個殘破的星火神國,似乎……

魚王想到了某些傳言。

“師兄,鳥兒變得好大呀。”寧小齡看着今非昔比的大金烏,忍不住發出了贊嘆。

當初她可算是看着師兄的鳥兒誕生的,如今三年不見,一下子大得都要認不出來了……

寧長久淡淡地笑了笑,道:“師妹坐上去吧。”

說着,他捧起了寧小齡的魂魄,放到了金烏的背脊上。

魂魄本該畏光,但寧小齡沐浴在金光裏,非但不覺異樣,反而有一種,充實到幾欲昏昏而睡的溫暖。

金烏啼鳴一聲,載着寧小齡向着上空飛去。

魚王正看着,它的後頸忽然被抓住。

寧長久足下生出了一柄銀亮仙劍,仙劍載着他向上空飛去,快若流光,很快追上了載着寧小齡的金烏。

冥殿離他們遠去。

九幽殿下的冥府是一個深淵,但深淵并非真正的無底。

金烏籠罩之間,惡鬼隐匿在一旁的黑暗裏,畏懼地目送着他們遠去。

“師兄,我……要見到嫁嫁師父了嗎?”寧小齡道。

“緊張?”寧長久問。

寧小齡道:“倒也沒有,畢竟我與師父也才分別了半年不到的。”

寧長久道:“那是怎麽了?”

寧小齡捂着臉,道:“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奇怪吧。”

“嗯?”寧長久先是疑惑,然後反應了過來。

自己是寧小齡的師兄,如今亦是陸嫁嫁的夫君,那小齡作為自己的師妹,嫁嫁的徒兒,又該是怎麽樣一個位置呢?

幸好小齡不知道,自己還兼職嫁嫁的師父。

若按這個算,嫁嫁甚至要尊稱小齡一聲師姑?

寧長久想象着那個畫面,嘴角忍不住微微地勾了起來。

寧小齡看着師兄這個笑容,總覺得師兄又在想什麽壞事。

被寧長久抓在手中的魚王,看着這個清純懵懂的白裙少女,一想到她以後很有可能也會被這個十惡不赦的師兄收入囊中,它就忍不住生一股悶氣,唉,到時候以小齡這性子,哪裏鬥得過那兩位呢?若是寧大惡人不護着她,怕是能被欺負一輩子啊。

魚王為自己這位漁産供應戶擔憂着。

越過長河般的黑暗,浮現在眼前的光幕好似夜空中唯一不滅的星辰。

寧長久松了口氣。

光幕的那頭,他已隐隐感覺有目光在注視着自己的。

寧長久揉了揉寧小齡的頭,輕聲笑道:“先去見你師父吧。”

“不要……我要躲師兄後面。”

金烏振翅更快,寧小齡似有些畏光。

她與師兄的距離越拉越遠。

寧小齡苦惱着臉,無奈地大聲問道:“師兄,你說的,那個我認識的神秘人到底是誰呀……”

“等會你就知道了。”寧長久笑而不答。

轟地一聲裏,光如暴雨落下,照在了寧小齡的身上。

寧小齡閉上了眼。

金烏載着她如箭一般沖入光幕。

寧小齡的神魂一下子撲到了一個柔軟的懷抱裏。

寧小齡稍一遲疑,她在這個懷抱裏掙了掙,感受着鼻間萦繞的淡香和身軀間的緊致與飽滿,她攬着對方的身體,下意識地緊貼着,腦袋則埋在一個毛絨絨的東西裏,也分不清是什麽。

“師……父!”

小齡感受着這副柔軟曼妙的身軀,立刻明白抱着自己的女子一定就是師父了。

久別重逢,她想着嫁嫁師尊溫柔微笑的模樣,感受着此時此刻懷抱的溫暖,眼淚一下子落了下來。

“師父……小齡一個人在外面……好想你呀。”寧小齡抱着女子,頭埋在對方玉削般的肩頭,淚眼模糊地蹭動着。

“師父,這裏雖然很大,但是一點也沒有我們劍宗漂亮的,水土也沒我們那好……”

“嗚嗚嗚,我和師兄都不好,讓你等了這麽久……”

寧小齡攬着脖頸,與對方擁着,輕聲哭訴着,她的手臂很用力,似是要将自己揉進師父的身軀裏。

寧小齡哭了一會兒,更加委屈了,她哽咽道:“師父,你怎麽不說話呀,你是不是不喜歡小齡了呀……”

嗚……不會是怕小齡和師父搶師兄吧?可小齡哪裏搶得過師父呢?

寧小齡抹着眼淚,卻看到一襲白衣雪影立在自己身前,微笑着看着自己。

她亦是嬌 軀顫栗,淚水盈盈。

“小齡。”女子柔聲開口。

“師父……”寧小齡看着眼前的女子,微微一怔。

師父在我前面……那我抱的是誰啊……

寧小齡一驚,還未來得及思索,神魂卻被對方忽地拎了起來。

她呀地叫了一聲,然後像是小狐貍一樣被對方提到了身前。

“你……你是……”

寧小齡看着眼前漂亮得不像話的黑裙女子,意識有些遲鈍,她覺得對方有些熟悉,卻又想不起到底是誰……

“嗯?我是誰呢?”司命微笑着問道。

寧小齡抿唇想了會兒,心中雖然震驚,卻還是篤定道:“你是……師兄娶的三老婆?”

啪!

司命輕輕擡手,揮袖落下,一個板栗行雲流水地敲在了寧小齡的額頭上。

寧小齡此刻是神魂,要脆弱許多,挨了個板栗,立刻捂起腦袋,疼得叫了起來,求助般望向了師父。心想這個疑似師兄三媳婦的女子,雖然長得很漂亮,但也不能欺負人呀。

陸嫁嫁微笑着嘆息,心想此刻寧長久還未回來,若是自己與司命作對,最後怕是一個師父與徒兒一起挨戒尺的場景……那可就顏面盡失了。

她定了定神,話語清冷道:“小齡,你當真不認識這位姐姐了?”

寧小齡捂着腦袋,擡起頭看着黑裙玉立的女子。

光幕中忽有風起,将她的秀麗的銀絲輕輕吹起。

寧小齡看着這幻美如夢的發。

似有銀色的電光穿透腦海,雷國之外的遭遇風馳電掣地湧上心頭。

“恩人!”

寧小齡驚呼出聲:“你是恩人姐姐!”

“唉,現在才認出來麽?姐姐可真是救了個負心少女啊。”黑裙如夜的女子再次擡起了手。

寧小齡立刻捂住了自己的額頭。

她伸出手揉了揉少女的腦袋,微笑如黑夜裏盛放的花。

“我……”寧小齡有些愧疚道:“我不是故意認不出的,那個……面具……”

當初司命救她的時候,帶着一副紅白色的妖狐面具。

“這就是你認不出姐姐的借口?”司命随手從身側的虛空中取出了那副面具,輕輕地覆在臉上,然後彎下身子,湊近了寧小齡。

陸嫁嫁輕輕走來,立在一邊,笑意溫柔地看着司命逗弄寧小齡的模樣,她們鮮活的模樣在眸光中潋滟搖曳。

“沒有,我……”寧小齡不知怎麽辯解,她看着司命被自己哭濕的肩膀,愧疚道:“對不起,把姐姐的衣服和圍巾弄髒了……這圍巾,很貴的吧?”

司命撫摸着狐裘,微笑道:“沒事,反正以後你自會補償姐姐的。”

“補償……”寧小齡有些疑惑。

司命也不解答,只是輕輕将手覆上她的額頭,無聲地渡入了一道護魂的真氣。

她看着恩人姐姐帶着面具的模樣,有些暈眩。

當初那場萍水相逢的搭救一直烙印在她的心裏,她猜想過許多次,那位妖狐面具的姐姐究竟是誰,來自哪裏,以後要怎麽找到她。但那位恩人姐姐是這樣的神秘,來去無影。

她原本以為,自己這輩子都遇不到恩人姐姐了……

過往經歷的孤單與苦難好似在這一刻都得到了回報。

師兄和師父回到了自己身邊。

恩人姐姐也神女降臨般來到了自己的面前。

以前還想過,恩人姐姐喜歡帶面具,是不是因為容顏的問題,今日才發現,原來姐姐是怕長得太漂亮,颠倒衆生呀……

少女感覺自己像是在做夢。

她望向了陸嫁嫁。

“小齡。”陸嫁嫁看着她,拉住了她的手,輕聲道:“是師父不好……當初你來古靈宗求學時,師父也未能多送你一程。”

寧小齡看着師父柔美如雪的容顏,那襲白衣始終純淨,仿佛再過一千年也不會改變。

“師父……不會的,師父最好了。”寧小齡看着陸嫁嫁的懷抱,立刻移情別戀,撲了上去。

陸嫁嫁溫柔地擁住了她。

與此同時,身後的光幕再次晃動,拎着貓的寧長久也禦劍而出。

……

“唉,真羨慕你們年輕人,機緣好,小齡如今不過十七八歲,便要得這般通天的機緣,唉……本王那麽大的時候,還在魚塘裏看魚呢。”魚王正與寧長久聊着天,念叨着:“但我當年的五道修為,可是厚積薄發,你們這些晚輩也應好好學習我的精神,當初我修為大成之後,唯一的一敗還是遇到了神國的神将,後來解開封印來南州尋你們之前,更是所向披靡,若沒有我,就憑雪鳶那小妮子,根本不是趙襄兒的對手。”

“如今啊,本王也沒了當年一往無前的心性了,再了結幾件事,就安安心心頤養天年了。”魚王老氣橫秋地說着,頗有一副倦看春秋一千年的滄桑感。

“哦?你還有什麽未了結之事麽?”寧長久好奇問道。

魚王道:“我尚有個仇家,應還在中土,等到冥國建成,我得到了谛聽神位,我再去尋她一戰。戰而勝之,那本王的一生也差不多圓滿了。”

寧長久心想,你才被白藏的神使放出來多久,這就結下仇家了?效率未免也過高了些。

“什麽樣的仇家?”寧長久問着。

光幕便在眼前,魚王回憶道:“是個女子,銀頭發,戴着副妖狐……面……具。”

似是時間拉長了,魚王的話語越來越緩慢。

寧長久将貓放在了地上。

他感覺手中毛發柔軟的貓,一樣子僵硬得宛若屍體。

“怎麽了?”寧長久好奇問道。

魚王不答。

它目瞪口呆地坐在地上,像是一只店門口擺着的招財貓雕塑,它下颌微微擡起,雙目無神地望着前上方,貓口半張,隐露着尖尖的牙齒。只是它一動也不動,于是這模樣非但沒半點兇相,看上去還很是呆滞。

寧小齡與陸嫁嫁察覺到了身後的異樣,也将視線放了過來。

寧小齡指着魚王,高興道:“師父,你看,這是我養的貓,衣裳街撿……買來的,可聰明了,這次冥國能夠出來,貓咪也幫了很大的忙的。”

陸嫁嫁看着魚王,神色一震,她細秀的眉毛瞬息蹙起,瞳孔中眸光凝重。

居然是……它?

陸嫁嫁心中微寒,手已按在了劍上,殺意藏于鞘中,随時待發。

當初趙國城外,魚王高座雲端垂釣人間,虛空中萬魚騰躍而出的畫面極具壓迫力地複現在了腦海裏。

這只貓竟還活着?

竟還被寧小齡領養了?

陸嫁嫁的思緒一時間有些混亂,弄不明白命運之神到底開了什麽小差。

寧小齡注意到了師父的緊張,更加摸不着頭腦了,心想這到底是怎麽了……是谛聽不可愛麽,還是它……有什麽古怪的來頭啊?

倒是司命先開口了。

她輕輕摘下了覆在臉上的妖狐面具,清豔無雙的臉頰上,笑容泛若漣漪。

“好可愛的小貓咪呀,叫什麽名字呀?”她眼眸彎起,看着魚王,笑問道。

魚王看着她傾倒衆生的笑容,卻只覺得笑裏藏刀,它的毛發如遭雷擊般根根豎起,驚詫無比地盯着這個銀發黑裙的女子,它哪怕敲破自己的腦殼也想象不到,這個女人……竟會出現在這裏!

她……她難道也和寧長久認識?

我複生才幾個月啊,一路過來把寧大惡人的後院都認識了一遍?

我這是造了什麽孽啊!

這就是寧長久先前說的,要給寧小齡的驚喜?

這……這确實是寧小齡的驚喜,但也是對本王的驚吓啊!

魚王當初五道時都不是她的對手,現在哪敢動彈分毫?它乖巧地趴在地上,噤若寒蟬,仿佛是一只在挨主人訓誡,然後要勵志好好練習抓老鼠的家貓。

“咦?小貓咪剛剛不是還會說話麽?難道是姐姐聽錯了?嗯?”司命抿唇輕笑,嫣紅的唇好似刀口抹過的血。

“沒……沒有。”魚王不敢動彈。

“一路所向披靡?”司命問。

“磕磕碰碰,崎岖不已……”魚王戰戰兢兢。

“還有仇家?”司命微笑着問。

“沒,本貓一向……與人為善!”魚王誠懇道。

“是麽?”司命話語幽幽:“嗯……剛剛是不是說什麽,複仇來着?”

魚王立刻嘩嘩地搖起了頭。

“你……你聽錯了。”魚王結巴地開口。

“這樣啊。”司命的笑意越來越冷。

氛圍也越來越冷。

寧長久雖不知具體發生了什麽,但這陣仗他多少能猜到一二的。

他越來越佩服魚王了。

個頭不大,膽子倒是不小,什麽煞星都敢招惹。這能活到今日可真是貓族史上的奇跡與榮光。

陸嫁嫁也猜到了一二。

寧小齡是最傻的那個,她還蒙在鼓裏,好奇地問道:“小谛聽,你怎麽了呀,是不是恩人姐姐太漂亮了,把你都看傻了呀?”

魚王嘆了口氣,心想冥國精神世界的運行還講究邏輯呢,這現實怎麽一點邏輯都不講啊。

大道未成,仇家先來。

完了……

魚王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尾巴,瑟瑟發抖。

司命看着寧小齡,微笑道:“挑貓的眼光還不錯,這貓蠻可愛的,不過吃得太胖了些,以後可不能喂太多吃的了,嗯……再多訓練訓練它吧,每日繞着古靈宗跑跑步,再在九幽崖上練練跳躍什麽的,總之不能荒廢了。”

魚王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寧小齡看着它,覺得有些道理……吃得好像确實太多了。

司命眉頭微皺,道:“小貓你這臉色……是有什麽意見?”

魚王砰得一聲趴在地上,五體投地,道:“一切謹遵神女大人吩咐。”

它額頭觸地,腦海中已經浮現出了,自己風燭殘年的晚年裏,一股黑色旋風席卷而過的畫面了……

司命的目光還在壓迫着魚王。

哪怕魚王不看她,依舊能感受到寒風吹刮後背般的冷。

“咳咳……”寧小齡忽地咳嗽了兩聲。

咳嗽聲打破了平靜的對峙。

陸嫁嫁抱着寧小齡。

少女的神魂冰冷。

司命回過身,看着少女的殘魂,伸出了手指,道:“快點過來吧,小心受了寒。”

寧小齡聽着她的話語,身軀竟不自覺地朝着她指尖的方向飄了過去。

司命解下了披在肩頸的狐裘圍巾。

寧小齡這才想起師兄的話語。

自己以後不會就要鑽在這裏吧……

她終于明白方才為何恩人姐姐對她弄濕圍巾一點也不介意了。

原來這是自己的身子!

這具曾經禍國殃民的九尾妖狐早已在承受萬劫之後死去,如今的軀殼空空如也。

司命掐動法訣。

寧小齡的魂魄納了進去。

妖狐的身軀看似不大,卻像是一個包羅天地的空間。

寧長久緊張地看着寧小齡的魂魄一點點滲入這個嶄新的軀殼裏。

幸好,一切順利。

寧小齡慢慢地鑽了進去。

她寒冷的魂魄感受到了溫暖,這種溫暖并不灼燙,倒像是春日裏的太陽,暖洋洋地蒸着她,讓她不想睜眼。

慢慢地适應了之後,寧小齡緩緩地睜開眼。

“吱……”

她想要開口說話,一時卻還沒适應妖狐的聲帶。

她慢慢地起身,小小的爪子搭在司命的肩頭,像是一個嶄新的生命,好奇地張望着世界,九條美麗的尾巴在她的身後飄起,宛若一縷縷吹動雲霞的風。

只是她的臉上并未有什麽妖狐的魅惑,只有着少女的純真。

司命看着她,很是滿意,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腦袋。

可愛伶俐的小師妹一下子變成了一只軟綿綿的小狐貍……寧長久看着這一幕,忍不住笑了起來,他走了過去,伸出手指逗弄了一下小齡,小齡看着師兄,呀地咬住了他的手指。

寧長久笑着求饒。

陸嫁嫁也忍不住揉 弄了一番,她一邊揉着,一邊擔憂道:“小齡還能修煉回來麽?”

寧長久道:“冥國權柄複原,小齡就能回來了。”

寧小齡很是感動,心想還是師父最好了,只有師父是最關心自己的……

陸嫁嫁點了點頭,低聲道:“那還可以摸許久呢。”

“……”寧小齡有些崩潰。

她此刻小小的一只,看着‘體型巨大’的師父,恩人姐姐和師兄,想到自己在她們懷中被揉得不停打滾的模樣,有些害怕。

司命忽然道:“傳說中,九尾妖狐有一個傳言,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什麽傳言?”寧長久問。

“傳說中,九尾妖狐是掌握媚之權柄的神,而她的身軀也極為敏感,尤其是某一條尾巴,更如逆鱗般碰之不得……”司命緩緩開口。

寧小齡預感不妙,立刻縮起了尾巴。

為時已晚。

司命的手指已摸了上去。

她的手輕輕地數過尾巴,撫上了某一條柔軟的狐尾,猛地抓住。

“啊嗚嗚嗚——”

狐軀裏,似有電流滾過,寧小齡一下子跳了起來,瞳孔迷離,無力地趴在司命的肩上,喉嚨口發出了連綿不絕的叫聲。

第 303 章 :與九幽殿下的約定

九幽站在他們面前,身前雜亂地堆着一大摞字跡醜陋的紙,她說完之後神色認真地看着他們,一副希望你們不要不識好歹,乖乖與我精誠合作,一起光複冥國榮光的神情。

“到時候我成了冥國之主,就封你為神官,封你為天君。到時候,你們只要有親人死了,我就幫你們把她撈出來。”九幽意氣風發地提議着:“以後我們就賴在這裏當惡霸,誰也管不到我們!”

寧長久看着九幽,道:“雖然精神無界,但是外面的世界所能到達的地方,要比冥國還開闊許許多多,我們哪怕出去了,又上哪裏去給你找權柄呢?”

九幽想了想,加油打氣道:“辦法總會有的!”

“……”寧長久心想還有三百天不到了,你就不能有點緊迫感嗎?

九幽撓了撓頭,指着身後的大書架,道:“其實……其實我好像在哪裏看到過一點辦法,但是想不起來了,等會我去翻翻書找找!”

寧長久看着她身後浩如煙海的書,嘆了口氣,道:“你這一兩千年,到底都在幹了什麽啊?”

九幽鼓着腮,也很氣惱,卻想不到好的辦法。

寧小齡默默地舉起手,道:“我有疑問。”

“師妹想問什麽?”寧長久的語氣緩和了下來。

寧小齡道:“如果把我的一縷神魂押在這裏,我要怎麽回去呀?難不成像韓小素一樣,将我裝進一個小瓷瓶子裏?”

寧小齡有些害怕,以前和韓小素聊天之時,她可是知道小瓶子裏的生活是多狹窄而難受的。

九幽不确定道:“你現在身負冥府氣運,手握冥君權柄,什麽樣的瓷瓶子容得下你這尊大神呀。”

寧小齡道:“那該怎麽辦呀?你不讓我回去,我怎麽幫你收集權柄?”

“小齡妹妹不要心急!”

“誰是你妹妹……”

“其實,能容納你神魂的東西也不需要多苛刻,只要與你同源,且至少個半神之體的體質就行了。”九幽微笑道:“是不是聽起來不難?”

同源……半神之體……

聽起來條件确實不多,可事實是,現在搜遍整個天下,估計也很難找到一只死去的五道大狐貍啊……還得是母的!

寧小齡揉了揉臉,道:“你還是放我走吧,我和師兄都是以誠為本的!”

“你當我是小孩子嗎?”九幽微諷道:“你養的貓都這麽不簡單,你肯定不像你的臉那麽清純!”

寧小齡也分不清這是誇還是罵,她嘆了口氣,求助似地望向了師兄,道:“師兄,你說句話呀,狐貍的半神之體……這分明就是在為難我們,一共只有三百天,怎麽可能弄得到呢?”

寧長久默默地盯着她,沒有說話。

寧小齡察覺到了異樣,神色有些古怪。

九幽看着他們用目光默契地交流,同樣很好奇。

片刻後,寧小齡緩緩開口,驚嘆道:“不會……吧?”

……

……

寧小齡垂頭喪氣地坐在床邊,在大床上不停地打着滾,道:“師兄……我不要四只腳走路。”

寧長久揉着她的腦袋,安慰道:“那副狐貍皮囊我看過,很漂亮的,數百年前,它還是一只魅惑一國的神狐,具有傾國傾城的樣貌,與小齡……是配的上的。”

寧小齡想象着自己變成一只狐貍的樣子,難以接受。

雖然狐貍很可愛,但也是自己揉狐貍的時候覺得可愛,被人抱在懷裏随便揉,她可一點都不覺得可愛……

寧小齡從床上起身,跪坐床上,央求道:“師兄你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

寧長久無奈地笑了笑,道:“我也想強行帶你離開,但九幽不是什麽傻丫頭,她也做好了撕破臉皮的打算。更何況,我也不敢拿你的性命去對賭。”

寧小齡理着自己亂糟糟的頭發,撲到寧長久的懷裏,與師兄抱了一會兒,然後仰頭道:“我感覺冥國的羁絆只是個幌子,是九幽騙人的手段,若是我真的要……啊!”

話才說到一半,寧小齡便忽地捂住心口,纖細的腳踝上經絡泛起,嬌小的玉趾一一扣緊,身子痙攣般緊繃了起來。

寧長久立刻出指點上她的眉心,以清風化雨般的柔勁,撫平她思緒裏起伏的波瀾。

寧小齡雙手合十,仰起頭看着這座一望無頂的大殿,不敢再起反叛幽冥的念頭了。

于是她更沮喪了。

比起她的沮喪,九幽則是志得意滿,仿佛兩百九十七天後不是冥國滅亡的日子,而是她作為新王登基的時日。

她在書架上一本本翻着書,尋找着收集權柄的方法,樂此不疲。

……

魚王睡醒,已是一天一夜後的事情了。

一天一夜裏,寧長久與寧小齡在冥國逛了一大圈,當做一場重逢的履行了。

冥國遠比他們所看到的要巨大。

在冥國世界裏,精神不受萬物阻力的束縛,禦劍飛行之時要比外面快許多倍,卻依舊無法觸及到任何的邊界。而冥國所有的領域,無論昏沉亦是暴雨,都是在黑暗之海籠罩下的。

黑暗之海很是古怪,明明擡起頭就可以望到它的邊界。但它偏偏像是地平線那樣,只能看到,卻永遠無法抵達。

冥國的風景并不美麗。到底都是陰風的怒嘯和魂靈的哀嚎,戰争也遠沒有真正地停止,依舊有許多宗門之間會頻繁地爆發摩擦與沖突,他們在刀兵相接之後脆弱地死去,回歸蒼穹上的黑暗。

但世界廣袤,無論生靈怎樣塗炭,寂靜才是永恒的語言。

寧長久與寧小齡來到了一座光芒的山谷裏,山谷裏開滿了黑色的小花。

寧小齡輕輕跪在地上,用手心捧起了一些,在鼻尖嗅了嗅,卻沒有聞到芬芳。

“這些花,是活着還是死了呢?”寧小齡問道。

寧長久道:“死亡是它們活着的模樣。”

寧小齡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她輕輕地走在山谷的石道上,目光掠過谷間無際的花田,風順着山體吹了過來,水一樣流淌着,掠過她的裙裾與發絲。

寧長久立在花海間。

少女如雲的背影在視線中飄蕩。

寧小齡仰着頭,看着頭頂的黑暗。

黑暗之海就像是一頭體型遮天的鯨魚,始終漂浮在上方,随着他們腳步的移動而移動着。

他們一起越過了廣袤花海。

無盡的山谷裏,參差的山石像是一座座巨大的迷宮,穿行此間的人們很容易就回到原點。

在花海之外,他們還看到了許多的神像。

那些神像皆是一個俊美男子的模樣,男子一手負後,一手捧書,自足下起,一條羽蛇妖嬈地纏繞而上,在男子的頭頂張開了大口,似要将他吞噬。但男子不為所動,神色平和,羽蛇身後的雙翼好似他肩胛生長出的翅膀。

神像的最下方,堆累着許多腐朽的白骨。

還有許多幽靈跪在地上對着神像禱告着,它們的膝蓋已磨得可見白骨,卻皆神色肅然,不見絲毫痛苦。

他們是祈神宗的人,他們相信,足夠的虔誠是無盡黑暗裏唯一的希望。終有一日,他們打動上蒼,信仰的光會刺破黑暗之海準确地照在這尊神像上,屆時,冥君将再次蘇醒,帶領他們走向真正的蘇醒。

“冥君到底去哪裏了呢?”寧小齡坐在山崖上,問道。

寧長久看着黑暗之海,道:“它的心變成了九幽,至于他的身軀與魂……”

寧小齡看着他。

寧長久道:“我們現在所身處的,可能就是冥君的意識裏。”

“冥君的意識?”寧小齡有些詫異。

寧長久解釋道:“這個世界是精神構築的世界,除了冥君這個級別的神祇,我很難想象誰還能擁有這麽強大的力量。”

他話語頓了頓,繼續道:“我在洛書的時候,也目睹過類似的世界,洛書的世界與這裏不同,那裏遵循着某種規律,哪怕演繹的是亂世,但每一件事的發生都是井然有序,符合歷史的。這裏不同,這裏是混亂的……魂靈自生自滅,天地無拘無束,仿佛只是一個注定走向衰亡的空間。”

寧小齡好奇道:“這兩個地方為什麽會不一樣呀?”

寧長久道:“原因很簡單,洛書是被刻意創造的,而這裏,是無意間創造的。”

“無意間?”寧小齡看着一望無際的世界,不解道:“那冥君是有多不小心啊。”

“這不是他能控制的……”寧長久話語悠悠:“因為這是死亡時萌發的。”

“死亡?”

“嗯,人在死亡的一瞬,意識會進行前所未有激烈的運動,你可能會在那一瞬間,完整地回顧完自己的一生。”寧長久解釋道:“人尚且如此,更何況是力量遠超尋常古神的太初神祇?”

寧長久繼續道:“冥君在死亡的時候,意識瞬間爆發了。它就像是一個點,剎那引爆、擴張,膨脹成了一個空虛的,無邊無際的世界。漫長的歲月裏,這個空虛世界裏的意識碎片緩緩凝聚起來,構成了這裏的土地。這裏的山體,樹木,花卉與俗世相似,本質卻又迥異……或許這是冥君混亂意識所創造的。這個過程應該耗費了許久,所以九幽醒來的時候,已是冥君死後一千多年的事情了。”

寧小齡聽着,訝異于師兄的想象,她感覺自己的詞句有些匮乏,只好感慨道:“真是太神奇了!”

寧長久又看了一會兒山體間的神像。

他知道,冥君永遠不會回應禱告的人了。

“走吧。”他說。

寧小齡起身,跟在了師兄的身邊。

寧長久伸出了手,寧小齡猶豫着拉住了。

兩人又同行了許多路,寧小齡忽然道:“師兄。”

“嗯?”

“當時你回來以後,是先去見的嫁嫁師尊還是去見的襄兒姐姐呀?”寧小齡問道。

“問這個做什麽?”寧長久問。

“我……就是好奇!”寧小齡小聲道。

“嗯……先見的嫁嫁。”寧長久如實道。

寧小齡有些吃驚,道:“師兄……果然還是更喜歡師父嗎?”

寧長久哪敢回答這個問題,道:“我很……敬重嫁嫁的。”

寧小齡才不相信呢,當初在天窟峰時,她誤入師兄的房間,看見師父和師兄在一個房間裏的時候,她就意識到不對勁了,只是自己那時候比較天真,信了師兄那套說辭。現在想想,若不是自己打擾,怕是都發生什麽了……而且嫁嫁師父在深淵邊結廬苦等了這麽久,這哪裏是尋常的感情呢?

只是沒想到,師兄竟真的更喜歡師父一點……我以前還一直以為會是襄兒姐姐的。難道說,師兄更喜歡……

想到這裏,寧小齡的目光不由下移。

她毫無阻隔地看到了自己裙擺下露出的鞋尖。

少女一下子沮喪了許多。

寧長久假裝沒看到她的神色,平靜道:“因為小齡也在谕劍天宗呀,我當然是要先來看你們的。”

寧小齡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原來是這樣啊……

“師兄真好!”寧小齡由衷道。

過了會兒,她又咬着嘴唇,有些害羞又有些期盼地問道:“那師兄和師父……”

“小齡這麽多疑問,可以等會去之後問嫁嫁。”寧長久道。

寧小齡道:“我才不傻呢,要是小齡敢問師父這個,準又要被打戒尺了。”

寧長久微笑道:“放心,這次小齡回去,大家疼你還來不及呢。”

寧小齡知道,師兄有許多話其實也是不可信的。

“疼我?到時候真疼了,師兄準又在一旁笑我。”寧小齡道。

寧長久揉了揉她的腦袋,道:“放心,師父要是欺負你了,我幫你欺負回去。”

寧小齡冷哼一聲:“才不信呢,師兄膽子再大,還敢打師父不成?”

寧長久嘴角勾起,淡淡地笑了笑。

若是洛書裏,陸嫁嫁輕跪在地,話語溫軟地求他責罰的模樣被寧小齡見到了,小齡師妹怕是已經要驚訝得睡不着覺了。

更何況那些芙蓉出清水的畫面呢……

師兄妹攜手在窮山惡水的冥國中游覽着。

一個日夜後,他們回到了冥殿。

九幽還在伏案思考,寝宮內,魚王打了個哈欠,慵懶地走了出來。

它熏黑般的眼眶淡了許多,依舊有些昏昏欲睡之感。

魚王擡起頭,瞄了寧長久一眼,難得地發出了一點贊嘆的聲音:“看來我還是低估你了,我原本以為,你這樣的人會趁着我睡覺把我賣了呢。”

寧長久笑了笑,他袖間的手指偷偷指了指九幽,道:“你可是功臣,我又不是那樣的昏君,怎麽會不善待功臣呢。”

寧小齡慚愧地低下了頭。

魚王問道:“你們怎麽還在這裏?我不是已經幫你們找到辦法了麽?還沒商讨出結果?”

寧長久道:“九幽姑娘還在找收集權柄的辦法。”

魚王怔了怔。

它看了一眼九幽,又看了一眼寧長久,貓臉皺起,道:“這……有什麽難度嗎?”

寧小齡眼睛一亮:“你有辦法嗎?”

魚王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們,道:“權柄這個東西,某種地方與靈氣是相似的。”

寧長久回想起臨河城的一幕,一下子明白了過來:“權柄也像靈氣一樣,會聚合?”

“孺子可教!”魚王欣慰地點了點頭,道:“破碎的瓷碗無法複原,但權柄不一樣,它們就像是崩離的種族,甚至不用你們動手,它都會想方設法自己複原。但它們就像是在世界上漫無目的飄蕩的飛蛾,你若想将它們都吸引過來,還是需要舍得點燃一把大火。”

寧長久明白,魚王口中的火把,便是一個相對完整的,擁有足夠多權柄的人。

這個人只要在那裏一坐,甚至不需要做什麽,失散的權柄便會慢悠悠地,從四面八方彙聚過來。

九幽擡起頭,看着他們。

她是聽到了他們的對話的,也明白了魚王口中的意思。

寧長久望向九幽,道:“若是這麽做,合适的人選只有小齡了。”

九幽道:“小齡體內的權柄恐怕不太夠。”

寧長久道:“九幽殿下将權柄都還給小齡,再倒貼一些,或許就夠了。”

“什麽?!”九幽一驚,如即将遭受侵犯般瞬間雙臂交叉,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氣惱道:“好哇,你們人貓勾結,故意用這番說辭,想要把權柄從我這裏騙走,對不對?不要癡心妄想了!我這麽機靈,怎麽可能上你們的當呢!”

魚王道:“殿下,我才剛醒……”

九幽固執道:“反正我就是不信。”

魚王也懶得解釋了,心想冥國有你這樣的君主,可真是萬民之幸。

寧長久道:“只有兩百九十六天了,過一日少一日,冥君大人自己好好想想吧,若你實在不願放行,我們也只能用刀劍解決問題了。”

九幽豎着手掌,嚴肅道:“且慢……嗯,容我想想吧。”

“嗯。”畢竟是重大的決定,寧長久也并未逼問。

寧小齡看着睡眼惺忪的谛聽。

她還記得第一次見到谛聽的時候,那時它滿身是血地躺在灰塵裏,身後,豎着眉頭的老板娘氣呼呼地追過來,要将它抓回籠子。

“谛聽,你可真厲害啊。”寧小齡由衷道。

魚王打了個哈欠,道:“現在才發現,你也是夠遲鈍的。”

寧小齡并不氣惱,反而笑了起來,一副撿到寶了的神情。

“對了,你和師兄早就認識嗎……真的有這麽巧的事情嗎?”寧小齡問道。

魚王心想,其實我們也早就見過面。當初雪鳶傷你,一個不知從何而來的銀發女子救你之時,我就出過一次手的……當然,現在魚王的眼裏,寧小齡與喻瑾肯定比雪鳶要順眼太多,寧小齡的唯一缺點只是她擁有一個可惡的師兄!

唉,那時候不過是白銀雪宮的任務,此刻才是它自己的生活啊。

但對于當時沒打贏那個銀發女子,它還是耿耿于懷的。

要不是那次交鋒中受了暗傷,自己何至于在趙國皇城前沒打贏寧長久夫妻三人……

魚王憤憤地想着,打算着以後恢複了功力,成為了真正上古谛聽級別的神,一定要去找到那銀發女子報仇雪恨!

想着這些,魚王舔了舔自己鋒利的爪子,宛若磨刀。

寧長久道:“确實認識……挺久了。”

寧小齡好奇道:“怎麽認識的呀?”

寧長久道:“我與襄兒大婚大日,宴請了賓客無數,谛聽就不請自來了。”

寧小齡并未多想,只以為是谛聽嘴饞想吃魚了。

他們正說着話,一排排書架的中央,九幽忽然起身,聲音脆亮道:

“我,想好了!”

兩人一貓齊齊扭頭望去。

“九幽姑娘有何打算?”寧長久問。

九幽道:“我答應你們的條件,我願意分出大部分的權柄給小齡,讓她去收集其餘的碎片。但是我很害怕,要是你們拿了這些權柄就跑了,然後想出什麽轉生的秘術,給這丫頭金蟬脫殼,我不就什麽也沒有了嗎?”

寧長久問:“你有什麽想法?”

九幽看着他,道:“其實我知道,你是一個好人。”

“嗯?”寧長久不明白她為何忽然這麽說。

九幽道:“你跟我去一個地方。”

……

他們來到了請仙宗。

請仙宗渾天儀模樣的召神法器足有一棟樓那麽高。

這樣的仙器在神國之中也是有的,不同的是,神國中驅動它的,是彩帶飄飄的仙女,這裏卻是瘦骨嶙峋的鬼魂。

“去吧。”九幽看着他,說道。

寧長久微有猶豫,還是邁出了腳步。

渾天儀上,一束金色的光當空降下,寧長久自金光中走出,修羅法身在其中璀璨生輝,如無數面棱鏡,折射着萬道璨然金芒,似從天降下的神火,他冷峻清秀的面容,如雪卷舞的衣裳更透着無窮的聖潔之氣。

他輕輕落在了渾天儀上。

所有的亡魂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紛紛望向了這裏,哪怕是那些即将腐朽的鬼,也竭力睜開了眼,喉嚨中發出了近乎吶喊的聲響。

拉着神器的奴隸鬼魂卸下了繩索,所有或勞作或祈禱的亡魂也紛紛跪了下來。

請仙宗百年的努力終于得到了神明的回應。

他們張開了手臂,沙啞地,竭力地呼喊着,似要将自己融化在這期待了一生的光輝裏。

“我是你們的神明,将會帶領你們走出黑暗的海。”

寧長久看着滿目瘡痍的世界,看着成千上萬跪倒在自己腳下,将自己奉為救世主的亡魂,莊嚴開口,按着他們事先約定的話語,說了下去。

……

……

半個時辰之後,寧長久緩步回到了殿中,眸光平靜。

“你為什麽覺得道德可以束縛我?”寧長久問。

九幽道:“因為你大概是個好人吧。”

寧長久沒有回答。

九幽嘆息着,有些稚嫩的語氣裏透着千年的悲哀與無奈:“這裏沒有天,立了毒誓也不可能應驗,我沒有其他辦法了。”

寧長久颔首,他閉上眼,腦海中依舊是無數亡魂跪倒的場景,他們的神色激動,他們的顫栗來自靈魂。

寧長久道:“放心,哪怕沒有這些,我也會回來的。”

九幽螓首微點,小聲道:“兩百九十六天啊,可別記錯了……千萬別來晚了。”

“好。”寧長久答應。

九幽伸出了手。

寧長久,寧小齡,魚王一一伸出了手。

“我是你們越過黑暗,溝通外界的橋梁……”九幽輕聲誦念。

她伸出了雙手。

寧長久與寧小齡一人握住了一只。

寧小齡的一道神魂留在了原地,其餘的順着他們的意識一同上升。

無限的暗海對着他們打開。

暗海的上空,是熟悉的影,一個坐在王座上,一個站在王座前。

正是冥殿中的寧小齡與寧長久。

寧長久回歸了自己的身體裏,慢慢睜開了眼。

寧小齡的魂魄并不完整,無法被身軀容納,只能依靠在他的身邊。

兩人離開之後,九幽對着魚王伸出了手。

“再見了,貓先生,如果還有以後,可以教我識字嗎?”九幽小聲問道。

魚王舉起了貓爪,認真地點了點頭。

九幽笑了笑。

兩兩相印。

片刻,冥殿的王座下,魚王也緩緩睜開了眼。

……

九幽殿的光幕外,跪坐在案邊飲茶的司命眉間忽地蹙起,她揉着脖頸間妖狐的皮毛,輕聲道:“回來了。”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第 302 章 :拯救幽冥古國

命運莫測。

魚王從未想過,自己一只自學成才的貓咪,有朝一日會教真正的冥府後代識字,識的還是冥府本土的文字。

冥殿遺失幽冥仙卷,冥君遠古傳承中的文字記憶便也不完整,這使得殿中許多古卷,冥君無法翻閱。

而它則以幽冥仙卷作為妖丹多年,其中的文字早已與他心生感應,相互熟識。

“之前一個月,怎麽沒有發現你是這樣的貓才?”冥君看着趴在桌面上,一臉高傲模樣的白貓,啧啧稱奇,道:“你該不會真的是谛聽轉世吧?谛聽上輩子是不是發了什麽‘騙人我就是貓’的毒誓,然後你就成這樣子了呀?”

宛若老學究般翻譯着古卷的魚王嘆了口氣,他伸出貓爪拍了拍冥君的腦袋,古板道:“少廢話,別打擾我幹活。”

冥君哪裏肯,她天馬行空地說道:“在我的記憶裏,冥府确實是有谛聽的……那是一只虎頭龍身的獨角獸,很白,又長得像狗,所以大家都叫它大白狗!大白狗以前可厲害了,很多古神都來找它問過問題。但大白狗很不敬業的,它遇到弱小的,就胡言亂語糊弄一番,遇到厲害的,就把它趕去更厲害的人那裏。”

魚王一邊聽着冥君神神叨叨地說着,一邊嘆了口氣,将紙面上文字的釋義串聯起來。

寧小齡倒是聽得入神,問道:“冥君姑娘,你還記得其他的事情嗎?比如有關于真正的冥君的?”

寧長久亦有此疑問。

冥君指着身後道:“那就是我爹啊。”

寧小齡回身望去,王座後的神柱上,白骨羽蛇的翼展占據了大半個冥殿,一節節的骨頭上布滿了鋒銳的骨刺,它纏繞在漆黑的神柱上,蒼白與漆黑之間反差強烈。

“當然,我爹爹全盛時候,肯定是要大很多很多的,但是哪有人是把所有的骨頭敲碎塞骨灰盒裏的,只能随便挑點,拼拼湊湊,在這口大棺材裏充充場面。”冥君解釋道。

寧長久看着那尊羽蛇屍骨,問道:“除此以外呢?還有其他的,關于冥君的記憶麽?”

“其他的啊……”冥君撓着頭發,默默地想了會兒,道:“其他的都很破碎呀,這麽多年過去了,誰還記得啊。”

寧長久沒有追問,只是道:“那你所看的書裏,有關于太初神戰的記載麽?太初六神因何而死,十二位國主的神國又是如何建立的?”

冥君心想你說的都是什麽啊……她理直氣壯道:“不記得了!”

寧小齡聽不下去了,問道:“那你記得什麽呀?”

冥君道:“這些年太無聊了,很多時候我都在睡覺,睡覺的時候倒是做了不少奇奇怪怪的夢,所以後來夢和記憶有些混淆了,就……都不記得了。”

“……”寧小齡誇贊道:“你可真是一個稱職的冥君。”

冥君慚愧地低下了頭:“我這些年一直在考慮治國,所以疏于學業了。”

寧長久想着入冥國以後的見聞,輕輕搖頭……哪怕幽冥不死,也不是這麽折騰的啊。

寧小齡嘆了口氣,道:“對了,二世姑娘,你叫什麽呀?”

“……”冥君沉默了會。

寧小齡驚嘆道:“你不會這也不知道吧?”

冥君道:“我一直是一個人,不需要名字。”

寧小齡想了想,道:“那我給你取名字吧。”

冥君拒絕道:“起名字應是父母對的,你這語氣……怎麽像是給寵物起名字?”

“寵物?”寧小齡更高興了,她指着正在翻書的魚王,道:“它的谛聽就是我取的!你看,很應景吧?”

“可谛聽這個詞……也不是你起的啊。”冥君小聲嘟囔道。

“沒關系的!”寧小齡擺了擺手,道:“我給你取個名字吧。”

“嗯……”冥君無奈同意。

于是這兩個小姑娘開始商讨起名字的事情。

寧長久揉了揉太陽穴,心想一個國家将亡,一個受其連累,怎麽這兩個這麽沒心沒肺,最操心反倒還是自己。

我可真是一個稱職的師兄。

寧長久這樣想着。

“師兄,你覺得哪個名字好呀。”寧小齡拿着紙,湊了過來。

寧小齡對于先前擅自吻了師兄這件事依舊有些害羞,所以此刻哪怕內心非常高興,也刻意與師兄保持了一些距離。

嗯……畢竟自己長大了,男女有別之類的,還是要遵守的。

寧長久接過了她的紙,掃了一遍,敷衍道:“都挺好的。”

冥君冷哼了一聲,也不指望他能挑出一個好名字。

冥君看着寧小齡,問道:“外面的人,都喜歡叫什麽名字呀?”

寧小齡道:“叫什麽的都有呀,比如我叫寧小齡,我師父叫陸嫁嫁,女帝姐姐叫趙襄兒,還有我從九幽殿下來時,殿主兼古靈宗的宗主,名字只有一個字,叫禍。”

冥君的關注點卻有點奇怪:“九幽殿?”

寧小齡點頭道:“嗯?怎麽了?放心……九幽殿沒有這裏氣派的。”

“這裏在九幽殿下面?”冥君問。

“嗯。”寧小齡點頭。

“九幽殿下……”冥君很是滿意自己的才華,道:“以後你們就尊稱我為,九幽殿下吧!”

“嗯……好的,二世姑娘。”寧小齡表示贊同。

……

魚王還埋在書海裏翻看着古卷典籍,不停地撓頭,撓下了好多雪白的貓毛。寧小齡和冥君還在商讨着一些“重要”的事情。

寧長久則來到了大殿外,他遠眺着這座幽冥古國。

冥國的上空,黑暗之海宛若暴雨來臨之前翻滾的烏雲,它是這裏生機的源頭,也是此處絕望的伊始。從殿外遙遙望去,依舊可以看見無數飄散的野鬼,還有許多歸虛宗的人在殿門口橫七豎八地睡覺。三十萬大軍已經撤走,他們大部分都留下了這裏。

洛書樓得到的信息與此處的所見所聞拼接了許多,寧長久的腦海中,大致勾勒出了三千年前那場神戰的模樣。

只是他隐約覺得,那神戰之後,似乎還有一個超越了太初六神的強大存在……否則,四神盡死,二神翻盤,死是為何,叛又是為誰呢?

他正思考着這些,身後,隐隐有氣息由遠及近地傳了過來。

是寧小齡蹑手蹑腳地走過來了……

寧長久假裝不知。

寧小齡潛伏到了他的身後,呀地叫了一聲。

寧長久假裝在出神思考,然後身軀一震,佯作吓了一跳,然後苦笑着望向寧小齡,道:“師妹,你如今的魂魄還太虛弱,應當好好調息,不該這麽一驚一乍的。”

寧小齡笑了笑,她來到了寧長久的身邊,手扶着欄杆,微微仰頭,看着師兄久違的臉,道:“木靈瞳果然是個大騙子。”

“是啊,那個女人可是将洛書樓的樓主都騙死了。”寧長久笑道:“小齡被她騙了什麽呀?”

寧小齡道:“木靈瞳告訴我,下面是最可怕的煉獄,九死一生,但下面不是煉獄呀。有師兄在的地方,哪裏都是最好的。”

寧長久伸出手,笑着揉了揉她的腦袋,道:“這次重逢了,以後就再也不分開了。”

寧小齡用力點頭,小心翼翼地湊近了一些,像是小貓一樣,在寧長久的胸膛上蹭了蹭。

寧長久輕輕擁了擁她。

這襲盛開在殿前的雪白道裙,是昏暗天地裏唯一的芳香。

“對了,襄兒姐姐去哪裏了呀?”寧小齡問道。

寧長久道:“襄兒回娘家去了。”

“回娘家?師兄,你是不是欺負襄兒姐姐了啊?”寧小齡問道。

“你看師兄有這膽子嗎?”寧長久嘆息。

寧小齡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問道:“對了,哪個娘家呀?”

“朱雀神。”寧長久道。

“……”襄兒姐姐原來來頭這麽大呀。寧小齡感慨道:“那以後朱雀年,我們就可以橫行霸道,再也沒有妖怪敢欺負我們了。”

寧長久微笑着點頭。

寧小齡又抱了他一會兒,還是有點不敢相信:“師兄,這真的不是在做夢吧?”

“不是做夢。”寧長久道:“師兄從不騙人的。”

“嗯,師兄從不騙人。”寧小齡彎起了眼眸。

寧長久沉吟片刻,忽然道:“對了,小齡,我們出去之後,你千萬不要将我先前搜取冥君記憶的事細說出去,雖然其間并沒有什麽,但發生誤會總是不好的。”

寧小齡對師兄一向言聽計從:“懂的懂的,師兄從不騙人,所以要由師妹來幫師兄騙人。”

“……”寧長久苦笑着拍她的腦袋:“師妹越來越懂事了。”

……

……

不知不覺裏,時間過去了三天。

冥殿裏,穿着一身絲薄睡裙的九幽從足以容納數百個人的床榻上醒來,百無聊賴地仰起頭,看着這座城市般大小的冥殿,陷入了日常的空虛與感慨。

結束了日常的空虛之後,她将頭調轉向了另一邊。

這個搭着軟墊的巨大骨牙床的另一頭,寧長久與寧小齡正在那裏休憩。

九幽看着他們,蹙起了細黑的眉。

“嗯,距離保持得倒是微妙……”九幽輕聲道。

之間寧長久與寧小齡睡在一起,但他們并未擁着,也未肌膚相貼,相反,他們的中間,還用靈力隔了一條線,似是防止睡夢中的一些不軌動作。

“哼,有這麽漂亮的小師妹,怎麽可能沒有非分之想呢?”九幽怨氣道:“一定是剛剛重逢,想要維持形象,假裝正人君子。和師妹睡在一起就是禽獸了,什麽都不做更是禽獸不如!”

“哼,這麽可愛的師妹,既然不用,還不如讓我給來疼愛……”九幽的怨氣越來越重。

寧長久感受到了殺意,警覺地睜開了眼,望了看了過去。

“怎麽了,九幽姑娘?”寧長久問道。

“沒事。”九幽冷冷回應。

她穿着薄薄的絲裙,從床上跳了下來,身子纖細極了。烏黑的頭發披在背上,随着她走路的動作一晃一晃的。

九幽穿好了那身她最喜歡的,鑲嵌有金絲的千褶黑色長裙,在鏡子前打了個旋,很是滿意。

她轉過頭,卻發現寧長久沒有看向自己。

“禽獸不如……”九幽又罵了一句。

寧小齡醒來時,連忙伸出手向身邊抓了抓,寧長久握住了她的手。寧小齡看着師兄的臉,這才松了口氣,閉上眼又睡了一會兒。

九幽掰了掰手指,抱怨道:“距離末日還有兩百九十七天了,那只貓怎麽還沒看完書呀,它到底行不行呀!”

“你行你來呀……”

一個滄桑的聲音傳來。

九幽回頭望去,只見魚王從書閣的方向走了過來。它已經三天三夜沒合眼了,眼眶泛着疲倦的黑色。

九幽問道:“小貓咪,怎麽樣了呀?”

魚王有氣無力道:“你們……自己去看吧。”

說着,它跳上了這張大床,随意一趴,直接睡了過去。

寧小齡醒來之後,看着疲憊沉睡的谛聽,默默給它記了一個大功,心想以後一定要讓喻瑾帶它去衣裳街犒勞一番。

寧長久帶着寧小齡去往了書閣。

九幽已穿着那條千褶的裙擺坐在閣中,開始翻看谛聽的筆記了。

寧小齡看着那些字,心想果然和自己冊子上的一模一樣……看來谛聽不是故意寫那麽醜的。

“上面都寫了些什麽?”寧長久問道。

九幽攤開了一卷,讀了出來。

“在踏足幽冥之前,我從不相信所謂的終結。在暗主降臨之後,我才發現,過往所見之黑暗,都只是遮掩光明的簾幕。”

“我來此間不過千年。六神所約定好離去的日子也是千年。”

“但哪怕是神祇亦無法逃脫貪婪,不知哪一天起,我已不想再回到我的母星。”

“我鐘愛這顆星辰,滿天充盈的靈氣不該是災厄根源。”

“只是暗主已然來臨,世界将陷入漫長的夜,燭龍的雙眸已然渾濁,如何還能照破此間的混沌?”

“……”

少女的聲音清澈,此刻誦念時宛若涼風起伏,悠久與綿長裏,夾帶着微微的,懾人的意味。

寧長久靜靜地聽着。

“暗主究竟是什麽?”

待到九幽誦念完第一頁,寧長久忍不住問道。

九幽輕輕搖頭,她翻到第二頁,掃視了一遍,尋到了與暗主有關的內容,念了出來。

第一句便是劈頭蓋臉的“暗主要殺死我們。”

第二句是:“暗主要殺死所有。”

此刻九幽讀的是魚王的譯本,若她看的是原本,便能看到冥君寫這句話時,羽筆刺破了紙背。

九幽繼續念着。

魚王譯出的幾本書裏,大部分都是一些長詩。

這些長詩是冥君千年來于世界上的所見所聞,其中記載的很多內容,與盛傳的山海經,萬妖經倒是有許多驚人的相似之處。

書中還夾雜了一些關于冥君對于太初六神的看法。

冥君的眼裏,天藏是一頭什麽也不懂、喜歡金銀財寶、容易暴怒的傻龍。玄澤是一頭背負着蒼穹之島的神龜,它明明是海洋之主,卻總喜歡趴在沙灘上曬太陽。燭龍則是一頭冥頑不靈的老龍,總喜歡行雲布雨,打破人間的元素流動,讓人類和妖族敬畏,祭拜它,人間有關于神祇的神話裏,也屬它的最不真實。

歲菩提的性情很慢,最不像神,無論做什麽事都是慢慢吞吞的,對于人類和妖族的祈禱也時常響應,看上去就像是個和善的老爺爺。當時的冥君,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它竟會背叛。

荒河龍雀則是天藏的死敵,在權柄與力量上,當時的天藏是更勝一籌的。但是冥君覺得,荒河龍雀真正想要的并非力量,她比任何人都渴望真正的大自由。

長詩中透露了越來越多的信息。

原來……當初的六神從它們的母星來到這顆星辰,為的便是榨取這顆星辰的靈氣。

靈氣不只是修道的工具,它是真正的生命之源,是星辰孕育出生命必要的條件之一!

它們帶回靈氣,便相當于給母星帶回了生機。

它們是神祇,亦是母星那個巨大的、朦胧的意識所派遣出的礦工。它們唯有将生機帶回母星,才能真正地掙脫本源的束縛,獲得無上的自由。

某種意義上說,神祇亦是囚徒。

寧長久在洛書的所見所聞裏,已猜測到了一部分真相,如今這些猜測終于得到了冥君筆記的親口證實。

神裂峽谷的淘金村裏,那些被聖水污染的人類成為了無鱗無爪的龍,被瀕死的天藏當做了奴隸和礦工。

不曾想,原來天藏所擔任的職責,與那些奴隸竟是相似的。

只是神之心唯有一顆,對于金木水火土冥,這六顆星而言,這六位來到此間的神祇,相當于是它們整個荒蕪的星辰的希望了。

它們本該在此停留一千年。

但後來,一個叫暗主的存在降臨,遮蔽了它們回歸的路……

将太初六位至高的神明盡數攔在蒼穹之下,那個名為暗主的,究竟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後來十二位神國之主的誕生,想來與暗主也脫不了幹系。

寧長久聽着冥君的誦讀,已然出神。

寧小齡卻把握住了重點,她弱弱地舉起手,問道:“所以,說了這麽多,我們到底要怎麽樣才能救下冥國呀?”

九幽默默地翻着書頁。

不得不說,魚王這些天确實恪盡職守,除了幾本純粹的詩集,其餘的一些重要的內容,它都譯了出來,行雲流水地總結在了冊子上。

“我知道了!”九幽忽然開口,她一向散漫的神色出乎意料的凝重,仿佛知道了什麽驚天的隐秘。

寧小齡眼眸一亮,連忙問道:“知道拯救冥國的方法了嗎?”

九幽道:“我終于知道我的來歷了!”

“……”寧小齡并不關心。

寧長久倒是好奇道:“說說看?”

九幽仰起頭,漆黑的眼眸裏竟亮起了一點光。

“我就是冥君!”

她認真地說道。

“……”寧長久并不相信。

寧小齡看着她的氣質,也怎麽都無法将她和冥君聯系在一起。

九幽雙手環胸,認真道:“你們懂什麽?你們知道什麽是神祇麽?冥君可不是羽蛇,真正的冥君只是一顆冥王的心!軀殼對于冥君而言,不過是容納自身的家罷了,與着冥殿并無本質的區別。”

“你的意思是……”寧長久猜到了些什麽。

九幽颔首,驕傲地拿起了幾張冊子,道:“你們看,這些詩文寫得多麽細膩婉約而綿長呀,說明冥君也是這樣的人……他雖然以羽蛇的形象存在于神話,以男子詩人的形象行走于世間,但是冥君大人其實擁有一顆——少女心!”

“我就是冥君的少女心!”

九幽說得高興,霍然起身,一腳嚣張地踩在椅背上,左手猛地拍着桌子,右手豎起大拇指高高地指向自己,為自己解決了一個千古難題高興不已。

……

寧小齡感慨着命運的奇妙,心想如果真如你所說,為何你是男子的時候心思這般細膩,變成了女孩子反倒一點也不少女了。

寧長久亦有此想。

只是他們都沉默着,不忍心打破九幽的高興。

九幽歡呼了一會兒,終于被他們摁回了椅子上,重新尋找拯救冥殿的方法。

九幽翻了許久,終于在冊子的最後翻到了八個字。

“權柄複歸,冥國新生。”

九幽沉默了許久,心想這只貓看了這麽久的書,最後只總結出了這八個字?

這個道理哪怕不需要你我也知道啊……

九幽輕輕将它念了出來。

“小齡姑娘,看來我還是不能放過你了!”九幽的話語帶着些許遺憾。

寧小齡的體內還殘餘着許多權柄,這些權柄是需要盡數取出的。

寧小齡擔憂地看了一眼師兄。

寧長久問道:“哪怕将小齡體內的權柄碎片盡數取出,夠麽?”

九幽想了想,搖頭道:“不夠的。還有很多權柄的碎片散落在外面呢。”

寧長久道:“那好,三百日內,我去幫你将碎片取回來。”

“哼,又想騙人。”九幽冷哼道:“你不知道收集權柄的辦法,也不關心冥國的死活,你只想帶你師妹出去,你就是個只在乎自己的騙子!”

對方說得确實是事實,所以寧長久也沒有反駁。

可聽着九幽的話語,寧小齡卻不由捂住了自己的心口,輕輕喊疼。

“怎麽了?”寧長久擔憂道。

九幽嘆了口氣,道:“我早就說過了,你師妹與冥府羁絆太深,一榮俱榮一毀俱毀,方才你師妹應是生出了放棄冥國與你私奔的念頭,所以遭到冥國的警告了。”

寧長久按着她的心口,探入靈氣,卻未能尋到身體有什麽異樣。

九幽說得或許是真的……

寧長久道:“三百天內,我會将冥國的權柄帶來的。”

九幽道:“那你也不準帶走你師妹!”

“為什麽?”寧長久問。

九幽道:“要是你們不回來了怎麽辦……”

寧長久道:“你也說了,師妹的安危與冥國息息相關。”

九幽總有着額外的擔憂:“要是這三百年,你不找權柄,反而去找辦法護住你師妹的命,怎麽辦?”

寧長久無奈道:“你想怎麽樣?”

九幽道:“總之你要押點東西在這!”

寧長久試探道:“谛聽聰明伶俐,你看……”

“不行!”九幽氣鼓鼓地說道:“把你師妹押一縷神魂在這,要不然我今日就調動冥國的力量,和你們一同毀滅!我雖然打不過你,但若要玉石俱焚,我還是有信心的!”

寧長久尚在猶豫。

他并不懷疑她的話語。

先前與她一戰時,他便感知到了這個少女想要調動某種更高層次,但代價很大的力量。

九幽見他猶豫,軟硬兼施,央求道:“你不是燃火者嘛,不是救世主嘛,我的幾十萬子民還在等你拯救呢?你怎麽忍心……怎麽忍心說走就走啊?”

寧長久道:“可若有神魂留此,師妹就無法回到她的身體裏了。”

九幽心想這才能防止你們逃跑呀!

九幽道:“你們可以選擇一副其他的,暫時的容器嘛,等到時候把冥國拯救了,就能将你師妹的身軀一并贖回去了!”

第 301 章 :唯恐相逢是夢中

深邃的幽冥大殿裏,毛發白而長的魚王蹲在地上,它像是一尊因為驚詫而凍結的雕塑,一雙夜晚發着幽光的瞳孔打量着四周。

魚王修煉出智慧多年,但最近發生的一系列事情,都在不停地沖擊着它原本的認知。

譬如眼前這詭異的一幕……

寧長久正将寧小齡模樣的冥君按在王座上入侵着,冥君一口一個師兄,嬌嬌弱弱,不停求饒。而此刻的本尊、自己的魚幹輸送者、寧長久的小師妹——寧小齡,已不知何時蘇醒了。

她睜大了天真而無辜的眼睛,看着眼前發生的事情。

遲鈍的大腦轉動了起來……師兄正在侵犯一個王座上的小姑娘,那個小姑娘很眼熟,好像是……自己?!

寧小齡尚有些混沌模糊的意識無法理解眼前發生的場景。

她怔怔地看了一會兒,聽着那個自己發出的求饒聲,心想……自己這是靈魂出竅了?

不對,靈魂出竅的話,為什麽那個自己還在掙紮求饒呢?

更何況師兄怎麽會做出那樣的事情,師兄才不是那樣的人呢!

一定是我在做夢……嗯!做夢!

也只有做夢的時候,自己可以像全知全能的神國之主一樣,看到全部的場景。

可是我為什麽會做這樣子的夢呀?

寧小齡的臉頰一下子羞紅了……她看着王座上那個身軀扭動的自己,那白裙的下擺,象牙色的粉嫩玉足船槳般輕輕地擺動着,她的聲音和自己是如出一轍的……嗯,應該就是自己無疑了。

只是聽不出那聲音所代表的,到底是愉悅還是痛苦。

原來自己會做這樣的夢啊。

寧小齡看着王座上發生的事情,身子微微地發燙,靈魂中像是有種子碎裂的聲音響起,輕微而有生氣,她絞緊了手,屏住了本就微弱的呼吸,一眼不眨地看了一會兒。

很快,王座上的自己便說出了各種各樣奇怪的話語。

哎,難道自己的意識深處,真的會說這樣的話嗎?

要不是做夢,真不敢相信自己會有這副樣子……

寧小齡感覺自己的心跳都加快了……好真實的夢啊。不過幸好不是真實發生的事情——師兄和自己,哪能這樣子呢?師父或許會寬容原諒我,但若是讓襄兒姐姐知道了,恐怕能把我和這樣的壞師兄,從南州一路追殺到北荒吧。

寧小齡想到自己和師兄亡命天涯,兇巴巴的襄兒姐姐騎着九羽大黑雀在後面追的荒誕模樣,不由抿唇一笑。

好像也很好唉……

是啊,只要師兄在就好了。怎麽都好。

如果這不是夢,就好了。

寧小齡眼巴巴地看着前方。

師兄正背對着自己,努力從王座的自己身上,榨取着什麽……

以前的夢境也是這樣,師兄總是沒有臉。

真想再看看他,哪怕是夢也好。

她看着冥殿四周,心中酸澀,這就是陰曹地府嗎……這或許是她與世長辭前最後的夢了。

“師……兄?”

于是她不抱希望地,輕輕換他的名字。

但寧小齡沒有想到,師兄和另一個自己,在聽到她的呼喚以後,竟停了下來。

我是……打擾到他們了嗎?

寧小齡有些愧疚。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師兄竟真的緩緩回過了頭,望向了她。她看着師兄熟悉的容顏,太過欣喜,故而沒有注意到他臉上複雜而尴尬的神情。

不愧是最後一個夢,真是貼心呀。就像是牢裏犯人上斷頭臺前最後的一頓紅燒肉。

寧小齡看着師兄那張久違的容顏,莞爾一笑。

“師兄!”

她的聲音清脆。

……

寧長久看着她清麗動人的笑容,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

他知道寧小齡會醒來,他也期待着,并為重逢欣喜。但……不是這個局面下呀!

寧小齡看上去好像還不是剛醒的……

自己竟沒有意識到。

看着師妹甜甜的笑容,他百感交集,一時間進退兩難,也只好擠出了一絲笑,心中想着到底要怎麽編才能讓師妹相信自己是清白的。

冥君先前也很緊張,很投入,一心一意掙紮,演戲。直到此刻才幡然察覺到寧小齡已醒。

她也感受到了一絲……尴尬。

自己變成這副樣子是為了阻止寧長久的進一步動作,如今被正主撞見了,還盯着看,她身為少女的羞恥心還是被激發了出來,一時間沒再将角色扮演進行下去。

空氣陷入了安靜。

寧小齡見他們沒有了動靜,有些局促。

這是怎麽了呀?是自己打破了夢嗎?夢要結束了嗎?

她有些慌張。

早知道就不開口了。

能一直看自己和師兄這樣子……好像也挺美好的。哎,師兄可真是粗暴呀。

寧小齡睜着杏眸,眸中似閃動着某種光,那種光在幽暗的冥殿中燦若星辰。

寂靜之中,倒是魚王率先打破了這種平靜。

“喵嗚……”

魚王總覺得這種時候,自己作為旁觀者,應該說點什麽。

于是它叫了一聲。

寧小齡微微回神,她這才注意到,自家養的大白貓還趴在地上呢。

“小谛聽……”寧小齡輕輕喊它的名字。

魚王睜着一雙死魚般的眼睛盯着她,心想這種時候了,你不去抓你那個禽獸不如的師兄,還有時間來管我?

寧小齡想起了自己堕入深淵前,與木靈瞳一戰的場景。她蹲下身子,輕輕幫谛聽捋了捋毛發,道:“沒想到一直在幫我的高人就是你呀,是我太笨了,換作聰明一些的,應該早就想到了吧。”

“喵嗷。”魚王擡頭挺胸,驕傲地喊了一聲。

寧小齡道:“雖然現在是在做夢,但是前面的東西不許看了,要不然你發情了,我可沒辦法在夢裏給你捏只小母貓出來。”

“???”魚王傻了。

寧小齡按住它的腦袋,一擰。

魚王被迫轉頭,視線偏離了案發的中心處。

魚王心想這到底是哪裏撿來的傻女主人呀,居然以為這是在做夢……這也太笨了吧!難道你以為你師兄只有在夢裏才會做出這樣禽獸不如的事情嗎?

夫人踏劍守國門,妻子婚房圓閨夢……這種事情要不是親眼所見,真是不敢相信世風日下至此啊!

魚王想要開口說話,狠狠控訴一番。

但寧小齡已經起身朝着王座的方向走去了。

寧長久看着時隔三年,已出落得清麗動人的師妹,神色恍惚。他覺得自己應該輕輕擁住她,與她長聊這些年所發生的事。

寧長久想要松手起身。

但冥君同樣細眉一豎,心想你都這樣了還想跑?還想給你師妹維持什麽形象?

回來!

冥君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将想要臨陣脫逃的他重新拉了回去。

“師兄,你要去哪裏呀?剛剛不是還威風凜凜的嗎?現在……怎麽了呀?”冥君眨着她那以假亂真的天真眼眸,無辜地看着寧長久。

寧長久低聲道:“你給我變回去!”

冥君假裝沒有聽清:“師兄你是有什麽悄悄話想要對我說嗎?”

“……”寧長久瞪着她。

冥君蜷着嬌小的身軀,保持着驚慌失措的模樣,不為所動。

寧小齡已經邁着小小的步伐,微提裙擺,小姐似的,頗有禮節地走了過來。

她湊近了寧長久。

這是她第一次距離師兄這麽近。

“師兄,我以前在書上讀過一句詩‘上天知我憶何人,使向人間夢中見’,當時将信将疑,如今才發現,詩文誠不我欺。”寧小齡話語很輕,仿佛在夢中,她也要向師兄證明,自己這些年是好好讀書,頗有涵養的。再不是當年那個不識字需要陪讀的小姑娘了。

寧長久靜靜地看着她。

原來師妹以為這是在做夢呀,難怪這麽……平靜。

某種意義上說,這裏也是一片精神世界,與做夢,倒是有某種意義上的契合。

“師妹。”寧長久看着她的臉,輕聲喚她的名。

少女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他,似有眼淚要墜下。

寧長久抛下了心中複雜的情緒,溫柔地看着她,說道:“師妹,這些年,我很想你的。”

寧小齡聽着他的話語,心想這真是個死都值了的好夢。

眼淚串連成珠,順着白皙的臉頰滾落了下去,少女抓起袖子擦了擦臉,認真道:“師兄,我也好想你呀。”

說着,她看向了師兄身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少女。

嗯……師兄是真的很想我的!

只是……自己遠遠地看了這麽久,為什麽這一個自己的衣裳還是完整的呀?師兄……不會不懂這個吧?

寧小齡有些害羞地想着。

冥君半躺在幽冥王座上,看着含情脈脈的兄妹兩人。

分別三年,本以為早已生死相隔,卻在象征死亡的深處再次重逢。

她也有些感動。

但她作為冥君的本職和理智不允許她接受這份感動。

既然這個小姑娘以為是夢,那……

“師兄,你在和誰說話呀?為什麽我看不到有人呀?”冥君嬌柔開口,嗓音軟軟的。

“……”寧長久想要掐住她的脖子。

寧小齡已率先開口,道:“師兄,你們繼續吧,我……我就在一邊看着,不出聲。”

寧長久想要松開冥君解釋一番,冥君卻死死地拽着他。

寧小齡看着這幕,也有些吃驚,心想意識深處的自己,真的想師兄想到這個地步了嗎……

“師兄……你不喜歡我了嗎?”冥君楚楚可憐地開口。

寧小齡聽着自己說出這樣的話,同樣心中憂傷,她也望向了寧長久。

自己不是第一次看到這種陣仗了,一個月前,陸嫁嫁與司命的場面可比現在血腥多了……但他明知道自己解釋清楚就可以了,可他看着寧小齡期待的眼神,一時竟有些茫然無措。

寧小齡也看着師兄。

“師兄……其實你不用顧忌這些的,你和師父不也……”寧小齡咬着柔軟的唇,話語輕了許多。

寧長久深吸了口氣,決定說出真相,他開口道:“師妹,其實……”

他話音才起,寧小齡忽然踮起腳尖,蜻蜓點水般吻了吻他的唇。

這是她一直想做的事,也只是在夢裏,她才敢這樣做。

反正醒了,就什麽也不記得了。

古人也說了,春夢了無痕嘛。

她都要趕赴死亡了,那誰還管她是瘋還是清醒呢?

寧長久感受着唇間剎那的觸感,精神中似有電流一閃而過。

寧小齡卻似解開了什麽包袱,她伸出手,從寧長久的身後用力地環住了他。

白骨嶙峋的羽蛇停下了動作。

面目猙獰的修羅低眉垂首。

“師兄,不許走了……好好陪陪小齡,好不好。”

寧小齡的話語有些哽咽了。

魚王看着這一幕,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首兒歌,兩只小齡。

上下各一只,各有各的好。

真是美滿的場景呀。

冥君也慢悠悠地開口了,話語清媚:“師兄,此情此景,我們雙宿雙飛吧。”

……

……

大殿寂靜,寧長久感受了寧小齡的擁抱。

“小齡。”寧長久忽然開口。

“嗯。”寧小齡應道。

她的情緒初初穩定了些。

她發現自己真是膽小啊,明知道是做夢,還是沒有勇氣做一些太出格的事情。不過另一個自己覺悟好像很高,也大膽很多,嗯,雙宿雙飛……

“小齡。”寧長久又喚了一聲,他雖不太想打破她溫暖的夢,但他也相信,美夢成真帶來的幸福感會更加強烈,至于身下這個搗亂的冥君,等會再和她算賬。

“你不是在做夢。”寧長久開門見山道。

“嗯?”寧小齡微微錯愕:“什麽呀。”

寧長久柔聲道:“小齡,你現在不是在做夢,這裏是幽冥地府的深處,你堕入了這裏……嫁嫁師尊還在上面等我們呢,師兄來了,師兄來接師妹回家了。我們都很想你。”

寧小齡怔了一會兒,心想師兄這是在說什麽胡話呀,如果不是做夢,那王座上的自己又是什麽呢?

不過真是個好夢……

寧長久知道她的疑惑,道:“這件事解釋起來并不複雜,現在王座的這個,她不是你,她是……”

冥君感到不妙,立刻一哭二鬧,打斷道:“師兄,你真的不要小齡了嘛……你把我捧上王座的時候,可是說了,我是你的小公主呀,你只愛我一個人的。”

“……”寧長久一時語塞。

寧小齡卻皺起了眉頭,她盯着王座上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小姑娘,半晌,她警惕道:“你到底是誰!”

……

冥君一怔,心想自己說錯了什麽嘛。

寧長久松了一口氣,他趁着冥君錯愕,掙開了她的束縛,然後以修羅金身壓制着她。

冥君徹底失勢。

寧長久轉過身,看着有些茫然又有些堅定的寧小齡,他伸出了食指,輕輕地點上了她的眉心。

當初寧小齡渾身是血倒在将軍殿時,他這樣點上了她的眉心。

寧小齡被白狐壓制心神時,他亦這樣點上了她的眉心。

這個動作出現過許多次,他們彼此都很熟悉。

寧長久輕輕一點,沒有運用一絲一毫的靈力。

寧小齡卻如遭電擊。

她怔怔地看着寧長久,許久之後才顫聲開口:“師兄?”

“嗯。”寧長久擁住了她。

寧小齡緩緩地伸出了手,觸了觸他的發絲、衣裳,手臂,臉頰……本該虛幻的一切卻那麽真實。

被金色巨人壓着的另一個自己,也正看着這裏,她俏麗的臉頰上帶着憤憤不平的神色。

“是真的師兄嗎?”寧小齡還有些不敢相信。

“師妹。”寧長久忽地笑了,他輕輕開口,問:“以後我們是住在臨河城好,還是蓮田鎮好呢?”

寧小齡相信了。

這是她當初問他的問題。

只有他們兩人知道。

“哪裏……都好的。”寧小齡應了一聲,嚎啕大哭了起來。

魚王蹲在地上,靜靜地看着,目光柔和,話語老氣橫秋:“久別勝新婚,真是感人的一幕啊。”

……

……

寧小齡哭了好一會兒,本就虛弱的身子更顯得病恹恹的了。

她坐在師兄的身邊,反反複複地打量着他,不确定道:“真的不是做夢嗎?”

寧長久道:“我們可是結了同心的,我騙不了師妹的。”

“同心……”寧小齡這才反應了過來,她捧住了心口,發現先前空空落落的地方,忽然添了些淡而真實的情緒。

幽冷的冥殿裏,似有溫暖的風吹了進來。

師兄……真的回到自己身邊了。

寧小齡仰起頭,看着寧長久,輕聲問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呀?”

冥君依舊被修羅屈辱地壓在王座上。

她與寧小齡對視着。

寧小齡感覺自己是在照鏡子。

“如果不是做夢的話,她又是誰呀?”寧小齡問。

寧長久好奇道:“小齡剛剛不是識破她了嗎?”

“沒有呀。”寧小齡道:“我只是單純覺得,師兄是不敢說這樣的話的,畢竟……襄兒姐姐那麽兇。她要是知道了,師兄就完了。”

“……”寧長久心想師妹果然還是很了解自己的,他原本以為三年之約只要贏下來,自己就可以穩穩當當地壓襄兒一頭了,結果到頭來,自己還是只能欺負一下嫁嫁這樣的傻姑娘。

“她是冥君。”寧長久定了定神,開始介紹起她的身份:“當然,冥君這個稱呼應該是她自封的……總之她是這裏的主人,你落到了她的手上,師兄是來救你出去的。”

“冥君。”寧小齡警惕地盯着她,然後好奇問道:“師兄……那你剛才……又是在做什麽呀?”

寧長久道:“我不知道如何除去,但是她知道,我在她的身上搜尋出去的辦法。”

“哦……”寧小齡恍然大悟。

她立刻想起了自己先前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臉頰不由地紅了。

還好自己沒有說出來……

本能的矜持救了自己!

寧小齡微羞道:“當初我還立誓,哪怕是下至黃泉也要将師兄撈出來,沒想到……倒是師兄來黃泉裏撈我了。”

寧長久笑了笑,他說道:“嫁嫁和……另一位你認識的姐姐都在等你,我等下就帶你回去。這三年師兄經歷了很多事,都是很有趣的故事,等回去了,我慢慢講給你聽。”

“嗯!我也有好多話……想說給師兄聽的。”寧小齡仰起頭,虛弱的小臉上笑容難抑。

她又想起了什麽,回過頭,看着望向這裏的谛聽,道:“師兄你看,那是我新養的貓咪,是不是很可愛呀。”

魚王心想,我才不是你養的寵物,我只是想跟你混口魚吃。

寧長久看着它,咬牙切齒道:“還……挺可愛的。”

要不是當初魚王搗亂,自己與襄兒的婚宴想必就能順順利利地結束了。

魚王也看着他,叫了一聲,好像在說浪貓回頭金不換,你們師兄妹重逢,我功德無量!

“我……我也有功!”

不等寧長久審判,冥君也已經搶先開口了。

寧長久看着她,嘆了口氣,問道:“冥君大人,你有什麽功?”

冥君道:“當初你師妹掉到這裏,若非承蒙我搭救,早就被冥國裏的野鬼們殺掉了!不信你可以問那只貓!”

寧長久望向魚王。

魚王喵了一聲,表示她說的是真的。

寧長久想了想,輕輕點頭,暫記一功。

冥君繼續道:“救回你師妹後,我還堅持溫養她的魂魄,要不然她哪能這麽早就醒,哪能這麽早就與你師兄妹相逢!本君居功至偉!”

寧長久點頭,她救小齡是為了搜刮師妹體內的權柄,他是知道的。

他忽然又想起了自己在冥君識海中看到的那些畫面,他猶豫着開口:“你……救小齡,是不是還有其他的目的?”

“我……”冥君像是被揭穿了,一下子支支吾吾了起來……自己與木靈瞳的那些事,怎麽就被這個可惡的人知道了啊……她強自解釋道:“我哪有……我只是愛戴我的子民,”

寧長久想着那三十萬叛軍,覺得這個說法實在沒有說服力。

唉,不過不管如何,她也是救了小齡的。

寧長久道:“放心,我不會傷你的,我只是想帶師妹出去。”

“我知道……”冥君的話語透着說不出的孤寂:“可是,這個冥國要完了呀,你們要是都走了,誰來救我呢?還有三百天了……三百天後,什麽都沒了。”

寧長久回想着他所見到的千年孤寂。

她自出生起就一直待在這座冥國裏,孤單地坐在冥殿外眺望,等待有人陪她越過黑暗之海。

只是,冥國這般大的世界,他又能改變什麽呢?

寧小齡捂着自己的胸口,忽然道:“我也感受到了。”

“感受到了什麽?”寧長久連忙問。

“死亡……”寧小齡憂心忡忡道。

寧長久立刻明白,冥君的權柄在她體內紮根多年,兩者亦是血脈相連了。

冥君看着寧小齡,道:“我可以放你們走的,但如果冥國毀了,你的師妹下場也不會好的。”

“把冥君的權柄都取出來……不行麽?”寧長久問。

“我不知道。”冥君嘆了口氣,道:“命運莫測,你敢拿你師妹的安危當賭注嗎?你們才剛剛重逢呀。”

寧長久問:“你希望我怎麽幫你?”

冥君輕輕搖頭:“我也不知道。”

寧長久問:“真正的冥君沒有留下什麽線索嗎?”

冥君答道:“冥君只留下了很多書……其中很多文字的傳承都随着權柄流落在了外面,我讀不懂,也不知道是不是記載了有用的信息。”

寧長久嘆了口氣,無能為力道:“你身為冥君的後人都讀不懂,這個世上,還有誰能看懂呢?”

“喵嗷。”

大殿裏,毛發如雪的魚王叫了一聲,高傲地走了過來。

……

……

(感謝萌主且歌且荇ing、書友南國鍵客打賞的大俠!!謝謝兩位書友的支持與鼓勵!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