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許婚約否

羽夜夜的身體不到七天恢複了正常。青帝沒有告知任何人立刻帶着她去了無妄山。等天樞長老請青帝去飛仙峰主婚的時候, 星落峰早已空無一人。

結契當日,因為曲逐陽臨時拔了一棵翠綠的青松送給夷則長老當賀禮,引起一番軒然大波。衆人再也沒有任何餘裕關注青帝和羽夜夜的缺席。

羽夜夜此時正站在星落劍上, 雙手緊緊攥着青帝的衣袖,神情中充滿期待地望着前方越來越近的無妄山。

無妄山周圍籠罩着白色的雲霧,隔絕着一切人世煙火, 很難想象出裏面有人居住。

“師父,無妄山看起來很冷清。”羽夜夜語氣裏有一絲失望。

平日自己和師父所住的星落峰雖然也十分清冷, 玄天山卻足夠熱鬧。

青帝垂眸看了她一眼, 平靜道:“夜夜,無妄山的空蟬尊者修煉近千年,在仙界德高望重。他門下的弟子皆十分優秀。你可與他們多加交流。”

羽夜夜心中一動, 偷偷瞄了一眼青帝。她望着青帝一如既往清冷的側顏, 在心中自我揣摩他話中的含義。

師父在誇別人的徒弟?羽夜夜心底一沉,當下決心此行絕對不能給青帝丢臉。她立刻學着青帝的樣子板起臉,裝成一副冷若冰霜的樣子。

兩人又行了片刻,終于到達無妄山。山外缭繞的雲霧漸漸淡薄, 羽夜夜看到了山峰之上巍峨連綿的建築。

其中一處遼闊的廣場上, 站着一個身着灰色衣裳的老者。那人外表看起來已經年近半百,左手正在一下一下捋着自己半白的胡須。他的身後站着一個一襲白衣的少年。少年的年齡看起來比羽夜夜大一兩歲。

兩人正擡頭望向空中, 明顯是在等師父和自己。

羽夜夜環顧兩人空蕩蕩的周圍,心生不解:“師父, 無妄山只有兩個人嗎?”

“其他人見不得你師父的臉, 會誤道。所以,都躲了起來。”一個爽朗卻蒼勁有力的聲音清晰傳入耳中。

羽夜夜循聲望去,看到那名老者正含笑望着自己。她連忙低下頭,不再言語。

下一刻, 星落劍向下緩緩落去,靜靜浮在空中。羽夜夜從劍上一躍跳下,擡頭又仔細打量了下面前的兩人,一語不發走到青帝身後筆直站着。

老者的聲音裏含着笑意主動打起招呼:“帝君。”

青帝微微颔首,神情沒有任何動容:“空蟬尊者。”

青帝一語落地,望向空蟬尊者的眸色微沉。空蟬尊者剛剛雖然在和自己說話,他的眼睛卻一直盯着羽夜夜瞧,臉上還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夜夜。”青帝沉聲喊道。

羽夜夜飛快主動喊道:“晚輩羽夜夜,見過空蟬尊者。”

空蟬尊者臉上的笑容頃刻間濃了幾分:“最近聽聞帝君收了名弟子。老夫一直還以為是謠傳,沒想到竟然是這麽一個可人的孩子。老夫看着也十分喜歡,真希望門下也有這麽一個可愛的女娃娃。”

“咳。”空蟬尊者身後的少年突然輕咳一聲,恭敬出聲道,“晚輩邱辭蘇,見過帝君。”

空蟬尊者仿佛這才想起身後的弟子。他高聲道:“辭蘇,為師和帝君說幾句要緊話。你陪着羽姑娘逛逛無妄山。”

羽夜夜神情微怔,猶豫的目光望向青帝。青帝淡淡掃了一眼空蟬尊者,對羽夜夜說道:“夜夜,你去玩會。”

不情願的表情頓時出現在羽夜夜的臉上。師父的語氣完全是把自己當小孩子看待。他要和空蟬尊者談正事的時候把自己支開的行為更證明了這一點。

羽夜夜眼睑微垂,将心中的不滿壓下,點頭答應道:“是,師父。”

“羽姑娘,請。”邱辭蘇立刻上前領路。

羽夜夜回頭不舍地看了好幾眼青帝,這才跟在邱辭蘇的身後離開。

青帝站在原地,目光清冷目送兩人離開。當視野中的薄紅色身影消失,青帝轉頭看向空蟬尊者,神情微凝問道:“發生了什麽事?”

空蟬尊者同樣一直用慈祥的目光望着羽夜夜和邱辭蘇。他聽到青帝的問話,臉上的笑容剎那間收斂。

空蟬尊者的臉色頓時嚴肅了幾分。他壓低聲音道:“帝君,傳聞魔界最近一直在找一個人。”

**

不知道是不是真如空蟬尊者所言,青帝的容顏殺傷力太嚴重,所以無妄山的人都躲了起來。

羽夜夜跟在邱辭蘇的身後走了許久,都沒有看到其他人的身影。她只能通過時不時感受到的從四面八方落向自己身上的視線,判斷無妄山不僅僅只有兩個人。

被人暗中盯着的感覺很不舒服。而且身邊的邱辭蘇明明也察覺到了視線,卻一直假裝沒發現。羽夜夜臉色漸漸沉下去,眉心越蹙越緊。

邱辭蘇不動聲色仔細觀察着傳聞中帝君的弟子。

冷冰冰的樣子和帝君有點像。這是邱辭蘇的第一印象。

他們一路走了數個地方,眼前的少女一直面若冰霜,沒有笑過。對自己的話也只是簡短應對幾句,沒有說過太多的話。

邱辭蘇的目光上下飛快打量着羽夜夜,腦海中浮現自己平日照顧的師弟師妹們。這個年齡的女孩子本該天性爛漫,整日喜笑顏開。她卻要每日跟在帝君身邊修煉,想必心中一定十分壓抑。

“啊。”羽夜夜不小心驚呼出聲,打斷了邱辭蘇想當然的思考。

邱辭蘇立刻正色問道:“羽姑娘,發生了什麽事?”

羽夜夜的眼睛緊緊盯着不遠處一棵偌大的果樹。果樹上紅豔豔的果實讓她垂涎欲滴。羽夜夜一個沒忍住,忘了自己要保持高冷人設的事情。

她指着樹上的漿果,喉嚨不自覺滾動了兩下:“邱道友,那個能吃嗎?”

邱辭蘇順着她的手指望去,應聲道:“熟了,可以吃。”

羽夜夜聽到他的話,眼睛一亮。下一瞬間,她已經一飛一落,手中多了幾枚漿果。羽夜夜望着手心紅得快發黑的漿果,正要吃,注意到邱辭蘇緊緊盯着自己手心的目光。

羽夜夜望着他一瞬不瞬的視線,在心中不舍了一下,把手心最大的那枚漿果放到邱辭蘇的手中,态度誠懇道:“邱道友,你請。”

邱辭蘇愣了下,連忙将手心的漿果遞回去,解釋道:“羽姑娘,我不是這個意思。”

羽夜夜此時已經迫不及待吃了一枚漿果。她望着天邊快要西斜的太陽,覺得口中的漿果實在是太美味。

早上和師父出門的時候,她雖然準備了兩人路上吃的糕點。兩個人一路卻一直待在星落劍上,她完全沒有機會好好吃飯。

羽夜夜不禁笑着回頭說道:“邱道友,漿果很甜。”

邱辭蘇注視着羽夜夜的笑容,伸出的手停了下來。羽姑娘似乎和剛剛不一樣了。現在的她和師弟師妹他們一樣,完全一副無憂無慮的少女模樣。

邱辭蘇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漿果,輕輕咬了一口。甜蜜的滋味頃刻間在口腔蔓延開。邱辭蘇的臉上不禁露出平日習以為常的溫和笑容。

邱辭蘇擡頭望向剛剛的那棵果樹,聲音溫潤如玉道:“羽姑娘,你剛剛摘的是樹下背陰之處的漿果。其實,這棵樹最上面向陽的地方日照充分,漿果最是甜美。”

邱辭蘇話音一落,人一躍飛掠出去。他伸手輕輕一折,瞬息間拿着一株沉甸甸的果枝飛落回來。

“羽姑娘,給你。”邱辭蘇将手中的果枝遞給羽夜夜。

羽夜夜的眼睛閃閃發光盯着他,驚嘆道:“行家?”

邱辭蘇露出一個頗為友善的笑容:“平日師弟師妹們總喜歡上樹摘果子,所以我對無妄山的果樹頗為熟悉。”

羽夜夜嘴角一揚,語調微揚問道:“真的只是因為師弟師妹們的關系?邱道友,你自己一個人的時候難道從來沒有主動摘過?”

邱辭蘇笑了笑,語氣随意道:“誰都有年少的時候。”

兩個人同時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山峰之上,青帝和空蟬尊者談完正事剛剛從大殿內走出來,恰好看到了遠處的這一幕。

空蟬尊者語氣頗為欣慰道:“辭蘇這孩子有長進了。”

青帝聽着遠處兩人的歡聲笑語,目光落在羽夜夜雙唇上沾染的紅色汁液上,沒有應聲。

空蟬尊者繼續說道:“帝君,您看這場面像不像世人常說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青帝冷聲道:“不像。他們的年齡已經不小了,早已不是小孩子。”

“是可以成親的年齡了。”空蟬尊者點點頭,順着青帝的話應和道。

他突然話鋒一轉,冷不丁問道:“帝君,不知道令徒是否和人許過婚約?”

青帝本就冷若冰霜的臉上瞬間凍結般冰寒。他擡眼冷漠掃了一眼空蟬尊者,聲音冷淡道:“夜夜的年齡還小。”

“先定個娃娃親也挺好。”空蟬尊者笑着捋着自己的胡須,“不如玄天山和無妄山就趁此機會……”

“空蟬尊者。”青帝的聲音頓時低沉冰冷了幾分。

青帝望向遠處的羽夜夜,神情中顯出不容置疑的威嚴之色:“這是夜夜的終身大事,唯有她自己可以做主。本君不允許任何人強加幹涉。”

空蟬尊者吃了閉門羹,臉上的笑容卻沒有絲毫變化。他看着遠處的兩人,不死心道:“老夫看着這兩個孩子的氛圍挺不錯。讓他們多相處一段時日,此事想必自然會水到渠成。”

青帝沉默片刻,正色問道:“空蟬尊者,無妄山最近幾年應該收了不少弟子。”

空蟬尊者神色一動:“帝君是看中了無妄山別的弟子?帝君,說實話,無妄山适宜婚配的弟子中,辭蘇是最好的。”

青帝無動于衷,冷聲道:“本君和夜夜在無妄山這幾日,希望夜夜有機會能夠體驗一番無妄山的授業課程。”

青帝頓了下,神情平靜道:“無須尊者親自傳道,夜夜與無妄山其他弟子同席即可。”

空蟬尊者的眼皮跳了下,他滿臉疑惑問道:“其他弟子?帝君這話是把辭蘇排除在外了?”

青帝目光淡然望着遠處,沒有回答。

青帝視野前方的羽夜夜似有所感,突然回頭望向大殿的方向。她看到青帝正注視着自己,眉眼一彎,笑着和邱辭蘇向大殿趕來。

一縷溫和之色不經意晃過青帝的眸底。他步伐沉穩向羽夜夜迎過去。

空蟬尊者見青帝要走,神情頓時嚴肅了起來。他壓低聲音喊道:“帝君,那件事……”

青帝沒有回首,也沒有停下腳步。他聲音清冷道:“既然只有巫灼寒和十三魔将知道魔界尋的是何人,抓一個魔将回來問一問即是。”

空蟬尊者有幾絲皺紋的嘴角上浮現出有些苦澀的笑容。帝君的話說得真輕松,雖然這件事帝君本人做起來也十分輕松。可是,對其他人來說,如果遇到魔界魔将,能夠死裏逃生就是幸運至極的事情,哪裏還有餘裕去活捉對方。

“不知道帝君想抓哪一位魔将?”空蟬尊者詢問的語氣不禁有些随意。

魔界十三魔将皆在魔域,不僅他們自身境界高深,連他們身邊的侍從都是境界不低的死士。想要從魔域抓一個魔将出來。空蟬尊者忍不住縮了縮腳,對自己來說可是九死一生之事。

青帝腳步頓了下。他眸光微動,聲音平靜道:“魔将谛聽。尊者在魔界的眼線若是打聽出谛聽的下落,可直接傳音星落峰告知本君。”

“直接傳音星落峰?不是玄天山……”空蟬尊者疑惑的話還未說完,青帝的身影已經悄然掠至遠處。

羽夜夜疾步沒走多久,擡頭一眼看到青帝。她立刻笑着迎上去:“師父!”

青帝對她微微颔首,擡眸對她身邊的邱辭蘇說道:“尊者有事情要囑咐你。”

邱辭蘇擡頭眺望遠處的空蟬尊者,神情猶豫道:“晚輩還未帶帝君前往客室。”

羽夜夜連聲說道:“不用了。邱道友,你剛剛帶我去過。我記住路了。我帶師父過去。”

邱辭蘇遲疑了一下。他擡頭不經意看到青帝冷若冰山的臉,脊背莫名感到一股寒意。邱辭蘇立刻恭敬地欠身離開。

**

大殿前

空蟬尊者正一臉為難之時,邱辭蘇快步走過來,聲音溫和喊道:“師父。”

空蟬尊者看到他,詫異問道:“辭蘇?你送帝君去客室,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邱辭蘇一怔:“師父,帝君說您有事找我。羽姑娘便自己帶帝君前往了客室。”

空蟬尊者聽到他的話,微微點了點頭:“看來帝君是真的不高興了。”

“師父,您做了什麽嗎?”邱辭蘇忍不住問道。他的心中莫名生出不詳的預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空蟬尊者就一臉平靜道:“為師沒做什麽,只是幫你提了下親。”

“師父!”邱辭蘇的聲音不由提高,“您怎麽能這樣。我和羽姑娘今天才第一次見面。”

空蟬尊者神情淡然道:“那又怎麽樣。這幾天,她和帝君都住在無妄山。你多去探望她,不就可以多見幾次了嗎?”

“不是這個問題。”邱辭蘇的語氣有些無奈。

空蟬尊者望着他一臉不高興的樣子,立刻教訓道:“傻徒弟,你知道些什麽。那可是帝君的徒弟。帝君千年以來從不收徒弟。這還不能說明什麽嗎?

空蟬尊者語重心長道:“帝君的今日就是她的明日。你看看,現在仙界,妖界和魔界有多少人為帝君癡狂瘋魔。帝君有看一眼嗎?”

他的語調微揚:“你現在不先下手為強,以後你想追都追不到。”

邱辭蘇正色道:“師父,這就是您要找我的事嗎?”

空蟬尊者這才想起要事:“明日,羽姑娘要和其他弟子一同上課。你盯着點。”

“盯着點?”邱辭蘇神情不解。

空蟬尊者嘆息一聲:“帝君這是要找人給他徒弟練手,你盯着她下手別太重。”

山峰上,邱辭蘇走後。

“師父,我帶你去客室。”羽夜夜興高采烈說着,習慣性伸手就要去握青帝的衣袖。

她的眼睛瞥到自己手指上的漿果汁液,連忙縮了回來。羽夜夜将手背在身後,腳步輕快地走在前面領路。

她沒走多久,青帝沉聲喊住她:“夜夜。”

羽夜夜一回首,青帝月白色的身影觸不及防近在眼前。羽夜夜心中一驚,腳步不穩,不自覺向後退去。

一只修長的手臂倏忽之間伸出攬在她的腰間,又迅疾松開。

青帝不動聲色将收回的手臂置于身後,手指微微并攏。他凝視着羽夜夜染上一層暗紅之色的雙唇,神情平靜道:“夜夜,嘴角。”

羽夜夜的神色一瞬間掠過一絲茫然。下一瞬間,她飛快低下頭用手帕用力擦了擦嘴角,緊緊抿了幾下雙唇。

過了好一會兒,羽夜夜仰頭望着青帝,确認問道:“師父,好了嗎?”

青帝凝視着她唇角殘留的淡淡的暗紅色,自然地從衣袖內掏出一塊月白色的手帕,動作輕柔地慢慢擦拭。

羽夜夜瞳孔驟縮,身體頓時僵在原地,只有快了半拍的心跳在飛快蹦着。兩個人的距離很近,近得她可以看清青帝每一根微顫的睫毛和他清冷雙眸中倒映出的自己的身影。

好紅。羽夜夜從青帝的眼中看到自己的臉一點一點變得像是身後紅透半邊天的晚霞。

她的臉頰越來越燙,直接将熱度燒到了腦海中。思考一瞬間成為脫缰的野馬肆意奔騰。

師父真好看,好想親一口。距離好近,自己踮起腳就可以親到師父。

羽夜夜的呼吸漸漸不穩。她的目光一瞬不瞬凝視着青帝微抿的薄唇,緩緩踮起腳。

第 56 章 純粹之心

指腹異常灼熱。青帝手指貼近羽夜夜的唇間, 輕輕摩挲了幾下。一絲凝重之色蘊含在他的眸中:“夜夜,你的身體真的沒有不舒服嗎?”

羽夜夜身體一僵,不自覺抿了下雙唇, 擱置在唇間的手指觸感清晰傳來。心髒突然跳得快了半拍,羽夜夜的臉霎時間染滿紅暈。

青帝凝視她的臉頰的目光一滞,動作凝了下。他不動聲色收回手指, 解釋道:“夜夜,你的舌頭的溫度比平日炙熱, 太過異常。”

羽夜夜動了動舌頭, 低下頭小聲道:“參商長老說,體內灼熱是假胎草和赤木花作用的結果。過一段時間就會沒事了。”

羽夜夜頓了下,擡頭不解問道:“師父, 你怎麽知道我的舌頭平日是什麽溫度?”

收回的手指緩緩并攏。青帝迎着羽夜夜疑惑的目光, 扭過頭看向一旁的荔枝,聲音冷靜問道:“夜夜,你還想吃荔枝嗎?”

“吃!”羽夜夜立刻開心笑道,“師父, 您剝的荔枝真好吃。”

“嗯。”青帝輕聲應着, 拿起一顆荔枝慢慢剝着。他望着還殘留一絲灼熱的指腹,手指不自覺顫抖了一下。

青帝很快剝好一顆荔枝, 遞到羽夜夜的手邊,沉聲道:“夜夜, 給。”

羽夜夜伸手接住, 張嘴吃下。圓潤光滑的果肉落入口中,強烈刺激着舌頭上的味蕾。昨夜口中泛酸的滋味早已遠去,羽夜夜不經意再次回想起議事大殿內的發生的事情。

她猶豫片刻,小心翼翼問道:“師父, 您後悔收我當弟子了嗎?”

青帝停下手上的動作,擡眸看向羽夜夜,她的臉上帶着明顯的不安。青帝心中微沉。夜夜仍然在介意施妩佳說的那句話嗎?

“為什麽這麽問?”青帝将果肉輕輕放入羽夜夜的手心。

羽夜夜不自覺攥緊手心。

“你的存在就是一個錯誤!”施妩佳充滿怨恨的話此刻依然萦繞在她的耳畔。

羽夜夜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在整個世界的存在只是一個意外。如果沒有自己,施妩佳不會落得一個逐出玄天山的下場,夷則長老也不會和霜凝長老結契。

她雖然不知道後者未來究竟是福是禍,可是單憑霜凝長老的心不在夷則長老的身上這一點,羽夜夜就對夷則長老的未來充滿了擔憂。

“如果沒有我的話……”低沉的聲音不知不覺間溢出羽夜夜緊抿的緋唇。

“夜夜,你的存在不是錯誤。”青帝斬釘截鐵道,“為師很慶幸有你在身邊。”

羽夜夜詫異地擡眸望向青帝,他的側顏與平日清冷的樣子相比柔和了幾分。

她自慚形穢低下頭,喃喃道:“我的修為很低,一直在丢師父的臉。我也不太聰明,總是輕易相信他人的話。就算我有了防備,還是不小心喝了別人下了藥的茶。”

忽然,羽夜夜感到腦袋上落下一個寬厚溫暖的手掌,頭頂響起青帝淡然的聲音:“夜夜,你只要保持自己即可。”

羽夜夜仰頭困惑地望着青帝。

青帝意有所指道:“夜夜,你不必太過聰明。有些人的聰明是歷經無數世事換來的。為師不希望你經歷那些。”

羽夜夜不解問道:“可是,不經歷世事如何成長?”

青帝微微垂眸:“世間有許多人在所謂的成長之後,漸漸變得端莊娴靜,善解人意,沉穩持重。為師不希望你變成那樣。”

羽夜夜呼吸一滞,驚訝地注視着青帝。

青帝的眸中浮現一絲暖色:“為師希望無論任何時候你都能夠保持自己現在的樣子。心鏡十分喜歡你,因為你如心鏡。不管是開心還是難過,你都表裏如一,從來都不曾刻意掩飾過自己的本心。簡單乃至純粹。”

青帝的神情黯淡了幾分:“世間,無論是世事還是世人都太過複雜。無論任何時候,永遠保持純粹之心這才是最難的。”

羽夜夜懵懂地聽着。她覺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什麽,又仿佛什麽都沒有理解。她忍不住問道:“師父,您也做不到純粹之心嗎?”

青帝神情微凝。他思考了片刻,聲音低沉問道:“夜夜,你覺得昨夜的為師可怕嗎?”

羽夜夜一怔。她望着青帝的目光不自覺躲閃了一下。昨夜的師父完全無視其他長老的意見,甚至在直接證據都沒有的情況下就要強制将霜凝長老驅逐出玄天山。這與她腦海中一直以為的仙界之首有些出入。

青帝見羽夜夜避開自己的目光,他若無其事道:“夜夜,你若是覺得為師可怕也沒有關系。人不僅僅只有一面。逆光的那一面也不是會被所有人看見。”

青帝頓了下,語氣随意道:“你無須為自己被騙感到丢臉。即便是曲逐陽,也是在付出極大的代價後才看清一些事情。”

羽夜夜心中一動,不由問道:“師父,你知道為什麽曲逐陽和霜凝長老之間如此敵對嗎?”

青帝擡頭望向窗外,似乎在看向遙遠的過去:“很久以前,斜陽峰一名弟子與雪冰峰一名女弟子關系十分親密。那名女弟子不知為何有一日從雪冰峰跳崖自盡。斜陽峰的那名弟子因此心神恍惚,後來在山下的任務中身死道消。”

青帝微微垂眸:“當時,仙魔邊界之處發生糾紛,為師和曲逐陽一同前去。等我們回來的時候,一切早已塵埃落定。為師雖然下令重新調查一切,卻什麽都沒有查到。那名女弟子跳崖之時,由數名弟子親眼目睹。那名男弟子則是為了掩護宗連他們撤退,孤身迎敵。”

青帝頓了下,神色凝重了幾分:“但是,從那之後曲逐陽一直視霜凝為眼中釘。”

羽夜夜心中一沉。雖然師父沒有明說,但是她聽出來了。曲逐陽在調查的途中一定查到了什麽不利于霜凝長老的事情,導致他将兩名弟子的死歸咎在了霜凝長老的頭上。

曲逐陽究竟查到了什麽?羽夜夜正在苦思不解,腦袋上寬厚的手掌緩撫摸了幾下。

青帝聲音平靜道:“當你說施妩佳送了東西給你的時候,為師便知道此事定與霜凝有關。”

羽夜夜驚訝地看向青帝。

青帝神情淡然道:“有一句話叫作‘無事獻殷勤’。霜凝若是沒有所圖,絕對不會讓門下弟子與你如此接觸。”

青帝眸色暗了下,沉聲道:“為師知道此事雖然也有千萬分之一的可能不是她做的。縱然如此,為師無視這些可能性,依然一意孤行了。”

羽夜夜心頭微顫。師父是想到了過去的那兩名弟子嗎?她忍不住說道:“師父是為了我才……”

青帝神情不變道:“在他人的眼中,這些只不過是為師為了袒護弟子進行的徇私。”

羽夜夜無言以對,因為她那時候心中也這麽覺得。

青帝的聲音低沉了幾分:“即便為師想要刻意徇私,最後也沒有讓這件事昭然若雪。夜夜,你對為師感到失望了嗎?”

青帝的聲音裏暗含一絲微不可查的無奈之音。

羽夜夜立刻揚聲說道:“師父是為了夷則長老才沒有繼續追究下去。”

青帝沉思片刻,正色道:“不單單是為了夷則,為師也存着想要減輕自己心理負擔的心思。”

羽夜夜眉心緊緊蹙成一團,由衷說道:“師父,好複雜。”

青帝微微颔首:“為師經歷過許多世事,早已無法像你一樣簡單至極。”

“師父以前是和我一樣嗎?”羽夜夜忍不住好奇問道。

青帝撫摸她腦袋的手驟然凝固。他垂眸想了想,聲音裏沒有任何情緒答道:“以前的事情,為師都忘了。”

羽夜夜立刻以為青帝是不想說過去的事情,她正想調侃兩句,發現青帝神色有些凝重。

羽夜夜怔住,語氣不确信問道:“師父,您真的全部都忘了嗎?”

青帝的神色沒有任何動容,他輕聲說道:“為師既然忘了,說明過去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與無關緊要的人。夜夜,你無需再提。”

羽夜夜立刻緊抿雙唇,沒有追問下去。

過了一會兒,青帝神情平靜繼續寬慰道:“你平日只在為師身邊,自然會覺得自己修為低下。你卻忘了為師歷經無數歲月。你只不過才十八歲,自然是敵不上的。”

羽夜夜郁悶地垂下頭:“我沒想過和師父比。”

羽夜夜想到自己幾次被曲逐陽玩弄在手心,不甘心道:“可是,師父之外的人,我也打不過。”

青帝望着她臉上憤慨的神色,立刻猜到了幾分。他神色不變道:“即便是宗連他們也比你更早踏入修仙之路,更何況曲逐陽修仙數百年,怎麽會輕易被你暗算。”

這也是他讓羽夜夜不要與曲逐陽太過計較的一個原因。夜夜若要達到與曲逐陽同等的境界,需要一個很長的時間。漫長的修仙時間內,他不喜歡她執着于無意義的事情上。

被看穿心事的羽夜夜立刻輕咬嘴唇,看起來頗為垂頭喪氣。

青帝略一沉思,正色問道:“夜夜,過幾日為師要去無妄山一趟,你願意和為師一同去嗎?”

“我要去!”羽夜夜不假思索答應道。

她答應後,才問道:“師父,您去無妄山做什麽?”

青帝語氣随意道:“無妄山多日之前曾下帖邀請為師。為師一直無暇前往。等你身體恢複之後,陪為師一同前去。”

青帝沒有言明無妄山此行的真正目的。他的心中只是單純希望,羽夜夜經過無妄山之行,能夠對自己增加一些自信。此時的他不知道,自己的心中很快就會生出後悔。

兩個人一邊輕聲說着話,一邊吃着荔枝。當食盒內的荔枝全部剩下空殼的時候,青帝叮囑羽夜夜好生休息後,起身離開她的房間。

羽夜夜望着緊閉的房門,突然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氣。她伸了伸舌頭,感受着體內過分灼熱的溫度,在心中對腦海中的聲音警告道:“月魄,你別太過分。師父會發現的。”

少年不悅的聲音立刻在腦海中響起:“吾已經将你身體表面的溫度維持在正常水平,誰知道你師父會知道你的舌頭是什麽溫度。”

“師父沒說原因,我也不好追問。”羽夜夜在心中小聲答道。

少年立刻問道:“你師父是什麽怪物嗎?還是說,他嘗過你的舌頭。”

羽夜夜眉心微蹙,語氣有一絲埋怨:“你怎麽和天問一樣。”

“吾才不是那種存在!”少年耐心耗盡催促道,“你趕快把吾的本體拿回來。”

羽夜夜将腦袋放在枕頭上,任由臉陷入柔軟之中:“月魄劍在師父手裏,我拿不到。”

“你怎麽這麽沒用。”少年立刻不悅道,“吾教你一個方法。你用美人計勾引你師父,趁他心神松懈的時候,把吾偷回來。”

羽夜夜閉上眼睛,悶聲悶氣道:“你果然是天問二號。我現在要開始認真考慮是不是要和你解除血契。”

少年的聲音裏含着冷笑:“解除血契?雖然只有半日,你應該感覺到了吾帶給你的好處。你如果想早日進階擺脫你師父,最好乖乖聽吾的話。”

羽夜夜猛地從枕頭上擡起頭。她将手伸至虛空,迅疾結下數道陣法。很快,她腦海中少年的聲音裏滿是痛苦之色:“夠了,夠了,我聽你的話。”

“這還差不多。”羽夜夜滿意地重新趴回床上。

她的聲音低了幾分:“月魄,我要早點恢複身體陪師父去無妄山。你別吸太多。”

少年良久沒有出聲,當羽夜夜快睡着的時候,腦海中才浮現一絲極輕的清朗聲音:“吾知道了……”

青帝回到房間,習慣性走到花架邊,給鐘情之花澆着水。

天問支起半邊書角,打着哈欠問道:“你怎麽沒有陪夜夜睡覺,自己回來了?夜夜現在身體虛着呢,正是你趁虛而入的好機會。”

天問等了好一會兒,沒有青帝糾正的話語。它好奇問道:“你看着花在想什麽?”

“夜夜太弱了。”青帝神情凝重道。

天問沒好氣道:“你又不陪她睡覺,她只能自己修煉,速度當然會很慢。”

青帝眸底晃過一抹暗色:“夜夜金丹之後,就會下山歷練。”

天問打趣笑道:“你如果不想她下山,就趕快讓她懷上你的娃。到時候……”

一道月白色的光芒一閃而過,天問“撲通”一聲在書桌上躺平。過了好一會,天問漆黑色的書頁被迫翻動。

“你在找什麽?”天問忍不住問道。

青帝注視着書頁中的某處,神情平靜:“分.身之法。”

第 55 章 初吻早沒

夷則長老早已離開。霜凝獨自坐在房中, 手中的茶盞早已冰涼。

夷則竟然讓自己離開玄天山。一瞬間,霜凝以為自己在做噩夢。夷則怎麽可能會對自己說出這麽殘酷的話。

明明是他寧願兩人結契,也要将自己強硬留在玄天山。帝君連兩人結契的日子都定好了, 他卻說自己後悔。

“啪嚓!”一聲脆響。霜凝手中的茶盞破裂,冰冷的水從桌上慢慢流到地面。

霜凝的眸底浮現一抹昏暗之色。怎麽可能如他的意,怎麽可以讓曲逐陽他們看笑話。

一抹明豔的笑容浮現在霜凝的臉上。夷則怎麽可能會放得下自己。他只是一時心情不好, 感情行事罷了。自己只需要哄哄他就夠了,就和以前一樣。

霜凝走到梳妝桌前坐下。她望着銅鏡中映照出的姣好容顏, 臉上的笑容漸漸變得溫和, 極具欺騙性。

飛仙峰。

七日後夷則長老就要結契,飛仙峰的衆多弟子卻沒有露出絲毫喜悅之色。因為身為新郎官的本人此刻愁容滿面。

喝酒不僅僅醉人,也會讓撫琴的手顫抖。所以, 平日夷則長老心情不好之時, 也只是撫琴宣洩。可是,今日夷則長老卻酩酊大醉。

一壇壇酒被源源不斷送入房間。出入的弟子們彼此看了看,紛紛搖頭。

房間中,夷則長老平日常用的七弦琴正孤零零躺在琴桌上。他連看也沒看一眼。

夷則長老抱着酒壇, 目光幽幽地望着高高的牆壁上一把早已塵封的琴弦。這才是他生平最愛的琴弦, 卻在很久之前就已經束之高閣。

這把琴上滿載着他生平最為美好的回憶。彈琴的他,起舞的她, 兩人在仙界也曾是羨煞旁人的一對璧人。

夷則曾經以為,如此美好的日子會一直持續下去。他們會在衆人豔羨的目光下執子之手, 與子偕老。

可是, 這一切都在帝君出現後改變了。

準确來說,是他們終于親眼看到了傳說中的帝君。

在那之前,夷則和霜凝都聽聞過帝君的傳說,對他為仙界做出的種種貢獻深表尊敬。他們的心中對帝君懷有着最純粹的敬重之心。

夷則雖然也耳聞過許多人因為帝君的容貌失魂落魄的事情。他只是笑一笑, 并沒有當一回事。

帝君是男子。男子縱然再美麗,能好看到哪裏去。男子的身體堅硬,完全比不上女子的柔軟。在夷則的眼中,眼前每日起舞的佳人是他至今見過最美的人。

那一天,他的所有自以為是徹底淪為了井底之蛙的無知。

玄天山的高臺距離玄天山弟子所在的場間十分遙遠。夷則正在全神貫注感受着身邊佳人手心的柔軟,不知誰低聲喊了一句“帝君來了”。

夷則不經意擡頭向前望去。當他的目光觸及高臺上清冷如冰的身影,在那一瞬間,他的身心遭受極大震撼,徹底忘記了身邊最愛的人。

帝君很美,人的大腦完全無法想象得出的美麗。甚至,會讓人一瞬間在心中自然而然生出“若是為了那個人,死也無所謂。”的念頭。

身心經歷天翻地覆的變化後,夷則崇敬地注視着前方的仙界之首。忽然,他手中緊握的手用力抽離了出去。

“霜凝?”夷則不解地看向身邊最愛的女子。

女子迎着他詢問的目光,露出一個善解人意的笑容:“夷則,這裏是大庭廣衆。”

說罷,她重新擡頭凝視高臺之上的遙不可及的身影。

如今回想往事,夷則可以清楚感受到當時自己心中察覺到的一絲異樣。平日,他們縱然在人前也從不避諱這些。霜凝面對衆人對兩人打趣的話語,害羞臉紅的模樣很是可愛。

從那之後,他再也沒有能夠在大庭廣衆之下牽過她的手。只有在兩人私下相處之時,他才有他們是戀人的實感。後來,連實感也漸漸變得虛幻。他們的戀人關系終于破滅。霜凝不僅在衆人的面前對他刻意疏離,更極力避免兩人私下的接觸。

“帝君怎麽可能是你能夠奢望的人。”夷則心中一痛,手中的酒壇重重砸向牆壁。

不僅僅是霜凝,仙妖魔三界有無數人懷有這樣的奢望。事實證明,這永遠只會是衆人腦海中的妄想。不要說連玄天山山門都沒看見就被消滅的魔界之人,單單仙界之中曾經威風一時的合歡宗,便因為試圖對帝君下情蠱,直接宗門盡毀。

夷則曾經以為霜凝遲早會醒悟過來。于是,他選擇靜靜等待。可是,他沒想到她竟然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

“帝君可不是一個溫柔的人。”夷則垂眸,雙眸中浮現出擔憂之色。

今夜之事,更加證明了這一點。只要是帝君認定的事情,哪怕玄天山諸位長老有異議,甚至沒有任何證據,帝君也會一意孤行,絕對不會在乎世間任何人的目光。

夷則見過戰場之上的帝君。帝君殺伐決斷,從來沒有任何猶豫。甚至,帝君從不會将自己的目光多停留在已經解決掉的人身上。

從那時開始,夷則心中一直就有一個疑問:帝君的心中真的會對某個人生出特別的感情嗎?

窗外忽然飄來一聲琴音,打斷了夷則的思緒。他茫然地擡頭望去,拿着酒壇的手不自覺顫抖起來。

這是他曾經最喜歡彈奏的曲子,因為這是她最愛起舞的曲子。

夷則搖晃着站起身,向琴聲傳來的方向走去。他因為醉酒無法清醒的腦海中滿滿都是魂牽夢繞的佳人。

撫琴崖上,夷則見到了朝思暮想的佳人。她穿着他最喜歡的舞裙,恍若天上下凡的仙子正在翩翩起舞。

“夷則。”起舞的仙子回首沖他露出溫柔美麗的笑容。

“霜凝。”夷則走上前緊緊擁抱住她,似乎生怕她下一瞬間就會飛天離開。

霜凝忍受着男人滿身的酒味,溫順地依偎在他的懷中。一瞬間,她的眸底飛快掠過一絲不屑的神情。不如意的時候就用醉酒逃避現實,自己當年怎麽會那麽眼瞎看上眼前的男人。

霜凝擡眸望向星落峰的方向,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慶幸的是,她現在終于遇到了真正值得自己依靠的男人。現在,自己只是受挫罷了。只要自己足夠耐心,遲早有一天會得到對方。

霜凝纖手撫上夷則的胸口,柔聲細語喊道:“夷則。”

她不需要多餘的語言。只要她在他懷裏,伸手觸碰他,他就會控制不住。一切将水到渠成。

夷則體內的酒模糊了他的思考,帶來了灼熱的沖動。

“霜凝,我愛你。”曾經無數次說出口的告白再次從心底深處脫口而出。

他的動作久已生疏,卻依然輕易解開了她的衣帶。就和很久以前一樣,今夜,他們再一次緊密結合在一起。

霜凝長老感受着身下冰冷的琴桌,眼睛沒有任何情緒望着伏在自己身上的男人。良久,她閉上眼睛,在腦海中想象出青帝的模樣,嘴角露出一抹明豔的笑容。沒過多久,她沉浸在歡愉之中,伸出手抱住眼前的男人,主動回應他的一切。

體內灼熱的沖動宣洩而出,萬籁俱寂。

夷則眼中滿含無限柔情凝視着懷中溫順的女子。他再一次擁有了她,他的心中生出無盡的歡喜。他覺得自己多年的等待終于得到了想要的回報,她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邊。

“霜凝,我們結契好嗎?”夷則小心翼翼主動詢問道。

懷中的女子向他靠近幾分。她用含糊不清的聲音答道:“夷則,我都聽你的。”

下一刻,夷則更加緊密地擁抱住她。喜極而泣的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他沒有發現懷中的女子在一瞬間嘴角浮現的不屑笑容。

**

星落峰。

羽夜夜獨自躺在床榻上,澄澈的眼睛一瞬不瞬望着頭頂的帷帳,不知在思考什麽。

“咚咚。”房門被輕輕敲響。

羽夜夜沒有等來人開口,手中靈力用力一揮,粗暴打開房門。

星落峰只有兩人一書。天問根本不會敲門,只會從門縫鑽進來。她不想說話,也不想離開躺着的床榻。

青帝站在門外,望着突然敞開房門,沉聲道:“夜夜,為師進來了。”

“嗯。”羽夜夜輕輕應了一聲,視線從頭頂緩緩望向走到床邊的月白色身影。

一只手忽然覆蓋上她的視野,溫暖的觸感落在她的額頭。

“身體還不舒服嗎?”青帝輕聲問道。

羽夜夜閉上眼睛感受着肌膚上的暖意,聲音有氣無力道:“吐了一夜,肚子空了。”

青帝望着她慘白的臉色,放緩聲音問道:“為師煮了粥,你要喝嗎?”

羽夜夜眉心微蹙,聲音裏帶着歉疚道:“師父,對不起,我現在不想喝粥。”

安靜突如其來降臨房間。

過了一會兒,青帝斟酌了一下語言,神情認真道:“夜夜,今夜之事已經昭告玄天山所有弟子。為師也已經澄清近日玄天山內的傳言皆是子虛烏有。你不必擔心。”

“謝謝你,師父。”羽夜夜的聲音聽起來并沒有多少欣喜。

青帝沉默了一下,主動問道:“你是否還在在意施妩佳的話?”

羽夜夜神情微變。她很快恢複了常色,垂眸說道:“師父,她說的話都是假的。”

青帝聲音平靜道:“為師相信你。”

羽夜夜猶豫了一下,眉心微蹙道:“我只是不明白為什麽她直到最後還那麽堅持污蔑我?”

普通人面對那種場面一定已經處于見了棺材開始落淚的狀态,施妩佳卻沒有任何死心的表現。不,或者說,施妩佳已經徹底死心,所以要拉自己一起陪葬。她對自己的仇恨真的那麽深重嗎?

羽夜夜回到星落峰之後,在腦海中想了許久兩人之間一直以來的接觸,完全想不到自己何時得罪過她。

青帝沉聲說道:“這個原因或許并不在你。施妩佳只是代人受過,所以,她才會如此孤注一擲。”

羽夜夜眸光微動,用疑問的語氣說道:“霜凝長老嗎?”

這也是羽夜夜想不明白的地方。拜入青帝門下後,她一直住在星落峰,與雪冰峰并沒有多少牽扯。

“是為師連累了你。”青帝的聲音驀得低沉了幾分。

“師父?”羽夜夜詫異地轉頭,看到青帝的神情暗了幾分。

羽夜夜眼波流轉,眸中漸漸浮現出頓悟之色。她脫口而出問道:“師父,霜凝長老喜歡你嗎?可是,夷則長老不是說他們……”

羽夜夜很快收獲了青帝瞥過來的一枚冰冷目光,她立刻将舌頭上快要說出口的話用力咽回去。

青帝沉聲道:“夷則性情溫和,對霜凝一片癡心。希望他們結契之後,他可以讓霜凝不再執迷不悟。”

羽夜夜緊抿緋唇,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應聲。

房間內,再一次迎來死一般的安靜。

率先打破沉默的依然是青帝。他神情凝重問道:“夜夜,為師沒有向水雲山借明鏡找出陷害你的真兇。你是否怪為師?”

“不怪。”羽夜夜不假思索答道。

她翻轉了下身體,趴在床上擡頭注視着青帝,好奇問道:“師父,你不想和水雲山有所牽扯嗎?”

羽夜夜認真想了想,撲閃着一雙天真的眼睛,一臉無辜問道:“和那個什麽胧月仙子有什麽關系嗎?”

青帝迎着她單純的目光,語氣裏有一絲微不可查的別樣情緒:“人情債容易有後患。”

他的話音剛落地。羽夜夜不禁笑出聲。她忍不住感慨道:“師父,你的桃花運真厲害。”

青帝眸色一沉,臉色頓時冷了許多:“她們只是看中了為師的皮相。”

羽夜夜不假思索道:“皮相又怎麽樣。師父你長得确實很好看,我也喜歡看。”

羽夜夜說着仰頭一瞬不瞬盯着青帝的臉。如此近距離仔細觀看,青帝的容顏滿滿覆蓋在她的瞳孔中。羽夜夜很快臉頰微紅,目光有些失神。

青帝望着她臉頰的紅暈,心中一沉,提高聲音冷聲喊道:“夜夜。”

羽夜夜立刻回過神來,慌忙低下頭,将臉深深埋在枕頭上。糟糕,自己剛剛竟然對着師父的臉犯花癡了。師父是青帝,未來會飛升離開,完全在自己的戀愛對象的範圍外。

羽夜夜內心自我安撫的瞬間,心底某個角落不自覺生出一種妄想。如果眼前的人不是青帝該多好,自己就可以沒有任何顧慮地……

羽夜夜心頭一顫,立刻将這不可能的妄想壓回去。她稍微想了下,将臉從枕頭上擡起,欣喜說道:“師父,你如果不希望別人因為自己的臉生出什麽心思,可不可以用什麽術法改變容貌?”

青帝神情微凝:“術法?”

羽夜夜好奇追問道:“有這樣的術法嗎?”

青帝略一思考,認真說道:“雖然不是術法,确實有方法可以遮掩一個人真正的容貌。”

羽夜夜不禁笑道:“師父,你這麽聰明,怎麽就沒想到過呢。你以後出門的時候變換一個樣子,再換一個名字,保證誰也認不出來。”

青帝望着羽夜夜的眼中掠過一絲溫和之色,沒有多言。他不是沒有想到過,他只是從來沒有這樣做的必要。他是玄天山的青帝,出現在衆人面前的時候也只是帝君,從不需要第二個身份。

羽夜夜想出這個方法,不禁心滿意足,心中的郁結也消散了許多。她忍不住自言自語道:“我什麽時候也能夠擁有師父這樣的煩惱呢?”

青帝聽到她的話,神情一怔。他不解地看着她:“夜夜,你很羨慕嗎?”

羽夜夜不假思索道:“我當然羨慕。師父,有一句話叫作‘旱的旱死,澇旳澇死”。我和您現在就是這兩種極端的情況。山門口送給您的情書裝滿了三大箱子,可是,至今都沒有人對我告白過。我明明才是女孩子……”

青帝聽着有些不适合師徒兩人之間談論的話題,臉上漸漸覆上一層冰霜。羽夜夜越說越覺得義憤填膺,完全沒有注意到。

“……我以後一定要他加倍補償我。”羽夜夜最後總結說道。

青帝的眸光微不可查地搖晃了下。他不自覺問出口:“他?”

羽夜夜立刻露出羞澀的笑容,不好意思道:“我未來的道侶。他出現得太遲,我一定要好好懲罰他一下。”

說着,羽夜夜的臉上紅暈又濃了幾分:“初吻絕對不能簡單地交給他,讓他以為他可以輕易得逞。”

青帝心神一動,垂在身側的手緩緩并攏。他正認真思考如何變換此刻讓他心神不安的話題,羽夜夜疑問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師父,男人是不是都不太在意這些事情?”

“什麽事情?”青帝茫然問道。

羽夜夜神情嚴肅道:“一些具有儀式感的事情。我希望自己的初吻是和道侶心意相通的情況下。兩個人在一個優美的環境下,先深情對視,氣氛恰好的時候發生。男人呢?”

青帝的眼前一瞬間浮現出秋千下那意外的親密接觸。他微微垂眸,腦海中不經意想起自己在這個房間內,黑暗之中緊擁羽夜夜的畫面。

青帝的目光不自覺定格在羽夜夜的唇上。他的薄唇微抿了下,并攏的手指驀得攥緊。他對不起她。她明明如此期待。她的初吻卻已經沒有了,她的第二次親吻也已經沒有了。

“夜夜,對不起。”意識到的時候,青帝已經将心中的歉意說出口。

羽夜夜一怔,茫然問道:“師父,你為什麽突然道歉?”

青帝神情驟凝。他沉默片刻,盡量保持聲音冷靜道:“為師對這種事情沒有經驗,幫不到你。”

羽夜夜立刻心領神會。她毫不在意笑着說道:“師父,沒關系,所有人最開始都是沒經驗的新手。以後有機會,誰都有成為老司機的可能。”

“老司機?”青帝冷眉微擰。這個詞怎麽聽起來不太好聽。

羽夜夜神情一僵,連忙說道:“就是高手的意思。”

青帝用審視的目光仔細打量了她許久,冷聲問道:“又是從天問那裏學的嗎?”

羽夜夜立刻低頭沉默不語,假裝默認。

青帝神情一凜,用不容置疑的語氣冷聲說道:“夜夜,不要學天問那些亂七八糟的話語。不好聽。”

羽夜夜在心中對天問道了一聲歉,乖巧點頭道:“師父,我明白了。我以後不跟天問學了。”

青帝望着她過分溫順的模樣,語氣緩和了幾分:“夜夜,你好好休息……”

他的話還未說完,“咕咕咕”的聲音近距離響起。

羽夜夜立刻用枕頭捂住自己一臉羞愧的模樣,悶聲悶氣道:“師父,我餓了。我想喝粥。”

青帝眸色微動,沉聲道:“粥此刻一定涼了,為師給你找些別的吃食。”

片刻後,青帝拎着一個食盒回來。

羽夜夜瞧見熟悉的食盒,立刻驚訝道:“師父,這是別人送給你的荔枝。”

青帝狀似随意道:“龍吟峰找不到送禮的人,退不回去。”

他打開食盒,取出一顆圓潤碩大的荔枝遞給羽夜夜。

羽夜夜立刻伸手去接。她的手剛剛碰到荔枝,手指不受控制地抖了下。羽夜夜連忙重新接過荔枝。

青帝目光凝重望着她剝荔枝的動作,沉聲道:“夜夜,你的手……”

羽夜夜擡頭露出一抹有些慘白的笑容:“師父,我很久沒剝過荔枝,動作有些不熟練。”

青帝望着她手指無力的動作,從她手中将荔枝取回來,聲音低沉道:“為師幫你剝。”

羽夜夜望着自己空蕩蕩的手,擡眸怔怔望着身邊青帝剝荔枝的雙手。師父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觸碰她的時候手心皆是暖意。他的動作并不算熟練,卻透着一股沉穩。

羽夜夜不知不覺看呆了。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凝視着青帝的手指,脫口而出道:“師父,你的手指真好看。”

青帝的動作一滞。他擡眸看向羽夜夜,見她只是單純盯着自己的手指看。青帝垂眸重新将注意力放在荔枝上。

可是,青帝很快發現自己的注意渙散了。他的心神總是無意識感知着身邊一直存在的炙熱,動作不自覺亂了半拍。

青帝心神一沉。他停下動作暫緩了片刻,恢複過來。

過了一會,青帝将荔枝的外殼放在一側,把果肉內的籽取出後,把果肉遞到羽夜夜的嘴邊。

羽夜夜張口含住,立刻滿口生津。羽夜夜眉眼一彎,露出幸福的笑容。

青帝凝視着羽夜夜的笑容,手指僵在她的唇邊。指腹上被她柔軟舌頭觸碰過的地方有點燙。

第 54 章 漫長一夜

落影牆上記憶的畫面浮動。

霜凝的心一點一點沉下去。自己選錯了時機。兩年前, 帝君收羽夜夜為徒之時,自己就應該果斷出手。多年以來的耐心等待,謹言慎行讓她自信可以冷靜對待任何事, 包括帝君首次收徒。

可是,當帝君因為羽夜夜懲處曲逐陽的時候,霜凝再也無法勉強維持冷靜。曲逐陽雖然不像天樞長老一樣管轄整個玄天山, 卻一直是帝君頗為器重的人。

曲逐陽幾百年的鞠躬盡瘁,竟然完全比不過羽夜夜短短兩年的朝夕相伴。女人的直覺給霜凝敲響了警鐘。

于是, 很快有了飛仙峰那次的小小試探。那不僅僅是對帝君的試探, 也是為了日後的便宜行事對夷則的試探。事實證明,夷則依然對她極為維護,帝君甚至完全當作無事發生。

很快, 之後發生的事情更加驗證了霜凝的猜想。帝君因為羽夜夜對曲逐陽釋放出了毫不掩飾的殺意。

在帝君的心中, 整個玄天山恐怕很快将再也沒有任何比得上羽夜夜的東西。

必須盡快除掉。

深深的危機感讓霜凝立刻下定了決心。

霜凝自信自己所有的布置都極為完美。

羽夜夜若是出事,曲逐陽一定會第一個懷疑自己。所以,霜凝便如他的意,讓施妩佳主動接觸羽夜夜。施妩佳的示好是真的示好, 白前草沒有任何問題。

之後發生的事情, 果然和她預想的一樣。施妩佳被逼迫着抽取出神識。霜凝其實并不在乎,她甚至比任何人都希望衆人看到施妩佳的記憶。那是霜凝專門為帝君準備的記憶。是她極力克制自己, 忍着不耐和施妩佳演的一場關心晚輩的戲碼。

可是,帝君連看也沒看, 直接要求抽取自己的神識。

霜凝表現出來的的不滿和委屈都是真的。但是, 她并不慌張。神識的抽取需要被抽取者的順從,否則會給被抽取者的心神帶來極大的損害。

玄天山可以将他人神識抽取出來的人只有淨白長老。兩人境界同為合體期。霜凝自信,淨白長老只會看到她願意讓他抽取到的記憶。

帝君境界高深,雖然可以強制讀取他人的神識, 卻需要與人肌膚相觸。雖然霜凝很期待和帝君的親密接觸。她仍然相信仙界之首的帝君絕對不會在大庭廣衆之下觸碰自己。

甚至,霜凝想到過最壞的情況。就算帝君不懼衆人的目光和自己抵抗之時心神會遭受的傷害強制讀取自己的神識。她也沒有任何懼怕。帝君會看到一切,也會看到自己對他的一片真心。

最重要的是,就算帝君看到了一切又如何。他無法将神識抽取出來展現給衆人。只要自己抵死不承認,只有兩個人知道的真相沒有任何意義。

帝君上次因為羽夜夜差點殺了曲逐陽,這次如果又為難自己。在外人的眼中,這只會是帝君對羽夜夜又一次的袒護。畢竟,當玄天山兩位長老都對羽夜夜不滿之時,那麽錯的人一定只會是羽夜夜。

雖然在這種情況下,帝君對自己的印象會變差。霜凝相信,只要羽夜夜不在了,自己假以時日,一定會重新得到帝君的信任。因為,帝君是男人。而她,十分擅長馴服男人。

霜凝缜密地考慮了計劃的最壞情況,她認為自己的計劃非常完美,絕對萬無一失。

霜凝目光失神地望向畫面清晰的落影牆。

淨白長老可以抽取萬物的神識?這種事情怎麽可能存在。

雖然修仙界有神識者皆可被人探知到神識。可是,假胎草只是一株植物。霜凝從未聽說過有人能夠抽取出植物的神識。

落影牆上記憶的畫面翻過一頁,出現新的場景。

霜凝瞳孔驟縮。不對,這不是假胎草的神識。她立刻穩定住心神,轉頭仔細看向淨白。淨白手中銀白之色的靈力正一絲不茍地籠罩在假胎草上。

淨白在做的不是抽取神識。自己被騙了!

霜凝不悅的目光立刻瞪向曲逐陽。曲逐陽嘴角挂着幸災樂禍的笑容,正聚精會神地欣賞着落影牆上的畫面。

或許是察覺到霜凝憤怒的目光,曲逐陽輕笑道:“霜凝長老,你也要看一看。畢竟,你也只能在記憶中才能看到自己年輕的樣子了。”

霜凝神情警惕地擡頭望向落影牆。她剛剛恢複了一絲血色的臉上剎那間變得煞白。

落影牆上的畫面是一處商行,一名戴着面紗的女子從點頭哈腰的掌櫃手中接過一個密封的木盒。木盒內并排躺着兩片茶葉般大小的小葉子。

“這是假胎草沉眠的狀态。”參商适時解說道。

霜凝不自覺用眼角的餘光偷偷打量了一下夷則。夷則的臉色比她還慘白。他似乎想到了什麽,手指用力抓着扶手,指甲竟然深深刺入堅硬的紅梨木內。

曲逐陽不知是否看到兩人的神色。他輕笑着,高聲喊道:“夷則,你和霜凝長老自幼一塊長大,關系比其他人更加親密。你一定認得出畫面中購買假胎草的人是不是她。”

一絲絲血從夷則的指尖滲出。他認得出。別說她戴着面紗,哪怕她容貌盡毀,他單單望着她的背影就認得出她。

夷則看起來身心十分疲憊。他緩緩閉上眼睛,聲音極為無力答道:“是她。”

大殿內頓時死一般寂靜。

羽夜夜吃驚地望着霜凝長老。為什麽?羽夜夜依然記得自己最初蘇醒之時,不是在星落峰,見到的人也不是帝君。她是在雪冰峰,從霜凝長老的口中了解了自己的現狀。那之後,霜凝長老對自己極為平易近人。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嗎?

“即日起,”青帝威嚴的聲音打破鴉雀無聲的大殿,“免去霜凝玄天山長老之職,雪冰峰峰主之位。”

“帝君。”霜凝震驚的聲音裏還帶着一種嬌軟。

青帝冷若冰霜的臉上皆是冷漠:“懲戒堂依據玄天山門規懲處之後,逐出玄天山。”

夷則身體一顫,慌忙睜開眼睛,望向霜凝。

霜凝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攥着,手心的絲帕已經被她揉得變了形。逐出玄天山?一瞬間,巨大的壓力讓她意外冷靜了下來。

她眸色一沉,擡頭大聲喊道:“帝君,我沒有做過。”

大殿內所有人的目光不禁都望向霜凝,甚至連已經死心的夷則都露出詫異之色。

沒有人發現昏厥過去的施妩佳已經蘇醒過來,将所有人的話聽得一清二楚。師父要被逐出玄天山?施妩佳的臉上立刻露出明顯的恐懼神情。

霜凝心一沉,神情凄慘道:“帝君,霜凝年少無知的時候确實在外因為好奇買過兩株假胎草。可是,霜凝早不知道那東西被丢在了哪裏。如果您一定要因為霜凝年少時候的好奇心将羽夜夜之事誣陷在霜凝頭上,霜凝實在萬分委屈,寧死不服。”

霜凝言辭懇切。她剛剛在腦海中将落影牆上的畫面仔細梳理了一遍。龍吟峰上,羽夜夜喝下的茶水裏混有假胎草。商行內,自己購買了兩片假胎草。除此之外,落影牆上映照出的只是假胎草被采摘和制作的記憶。

沒有任何直接證據可以将自己和羽夜夜的事情牽連在一起。所以,她絕對不會承認。

天樞長老認真想了想,正色說道:“帝君,霜凝此話有一定的道理。并沒有直接的證據表明是霜凝給羽夜夜下了假胎草。雪冰峰弟子衆多,或許是其中有人有了不軌之心。懇請帝君再調查清楚。”

曲逐陽高深莫測笑道:“天樞長老,您若是擔心有人蒙冤,不如将人交給我斜陽峰。我親自再調查一遍此事,絕對不會冤枉一個好人。”

曲逐陽頓了下,語調微揚:“當然,首先她要是一個好人。”

霜凝不悅的瞥了一眼曲逐陽,再次一臉委屈表情道:“帝君,曲逐陽速來對我多加刁難。霜凝不想被屈打成招。”

夷則猶豫了片刻,建議道:“帝君,為了避嫌。此事可否交與其他峰門處置?”

淨白長老聽到他的話,立刻斂神閉目,裝作什麽都沒聽到。行度低着頭,依然保持着自己今夜的低調。參商從衣袖內掏出一方手帕,輕輕咳嗽起來。

争論的話語沒有成功被聽取。青帝神情無動于衷,語氣更加嚴厲道:“本君剛剛判處了霜凝。”

只一句,他徹底斷絕了幾人剛剛關于重新調查此事的話語。

羽夜夜搖晃的眸光忍不住落向青帝。天樞長老的話很有道理,并沒有直接的證據表明是霜凝下的手。

師父今夜的做法出乎意外地強硬,甚至有些不像是素來講究證據确鑿,不讓任何人有機會在背後指指點點的仙界中人。這件事如果傳出去,一定會有人提出質疑,損傷師父的名聲。

羽夜夜擔憂地望着青帝。忽然,她的目光和青帝望過來的視線撞在一起。羽夜夜心底一顫,立刻垂眸不再東張西望。

青帝望着羽夜夜因為長時間嘔吐憔悴的臉色,腦海中浮現她剛剛憂慮的目光。若是過于強硬行事,對夜夜日後在玄天山的立足不利。

青帝沉思片刻,冷聲道:“既然你們都要重新調查。天樞,寫信給水雲山借明鏡一用。”

天樞長老恍然大悟:“胧月仙子的明鏡可觀人親身經歷,确實是證明霜凝清白的最佳之物。”

霜凝的臉色剎那間白了幾分。她努力保持鎮定道:“帝君,胧月與我……”

“胧月仙子是你妹妹,她一定不會誣陷于你。”曲逐陽毫不留情打斷霜凝的話。

霜凝的心底更加沉重:“帝君,胧月當年離開玄天山之時,對我有過誤會。借用明鏡之事……”

她還未說完,身體感到一陣冰寒。大殿內的其他幾人立刻也發現,青帝周身冷凝的氣息比之前更加冰寒。

霜凝頓時心如死灰,坐回椅子上。

失策了。她沒有将水雲山的明鏡算進去。不僅僅因為水雲山距離玄天山極遠,更因為水雲山的明鏡現在由胧月繼承。胧月當年因為對帝君下藥意圖不軌,被逐出玄天山。霜凝沒想到帝君會讓那麽一個不堪的女人重新踏進玄天山。

夷則凝視着霜凝緊緊交握在一起的雙手,心底一陣絞痛。這是她面臨危機,走投無路之時的習慣性動作。他曾經無數次在危急關頭救下她。這一次,他愛莫能助。明鏡一到,霜凝将會被逐出玄天山。

夷則心念及此,頓時也心如死灰。沒有她的玄天山,他還有什麽理由繼續留下來。

“帝君。”意識到的時候,夷則已經主動說出口,“不需要請胧月仙子。因為霜凝沒有對羽夜夜下假胎草的動機。”

仙界曾經驚才絕絕的才子眼中重新流露出當年璀璨的光芒:“霜凝是雪冰峰的峰主,羽夜夜是帝君的弟子。雙方沒有任何利害關系。”

曲逐陽臉色頓時冷沉。他語帶暗示,沉聲喊道:“夷則。”

夷則對他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曲逐陽,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但是,你想錯了。”

夷則環顧一圈大殿內的所有人,神情無比認真道:“你們都想錯了。”

他轉頭望向霜凝,眼中流露出從未在心底消失過的無限柔情:“霜凝曾經與我相戀。我們當年因為誤會分開。但是這些年,我們的心中一直都有彼此。”

夷則頓了下,眼中的神情有幾分飄忽:“最近,我們兩人已經重歸于好,恩愛無比。所以,你們以為的動機并不存在。”

“夷則?”霜凝驚訝地看向夷則。

曲逐陽冷笑道:“夷則,你的意思是你們二人準備結契嗎?”

霜凝聽到他的話,交握在一起的手顫抖得更加厲害。

夷則将手覆蓋在她顫抖的手上,提高聲音道:“是的,我們二人早已經準備結契。霜凝多年以來身為雪冰峰峰主,擔任玄天山長老之職,太過操勞。”

夷則擡頭望向青帝,神情誠懇道:“夷則希望帝君能夠允許霜凝以無拘無束的自由之身留在我飛仙峰。”

霜凝的臉色一僵,眼中流露出明顯的怒意。她用力想要将被握住的手掙脫出來。夷則臉色一沉,将她的手握得更緊。

青帝是任何人無法欺騙的存在。自己無法保住她的一切,只能用雙方皆知的謊言将霜凝留在玄天山。青帝既然一開始沒有提出向水雲山借用明鏡,在霜凝主動退步後,此事或許會就這麽不了了之。

大殿內的空氣驟然冰寒異常。羽夜夜不禁縮了身子。這個感覺和自己最初踏入星落峰很像。師父現在很生氣。

青帝迎着夷則的視線,眸底掠過一道冰冷的寒光:“夷則,你以為本君……”

“帝君!是我。”施妩佳突然大聲打斷青帝話,“是我嫉妒羽師妹可以被帝君收為弟子,所以偷了師父扔在庫房的假胎草,誘騙羽師妹吃下。”

施妩佳的頭抵在冰冷的地面上,身體不住顫抖。

淨白長老銀白之色的雙眸淡淡落在她身上,聲音平靜道:“我并未在你的神識之中發現這件事。”

冷汗一滴一滴從施妩佳的額頭滲出。她聲音慌亂道:“我,我将這件事的神識隐藏了起來。”

“就憑你?”曲逐陽臉色一揚,語氣不屑道。

施妩佳立刻大聲道:“妩佳知道淨白長老境界高深。但是,妩佳身為雪冰峰弟子,一直以來專注于神識的修煉,暗中将自己的神識封鎖還是可以做到的。”

“竟然是你!”霜凝忽然憤怒喊道。

她用力甩掉夷則的手,沖到施妩佳的面前,用力給了她一巴掌。

施妩佳立刻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打趴在地上,吐出一口鮮血。

霜凝神情中滿是悲痛,聲音哽咽道:“妩佳,為師素來待你不薄。你,你……”

她說到一半,淚水滑落下來,再也說不下去。

“師父,弟子不肖。有負您多年的教導。”施妩佳哭泣說道,“弟子甘願受罰被逐出玄天山。弟子日後不在您的身邊,請您照顧好自己。”

仿若遺言般交待完最後的話,施妩佳突然轉頭看向羽夜夜。

羽夜夜迎着她充滿怨恨的目光,心頭一顫,不由出聲問道:“為什麽?”

“你的存在就是一個錯誤!”施妩佳盡情發洩着滿腹洶湧的情緒,“羽夜夜,你別以為沒人知道。你自從被帝君救下,在雪冰峰醒來後,就打定了主意要勾.引帝君。為了接近帝君,你第一個攀上了曲逐陽。你們二人常常深夜在雪冰峰行那茍且野合之事……”

“啪!”兩道勁風先後落在施妩佳的身上,硬生生打斷她的話。

“一派胡言!”青帝衣袖一拂,掠去上面并不存在的塵土。

曲逐陽緩緩收回遲了半拍的手,眸底一片幽暗。

施妩佳吐出一口鮮血,聲音微弱了許多:“帝君,這些事情都是我親眼所見。羽夜夜其心不正,絕對不能繼續留在玄天山。”

青帝冰冷的視線從施妩佳的身上移到霜凝的身上。這真的只是單純的師徒情深嗎?

天樞長老皺了下眉頭,神情嚴肅懇求道:“帝君,施妩佳毒害同門,此事請交與懲戒堂處置。”

青帝擡眸看向羽夜夜。羽夜夜恍若受到極大的刺激,一動不動僵在原地。

青帝眸色微暗,冷聲道:“懲處之後,逐出玄天山。”

天樞長老立刻領命:“謹遵君命。”

青帝用眼睛的餘光掃了一眼呆立在原地的夷則。他略一沉思,冷聲問道:“參商,下一個吉日是何時?”

參商略一思索,輕咳幾聲答道:“回禀帝君,是七日後。”

青帝沉聲道:“夷則,本君同意你們七日後結契。”

霜凝身體頓時顫抖了一下。夷則空蕩蕩的手緩緩攥緊。他低下頭,神情恭敬道:“夷則謝帝君成全。”

大殿內突然飄蕩着一種詭異的氣氛。

“愚蠢!”曲逐陽突然憤怒道。

夷則擡頭對曲逐陽露出一個有些苦澀的笑容。他的聲音裏帶着一絲微不可查的無奈:“曲逐陽,你沒有愛過人。所以,你一定不明白我此刻是多麽幸福。”

曲逐陽心神一顫。他克制住自己不去看羽夜夜,冷聲對霜凝說道:“玄天山不是藏污納垢之所,我一定會查出事情真正的真相。包括近些日子散播流言蜚語的那些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說罷,曲逐陽頭也不回大踏步離開議事大殿。

大殿外,玄天山高懸的明燈散發出的耀目光芒在白晝的映照下,漸漸顯得黯然失色。遠處的天邊,朝陽冉冉升起。

漫長的一夜,不如人意地結束了。

**

雪冰峰。

霜凝正在凝神沉思,弟子回禀夷則長老求見。

“不見。”她立刻神情不悅地拒絕。

一個時辰後,霜凝走出房門看到了依然站在門外的夷則。

“夷則。”霜凝的臉上瞬息間顯露出溫和的笑容,“你怎麽來了。為何沒有讓弟子通傳?”

夷則望着她和記憶中一般無二的笑容,嘴角也不禁浮現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他猶豫了一下,輕聲道:“霜凝,我有一件事要問你。”

“進屋說。”霜凝主動将夷則引進房內。

夷則掃了一眼房內的擺設,用懷念的口吻說道:“你的房間和以前相比,沒有多少變化。”

霜凝忽視掉他提及的過去,斟了一杯茶遞給他。她端起自己的茶盞,輕輕抿了一口,狀似随意問道:“是有關結契的事情嗎?”

夷則一怔,目光躲閃了一下,搖頭道:“不是。”

沉默了許久,夷則的臉上露出痛下決心的神情。他深深呼吸一下,擡頭看向霜凝,柔聲問道:“霜凝,你的另一片假胎草去了哪裏?”

霜凝神情淡定道:“我在大殿上已經說過。丢了。兩片都丢了。”

夷則的語氣頓時弱了幾分:“真的只是丢了嗎?”

“夷則,你這是什麽意思?難道連你也懷疑我嗎?”霜凝眼眸一垂,隐隐有淚珠的東西閃爍着光芒。

夷則避開她的目光,聲音有些發抖問道:“霜凝,我們的麟兒是真的胎死腹中,還是從未存在過?”

霜凝端茶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下。她不可置信地擡頭看向他:“夷則,你竟然懷疑我?”

夷則眸中流露出痛苦之色。他垂在身側的手緊張地緊攥在一起。

良久,他才鼓起勇氣追問道:“霜凝,我只是想知道,你當初是因為痛失麟兒,傷心過度離開我。還是因為看上了帝君,所以找借口不要我。”

“啪!”一道耳光重重落在夷則的臉上。

“滾!”霜凝手指門外,眼含淚水。

夷則沒有走。他的臉上紅辣辣的疼,心裏也疼得厲害。他的眼睛卻緊緊盯着霜凝剛剛打過自己的手。他真的想問她是不是打疼了。

夷則迫不及待問道,說出口的話卻是:“霜凝,告訴我真相。這對我很重要。”

“啪!”又一道耳光重重落在他的臉上。

“這就是真相。”霜凝憤怒道。

當第三巴掌要落下的時候,夷則擡手迅速握住了霜凝的手腕。

“愚蠢!”一瞬間,曲逐陽憤怒的話語在他的耳畔響起。

夷則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自己真的很愚蠢。

他久久凝視着霜凝,嘴角露出一抹凄慘的笑容:“霜凝,對不起。我不會和你結契。”

霜凝一怔:“為什麽?”若是不結契,帝君會讓自己繼續留在玄天山嗎?

夷則的手顫抖了一下。他垂下頭:“因為你不是真心要嫁給我。”

一瞬間,他的聲音仿若失去了所有的情感:“霜凝,你離開玄天山吧。”

第 53 章 萬物有靈

夜空中的月白色光芒已經散去, 玄天山依然亮如白晝。各大峰門,劍場等地皆高懸明燈,照亮了每一個角落。

玄天山所有峰主全都神情凝重趕至議事大殿, 峰門所有弟子齊聚大殿前的偌大廣場。

“發生什麽事了?”竊竊私語聲不止。

“不知道,聽說帝君和參商長老正在大殿內。”有人低聲答道。

“有人看到羽夜夜在大殿裏面吐。”不知人群何處傳來一個輕飄飄的聲音。

說話的聲音雖然輕,話語卻重重落在所有人的心上。

“那件事難道是真的?”立刻有人聯想起最近聽到的傳言。

“我剛剛看到七星峰的冬青拿着剛摘的山楂匆匆忙忙進了大殿。”一個人用明顯暗示着什麽的口吻說道。

廣場間一瞬間安靜下來。

很快, 一人煞有其事總結道:“難怪帝君上次會那麽生氣,還罰了兩個人。”

“那不是上次的事情嗎?今夜又是為什麽召集衆人?”有人滿臉疑惑。

“上次兩人被帝君發現茍且野合, 這次是珠胎暗結暴露了。”另一人用非常肯定的語氣直接說道。

“所以孩子真的是曲峰主的?” 身邊有人詫異問道。

那人剛剛問出口, 一股勁風從他面前掠過,直接打在之前說野合的人臉上。風勁極大,竟然一下子将那人扇倒在地, 口吐鮮血, 吐出幾顆牙齒。

衆人一驚,擡頭看去,正看到冷眼斜視他們的曲逐陽。

曲逐陽剛剛拂起的衣袖緩緩飄落下來。他厲聲道:“你們當玄天山是什麽地方。如此喜歡散布流言蜚語,本峰主就将你們逐出玄天山, 回到市井之地。”

剛剛嚼舌根的數人立刻恐懼地低下頭, 不敢再說半個字。

曲逐陽冷冷瞥了一眼地上躺着的人,對身後的宗連冷聲道:“宗連, 把所有人的名字記下來。”

說完,曲逐陽沒有再看那幾人發抖的樣子, 大踏步向大殿走去。

宗連在殿外停下腳步, 神情擔憂地望着曲逐陽的背影。他自然是不信剛剛師父和羽師妹之間野合,甚至珠胎暗結的謠言。可是,帝君已經因為羽師妹罰過師父兩次。今夜之事,他衷心希望自家師父不要牽扯進去。

曲逐陽一踏入大殿, 目光不由自主落向左側位置上坐着的羽夜夜身上。她正對着一個小盆嘔吐,盆邊是煙霧缭繞的熏香。

冬青站在羽夜夜的身邊,雙手分別拿着山楂和檸檬,正在小聲勸解:“羽師妹,你試一試檸檬。檸檬比山楂效果好。”

羽夜夜眉頭緊蹙,搖着頭,聲音無力道:“太酸。”

冬青苦口婆心道:“酸才管用。”

曲逐陽聽到兩人的對話,心中一沉,鋒利的視線射向坐在上首的青帝。青帝恰巧也正用冰冷的探究目光注視着他。

一時之間,兩個人誰都沒有移開視線。

“帝君。”突然,天樞長老從殿外疾步走進來。

曲逐陽這才微微垂眸,俯首恭敬道:“帝君。”

羽夜夜聽到兩人的聲音,用手帕擦了下嘴角,擡頭望去。她無神的眼睛剛剛看到曲逐陽的臉,立刻低頭劇烈嘔吐起來。

曲逐陽明顯不悅地皺了下眉。雖然事出有因,她也沒必要在看到自己臉的瞬間就嘔吐。

羽夜夜吐完這一波,再擡頭的時候,玄天山七位長老全到了。

天樞長老率先問道:“帝君,請問今夜是因為何事召集衆人?”

青帝冷眼從幾人身上一一掃過,神情冷漠道:“有人給夜夜下了假胎草。”

一石驚起千層浪。之前,所有人還在自持身份刻意不去看羽夜夜。此時,大家聽到青帝的話,審視的目光齊齊望向羽夜夜。

羽夜夜沐浴在衆人的視線中,身體不由一僵,臉色頓時慘白。

青帝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霜凝,冷聲道:“犯人若是現在主動招認,本君可以從輕處置。”

剎那間,除了一直神情凝重的參商,其他幾人的神情都有了細微的變化。

天樞長老一瞬間露出不解的神色。淨白長老微微搖了搖頭。行度收回視線垂眸似乎正在思考什麽。夷則長老目光不自覺望向霜凝長老。曲逐陽更加直接,冷笑着直視霜凝長老。霜凝長老神情淡然,徹底無視兩人的目光。

過了片刻,天樞長老神情嚴肅問道:“帝君,您的意思是犯人正在大殿之內嗎??”

青帝眉眼間盡是冰冷:“參商。”

參商聲音虛弱地向殿外喊了一聲:“夏冰。”

他話音剛落,夏冰押着一個人走了進來。

羽夜夜看到夏冰身邊的人是雪冰峰的施妩佳,頓時愣了一下。她不解地望向青帝。自己明明告訴了師父,自己沒吃施妩佳送的白前草。師父為什麽會覺得是對方下的手呢?

羽夜夜思索了片刻,沒想出緣由,目光不禁看向霜凝長老。

霜凝面不改色。她瞥了一眼施妩佳,臉上挂着溫和的笑容,柔聲細語問道:“妩佳,你給羽姑娘下假胎草了嗎?”

“師父,我沒有。”施妩佳立刻情緒激動地搖頭否定。

霜凝笑臉轉向青帝,聲音溫和:“帝君,我的弟子沒有做過這種事情。”

青帝冷沉着臉,無動于衷道:“淨白,抽神識。”

施妩佳立刻僵硬在原地。霜凝的臉色也有了一絲變化,她聲音的溫和不變:“帝君,抽取神識對雙方都是極為耗費心神之事。若是您手上有妩佳做下此事的證據,不妨拿出來,讓她自己死心,主動招供。也無須勞煩淨白長老動手。”

羽夜夜不禁心虛。她不知道師父懷疑施妩佳的原因,可是,她知道師父手上沒有任何證據。

青帝沒有回應霜凝的話。大殿內突兀地出現了短暫的安靜。

霜凝微微一笑,面色淡定地轉頭看向羽夜夜,笑着問道:“羽姑娘,不知你為何會懷疑妩佳給你下了假胎草。可以告訴我證據是什麽嗎?”

羽夜夜望了一眼臉色冰凝的青帝,低頭沉聲道:“我沒有懷疑施師姐。施師姐今日确實送了白前草給我,可是我并沒有食用。”

冬青聽到她的話,拿着山楂的手一抖,目光悄悄看向參商。

夏冰一聽,神色動了下,主動插話道:“回禀帝君,諸位長老,羽師妹今天确實送了一盒白前草給冬青。”

冬青臉色一僵,立刻從衣袖內取出一個木盒,低頭道:“回禀帝君,諸位長老,這是羽師妹送給我的白前草。”

“拿來。”參商聲音微弱喊道。

冬青将木盒送到參商面前。參商仔細檢查一遍,微微颔首道:“這确實只是白前草。”

施妩佳立刻迫不及待道:“帝君,這正是我贈與羽師妹的白前草。雖然,我不知道為何帝君會懷疑我毒害羽師妹。但是,妩佳可以對天發誓,我絕對沒有做過任何傷害羽師妹的事情。”

霜凝語氣溫和安撫道:“妩佳,你不必驚慌。帝君不會不分青紅皂白,胡亂冤枉好人。你的清白,有目共睹。”

經過霜凝一番安撫,施妩佳用手帕擦了擦眼角,情緒漸漸平穩下來。

青帝面對大殿內上演的師徒情深,神情沒有絲毫動容。他冰凝的聲音裏多了幾分嚴厲:“淨白,抽神識。”

施妩佳擦眼角的動作頓時凝固住,神情慌張地看向霜凝長老。

霜凝臉上的笑容也淡薄了幾分。她的眼眸微微垂下,神情低落,聲音裏帶着幾分委屈:“帝君,您這是準備沒有任何證據就抽取我雪冰峰弟子的神識嗎?”

夷則望着霜凝即将潸然落淚的模樣,垂在身側的手不由并攏。他猶豫了一下,起身開口道:“帝君……”

“夷則長老,”曲逐陽輕笑道,“你如果口渴了,就多喝點茶。”

夷則長老的話被打斷,他看着曲逐陽嘴角嘲諷的笑容,心中一沉,高聲道:“帝君,此事……”

剎那間,青帝冷眸射向他,聲音裏帶着一絲不悅道:“夷則,你是要本君抽取你的神識嗎?”

夷則長老臉色一僵。他想到什麽,看了一眼霜凝,坐了回去。

青帝側目看向霜凝長老,神情中是沒有任何感情的冷漠:“霜凝,你既然不願淨白抽取你的弟子的神識。本君可以讓你代替你的弟子,允許淨白抽取你的神識。”

霜凝長老心猛地一沉。不僅僅因為青帝剛剛的話,更因為青帝沒有像平日一樣稱呼她為霜凝長老。這代表着什麽意思?

霜凝擡眸仔細觀察青帝的神色,想從中發現一些端倪,卻只能看到他冷若冰霜的臉。

“師父,”施妩佳忽然大聲道,“為了證明自身清白,弟子願意任由淨白長老抽取神識。”

“妩佳。”霜凝肩膀輕顫,慢慢坐回原位。

淨白見雙方都沒有繼續言語,起身走到施妩佳的面前。他的手中瞬息間煥發出銀白之色的靈力,湧入施妩佳的眉心。

過了好一會,淨白擡手輕輕一揮,一道凝聚成形的銀白之色從施妩佳的眉心被抽離出來,落向大殿正中的落影牆。

落影牆顯現出施妩佳贈送白前草給羽夜夜的畫面。

青帝看也沒看落影牆上的畫面,他冷聲命令道:“淨白,将時辰向前推移。”

“是,帝君。”淨白點頭應下,再次将施妩佳贈禮之前的畫面抽了出來。

畫面中,霜凝長老笑容溫和将密封的木盒遞給施妩佳,親切道:“妩佳,羽姑娘贈你胭脂,禮尚往來,你不能虧待了人家。這是白前草,羽姑娘身為女兒家一定需要。”

霜凝打開木盒,将裏面的白前草仔細展示給施妩佳看。

施妩佳看完,鄭重接過來,同樣笑容溫和道:“師父,弟子明白。弟子現在就将白前草送給羽師妹。”

抽取的記憶畫面戛然而止。

曲逐陽眉心緊蹙,一臉不悅。夷則擡眸,望着霜凝長老的眼睛裏閃爍着明亮的光芒。

參商輕咳一聲,看了一眼身邊的木盒,聲音無力道:“帝君,畫面內木盒中的藥物确實就是這裏的白前草。”

霜凝長老臉上挂着淡淡的憂傷,她神情失落道:“帝君,前不久羽姑娘送了妩佳一盒胭脂。我擔心羽姑娘在星落峰無人可以商量女兒家的事情。這才主動将自己平日溫養身體的白前草交與妩佳送給羽姑娘。”

霜凝長老頓了下,聲音裏多了一絲哽咽:“我萬萬沒想到,自己此舉竟然讓妩佳蒙受了不白之冤。妩佳,是師父對不住你。”

霜凝長老說到這裏,掏出一只純白的手帕擦了擦眼角。

“師父,這不關您的事。您對弟子的疼愛,雪冰峰上下有目共睹。”施妩佳沒忍住,直接哭出了聲。

大殿內,一時間只能聽到霜凝長老和施妩佳兩師徒的低聲啜泣聲。

羽夜夜望着落影牆上的畫面,眉心微蹙。自己怎麽好像變成了欺壓好人的壞人。

突然,施妩佳止住哭泣,轉頭狠狠瞪向羽夜夜,大聲道:“羽師妹,我不知道你對我與師父有什麽不滿,也不知道你向帝君胡說了什麽。可是,沒做過就是沒做過。”

施妩佳停頓了一下,聲音裏帶着一股莫名的狠厲:“或者說,羽師妹,其實做過什麽的人是你。”

羽夜夜一怔。

施妩佳的聲音更大了:“羽師妹,整個玄天山都知道帝君品行高潔,門下不允許藏污納垢之人。是不是你自己與人做了什麽茍且之事,如今你眼見事情敗落,想要找人頂罪,所以栽贓嫁禍于我?”

羽夜夜感到胃裏一陣翻滾,一股股酸味直沖口腔。她搖晃着站起身,想要反駁。她一張開口,卻一下子吐在面前的盆內。

縱然有熏香熏染,刺鼻的味道依然漂浮在空氣中。

施妩佳輕笑道:“羽師妹,你年紀輕沒經過世事,容易被壞人引誘。你若是不小心犯了錯也情有可原。今夜帝君和諸位長老都在,你只要将對方的名字說出來,我相信帝君一定會給你一個公道。”

施妩佳說完,明目張膽看向曲逐陽。

施妩佳剛剛的聲音很大,殿外近處站着的弟子都聽得一清二楚,頃刻間引起一片軒然大波。喧嘩的聲音毫無顧忌傳入議事大殿內。

曲逐陽神情一凜,沉聲喊道:“宗連。”

“是,師父。”殿外的宗連立刻領悟過來。

沒過多久,大殿外重新恢複了平靜。

羽夜夜的心中沒有一點平靜。她的手抵在桌子上,勉力支撐住身體,神情堅定道:“我沒有!”

施妩佳扭過頭不看她:“羽師妹,我剛剛也說了自己沒有害過你。可是,帝君沒有相信依然抽取了我的神識。既然你說你沒有做過,那麽就勞煩淨白長老将你的神識抽取出來,以證清白。”

施妩佳嘴角無法抑制地微微揚起:“我看羽師妹你的樣子不到三個月,就從三個月前的記憶開始抽……”

“放肆!”青帝周身冰凝的氣息陡然充滿大殿。

施妩佳立刻顫抖着重新跪好。她的臉上再也沒有剛剛得意的神色。

她卻沒有住口:“帝君,妩佳所言皆有理有據。自從羽師妹從夢澤山回來後,玄天山諸事多發。妩佳擔心羽師妹在失蹤的那幾日被壞人誘騙,做出糊塗事。”

曲逐陽眼睛微微眯起,冷笑道:“你是在指本峰主?”

施妩佳低眉順目道:“妩佳不敢。只是最近玄天山關于羽師妹和曲峰主的傳聞甚廣,妩佳認為羽師妹還是讓大家看一看你最近都做了些什麽,證明自身的清白為好。”

她最後意味深長道:“如果羽師妹你是清白的話,自然是不怕的。”

“你……”羽夜夜手心下支撐的桌子不停晃動。

她的眼睛牢牢盯着施妩佳,心中十分不解。施妩佳此刻對自己釋放出來的是明顯的敵意。

羽夜夜有自知之明,雖然自己平日言行偶爾有些放肆,但是她自信自己從來沒有與任何人結下過仇怨。

為什麽自己會招致施妩佳如此的惡意污蔑?只是因為師父剛剛強硬抽取了她的神識嗎?

青帝望着羽夜夜顫抖的身體,聲音緩和道:“夜夜,你不必抽取神識。”

青帝說罷,無視衆人不解的神色,冷漠看向霜凝長老。他的聲音陡然低沉冰冷:“霜凝,交出你的神識。”

大殿內剎那間極為安靜。

“帝君!”夷則長老立刻站起身反對道,“霜凝是雪冰峰的峰主。此舉未免有些不妥。”

霜凝身體微顫。她的臉上都是不可置信的神情:“帝君,您剛剛強硬抽取了我的弟子的神識,什麽都沒有發現。現在,你又要強硬抽取霜凝的神識嗎?”

青帝無動于衷,反問道:“本君抽不得嗎?”

霜凝捏着手帕的手顫抖了下,她不甘心問道:“帝君,難道羽夜夜的神識就抽不得嗎?”

青帝神情不變:“夜夜是清白的,無須抽取神識。”

霜凝捂着胸口的手抖得更厲害。她聲音顫抖問道:“帝君,難道我不是清白的嗎?”

青帝沒有應聲。曲逐陽反而嘲諷笑道:“霜凝長老,你一定要把窗戶紙捅破嗎?”

夷則長老的臉色一白,身側冰冷的手指不自覺微微攥緊。

施妩佳望着急轉直下的形勢,着急說道:“帝君,整個玄天山都在您的庇護下。您不能如此偏袒羽夜夜。羽夜夜做錯了事,就該受到懲處。她肚子裏的孩子究竟是誰的,一查便知……”

施妩佳驟然身心感到一陣刺骨寒意。她張開的嘴動了動,說到一半的話頓時停住。

青帝無動于衷,冷聲重複了一遍:“霜凝,交出你的神識。”

霜凝長老臉色慘白。她看向羽夜夜,聲音裏帶着一絲微不可查的怨念之意:“帝君,您為什麽如此袒護羽夜夜?”

施妩佳望着霜凝長老罕見被逼迫的樣子,心中萬分着急,忍不住質疑道:“難道羽夜夜肚子裏的孩子是帝君……”

這一次,她還未說出口,身體一打顫,人直接昏了過去。

“荒謬。”青帝的聲音裏滿是寒意。

霜凝長老望着昏厥過去的施妩佳,心中一沉。她仔細想了想,仰頭試探問道:“帝君,若是您抽取出霜凝的神識,證明霜凝是清白的話,此事該如何處置?”

霜凝長老看向羽夜夜,嘴角忽然顯出一抹高深莫測的笑容:“如果霜凝是清白的,不知屆時帝君是否願意抽取羽姑娘的神識,找出真正的真相。”

羽夜夜眉心微蹙。

霜凝看向她的眸色陡然幽深:“若是帝君您仍然不願意抽取羽姑娘的神識,是否證明羽姑娘做賊心虛?霜凝認為,若是羽姑娘無法自證清白,她便沒有資格繼續當帝君的弟子。”

羽夜夜詫異地望向霜凝長老。這就是她們的目的嗎?

大殿內沒有任何人言語。曲逐陽擡眸看了看羽夜夜,又望了望青帝,眼中飛快晃過一抹幽暗之色。

“帝君。”參商忽然出聲道,“赤木花已經準備妥當。”

羽夜夜一聽,立刻說道:“參商長老,給我。”

冬青立刻從殿外一名七星峰的弟子手中接過來一碗冰涼的湯藥。湯藥上面冒着森冷的寒氣,快要凍結的水面上漂浮着一朵紅色的花朵。

羽夜夜正要接過來。冬青猶豫了一下說道:“羽師妹,赤木花對身體的傷害非常嚴重。”

青帝眸色微沉,看向參商。

參商輕咳一聲,虛弱的聲音飄忽道:“帝君,赤木花的毒性可以與假胎草中和。若是沒有假胎草的中和,女子單獨喝下赤木花,身體會遭受不可挽回的傷害。輕者将再也無法生兒育女,重者更是會落下一生的病根。”

青帝擡眸看向羽夜夜,沉聲問道:“夜夜,你要喝嗎?”

羽夜夜明亮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望着青帝。她的神情堅定,聲音裏沒有任何猶豫:“師父,我要喝。”

青帝微微颔首,對冬青命令道:“給她。”

羽夜夜迫不及待接過來。她的手碰到藥碗,頓時感受到一種難以忍受的冰寒。她咬咬牙,将湯藥端到嘴邊。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她的身上。羽夜夜張口正要喝的時候,不經意看到霜凝長老望過來的目光。她擡眸對着霜凝長老淺笑了一下,仰頭将湯藥一飲而盡。

冰寒刺骨的湯藥落入口中,順着喉嚨滾落下去,直通肺腑。羽夜夜頓時感到之前不斷泛着酸水味,不停翻湧的五髒六腑再次開始了一場劇烈的波濤洶湧。

她捂着口拼命忍耐着,終究沒有忍住,全部吐了出來。與之前的幹嘔不同,這一次吐出來的還有一株顫巍巍的草葉。草葉上裹挾着剛剛衆人見過的紅色花朵。

參商眼疾手快,立刻将裏面的草葉挑出來,正色道:“帝君,這正是假胎草。”

青帝望着上面還殘留着血絲的草葉,眸中飛快掠過一抹冰寒的暗光。他擡頭看向淨白,聲音低沉冰冷:“淨白,将假胎草的神識抽出來。”

大殿內忽然響起桌椅沉悶的聲音。

衆人循聲望去,看到椅子上鐵青着臉的霜凝長老。

“抽取假胎草的神識?”霜凝長老神情恍惚,聲音有些顫抖。

曲逐陽嘴角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容:“萬物有靈。淨白長老所修煉的森羅萬象之道,可以将萬物的記憶顯現出來。怎麽,霜凝長老不僅長久疏于修煉,也從不關心同門之事,所以連這件事都不知道嗎?”

“霜凝?”夷則長老不解地看向霜凝長老。

他深情凝視着她,卻看到了她動搖的神情。他放在扶手上緊攥的手忽然無力松開。

第 52 章 珠胎暗結

為了給(僞)雪蓮心施肥, 羽夜夜專門去了一趟七星峰。她大肆搜刮一場後,心滿意足正要走,撞見了雪冰峰的施妩佳。

“羽師妹。”施妩佳微笑着主動上前打招呼。

羽夜夜一邊嚼着手中的草藥根, 一邊聽着各種恭維的話。她的手中冷不丁多了一個木盒。

“羽師妹,上次你送我胭脂。這是我的回禮。”施妩佳握住羽夜夜的手,臉上的笑容一瞬間有些僵硬。

羽夜夜打開木盒, 裏面是一個人參模樣的東西。

“這是白前草,可以調理女子特殊時期的氣血不足。”施妩佳仔細解釋道。

羽夜夜擡頭望着她, 微微一笑:“謝謝施師姐。”

過了好一會兒, 羽夜夜目送施妩佳離開後,立刻轉身回了七星峰的治療室。

“冬青,送你一個好東西。”羽夜夜将白前草連同木盒一塊扔給冬青。

冬青一怔, 茫然問道:“這是什麽?”

“白前草。”羽夜夜幹脆利落回答完, 轉身就走。

冬青的臉頓時就紅了。不一會兒,夏冰從內室走出來,看到他漲紅的臉,不解問道:“你怎麽了?”

冬青抱着木盒的手不住發抖:“羽師妹送了白前草給我。”

夏冰打開木盒看了一眼, 面無表情道:“還真是白前草。你多吃點, 補血的。”

羽夜夜步伐輕盈。她剛剛走出七星峰的峰門,擡眼看到前方左右徘徊的人, 腳步不由一頓:“書閣師兄?”

“是書翰宇!”書翰宇脫口而出糾正道。

他剛剛說出口,立刻想起自己此次的任務。書翰宇的臉上頓時浮現出親切的笑容, 聲音溫和道:“羽師妹。”

羽夜夜脊背一寒, 不由向後退了兩步,正色道:“書師兄,有話好好說。你這個樣子讓我嚴重懷疑你背後藏着一把刀。”

書翰宇立刻一本正經道:“你以為我是你嗎?”

羽夜夜想了想,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她立刻露出平日的模樣, 笑容滿面問道:“書閣師兄,你又想要我師父寫的字了嗎?”

書翰宇将身後藏着的蜜餞罐拿出來,遞過去,一臉嚴肅道:“羽師妹,送給你。你上次說過挺好吃的。”

“你下毒了嗎?”羽夜夜一臉平靜問道。

書翰宇迅速打開罐子,自己吃了一個。羽夜夜這才将信将疑接過來,但是她沒有吃。

書翰宇也不介意。他輕咳一聲,正經了幾分道:“羽師妹,我知道日至的荔枝比蜜餞好吃。你要不要試一試?”

羽夜夜輕笑道:“日至那麽遠……”

她還未說完,眼前飛快晃過一個精致的食盒。

書翰宇雙手捧着食盒,聲音洪亮喊道:“羽師妹,給你,日至的荔枝。”

羽夜夜小心翼翼掀開食盒,立刻看到裏面顆顆飽滿果粒碩大的荔枝。她咽了下口水,将食盒推回去,輕笑道:“書閣師兄,你難道想要我偷我師父的書?”

書翰宇笑得頗為親切:“羽師妹,我什麽都不要。這是送給你和帝君吃的。”

“裏面下毒了嗎?”羽夜夜不假思索問道。

“沒有,所有東西我們都試過毒了。”書翰宇脫口而出答道。

“所有東西?”羽夜夜細眉微揚,“我們?”

書翰宇揉了揉太陽穴,長長嘆息一聲,揮手向身後打了一個信號。頃刻間,龍吟峰的十幾名弟子擡着七個箱子出現在兩人面前。

書翰宇用手一指,聲音裏盡顯疲憊:“就是這些。”

羽夜夜認真想了想,正色問道:“天樞長老犯了什麽錯,想要賄賂師父不責罰他嗎?”

書翰宇嘴角抽搐了幾下,有氣無力道:“羽師妹,你的想象力能不能向常識的方向想一想?”

羽夜夜走過去,左右前後摸着幾個大箱子,困惑道:“除了這件事,我想不到天樞長老有什麽送禮給師父的緣由。”

“這些不是師父送的。”書翰宇糾結了下,誠實說道,“其實,我也不知道是誰送的。”

羽夜夜反複咀嚼口中漸漸沒有味道的蜜餞,認真要求道:“書師兄,請再詳細解釋一遍。”

一刻鐘後,羽夜夜終于弄明白了書翰宇在因為什麽困擾。

玄天山山門口收到了二十一箱送給青帝的禮物。其中十四箱根據送禮者留下的蛛絲馬跡全部退了回去,剩下這七箱找不到送禮者。

羽夜夜不解問道:“為什麽突然有人送禮給師父?師父平日深居簡出,看起來沒幾個朋友。”

書翰宇忽略掉羽夜夜後半句話,認真解釋道:“以往也有很多人送禮給帝君。不過這兩年玄天山對外一直稱帝君在閉關,提前說過若有東西送來,無論是什麽都會立即焚毀。這才安靜了一段時間。”

“好不容易過了兩年安靜的生活。”天問曾經說過的話陡然在耳畔回響。

羽夜夜心中一動。師父上次質問曲逐陽的時候,天問說會暴露。原來還包括這個意思。

羽夜夜掃了一眼七個沉甸甸的紅梨木大箱子,語氣無比淡定道:“你們直接送到星落峰就是。”

她的神情平靜,看起來完全沒當一回事。她的眼睛卻緊緊盯着書翰宇手中的食盒。

書翰宇苦惱道:“羽師妹,帝君曾經嚴令所有東西全部退回去。所以,我們不能送往星落峰。”

“那你們就自己留着呗。”羽夜夜随口說道。

“羽師妹,玄天山門規,不可侵占他人財物。”書翰宇的表情看起來快哭了。

羽夜夜眉心微蹙,警惕的目光仔細打量着書翰宇。

書翰宇無比心虛。他晃了晃手中的食盒,循循善誘道:“羽師妹,你看這荔枝這麽好吃。你帶回去吃怎麽樣?”

羽夜夜神情一凜,神情認真道:“又不是送給我的,不吃。”

拒絕完,她轉身就要走。書翰宇連忙拉住她,誠懇請求道:“羽師妹,這雖然是送給帝君的東西,卻沒有說吃的人一定要是帝君。只有你開口,我相信帝君一定不會在乎這幾個荔枝。”

羽夜夜聞着空氣中飄蕩的淡淡香味,喉嚨滾動了幾下。

書翰宇瞧見她一瞬間的遲疑,眼睛一亮。他趁熱打鐵,指着身邊一個箱子道:“羽師妹,這裏是女孩子都喜歡的熏香箋紙。你如果感興趣,也可以對帝君說……”

羽夜夜在一瞬間的迷茫後,立刻警覺過來。她疑惑問道:“送禮的人還真是奇怪,為什麽要送給師父女孩子喜歡的熏香箋紙。”

說着,她好奇地将手邊的一個木箱打開了一條縫。剎那間,無數信箋映入她的眼簾。

羽夜夜“砰”一下關上木箱。她腦袋僵硬地回頭看向書翰宇,語氣不可置信問道:“裏面都是信嗎?”

書翰宇指了指旁邊的兩個大箱子,補充道:“包括那兩箱,裏面都是給帝君的信。”

羽夜夜怔了半天,認真想了想,一字一頓道:“是情書。”

“我不知道。”書翰宇扭過頭去。他的聲音顯得有些生硬。

羽夜夜贊嘆道:“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麽多的情書。”

書翰宇輕嘆一聲道:“你以後會見到更多。”

“我還從未收到過情書。”羽夜夜忍不住心生羨慕。

“我也……”書翰宇剛剛想說同為天涯淪落人。他立刻住了口。

書翰宇想到羽夜夜此時一定深受打擊,他一回頭卻看到她正一臉歡喜地從箱子裏撿情書。

羽夜夜随手拿起一封情書。封面上寫着三個大字“帝君收”,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可以表明寫信之人身份的東西。

羽夜夜由衷佩服道:“這些女孩子還真是大膽。”

書翰宇掃了一眼她手中的書信,心裏頓時感到一片苦澀。他忍不住出聲道:“羽師妹,你手裏的那封信不是女孩子寫的。”

羽夜夜一愣,低頭仔細看向手中的書信。剛剛她沒有怎麽在意,經過書翰宇的提醒,她才發現封面上僅有的三個大字,字跡粗犷完全不像是女孩子的筆跡。

羽夜夜震驚地望向書翰宇。書翰宇見怪不怪道:“這封還挺好猜的。箱子裏有些字跡一看就是用不利手寫的,筆跡很難辨認。”

“給。”羽夜夜鄭重其事将手中的信箋還給書翰宇。

她的嘴角微微嘟起,神情明顯不悅道:“這個不收。”

**

星落峰。

青帝正在劍室內仔細擦拭星落劍,羽夜夜輕盈的腳步聲歡快傳來。青帝緩緩放下手中的星落劍,擡頭望向門外。

不一會,羽夜夜手中拎着食盒,面帶微笑出現在門口。她一臉親切,關心問道:“師父,您餓了嗎?”

青帝望着她頃刻間擺放在面前的顆顆飽滿碩大的荔枝,正色問道:“夜夜,你是從哪裏得來的?”

羽夜夜盡量讓自己神情自然,輕描淡寫道:“是有人送給師父您的。我想跟着也吃上一顆。”

說着,她拿起一顆荔枝,正要剝。青帝迅速伸手,指尖輕輕點在她的手背上。羽夜夜的手一抖,手上的荔枝重新滾回食盒內。

“夜夜,你如果想吃荔枝。為師給你買。”青帝淡淡掃了一眼食盒,冷聲道,“這些東西送回去。”

羽夜夜輕輕揉着被敲打過的手背,坦誠說道:“師父,這些東西沒有記錄送禮者是誰,送不回去。”

青帝無動于衷道:“即便送不回去,也不能讓東西留在星落峰,讓人誤以為本君收下了。”

“這些只是一些吃的。收下有什麽不好嗎?”羽夜夜小聲嘟囔了一聲。

青帝的神情立刻嚴肅起來,聲音也不由嚴厲了幾分:“夜夜,無功不受祿。”

羽夜夜忍不住反駁道:“師父,這不是祿。這是人家喜歡你,特別送給你的禮物。”

青帝心中一沉。他沉默了一下,厲聲道:“夜夜,既然你知道對方是以什麽心情贈與為師,那麽你更應該明白為何為師不能收。”

羽夜夜低下頭,咬了下緋唇,悶聲悶氣道:“我知道師父你是不想讓人心存幻想。所以,我把所有的情書都回絕了。”

羽夜夜側目望着吃不到的荔枝,低喃道:“您這樣,人家女孩子會哭的。”

青帝無動于衷道:“只要死心,自然不會再哭。”

羽夜夜重重嘆了一口氣。看來,無論別人送給師父多少山珍海味,自己一口都蹭不上了。

羽夜夜将荔枝重新擺放回食盒內,恭敬垂首道:“師父,弟子知錯了。我現在就把東西送回去。”

“去吧。”青帝微微颔首。

羽夜夜拎着食盒直接去了龍吟峰。她沒在平日的雜物間看到書翰宇的身影,便随手将荔枝放在他常坐的桌上。

她沒等多久,一名龍吟峰的弟子端着茶低頭走過來。

羽夜夜望着茶盞邊的蜜餞食盤,開心問道:“是給我的嗎?”

端茶弟子的頭立刻低得更狠了。

羽夜夜也不在意,拿起一枚蜜餞塞進口中。書師兄這次倒是挺夠意思,雖然自己沒辦好他希望做的事情,他還是給了不少好吃的。

羽夜夜又等了片刻,書翰宇終于回來。他望着桌上的食盒立刻面如死灰。

羽夜夜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書閣師兄,請保重。”

直到羽夜夜走了許久,書翰宇才從殘酷現實的打擊中走出來。他走到桌前望着食盒發愁。他的目光不經意落向桌上喝到一半的茶盞和空蕩蕩的蜜餞食盤。

書翰宇不解地自言自語道:“羽師妹已經對龍吟峰這麽熟悉,知道在哪裏可以找到茶水和蜜餞了嗎?”

**

深夜的星落峰,極為安靜。

所以,羽夜夜從床榻上掉下來的時候,響亮的落地聲直接傳入了青帝的耳中。

“夜夜。發生了什麽事情嗎?”青帝輕輕敲響羽夜夜的房門。

“師父。”羽夜夜雙唇發白,聲音十分無力。

青帝聽到她罕見虛弱的聲音,沉聲道:“夜夜,為師進來了。”

青帝話音落地後,輕輕推開房門。他一眼望去,沒有看到床榻上的人。青帝環顧一圈房間,看到羽夜夜身體發冷似的蜷縮在角落裏。

“夜夜,你怎麽了?”青帝走過去,正要探查她的身體狀況。

羽夜夜看到青帝走近,身體不禁一顫。下一瞬間,她立刻用雙手捂住嘴巴,扭過頭去嘔吐起來。她似乎要将什麽吐出來,卻什麽都吐不出來,只能幹嘔。

青帝輕輕拍着她的後背,擔憂問道:“夜夜,你吃壞什麽東西了嗎?”

“怎麽了?你又來夜襲夜夜嗎?”天問不合時宜地從外面飛進來。

它看到兩人此刻的姿勢,立刻脫口而出連聲問道:“你們已經睡過了嗎?什麽時候的事情?我怎麽不知道?”

“砰!”一道月白色的光芒一閃而過,聒噪聲音的來源随之剎那間消失。

青帝收會射向天問的冷眸,對羽夜夜輕聲道:“夜夜,為師給你把下脈。”

羽夜夜勉力點點頭,将手腕伸到青帝的面前。

青帝輕輕撩起她的部分衣袖,手指緩緩搭在她白皙的手腕上。他凝神沉思,指尖靈力飛快流入羽夜夜的體內。

忽然,青帝的手指明顯地輕顫了一下。他驚愕地擡頭望向羽夜夜。

羽夜夜身體無力地依靠在冰冷的牆壁上,臉色蒼白,神情迷離。她注意到青帝的目光,聲音虛弱問道:“師父,我吃壞什麽東西了?”

青帝聽到她的聲音,手指像是觸電般立即收回來。他擡手撫平羽夜夜的衣袖,薄唇張了張,一個字都沒有說出口。

“師父?”師父竟然會有啞口無言的時候。羽夜夜心中隐隐約約有一種大事不妙的預感。

青帝沉思片刻,正色道:“夜夜,為師帶你去找參商。”

他頓了下,似乎想到什麽,重新說道:“為師讓參商過來為你診治。”

羽夜夜慌忙問道:“師父,我難道得了什麽不治之症?”

青帝眸色微暗,聲音低沉道:“不是。”

“那麽是什麽?”羽夜夜迫不及待問道。

青帝望着她緊張的臉,話鋒一轉,神情認真道:“夜夜,地上冰寒,你現在不能受寒,你到床上躺好。為師即刻讓參商過來。”

羽夜夜立即伸手揪住青帝的衣袖,不死心地追問道:“師父,您到底探查出了什麽?”

一抹幽暗之色撫上青帝的眸底,他壓抑住內心不停翻湧的不明情緒,正色道:“夜夜,為師不是醫修,有看錯的可能。為師現在讓參商過來,再仔細看一次。”

靜谧的空間內,羽夜夜連呼吸都不敢大聲。她焦急地望着面前一臉慘白的參商,心裏像是正在沸騰的水一般焦灼。

良久,參商收回手指,古怪地看了一眼羽夜夜。他又別有深意似的望向青帝。

“參商長老,我怎麽了?”羽夜夜再也無法忍耐沉默,着急問道。

參商迎着羽夜夜秋水波動的雙眸,慘白的雙唇上下嘴皮輕輕動了下,聲音平靜道:“是喜脈。”

“喜脈?”羽夜夜茫然地重複了一下。

她立刻看到青帝将望向自己的視線瞥向了一旁。羽夜夜低下頭認真思考這兩個字的含義是不是就是自己理解的那個意思。

不一會,羽夜夜重新擡起頭。她神情認真,聲音不卑不亢道:“參商長老,您診斷錯了。我不可能是喜脈。”

青帝聞言,情緒不明的目光緩緩重新落向羽夜夜。

參商正要開口,羽夜夜立刻高聲道:“參商長老,我知道您醫術高超。可是,我的身體我自己更加清楚。我不可能是什麽喜脈,最多是吃壞了肚子。”

羽夜夜的呼吸急促了幾分。她的聲音不自覺弱了幾分,語氣裏滿含女子的羞澀道:“我從未和男人……”

羽夜夜臉一紅,鼓起勇氣,聲音生硬道:“我甚至都沒有和任何人親吻過,怎麽可能會是喜脈。”

青帝心頭一顫,目光不由落向羽夜夜緊抿的薄唇上。

參商猶豫了一下,輕聲問道:“你是否有過失去意識的時候?”

參商暗示的話語頓時恍若一道天雷落在羽夜夜的頭頂。她遲疑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望向青帝。

參商神情一僵,眼睛不禁順着羽夜夜的目光也看向青帝。

青帝的臉色頓時冷沉下來。

羽夜夜立刻從床榻上坐起身,慌忙解釋道:“師父,不是的。我不是懷疑你。我只是……”

她只是單純地在思考自己失去意識的那幾次,身邊都有誰在。

.“師父,你相信我,我什麽都沒做過,也沒有被人……”羽夜夜心中焦灼,深深感受到了什麽是越描越黑。

“夜夜,你冷靜一下。”青帝沉聲道。

羽夜夜神情無比焦慮,她攥住青帝的衣裳,急切道:“師父,我真的什麽都沒做過。你信我。”

她的眼中凝聚淚水,聲音飽滿嗚咽之音。

青帝迎着她秋水晃動的雙眸,用指腹輕輕将她眼角的淚水擦拭幹淨。他正色道:“夜夜,你別怕。為師相信你。”

“師父,我不是怕,我是生氣!”羽夜夜緊緊攥着青帝的衣裳,臉上羞憤不已。

青帝伸手自然地将她攬入懷中。他感受着懷中她顫抖的身體,聲音冰冷道:“夜夜,為師也很生氣。”

青帝陡然冷眸看向參商,凜聲問道:“參商,你确定脈象無誤嗎?”

參商垂首沉聲道:“回禀帝君,确實是喜脈。”

青帝略一沉思,冷聲問道:“除了妊娠,女子還會因為什麽出現喜脈跡象?”

參商聞言眼眸一亮,他正要回答。恰在這時,天問從外面飛進來,語氣無比淡定道:“假胎草啊。”

天問漆黑色的書頁環顧一圈房內三人的臉色,不解問道:“怎麽回事?為什麽突然問起假胎草。夜夜不是懷了你的娃了嗎?你們已經睡……”

剎那間,月白色的光芒再次一閃而過。

青帝冷眸看向參商。參商低着頭,不知道他聽到天問的話,心中是如何想的。

青帝心中一沉。現在夜夜的事情更重要。他冷聲問道:“參商,關于假胎草,你知道些什麽?”

參商輕輕咳嗽幾下,聲音無力道:“帝君,假胎草可以讓人出現妊娠的症狀。無論男女,只要吃了假胎草都會惡心想要嘔吐,腹部更會日漸脹大,猶如十月懷胎。”

“有什麽解除之法?”青帝語氣裏含着一絲微不可查的焦慮。

“赤木花。”參商頓了下,補充道,“帝君,赤木花與假胎草相克。若是人的體內沒有假胎草,只服用赤木花會對普通人的身體造成傷害。”

青帝的臉上一片冰凝,他垂眸問道:“夜夜,你今日吃了些什麽?”

青帝想到羽夜夜心心念念的荔枝,追問道:“那盒荔枝,你吃了嗎?”

羽夜夜用力搖頭道:“師父,您說過不能吃,所以我沒有吃。”

她抽泣了幾下,仔細回想今天發生的一切事情:“自從飛仙峰之後,我一直很小心入口的東西。今天雪冰峰的施妩佳送了白前草給我,我也沒有要。”

青帝面色微變,他沉聲問道:“夜夜,你說雪冰峰的人送了東西給你?”

羽夜夜點頭,強調道:“但是,我沒有吃,更沒有要。”

青帝的臉色越來越冷沉。他擡手結下一道月白色的印記,徑直從房中打向屋外的空中。

剎那間,漫天彌漫耀目的月白之色。

“星落。”青帝冷聲命令道。

星落劍瞬息間淩空而起,發出刺耳的劍鳴之聲。

玄天山之內,無論是人還是鳥獸,此時此刻皆被強制喚醒。

青帝放緩聲音,對羽夜夜輕聲說道:“夜夜,你換一套外出的衣裳,整理一下儀容,随為師去議事大殿。”

青帝的聲音瞬間森冷:“今日之事,為師一定會給你一個公道。”

羽夜夜迎着青帝堅定的目光,重重點頭答應。

青帝和參商離開房間後,羽夜夜用力拍了下自己的臉頰,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臉上火辣辣的疼痛發揮了作用。她深深呼吸幾下,目視前方的眼睛裏掠過赤紅之色,恍若熊熊燃燒的火焰。

房間外。

參商仰頭望着空中的月白色光芒之中的星落劍。這是青帝召集玄天山所有人的信號。君令一出,玄天山弟子皆不可違。

參商靜靜看了一會,聲音底氣不足問道:“參商鬥膽,敢問帝君,若事實證明羽夜夜不曾服下假胎草,此事該如何處置?”

帝君既然下了召集君令,那麽今夜無論發生什麽事,一定會全部告知玄天山所有弟子。羽夜夜是被陷害,還是被人玷污,也将廣為人知。

參商想到房中梨花帶雨的少女,如果是後者,她能夠承受得住嗎?

青帝的神情沒有絲毫變動。他周身的氣息森冷,冷凝的臉上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

“本君養得起。”

第 51 章 鐘情之花

羽夜夜拿着斷情花回了星落峰, 從倉庫翻出來曾經種過神草的七花白玉琉璃盞。

她正埋着種子,天問輕飄飄飛過來,好奇問道:“你在做什麽?”

“種花。”羽夜夜想象未來使勁欺負曲逐陽的美好畫面, 心情非常好。

天問望着她埋到一半的無色透明情種,疑惑道:“好像在哪裏見過。”

“是雪蓮心。你見過嗎?開花後是什麽樣子,讓我看一看。”羽夜夜擡頭望向天問的書頁。

天問書卷上浮現出一片雪山。雪山之巅有一朵偌大的白色花朵, 枝葉和花瓣上都覆着一層冰雪。

羽夜夜翻了翻好幾頁,發現開花的雪蓮心都是在冰寒的雪山上。她皺眉問道:“沒有生長在雪山之外的雪蓮心嗎?星落峰雖然冷, 但沒有雪山那麽寒冷。”

天問無所謂道:“我沒見過雪山之外的雪蓮心。你先種上試一試。”

“好。”羽夜夜埋下最後一抔土, 澆了澆水。

三天後,花盆內一片安寧,斷情花沒有任何發芽的跡象。

羽夜夜将情種挖出來。她望着無色透明沒有任何萌芽的情種, 嘆息一聲疑惑道:“難道真的要在心裏想着所有人才能發芽開花嗎?”

她以為這是曲逐陽戲弄自己的話, 完全沒有當一回事,更加沒有做。

“想着所有人?”天問頗為吃驚。

它飛到羽夜夜的手邊仔細打量她手中的情種。忽然,天問憤怒喊道:“靠!這是誰給你的?”

羽夜夜仰頭坦誠道:“曲逐陽。”

漆黑色的書卷飛快翻動:“他告訴你這是雪蓮心?”

“嗯。”羽夜夜點點頭。

“他說栽種的時候要在心裏想着所有人?”天問語氣有些急促。

“嗯。”羽夜夜點完頭,察覺出不對勁, “天問, 這不是雪蓮心嗎?”

“這當然!”天問的話突然停住,漆黑色的書頁在剎那間的凝固後飛快翻動。

沒過片刻, 天問斬釘截鐵道:“這當然是雪蓮心!”

“你确定?”羽夜夜的眼中流露出一絲懷疑之色。

天問的聲音裏充滿喜悅:“夜夜,這是雪蓮心裏面最珍貴的品種心蓮。那個采花賊竟然這麽大方, 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羽夜夜聽着天問無法抑制的笑聲, 低頭看了看情種。總覺得越來越可疑了。

“不過,這花栽種起來非常困難,需要細心照料,你種不了。”天問主動說道, “之前神草就是你師父幫忙種的。你把雪蓮心給他,讓他幫你種。”

羽夜夜猶豫道:“雪蓮心種的時候很麻煩,需要在心裏想着認識的所有人。師父……”

“不需要。”天問迫不及待打斷她的話,“他只要在種的時候想想這是幫你種的就足夠了。我幫你找他過來。”

說着,天問飛快向青帝的住處飛去。它不忘叮囑道:“你快把雪蓮心埋到土裏,種子暴露太久會壞掉。”

羽夜夜連忙将情種仔細埋入土裏。她剛剛埋好土,青帝就走了過來。

“夜夜,你要種雪蓮心嗎?”青帝望着平坦的土面。

羽夜夜情緒低落道:“師父,我種了三天。它都沒有發芽。”

“雪蓮心喜冰寒。為師看一看。”青帝正要查看一下根莖。

天問飛快落在花盆上,阻止道:“夜夜好不容易埋好的,你挖壞了怎麽辦。夜夜,快把花盆搬你師父房間去。”

青帝瞥了一眼天問,對羽夜夜微微點頭:“夜夜,搬過去吧。”

羽夜夜立刻開心地抱起花盆向青帝的房間跑去。

青帝走在她身後,掃了一眼十分歡快的天問,說道:“除了書卷之外,我竟然不知道你對種花之事如此熱衷。”

天問意味深長笑道:“因為那是夜夜的花。我當然充滿期待。你不期待嗎?”

青帝沒有應聲,只是他回房間的腳步快了幾分。

房間內,羽夜夜将花盆擺放在桌子上,正在一臉為難。

青帝淡然道:“為師用冰雪試一試。”

他端起身邊的茶盞,月白色的靈力在手心微微凝聚。片刻後,茶盞內的水悉數化為純白之雪。

羽夜夜連忙将花盆移過去,緊張地看着冰雪落入盆內,好奇問道:“師父,它什麽時候會發芽?”

天問意外十分安靜地看着兩人。它适時插話答道:“夜夜,你就在這裏等着。或許一會兒就發芽了。發芽的瞬間可是很好玩的。”

羽夜夜驚訝問道:“會這麽快發芽嗎?”

天問輕笑道:“心誠則靈。這要看你師父的心了。”

一人一書同時将視線望向青帝。青帝神情平靜道:“你若是想看,可以坐在這裏等。”

“想看!”羽夜夜說完,立刻正襟危坐,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冰雪覆蓋的花盆。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眼眸阖上,腦袋沉重地擱置在桌上。

青帝望了一眼她面前紋絲不動的花盆,沒有喊醒她。他拿過一件外衣披在羽夜夜的身上,獨自走到對面坐下,繼續翻看桌邊的書冊。

青帝輕輕翻動書頁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房間內靜悄悄的,若是仔細聽,只有羽夜夜有規律的呼吸聲緩緩飄蕩在空氣中。

天問突然打破靜谧:“我想起了過去的事情。”

青帝的視線從書冊上移開,看了它一眼,沒有應聲。因為當初的約定,天問極少提及過去的事情。

天問用懷念的語氣說道:“那時候,男子總是會種一朵鐘情之花,在求愛之時送給自己心愛的女子。因為種花之人心中所懷的情感,開出來的鐘情之花顏色,形狀,大小各不相同。好看極了。”

天問頓了下,立刻憤怒道:“靠!我想起來了,那時候偶爾就有人求愛失敗後,把鐘情之花變成斷情花,直接斷情絕愛。實在太浪費了。”

青帝聽出天問非常想要再看一次鐘情之花的意思。他思索了下,聲音平靜道:“淨白那裏有鐘情之花的花種。但是,你應該種不出來。”

天問立刻不滿道:“我當然知道自己種不出來。這種事情能不能不要這麽直接說出來,實在太丢臉了。”

青帝若無其事道:“沒有什麽丢臉的。我也種不出來。”

天問立刻高深莫測笑道:“要不要我給你占蔔一下,你以後會不會為夜夜種上一朵鐘情之花,向她熱烈求愛。”

青帝臉色一沉,神情嚴肅道:“不會,不可能,別胡說。”

“你明明都主動那麽激烈地親過她了。距離你們躺一塊睡覺也只隔着兩件衣裳。”天問得意笑着,以一副勝利者的姿态慢騰騰飛出房間。

青帝立刻辯駁道:“沒有激烈……”

他的目光不經意掠過安靜沉睡的羽夜夜,最後兩個字忽然沒了底氣弱了下去。

那一夜,為了将熱病徹底引入自己體內,他确實……

青帝眸色一沉,迅速伸手撫上面前的花盆,将靈力化為冰雪覆蓋花盆。

強制被轉移的注意力只持續了須臾。青帝的目光透過紛紛揚揚落下的白雪,不自覺再次定格在羽夜夜的身上。

他輕抿了下薄唇,口中隐約嘗到一種不屬于自己的香甜味道。喉嚨不受控制地上下滾動了兩下,他的心神一瞬間亂了。

下一瞬間,青帝強制收回視線,低沉的聲音仿佛在安撫自己:“第一次親,在意也是在所難免的事情。時間久了,自然就會淡去。”

他深呼吸幾下,凝神收斂一切情緒。

忽然,一抹嫩綠之色出現在他的視野中。青帝垂眸望去,見花盆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株嫩芽。月白色的光芒透過嫩綠色的細芽,發出清幽的光芒。

“夜夜。”青帝輕聲喚道。

羽夜夜在連聲呼喚聲中緩緩擡起頭。她望着眼前神情溫和的青帝,揉着眼睛不解喊道:“師父?”

青帝凝視着她睡眼惺忪的模樣,将鐘情之花向她推近一些,輕聲道:“夜夜,你的花發芽了。”

羽夜夜聽到他的話,神情茫然地低頭望向面前的花盆。幾天以來沒有任何動靜的花盆內,一株柔弱的嫩芽正在輕輕搖晃。

羽夜夜眼中的茫然漸漸被驚喜取代。她騰一下站起身,伸出雙手欣喜若狂抱住青帝,大聲告白道:“師父,你真厲害!”

青帝聽着她的誇贊,擡手輕輕接住她身上掉落下的月白色衣裳。他正要回應,羽夜夜情緒激動,不假思索道:“我最喜歡你了!”

青帝心頭一蕩,握着衣裳的手不由收緊。他躊躇了下,冷沉的聲音暗含一絲嚴厲喊道:“夜夜。”

剎那間,他被抱住的身體猝不及防被毫無依戀地松開。

羽夜夜雙手小心翼翼捧着鐘情之花,仰頭欣喜問道:“師父,要給它曬曬太陽嗎?還有澆水和施肥。要用冰塊喂它嗎?我去七星峰找些草藥給它補一補怎麽樣?”

青帝神情微愣。她只是随口說說嗎?他聽着她滔滔不絕的問題,注視着她的清冷雙眸中眼神略有緩和。

他沒有在意心底深處某個地方在剎那間湧出的莫名空蕩感,握着外衣的手松懈了幾分,微不可查地舒了一口氣。

**

玄天山山門。

守山弟子們面面相觑,神情複雜。

“這是第幾箱了?”一人小聲問道。

“第十八箱。”有人低聲答道。

“全部送到星落峰去嗎?”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面的新弟子小心翼翼問道。

一名師兄立刻教訓道:“你想被帝君責罰嗎?帝君嚴令過不收任何禮物,所有東西都要原路退回去。”

新弟子望着手中的禮物清單,欲哭無淚:“可是,這上面根本沒有送禮人的姓名和住址。”

第 50 章 斷情之花

“羽師妹, 你能去看一看師父嗎?”

面對宗連的請求,羽夜夜當機立斷,幹脆利落拒絕道:“會死, 不去!”

宗連低下頭,聲音凄切道:“羽師妹,十天的禁足早已經過去, 師父至今連房門都沒出過。斜陽峰和玄天山的事情,他更是沒有過問半句。這在以前是從未有過的事情。”

羽夜夜毫不在意道:“那是因為他以前太操勞了。現在他因為受傷享受到了鹹魚的快樂, 自然只想躺着, 不想起來。”

一絲苦澀頓時浮現在宗連禮貌的笑容中。他垂眸思索片刻,神情凄慘道:“羽師妹,自從帝君罰師父禁足斜陽峰十日後, 師父除了參商長老的藥, 其他什麽都不吃。”

“他修仙,辟谷,不吃飯也不會死。”羽夜夜義正言辭道。

宗連口中感到有些苦澀。他想了想,繼續說道:“師父近來常常夜不能寐。就算好不容易睡着了, 總是會因為噩夢驚醒。”

羽夜夜皺了皺眉, 不解道:“失眠的事情,你應該找參商長老, 給他下點蒙汗藥。或者,你們直接把他打暈。為什麽要找我?”

宗連長長嘆息一聲。他正色道:“羽師妹, 我實話跟你說吧。整個玄天山所有和師父較為熟悉的人, 我們都找了。可是,師父面對天樞長老連一句話都沒說。夷則長老還沒開始動手撫琴,就被師父嫌吵趕走了。行度長老更是連面都沒見上。淨白長老雖然見了面,兩個人卻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什麽話都沒說。”

羽夜夜擡頭望向星落峰峰頂,恍然大悟道:“你是要找我師父?”

宗連不好意思笑道:“這件事怎麽敢勞煩帝君。羽師妹,你和師父平日也較為熟悉。你如果能幫着勸一勸是最好的。”

宗連心中有些忐忑。雖然他不知道那天晚上帝君所為何事處罰師父。可是,在羽夜夜被罰後,師父雖然沒有明說,卻默認了他們對羽夜夜面壁的幫助,甚至還給予了支持。

師父的異樣正是那夜之後出現的。宗連在心中揣摩,此事必與羽夜夜有關。除此之外……

宗連眸色微暗。最近玄天山甚嚣塵上的謠言不由他不多想。師父和羽師妹的關系不太正常……

宗連想到這裏,立刻中斷思緒。

“你希望我勸他吃飯,做事,好好睡覺?他又不是小孩子。”羽夜夜眉心微蹙。

宗連不抱希望道:“羽師妹,你如果能勸動是最好的。如果勸不動,能幫着問一問師父為何會這樣,也幫了大忙。”

羽夜夜望着宗連垂頭喪氣的模樣,心裏有些軟化。可是,終究還是自己的命最大,她不放心說道:“你家師父看到我會控制不住想動手揍我。他一劍下來,我就會死。”

宗連一聽有戲,立刻正色道:“羽師妹,你放心。師父最近睡覺的時候,佩劍都沒有在身側。他房間的戒尺,我也會悄悄幫你偷出來。”

羽夜夜咋舌道:“他就算不用劍。一道靈力揮過來,我根本承受不住。”

“我幫你受!”宗連斬釘截鐵道。

羽夜夜一怔。她望着宗連一副慷慨就義的表情,不由動了側影之心。

羽夜夜小聲道:“你如果真的能保證我的生命安全。我可以冒險幫你問一問。”

**

夢。

看到眼前薄紅色的身影瞬間,曲逐陽就知道這又是夢。他極為不想看到的夢。

“逐陽。”耳畔傳來嬌軟的聲音,他的脖頸頃刻間被一雙纖細柔軟的胳膊摟抱住。

“你又想做什麽?”曲逐陽冰冷的聲音裏暗含一絲疲憊。

環繞他的手臂緩緩收緊,少女在他耳邊輕笑道:“不是我想做什麽,是你想做什麽?”

曲逐陽冷眸一暗,用力握緊少女的手腕。他冷聲問道:“做完之後,你就會消失嗎?”

少女順勢依偎在他的懷中,柔聲細語反問道:“逐陽,你希望我消失嗎?”

曲逐陽握着少女的手微不可查地顫抖。明明是夢,他卻還是無法控制自己反應過度的身體。

這之後的夢境十分混亂。兩人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連他自己都不太清楚。

尤其,當曲逐陽從夢境中醒來,他仔細回想夢裏發生的事情,腦海中只有揮之不去的薄紅色身影。

曲逐陽坐起身,手指不經意觸及被褥內的一片粘稠。他的臉色驟變。雖然從未與女子有過親密的接觸,他依然明白這是什麽。不可置信與屈辱的表情同時浮現在他的臉上。

之前從未意識到的時候,他根本不會多想羽夜夜一次。自從幻情海之事後,他總是會不自覺想到羽夜夜。曲逐陽拒絕魂牽夢繞的浪漫說法,只覺得這更像是陰魂不散。

自己怎麽可能會對那麽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産生情愫。她身上沒有任何吸引自己的地方。一切都顯得極為荒謬。

“簡直像是被下了情蠱。”曲逐陽不自覺低聲說出口。

“你被人下了情蠱嗎?”一個清澈的聲音不解問道。

夢中聽過無數次的聲音驟然出現在耳畔。曲逐陽臉色一沉,立刻回頭捕捉到了羽夜夜的身影。

羽夜夜迎着他的視線,飛快跑到門後躲藏起來。她露出半個腦袋,威脅道:“你不要亂來,下一次就不是禁足十天那麽簡單了。 ”

曲逐陽不動神色将被褥向一旁扯了扯,将被褥內的某個東西嚴嚴實實籠罩住。他冷聲質問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羽夜夜鼓起勇氣,探頭說道:“宗連說你不吃飯,不睡覺,不處理工作,讓我來勸一勸你。”

曲逐陽神情不悅道:“所以,你就随意闖入我的房間嗎?”

羽夜夜連忙解釋道:“我敲過門了。我聽見你的聲音就進來了。”她以為那是曲逐陽對自己敲門的應聲,沒想到他是在說夢話。

羽夜夜沉思了半天,再次問道:“你被誰下了情蠱嗎?”

曲逐陽盯着她若無其事的臉,心中頓時生出幾分不明的情緒。他習慣性擡頭望向牆壁上挂着的戒尺,牆上空蕩蕩。

羽夜夜立刻嘲諷笑道:“這下你打不到我了吧。”

曲逐陽陰沉着臉色,冷聲道:“過來。”

羽夜夜怔了怔。等她反應過來,自己正在飛快向床榻倒去。突然近距離看到曲逐陽的臉色,羽夜夜立刻愣住。

下一瞬間,她的視線陡然颠轉,後背重重落在柔軟的被褥上。曲逐陽面帶怒意握住她的手,将她整個人壓倒在床上。

羽夜夜微蹙眉心,一瞬間思考了一下發生了什麽事情。自己被推倒了?她立刻掙紮起來,卻沒有掙脫開他的束縛。

忽然,她的臉上感到一抹寒意。羽夜夜身心頓時一凜,再也不敢亂動。

曲逐陽的手扶上羽夜夜的臉,居高臨下冷冷望着她,聲音低沉道:“這就是你亂進男人房間的下場。現在,你還要說我不行嗎?”

“放手!”羽夜夜立刻扭頭甩掉他的手。下一刻,她的耳畔再次響起曲逐陽挑釁的話語:“現在我碰得到你。”

羽夜夜身體微不可查地顫抖了下。她厲聲喊道:“你敢!”

下一瞬間,羽夜夜飛快擡起腳向曲逐陽的下身踢去。

曲逐陽的速度比她更快。他擡腿将羽夜夜的腿用力壓在被褥上,冷笑譏諷道:“你和誰學的這些亂七八糟的招數。男人的關鍵部位當然會被好好保護。”

羽夜夜望着他譏諷的冷笑,再次劇烈掙紮。

曲逐陽正要束縛住她,眼睛不經意看到她身下褶皺的被褥。夢中的畫面不經意浮現在腦海中。

曲逐陽心中一沉,立刻松開羽夜夜,冷聲道:“下去。”

羽夜夜飛快翻下床,她後怕地望着曲逐陽冰凝的臉,用力抹幹淨自己剛剛被摸過的臉。

“你餓死算了。”羽夜夜憤怒地撂下狠話,轉身頭也不回向外跑去。

房間內很快再次恢複了以往的平靜。

過了良久,曲逐陽閉上眼睛深深呼吸平穩心神。忽然,他猛地睜開眼睛,眼睛望向虛空之中的某處愣了愣。

半晌,一聲無奈的嘆息從曲逐陽的雙唇間溢出。他身體無力地重新躺回床上,鼻尖聞到一股似有若無的淡淡的幽香。羽夜夜剛剛在這裏躺過,這是她身上的香味。

曲逐陽不自覺側目望向羽夜夜不久之前因為奮力掙紮和緊張緊緊揪起的被褥。他久久凝視着那片褶皺,眼眸漸漸昏暗下來。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曲逐陽心神一凜,下定決心。他立刻起身,走出房間。這是自從禁足後,他第一次離開房間,也是第一次離開斜陽峰。

曲逐陽直接去了無念峰。

淨白長老看到他,神情平靜,沒有絲毫意外的反應。

曲逐陽望着他沒有任何情緒的臉,聲音裏沒有了平日的戲谑。

曲逐陽的嗓音極冷,像是在寒冰之中凍結了無數日日夜夜:“淨白,我要斷情花。”

淨白靜靜看着他,神情中沒有任何動容。片刻後,淨白仿佛看透了他的心,聲音平靜道:“你動情了。”

無念峰的寒風掠過兩人中間,除了冷風掀起的衣衫在輕輕飄蕩,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曲逐陽面不改色道:“拷問需要。給我。”

淨白聽到他的話,又靜靜看了他一會,轉身向房間走去。過了片刻,淨白手中拿着一個簡樸至極的木盒回來。他打開木盒,裏面是一枚無色透明的種子。

淨白眼中沒有任何波動,只是單純地凝視着眼前的種子。

他将木盒遞到曲逐陽的面前,聲音平靜道:“這是情種。栽種之時,需要你思念讓自己心中産生情愫之人。情種依據栽種者心中的感情發芽成長。當感情飽滿至濃烈之時,則會綻放出情花。”

淨白頓了下。他看向曲逐陽,淡淡道:“若是你最終選擇斷情,則……”

“後面的我知道。”曲逐陽接過斷情花,語氣裏有一絲不耐。

“你的道如何了?”淨白突然話鋒一轉問道。

曲逐陽冷眸掃了他一眼,冷聲道:“我說過,這是用作拷問。”

淨白微微颔首,目送曲逐陽離開。

良久,淨白才淡淡道:“明明是世間最為珍貴的鐘情之花,現在卻只有斷情花的別名被世人知曉。”

曲逐陽正要離開無念峰,目光不經意掠過眼前一處清澈的溪水。他的腳步不由停了下來,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現出羽夜夜赤足抓魚的模樣。那時,她聽到自己提及的蒼舜國傳統,側顏有些泛紅。

一抹幽暗之色飛快晃過曲逐陽的眸底。他沉思了許久,又飛快折返了回去。

淨白依然一臉平靜望着他。

“再給我一顆斷情花。”曲逐陽的雙眸中籠罩上深深的幽暗之色,神情冷沉得可怕。

**

羽夜夜連宗連感謝的話都沒有搭理,就從斜陽峰倉皇逃出來。她的心中後悔不已。

羽夜夜用力揉了揉自己被摸過的臉,立刻在心中發誓。下次就算曲逐陽餓死了,她也不會去勸他吃飯。

羽夜夜剛剛發完誓,擡頭就在星落峰的山腳下看到了一臉高深莫測笑容的曲逐陽。

被攔截了!

羽夜夜立刻停下腳步,神情緊張問道:“你要做什麽?師父就在上面。這一次,我絕對不會救你。你的屍體很快就會被扔給螞蟻吃掉。”

曲逐陽上下仔細打量了她一番,冷聲說了一句道:“給。”

說話間,他将一個簡樸的木盒扔了過去。

羽夜夜不由伸手接住。她望着木盒,好奇地打開一看,裏面是一顆無色透明的種子。挺好看。羽夜夜手指輕輕摸了摸,沒有感覺到任何溫度。仿佛這不是種子,而是一顆冰冷的石頭。

“這是什麽?”羽夜夜擡頭不解問道。

曲逐陽的眼睛一瞬不瞬凝視着她泛着一絲紅潤的臉頰。他神情淡定道:“雪蓮心。”

“雪蓮心?給我的嗎?”羽夜夜的神情中依然保持着警惕。

曲逐陽嘴角微揚,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他聲音平靜道:“這是我給你的補償。雪蓮心的栽種極為講究,需要你在心中将你遇到的所有人都想一遍。否則,它不會發芽開花。”

“所有人?”羽夜夜皺了皺眉,将手中的斷情花扔回給他,無所謂道,“太麻煩,不要。”

曲逐陽望着懷中無色透明的情種,語調微揚道:“你如果栽種成功了,我可以給你一次任意處置我的機會。”

羽夜夜眼眸一亮。她迅速将斷情花拿回來,笑顏逐開道:“好!”

曲逐陽望着她臉上的笑容,置于身後的手驀得攥緊。

第 49 章 重修舊好

深夜。

幽暗冰冷的空氣與濃郁的血腥味同時傳來。

青帝從冥想中驚覺, 立刻向羽夜夜的房中走去。他打開房門的時候,看到的是躺在血泊中的羽夜夜和她身邊的赤紅之劍。

青帝迅疾擡手将劍揮落,抱起羽夜夜。他的懷中和手上立刻染滿鮮血。青帝沒有顧慮這些, 飛快查看了一遍她的身體。

他的眸色驟沉。沒有傷口。夜夜失血過多,身上卻沒有任何外傷。

青帝審視的冰冷目光迅速定格在血泊中的赤紅之劍上。外形是月魄劍的樣子,劍身上透露出的氣息卻與月魄劍迥然不同。他迅速擡手布下劍縛之法。

“怎麽了?你終于想通了, 準備夜襲夜夜嗎?”天問打着哈欠,慢悠悠飛進來。

它看到房中的景象, 漆黑色的書卷頓時凝固在空中。天問愣了一下, 立即從房中飛了出去。

寂靜的庭院中,天問漆黑色的書頁一動不動面對高遠的夜空。一輪血色的月亮高懸在夜空之上。

“血月。”它的聲音中有一絲驚慌。它本該想到。那家夥的眼光那麽高,能入他眼的劍怎麽可能普通。

下一刻, 天問極速沖回房間內, 大聲喊道:“血月出現了!風……”

“天問?”房間內,青帝抱着羽夜夜擡眸不解地看着它。

天問立刻住了口。它放慢速度飛過去,沉聲道:“外面的月亮變紅了。”

青帝望向術法之中的赤紅之劍,手指翻動得極快, 數道陣法圖案接連浮現。

天問的書頁飛快翻動。它正色道:“這是血契, 你如果強硬毀了劍,夜夜也會受傷。”

它的話音未落地, 發現其中幾道契約術法交替出現。

天問聲音立刻驚慌道:“你要代替夜夜承受血契?不,不行, 只有這件事絕對不行!”

天問正要阻止, 一道冰冷的結界将它擋在外面。青帝冷聲道:“血契在我的身上,我可以立刻将其撕毀。”

“不是這個問題!”天問厲聲道。

一人一書正膠着着,一聲呻.吟之音從青帝的懷中響起。

青帝手指一滞。剎那間,術法之中的赤紅之劍變換為月白之色, 俨然是月魄劍原本的模樣,連氣息都恢複了原本的安寧祥和。

青帝心中一沉,垂眸看向羽夜夜。他還未來得及出聲,羽夜夜突然皺着眉頭,伸手攥住他的衣裳。

“夜夜?”青帝的手撫上她的臉頰,低聲喚道。

不知是否因為聽到他的聲音,羽夜夜的臉上漸漸露出安心的表情。過了片刻,她細長的睫毛輕顫幾下,眼睛緩緩睜開。

“師父?”羽夜夜望着眼前倒映自己身影的清冷雙眸,一瞬間有些恍惚。她剛剛好像在別的什麽地方也看到過這樣一雙眼睛。

那是哪裏?羽夜夜凝神思考,眉心不由微蹙。想不起來。

忽然,臉頰上的溫熱惹起她的注意。羽夜夜再次睜開雙眸,怔怔望着青帝。

青帝低聲問道:“夜夜,身體有哪裏感到不舒服嗎?”

羽夜夜認真想了想,正色道:“師父,我餓了。”

青帝神情一滞。他輕輕點了點頭:“為師給你做。”

羽夜夜立刻補充說道:“我不要藥補。”

青帝嘴角微微揚起,輕聲道:“好。”

羽夜夜的眼睛頓時睜大。師父笑了。她喜不自勝道:“師父,你笑起來真好看。”

青帝臉色一沉,淡薄的笑容立刻收斂。他掃了一眼房中的血,神情保持平靜道:“夜夜,這裏血腥味太重。你今夜在為師房中睡。”

羽夜夜攥着青帝衣裳的手不由收緊。她低下頭,臉上不自覺有些熱:“好。”

沒過多久,羽夜夜躺在青帝的床榻上,立刻對自己如此輕易的答應感到一絲後悔。因為,她完全睡不着。

青帝的房間很整齊。因為他總是習慣夜間冥想,床榻上沒有絲毫淩亂。當然也沒有人睡過殘留的溫暖。

羽夜夜攥着手中被特意換過的新被褥,深深呼吸了一下。不知道是床榻上,還是房間的空氣裏,飄蕩着淡淡的幽香。

“不是花香,也不是熏香。”羽夜夜又深深嗅了嗅,認真辨認這是什麽味道。

沒過多久,她的眼皮漸漸沉重。很快,羽夜夜腦袋一歪,枕在靈石玉枕上睡着了。

青帝将羽夜夜送入自己房間後,去廚屋煮了白粥。他将羽夜夜之前做好的糕點和白粥一同端回房間,發現羽夜夜已經沉沉入睡。

青帝放下食盤,轉身悄悄走出房間。

“想不到你出手會這麽快準狠,竟然主動邀請夜夜上自己的床。”天問輕佻笑道。

青帝擡眸看了它一眼。他一邊向羽夜夜染血的房間走去,一邊冷聲問道:“天問,你知道些什麽嗎?”

天問的笑聲陡然消失。

青帝停下腳步,注視着天問,正色問道:“與我被封印的記憶有關嗎?”

天問沉默片刻,聲音凝重道:“我答應過你,關于你的過去,什麽都不會告訴你。除非有一天,你主動想要知曉一切。”

青帝望向前方大敞的房門,房間內的血跡已經幹涸,刺鼻的血腥味仍在。他思索片刻,沉聲問道:“夜夜有危險嗎?”

天問不假思索反問道:“你會讓她遇到危險嗎?”

一道幽冷的光芒飛快掠過青帝的眸底,他凝視着房間內的血跡,斬釘截鐵道:“不會。”

青帝步伐沉穩邁入房間。血跡無法用術法消除。青帝将毛巾在清水內浸濕,開始擦拭房中的血。地面上的血清洗起來比較簡單。床榻上染血的被褥和枕頭則需要全部更換。

半個時辰後,青帝注視着床榻上重新鋪好的被褥,自言自語道:“夜夜有可能被吓到了。是不是給她換一個卧房比較好?”

天問立刻趁機勸說道:“直接讓她搬到你床上睡,豈不是最安全。”

“啪!”一個不明飛行物穿過房中的窗戶飛了出去。

**

羽夜夜徹底清醒過來的時候,距離噩夢一般的夜晚已經過去了兩天。

她第一反應就是看自己身上有沒有流過血的傷口。奇怪的是,她身上沒有任何外傷。

“師父,是您幫我治好的嗎?”羽夜夜面有愧色問道。

“不是。”青帝坦誠道,“你締結的是血契。身上本該有流血之處。”

青帝擡眸望向房中術法纏繞的月魄劍,語調微冷道:“它傷了你之後,又治好了你。”

羽夜夜動手戳了戳月魄劍的劍鞘,困惑問道:“師父,我真的和它締結了血契嗎?為什麽我什麽感覺都沒有。”

她還記得自己恍若鬼壓身一般的可怕經歷。

青帝沉聲道:“夜夜。月魄劍有些古怪。為師暫時将它束縛起來,你不可使用。”

“好。”羽夜夜縮回手,情緒有些低落。

青帝看到她的樣子,寬慰道:“夜夜,你不用擔心。等為師日後尋到更好的劍之後,立刻為你重新締結契約。”

羽夜夜面上一喜,點頭正要答應。她的腦海中突兀響起一個不悅的聲音:“你敢點頭,吾就宰了你!”

羽夜夜身體一僵,詫異的目光不由望向安靜的月魄劍。

青帝注意到她的視線,不由問道:“夜夜,怎麽了?”

“不要和他說話!”羽夜夜腦海中的聲音再次嚴厲命令道。

羽夜夜咬了一口手中的糕點,立刻一五一十将腦海中響起的聲音全都告訴了青帝。

青帝的臉色漸漸冷沉下去。他瞥向月魄劍,冷聲道:“玉不琢不成器。”

他的話音剛落,修長的手指飛快結下數道奇異的圖案。束縛月魄劍的陣法驟然收縮。

“快救我!”羽夜夜聽見了腦海中屈服的聲音。

她笑着對青帝說道:“師父,剛剛的陣法我沒有看清。您能再給我演示一遍嗎?”

青帝面對求知若渴的弟子,微微颔首:“好。”

于是,這一日月白色的陣法光芒不停在兩人的房中閃現。

當羽夜夜将束縛月魄劍的所有術法結界學會後,她失血過多的身體也已經完全痊愈。

“參商的藥粥很有效。”青帝将手中的藥粥放到羽夜夜的面前。

羽夜夜立刻嘗了一口,贊美道:“師父,您的手藝比參商長老更好。”

“多喝一些。”青帝将自己盛滿藥粥的白玉碗也輕輕端到羽夜夜的手邊。

羽夜夜望着眼前并排兩碗藥粥,一瞬間有些失神。

從面壁崖回來的時候,師父給她的感覺十分疏遠。自從自己和月魄劍結下血契後,那份疏離感不知不覺間消失了。他們再次恢複了以往的相處模式。

“你也不是一無是處嘛。”羽夜夜笑着在心中對月魄劍誇贊道。

“放我出去!”被折磨多日的月魄劍已經徹底放棄了自己以往說話的口吻。

羽夜夜立刻振振有詞道:“被你放的血還沒有完全恢複,等我徹底恢複之後再說。”

“胡說!”少年立刻毫不留情冷酷揭穿道,“你難道沒有發現自己已經被眼前的男人養得長肉了嗎?”

羽夜夜臉色一白,握着白玉碗的手不禁抖了下。

“夜夜,怎麽了?”青帝望了一眼她嘴邊吃到一半的藥粥,立刻明白過來,“藥粥還有很多。為師再給你添一些。”

羽夜夜緩緩放下手中的白玉碗。她望着青帝添粥的熟練動作,不動聲色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腰。

下一刻,羽夜夜果斷起身,神情嚴肅道:“師父,我吃飽了。我去散步消食。”

一個時辰後,羽夜夜正在進行反複上下山運動的時候,在山腳下看到了宗連的身影。

宗連神情為難道:“羽師妹,你能去看一看師父嗎?”

第 48 章 血色之月

羽夜夜在面壁崖露營三天後, 腳步輕快回了星落峰。迎接她的是冒着熱氣的湯藥,刺鼻的草藥味熏得她的眼睛想哭。

羽夜夜小聲問道:“師父,我剛剛回來, 可以不立刻藥補嗎?”

青帝擡眸看了她一眼,将自己的那碗湯藥推到她面前,冷聲道:“廚屋還有一罐。”

羽夜夜望着青帝轉身決絕離開的背影, 伸手揪住天問,壓低聲音問道:“師父的風寒嚴重了嗎?我回來了, 他一點也不開心。”

天問冷哼道:“他的風寒早就好了。這還不是被你氣的。”

羽夜夜心虛地喝着藥, 喃喃道:“我知道錯了。”

“只是知錯就足夠了嗎?你道歉的誠意呢?”天問揚聲問道。

羽夜夜皺了皺眉,問道:“給師父做點好吃的?”

“他辟谷!”天問無奈,開門見山建議道, “晚上給你師父暖床去。”

“啪!”羽夜夜一拳将天問打飛, 直接去了廚屋。

她瞧見廚屋內熬煮良久的湯藥,皺着眉頭喝下後,開始做糕點。

半個時辰後,羽夜夜正要将糕點端過去, 擡頭看到青帝正站在門口。

羽夜夜立刻歡喜說道:“師父, 我做了……”

青帝掃了一眼她手中的食盤,冷聲道:“夜夜, 日後你不要再做這些事情。你跟為師來。”

總覺得師父的态度很冷淡。羽夜夜放下食盤,收斂自己激動的心情, 随青帝去了劍室。

劍室。

青帝擡手解開劍縛的術法, 一道月白色的光芒驟然在房內顯現。光芒之中是一柄散發蒼白之色的劍。劍身通體透明,與星落劍很像。

青帝正色道:“夜夜,這是月魄劍。為師将它從劍陵取出之時,與它暫時締結了主從的契約。為師本準備在你進入金丹期之時, 将月魄劍給你。”

青帝雙眸垂了下,沉聲道:“現在你有了自己的想法。為師所考慮的一些事情或許已經不合時宜。待會為師會解除契約,你自己馴服月魄劍,與它締結契約。”

羽夜夜感覺到了青帝刻意拉開的距離。她忍不住喊道:“師父。”

青帝語氣緩和了幾分:“夜夜,你無須害怕。這一個多月,星落劍與月魄劍相處得頗為融洽。月魄劍性情溫和,你可以駕馭。”

羽夜夜望着發着幽光的月魄劍,輕輕點了點頭。

青帝看到羽夜夜溫順的樣子,不經意響起她為袒護曲逐陽之時的樣子。他突然話鋒一轉,沉聲問道:“夜夜,你知道逐陽的是什麽道嗎?”

羽夜夜不解為何突然提到曲逐陽。她搖搖頭:“不知道。”

青帝正色道:“夜夜,如果你日後要做出有關逐陽的重大決定,在你做出決定之前問一下他。”

羽夜夜明顯皺了下細眉。有關曲逐陽的重大決定?經過上次的事情,她現在只想繞着他走。誰知道曲逐陽會不會突然又發瘋想殺自己。在沒有反殺的能力之前,羽夜夜選擇避開。

“我知道了,師父。”羽夜夜神情完全無所謂,一口答應。

青帝見她應承得爽快,面色微凝。他向月魄劍伸出手。指尖輕觸,月白色的契約剎那間蕩然無存。

“為師在外面等你。”青帝看了一眼安靜的月魄劍,轉身走出劍室。

房門緊閉,房間內只剩下羽夜夜和憑空而立的月魄劍。

羽夜夜露出親切的笑容,向月魄劍伸出手,柔聲問道:“月魄,你要和我締結契約嗎?”

青帝剛走出房間,天問好奇飛過來:“那個采花賊修的什麽道?和夜夜有什麽關系?”

青帝看了它一眼,沒有應聲。

天問不滿道:“你再這樣,我不幫你了。”

青帝這次連視線都沒給它。

天問立刻大聲道:“我現在就讓夜夜去把那個采花賊睡了,可以增加修為。”

說着,天問立刻向劍室飛去。青帝迅速伸手握住書脊。天問嘲諷笑道:“怎麽?現在知道慌了?”

青帝臉上覆着一層冰冷的寒霜:“夜夜在與月魄劍締結契約,你不要……”

突然,劍室內傳來一聲巨響打斷他的話。

下一瞬間,門“哐當”一聲打開。羽夜夜臉色慘白望着青帝,神色慌張喊道:“師父,月魄跑了!”

青帝擡眸望去,看到月魄劍正直刺向星落峰上方的天空。他迅疾設下結界阻攔。受到阻礙的月魄劍立刻被緊随其後的劍縛纏繞,強硬向地面拽了回來。

羽夜夜還未松一口氣,一聲清脆之音響起。劍縛術法之中的月魄劍應聲碎裂。

青帝神情驟凝。劍主動破碎,這種情況他第一次遇見。青帝回頭看向羽夜夜。

羽夜夜同樣震驚望着地上淩亂的碎片,她擡頭看到青帝望過來的視線,心猛地墜入谷底。

“師,師父,”羽夜夜不由慚愧地低下頭,“對不起,我無法駕馭月魄劍,浪費了您的一番苦心。”

說到最後,羽夜夜的聲音哽咽無法成聲。她再也無法忍耐,轉身飛快跑進自己的房間,“砰”一聲關上房門。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羽夜夜面對月魄劍的決意,心底深處許久未體驗過的自卑再次翻湧而出。恍惚間,她回憶起兩年前自己在對戰中一招未出輸給彌樂的事情。

被一把劍嫌棄了。

意識到的時候,眼淚模糊了她的視線。羽夜夜倚靠着房門坐在冰冷的地上,緊閉雙唇不讓自己哭出聲。

良久,身後的門扉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羽夜夜身體一僵,牙齒緊緊咬着衣袖沒有應聲。

“夜夜,”青帝的聲音隔着房門輕輕落進來,“你不要在意。為師再為你尋一把。”

羽夜夜抽泣不止,肩膀不住顫抖。

不知過了多久,她感到自己的身體被抱起輕輕搖晃了下。片刻後,一切停了下來。她睜開眼睛,模糊的視線中看到青帝轉身離開房間的背影。

師父。自己一定讓師父失望了。眼淚再次沁出眼眶,羽夜夜攥緊身上的被褥,在自慚形穢中漸漸進入夢鄉。

再次醒來的時候,羽夜夜是被莫大的恐懼驚醒。

她瞬間睜開眼睛,身體無法動彈。房間內漆黑一片。羽夜夜沒有任何緣由地覺得有一種別的存在正在房間內。更準确地說,就在她的身邊。

羽夜夜費力地轉動眼睛向身側望去,陡然看到一抹不明的漆黑陰影。她的心髒瞬息間收縮,呼吸同時變得困難。

鬼,鬼壓床。羽夜夜一瞬間想到最大的可能性。

可怕!師父,救命!

想要吶喊的聲音被緊緊堵在胸腔內,她的嘴巴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吾可不是那種低等的存在。”腦海中突然擁入一個少年刻薄的聲音。

咦?天問?羽夜夜怔了下。可是,聲音不太對。

少年不屑道:“別把吾和那種臣服于天道的家夥相提并論。”

羽夜夜心中立刻不悅喊道:“你究竟是誰?”

少年聲調冷硬反問道:“你是誰?你想做什麽?你要斬殺的敵人又是誰?”

羽夜夜認真答道:“我不想斬殺任何人。”

少年口氣冷淡:“不想斬殺,為何持劍?”

劍?羽夜夜心神微動。

“月魄劍?”她試探喚道。

少年刻薄的聲音低冷道:“那不是吾的名字,吾乃……”

他突然頓了下,咂舌道:“切,來得好快。”

他話音未落,房門被用力打開。

“夜夜!”青帝冰凝的聲音驟然響起。

羽夜夜心中大喜。她努力向門外望去,搖晃的目光掠過漆黑的房間看到了臉色凝重的青帝。

漆黑的房間?羽夜夜心神一愣。她的視線緩緩回落,臉色剎那間一片慘白。不是漆黑。房間內遍地都是鮮紅之色。

羽夜夜的心跳陡然加快,呼吸變得急促。之前一直沒有注意到的濃郁的血腥味霎時間擁入她的心肺之內。

“滴答……”耳畔近距離傳來液體滴落在地的聲音。

羽夜夜瞬間明白了。這些都是自己的血。

面對現實,她沉重的眼睑緩緩阖上,最後落入眼中的是青帝月白色的衣角和一片赤紅。

即便是失去意識,羽夜夜的視野之中依然是一片耀目的赤紅。

羽夜夜怔怔地望着天空中紅色的月亮,喃喃道:“這裏是哪裏?”

下一瞬間,一陣刺骨的寒風裹挾着刺鼻的血腥味掠過。耳畔驟然響起無數聲音。

羽夜夜茫然回首,瞳孔之中頓時映照出染滿赤紅的大地。森冷的肅殺之意頃刻間迎面襲來。

“叛徒!”

“背叛者!”

“詛咒你們!”

“……毀滅!”

……

風中傳來無數飽含仇恨與憤怒的聲音,一切漸漸化為了低沉的痛苦呻.吟聲。

羽夜夜望向聲音消失的方向,恍惚間看到了幾個人影。懷抱書卷的矮小身影,手握長劍的颀長身影……

胸口一陣刺痛,羽夜夜不禁跌坐在冰冷潮濕的大地上。她的雙手緊緊捂着胸口痛苦地低下頭。

忽然,她的視野中出現一雙腳,漆黑的鞋面上染滿了鮮血。

羽夜夜喘息不定,慢慢擡頭望去。她看見了天空中血色的月亮。赤紅的光芒之下,反射清冷光芒的劍落入她的瞳孔之中。

玲珑剔透的劍身。這是星落劍。

羽夜夜立刻松了一口氣,她的心中無比安定。她緩緩望向面前的握劍之人。雖然被鮮血染紅,依然可以辨認出他原本月白色的衣裳。

她的目光緩緩向上望去,晶瑩如玉的膚色,微抿的薄唇,高挺的鼻子,雙眸……

他泛着清冷光芒的雙眸中正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羽夜夜仰首淺淺一笑,柔聲喚道:“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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