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千劍下雲山

“從現在開始你就是子泥的劍奴。”

這一句話,猶如洪鐘在耳邊敲響,方蕩猛的從無邊的黑暗之中清醒過來。

“火毒城的卑賤凡人能夠成為我雲劍山弟子的劍奴,是你的造化,潑天的運氣,好好珍惜吧!”

方蕩覺得四周光芒耀眼,眨了眨後,才看清楚四周的一切。

此時的方蕩站在一座寬敞威嚴的大殿上。

四周雲氣霭霭,炫目的鎏金巨座屹立大殿中央,一位高瘦的長髯老者端坐其上,聲音出奇的綿軟,但內中又有着刺骨透心般的硬茬兒,一句話吐出來就像是一柄軟劍在空中來回擺動,兜着圈子卻直刺人心,叫人防不勝防,這,只是說話而已。

子泥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傲氣女孩兒,鴨蛋般的臉蛋兒白裏透紅,一雙桃花般的眼睛注視着一臉茫然,從今天起就将屬于她的劍奴的方蕩。

旋即露出一絲欣喜的笑容來。

這子泥不笑的話就是朵含苞待放的花苞,此時粉嫩的嘴角微微翹起,眉目彎彎,剎那間百花綻放,絢麗得連大殿上的那些鎏金巨柱都喪失了光彩。

方蕩眼中子泥的這張面容開始和他模糊記憶之中的一張面容重合在一起,随後方蕩猛的想起來,他爬出森林後昏闕之前,被這個女子帶走。

雲劍山?這名字好熟悉,似乎在那裏聽過,對了,對了,是在那黑甲劍戟軍将口中聽過一次,似乎黑甲劍戟軍士對于雲劍山非常忌憚。

方蕩再次茫然四望,下意識的晃動了下嘴中的奇毒內丹,咯叻一聲使得方蕩逐漸清醒起來,同時方蕩感覺自己的身體好了不少,力氣恢複也不少,渾身上下暖洋洋的,至少腰上的傷口已經痊愈了,方蕩暗忖道:“難道是雲劍山的人給他吃了什麽靈丹妙藥?”

不過奇毒內丹依舊饑餓難耐,方蕩舌尖挑動後似乎将它再次激活,呱呱亂叫起來。

“這裏難道就是修仙者的門派?這就是真正的仙人的居處?”若是将這裏和火毒城比較起來,火毒城簡直就是爛毒灘地。

驚喜的感覺瞬間潮湧而來。

這裏是雲劍山中的玄雲劍塔第一層。

玄雲劍塔高三十丈,一十九層,整座塔猶如劍鋒一般,越向上越狹窄,遠遠看去猶如一把鋒銳的長劍屹立于厚土之上,直刺蒼穹,充滿了不屈不忿,似乎要将這擋路的蒼天撕開一道口子。

“子泥,這個劍奴是你自己選的,須知劍奴是跟随劍主一生一世的存在,生時陪你煉劍,死後為你守墓,這火毒城的卑賤凡人雖然低微得猶如泥巴一般,卻也是火毒神宮的物産,火毒神宮的那些老物們寧肯凡人死光,也是不會任由賤狗流浪在外,尤其不能成為我雲劍山中之人。”

“他們若是知道你将火毒城的人留下當成劍奴,定然不會罷休,為父可以為你遮擋十年風雨,十年之後,你就得獨自面對火毒神宮的那幫老物了,這劍奴到時候可就是你的一大累贅。”老者的目光銳利如劍,也只有在看着自己的女兒的時候才顯現出一絲溫柔來。

子泥收回投注在劍奴身上的目光,輕松一笑,滿臉透出傲氣道:“父親放心,十年之後正是子泥劍成之日,到時候火毒神宮不來找我,我都要去找些老物來喂我的千葉盲草劍,一個火毒神宮還不在我的眼中。”

鎏金巨座上的老者伸手捋了捋花白的胡須,欣慰的哈哈大笑,“好好,我雲劍山弟子便應有如此豪氣。”

大殿上有三十餘個弟子分列兩旁,猶如一把把劍般筆直,規矩森嚴,三十餘個弟子身後都有一道影子一般虛浮不定的存在,那就是真正的鬼影劍奴了。

這些劍奴似有似無,與主人同氣連枝,亦步亦趨從不離開一丈之外,當真比這些弟子的影子更加忠誠。

仙道之中有言,欲殺雲劍弟子,先誅鬼影劍奴。

雲劍山弟子,劍術小成後就會得到兩件寶物,一件是跟随一生的捧劍劍奴,另外一件便是雲劍山歷代先輩祭煉一生之後傳承下來的寶劍。

子泥現在就到了小成的境界,也就是達到了練氣境界感應的層次。

整個雲劍山有持鐵劍弟子三千八百九十八人,能夠劍術小成登堂入室,真正擁有劍奴和寶劍的也就只有區區一百三十三人而已。

也只有這一百三十三人才有資格進入這玄雲劍塔第一層,其餘的弟子連玄雲劍塔百米之內都不能靠近,只能遙遙瞻仰。

玄雲劍塔一十九層,劍術每進一步,就能登上一層,每一層風光都不一樣,得到的獎勵也不相同,後幾層更是前往其他世界的通道,不過就算是一層劍首子雲山,也不知道二層風光如何。

對于雲劍山來說,每一位弟子劍術小成都是值得慶祝的大喜事。

子泥乃是玄雲劍塔一層劍首子雲山的掌上明珠,修煉有成,就更值得慶祝了。

況且子泥不但是劍首子雲山的掌上明珠,同時也是整個雲劍山所有弟子的掌上明珠。

子泥從小倍得寵愛,所以也養成了潑辣刁蠻的性子,不過這種性子在雲劍山弟子眼中最是可愛。

在這個小師妹身上吃點虧,總是被人津津樂道,吃虧越大,越是值得驕傲,并且引人羨慕。

此時弟子之中一個輩分頗高的中年男子笑道:“我已經透骨觀瞧過這個凡人的身軀,也不知道他吞了幾顆火毒神宮的寶丹,肉身強壯,血脈濃稠,打下了堅實的底子,在磨皮境界就能有這麽渾厚的根底相當少見,稍加調教便能進步神速,不然的話,一個卑賤的凡人想要給我們子泥當劍奴,當真是癡心妄想。”

“不過,話說回來,子泥,師兄還是要勸你一下,這家夥既然吞了火毒城的寶丹,定然和火毒城有脫不開的幹系,還是早早殺了才好,就算煉成劍魁也比活生生的留在身邊要好得多,要知道前段時間,火毒宮曾經派出了八百毒孖,滿世界巡游,不知道要抓的是不是他。”

子泥紅潤的嘴角一翹,呵呵笑道:“謝謝林師兄的關心,子泥要的就是這個家夥,不會錯的,至于火毒宮,他們難道還敢到我們雲劍山來要人不成?”

林師兄聞言搖頭笑了笑,不再說話了,誰不知道子泥這丫頭一旦認準了的事情,總是一條路走到黑?

反正雲劍山和火毒宮本就不對付,彼此仇視不知幾百年,些許龌龊,倒也無需忌憚。

收奴儀式并不複雜,三十餘個觀禮的小成弟子紛紛祝賀了小師妹一番,随後四散而去,各自回到散布在雲劍山之中的劍蘆之中苦修。

子泥告辭了父親,也領着自己新得到的,代表小成弟子身份的劍奴還有千葉盲草劍回了劍蘆。

方蕩迷迷糊糊的跟在子泥身後,想要問些問題,但卻不知從何問起。

玄雲劍塔之中奢華無邊,金玉包裹,紅毯鋪就,但外面的弟子居處卻簡陋的只有一桌、一椅、一床、一盞油燈而已。

所有的劍蘆弟子都是這般,沒有例外,哪怕是劍首之女也不能特殊。

這樣可以使得影響心神的外物降低到極致,從而專心劍道。

雲劍山不知多高,此處積雪皚皚,山林一片茫茫。

夜黑如墨,天降大雪!

子泥的劍蘆只有十步見方,放上一桌、一椅、一張床後,就逼仄得沒有多少地方可以容身了。

子泥此時坐在松木打造的唯一一把椅子上,桌上橫放着猶如秋水般的無鞘長劍,油燈之下,劍身光彩熠熠,上面有着如同樹葉葉脈一般的紋路,正是子泥劍術小成得到的千葉盲草劍。

在雲劍山中,講究的是人死劍在,就算持劍弟子死了,也得用門中秘法以屍身或者元神将劍送回門派,若是雲劍山的某一把劍被外人得去,對于雲劍山來說,簡直就是奇恥大辱,不将得劍者滿族抄滅不足以洗刷恥辱。

雲劍山中的每一柄劍都是至少祭煉了百年的寶物,都有着數位甚至數十位前輩的心血烙印,得一劍就是得到了幾位甚至十幾位劍道前賢的劍法領悟,劍身還是其次,內中的劍術秘籍價值不可測度。

這千葉盲草劍,已經在山中傳承了五百年之久,經歷了整整十三位主人,死在這把劍上的人起碼也有上萬之數了,眼瞅着這把飽飲鮮血的千葉盲草劍就要劍胎大成由寶器化為靈器了。

一旦寶器生靈,便可以靈識禦走,千裏之外斬人首級,更可踏劍上雲霄,子泥之前所言,十年之後劍術大成,內中就有千葉盲草劍寶器化為靈器的意思。

方蕩明亮的眼睛定定的看着桌上那柄千葉盲草劍,眼神之中滿是赤裸裸的羨慕,似乎也想摸一摸那秋水般的劍身,感受一下劍身上傳來的凜冽寒意,對于武器這種能夠給自己帶來食物,保護自己生命的東西,方蕩總是喜愛無比的。

子泥對方蕩的這種羨慕不以為意,似乎她早就看慣了別人羨慕的目光。

子泥沒有理會方蕩,在她眼中,顯然千葉盲草劍更加重要一些。

子泥拎起千葉盲草劍,雙目微閉,随後方蕩就聽到啵的一聲輕響,自己肩膀上的一塊肉猛的一彈,随後衣服下血管如蛇,一直蔓延到手臂,又是一輕響聲,随着鮮紅色的血管蔓延,子泥手背上的肉猛的彈開。

方蕩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肩膀上被衣服遮掩,方蕩看不到,但子泥手背上的變化,方蕩卻看得清楚。

就見子泥的手背上竟然出現一個紅嫩的小孔,猶如嘴巴一樣在呼吸,這是進入練氣期感應境界後開啓的竅穴。

子泥手臂上接連響起三聲輕響,開啓了三個竅穴,随後子泥雙目微微張開,眼中鮮紅如血流淌。

子泥青筍般的手指輕觸千葉盲草劍劍鋒,從劍腹一直抹到劍尖又從劍尖抹到劍腹,周游一圈,鮮血順着劍鋒流淌,随後這血液迅速被劍鋒吸收成為劍鋒上的一條蜿蜒血痕烙印。

方蕩忽然生出一種感覺來,這把千葉盲草劍和子泥已經融為一體了,現在開始千葉盲草劍就是子泥身軀的一部分了。

這一切發生的時間非常短暫,但子泥的紅潤臉頰卻一下變得慘白起來,似乎被這把千葉盲草劍抽走了太多的力量。

子泥張開雙目,緩緩吐出一口氣,雖然面色蒼白卻欣喜一笑,将千葉盲草劍重新放在桌子上,方蕩甚至能夠看到千葉盲草劍劍身上如同葉脈一般的紋路在一呼一吸,似乎這把劍活了過來。

這個時候子泥看向方蕩,眼神變得頗為玩味刁鑽起來。

子泥從懷中取出一根長針來,挑了挑桌面上油燈的燈芯,屋中立時明亮幾分,将子泥蒼白的面容映照得有些枯黃。

子泥将長針在燈火上仔細燒灼,一縷縷的黑煙不斷在針尖兒上騰起。

“不要以為你現在就有資格成為本姑娘的劍奴,我修的是千葉盲草劍,乃是天下最難修的三大盲劍之一,所以我的劍奴不能看到東西。”

子泥嫩唇輕啓,吹了吹針尖,“現在你刺瞎自己的雙眼,一段時間之後,刺穿雙耳,再削鼻去舌,這樣一番下來,視而不見,聽而不覺,嗅而不着,食而無味,只保留你的觸覺,如此才能夠将你的觸覺發展到極致。”

“到時候,才算是基本具備了盲劍劍奴的特質,等你在這四感皆失的情況下,依舊能夠避開我的劍,而不會被我斬殺之後,你才算真正有資格站在我的身後,成為本姑娘的影子,為本姑娘捧劍。”

子泥就像是一個被慣壞了的孩子一樣,滿腦子充滿惡趣味。

方蕩聞言一雙眼睛不由得瞪得大大的,一瞬不瞬的注視着子泥,明亮清澈的眼中完全是不解和詫異。

方蕩原本以為是天大的機遇使得他一步踏入仙途,沒想到根本就不是什麽機遇,而是一場噩夢。

看着這樣充滿驚詫的純真眼神,子泥忽然咯咯咯的笑了起來,莺啼般婉轉道:“知道我為什麽選你做我的劍奴麽?”

方蕩搖了搖頭。

“因為我喜歡你的這一雙眼睛,清澈明亮,就像從未被污染過一般。知道我最喜歡什麽麽?”

方蕩依舊搖頭。

“我最喜歡将好看的東西打碎。”

“我見到躺在樹林邊緣的你的一剎那,就想着,這樣寶石一樣的眼睛被刺透的時候,會是怎麽樣的一種情形,一定一定非常有趣,來,現在就做給我看,叫我好好欣賞一下。”

說着子泥舔了舔嘴唇,指尖輕輕一彈,那根被燒得通紅的銀針便釘在桌子上,松木桌子立時散發出一股松香的味道。

方蕩看了看那根釘在桌子上針尖微微搖擺的銀針,随後一雙大眼睛茫然的望向子泥,被挑高了的燈芯被火焰焚燒,屋內的燈光再次漸漸灰暗下去……

劍蘆外大雪遮天,狂風怒號,吹得松木劍蘆喳喳作響,猶如麻雀一般吵鬧不休。

劍蘆之中那橙黃色的燈火忽然搖擺了下,随即便熄滅掉了。

“子泥死了!子泥死了!”

随着這聲悲怆大吼,整個雲劍山都被震動,雲劍山上居住的雲劍弟子足有上千之數,紛紛從各自的劍蘆之中躍出,朝着子泥的劍蘆狂奔。

子泥的屍身沒人敢動,劍首子雲山足踏一劍,神仙般的從玄雲劍塔之中竄出,風馳電掣匆匆趕來,劍勢猶如狂瀾,一人一劍還未到,飙起的風浪,便将子泥結實的劍蘆吹得七零八落,顯現出劍蘆之中的子泥來!

子泥橫屍桌邊,脖頸上被一根針刺了一個窟窿,鮮血已經凝固發黑,子泥那雙宜嗔宜喜美麗得叫人心醉的大眼睛此時瞪得大大的,一臉的不敢相信,似乎至死都不相信自己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子雲山見到這場面渾身袍服猛地鼓蕩起來,花白的胡須如蛇亂跳,轟的一聲劍蘆旁邊數百株傲雪勁松齊齊爆裂,被不知名的大力碾碎。

此時的子雲山已經老淚縱橫,眼中淌出來的卻是鮮血。

林師兄咬牙切齒的道:“劍首,定是那火毒城的卑賤貨殺了子泥,奪走了子泥的千葉盲草劍,這一定是火毒神宮做下的卑劣詭計。”

“不可能,你親自用透骨之法觀瞧過,他只是一個凡人,怎麽可能殺死子泥?”

“一定是趁子泥血煉千葉盲草劍後的虛弱下手,子泥太大意了,也有可能是火毒神宮做了什麽手腳,這個該死的家夥。”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你個火毒神宮,好你個卑賤凡人!給我開啓熒魂索劍大、法,翻山倒海也要将這個卑劣的狗東西給我找出來,我要親自剝他的皮!”子雲山嘶聲狂吼着……

十月二十三,千劍下雲山,追殺方蕩!

第 35 章 怎麽能死?

強,太強了!

原本方蕩還想要逃走,但是現在,他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裝死。

他确定,沒有任何人能在那雙虛空中伸出來的手下逃走。

那應該就是修士的力量,可怕的力量,強筋境界的武者在他面前簡直就像是面團一樣随意撕扯。

一道道箭矢密集如雨,發出一聲聲的哨鳴,從黑暗的叢林深處射出,而身處火焰包圍圈中的黑甲劍戟軍士還有那些雜役們則成了活靶子,一個個身軀在火光中猶如割韭菜一般倒地,不過十幾息的時間,地上就躺滿了屍體。

方蕩渾身上下冰冷一片,從始至終親眼看着這一幕的發生,一動沒動,哪怕一支流矢射中他的肩膀,都不曾動過一下,哼過一聲。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殺人手段,快速,狠辣,簡單,有效,冰冷的就像是寒霜籠罩大地一樣。

方蕩視線猛的被擋住,是那個喋喋不休的年輕人何成,那個想要修仙的何成,那個想要自己老婆孩子過上好日子的何成。

此時的何成瞪着一雙莫名其妙的大眼睛,倒在方蕩身前。

何成的脖子上被一支利箭貫穿,鮮血猶如泉水一般咕嘟嘟的不斷流淌着,一直流淌到方蕩的眼前,灼燙着方蕩的面頰。

方蕩看着何成眼中的神光一點點渙散,消失。

方蕩清楚地從何成眼中看到他那不想死的欲念,這欲念随着血液流淌,蔓延成河,消失無蹤。

方蕩立即閉上雙眼屏住呼吸,舌尖上的奇毒內一瞬間汲取了方蕩全部的熱量,方蕩就像是一條縮成一團的蛇,因為他聽到了腳步聲。

這聲音若有若無,遠比那兩個要殺他的人的腳步更輕,随後方蕩聽到了一聲聲利刃刺入肉中的聲響,其中摻雜着微弱的慘叫,腳步越來越近,随後方蕩腰部劇痛,一劍刺入,方蕩嘴中的奇毒內丹急速轉動,緊咬牙關的方蕩一聲沒吭。

那些刺客就像是一陣風,忽然刮來,又很快遠去。

方蕩足足躺在原地一個時辰,當他認為危險已經過去後,才緩緩張開眼睛,小心翼翼的四處張望,片刻之後,方蕩确定哪些家夥已經走了,這才捂着腰坐了起來。

他肩膀上被流失射中,問題不大,只是皮肉傷,拔掉箭頭只是痛而已,腰背上被刺了一劍,內髒受傷,不過內髒上的刺傷已經愈合不少,這是回生丹所剩無幾的藥力延續。

要是在雲镌丹爐內的時候,他的傷口轉眼就能恢複,相較來說,現在的恢複速度非常慢。

方蕩伸手按住刺痛的傷口,放在眼前看了看,月光下漆黑一片,滿手鮮血。

方蕩覺得身子有些冰冷麻木,他流血太多,繼續躺下去的話,用不了多久就再也不用起來了。

方蕩掙紮着坐起身來,伸手将死不瞑目的何成的眼睛閉上,然後從他的屍體上撕下一塊布條,纏在腰上幫助止血。

方蕩站起來環視四周,四周地溝之中的火焰已經被那些刺客撲滅,清冷的月光下到處都是屍體。

大部分都是被箭矢射殺,有些則是被劍斬殺的。

此時方蕩發現,他們押送的馬車還在,但車上的東西已經不見了,苫布被揭開,地面上撒了不少閃閃發光的金銀。

方蕩完全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只知道自己躲過了一場大劫。

方蕩走到馬車前,拉車的馬已經被劈開腦袋死得不能再死,方蕩從地上随便撿了幾塊金錠,現在的他很清楚這種金色的東西的價值。

随後方蕩轉身就想要離開,但他忽然心中一動,朝着那被撕成兩半的軍将屍體望去。

方蕩的目光在軍将的屍體周圍搜尋,很快方蕩露出一個笑容,蹒跚着幾步來到軍将的屍體旁邊,一雙眼睛盯着軍将手中牢牢攥着的那把刀。

這把刀方蕩一直相當喜歡,幾天前的他只能充滿豔慕的遠遠看看,現在卻可以據為己有了。

從死人身上撿東西,對于方蕩來說太平常了,在爛毒灘地之中,必要的時候,死人肉都是食物。

方蕩伸手想要将軍将的那把古拙長刀撿起來,不過出乎方蕩意料之外的是,軍将的手依舊死死的攥住刀柄。

這軍将活着的時候一直攥着刀柄,連睡覺都不例外,不曾松開一刻,沒想到竟然連死了都不松手,可見這把刀一定是一件寶貝。

方蕩想要用力掰開軍将的手,結果這手如同焊在刀柄上,方蕩力氣不小,但卻也根本無法分開。

方蕩從懷中、将鄭守送給他的短刀取出來,按住刀柄壓住刀背,用力一切,四指齊斷。這軍将的血都已經凝固了,斷指處漆黑一片。

方蕩将那把刀從軍将的手中拽了出來。

方蕩手掌上黏、膩一片,都是他後腰上的鮮血,抓住刀柄後相當不舒服,方蕩吐了口口水在掌心,用力在衣服上蹭了蹭後,攥住刀柄揮舞了一下。

這把刀比方蕩預估的要沉重太多,刀身上遍布反複鍛打後呈現出來的花紋,方蕩将其拎在手中揮舞一下後,不由得皺了皺眉,因為他竟然只能揮舞幾下,這刀雖好,但并不适合他。

爛毒灘地之中長大的方蕩太清楚武器的重要性了,若是以前,這把刀他就算是背也要背走,但是現在,方蕩肩膀上中了一箭,背後也中了一劍,身體虛弱,要想趕路的話就不能扛着這把刀了。

方蕩惋惜的将刀丢在地上,沉重的刀身嚓的一下插入地面,很顯然,這刀比鄭守給他的那把短刀更鋒銳。

方蕩嘆息一聲,扭頭離開。

方蕩一步邁出,身後陡然傳來一個聲音:“孩子!”這聲音虛虛渺渺,不似人聲。

方蕩被激起一身雞皮疙瘩,此時滿地屍體,哪來的活人開口?

方蕩緩緩轉頭,卻發現身後空無一物,方蕩心叫詭異,當即邁步再走,背後又傳來一聲叫聲:“別走!”

方蕩猛的回頭,身後依舊空蕩一片,即便方蕩心中沒有鬼神之念,此時也遍體生寒。

方蕩仔細尋找,目光卻被刀把上鑲嵌的一塊染血的墨色玉石給吸引,清冷的月光下,那玉石之中似乎有一種親近的力量在接近他。

方蕩眨了眨眼,再次走刀那把刀前,蹲下身子,借着月光目光凝視着刀柄上染血的墨色玉石。

方蕩似乎在玉石之中看到了一個個面容,詭異無比。

方蕩再仔細看時卻一切如常。

方蕩觀察玉石,發現這塊玉石是鑲嵌在刀柄上的,方蕩用手用力一推,竟然直接将玉石從刀柄上推了出去,看來那軍将之所以一直手不離刀柄,就是怕這塊玉石掉出來。

方蕩眨了眨眼,将掉在地上的玉石撿起,誰知手指一觸玉石,如遭電擊。

一道道聲音從玉石之中順着方蕩的手臂骨頭鑽進方蕩的腦海之中。

那聲音嘈雜無比,呱噪無比,興奮無比,如同幾十人在方蕩耳邊嘶聲大喊。

方蕩苦不堪言,想要甩掉那塊玉石,卻發現玉石竟然牢牢黏在手中,丢不出去。

這個時候,方蕩舌尖上的那枚奇毒內丹忽然顫動起來,一道洪鐘般的聲音從奇毒內丹之中響起,“觀天之道,執天之行,盡矣。故天有五賊,見之者昌。”

這聲音響起,那嘈雜的聲音瞬間被震懾下去,方蕩立時覺得世界清淨下來。

方蕩深吸口氣,一切恢複如常,唯一的問題是,手中的那塊玉石似乎和方蕩的血肉粘連在一起,并且不斷消融,最後變成方蕩掌心之上的一塊光滑黑斑,擦都擦不掉。

方蕩很想抽自己一個嘴巴,娘親曾經說過一句話,‘好奇、貪心,是死亡的深淵。’

方蕩原本感覺還能支撐,但此時那嘈雜的聲音響過之後,方蕩覺得自己身體中的力量被抽走了不少,尤其是舌尖上的奇毒內丹此時更是叫喚不休。

原本奇毒內丹餓的時候是咕嚕嚕的腸鳴之聲,現在則是呱呱呱的大響。

方蕩知道自己必須趕緊離開,在身體喪失力量之前走出這片森林,不然他将和地上的屍體一樣,永遠走不出去了。

方蕩無限思念自己的弟弟妹妹,還有石牢之中的娘親,雖然靖公主說過要他遠離爛毒灘地,避開火奴死典點名,但方蕩要走,也要帶上自己的弟弟妹妹,要回爛毒灘地,當然是掉頭往回走。

但此時方蕩赫然發現,他找不到來時的路了,這密林之中漆黑一片,雖然空地上月光清冷,但四周林木樹冠遮掩下漆黑一片,沒有了火焰照明,方蕩根本無法在漆黑中找到來時的那條小路。

冷風習習,樹影棟棟,猶如魔怪在揮舞着手臂一般。

方蕩本想再繼續找,卻發現四周開始有一雙雙碧綠色的眼睛彙聚過來。

是鮮血,是鮮血的氣味吸引了叢林之中的嗜血猛獸,方蕩此時似乎一下就明白過來,為什麽那些刺客走的時候要将火焰撲滅。

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發出的刺耳哞吼驟然在側面響起,方蕩頭皮一炸,選了一處沒有多少綠色眼珠的樹林一頭紮了進去,一路狂奔,身後傳來一聲聲貪婪的嘶吼,還有撕咬屍體的聲音。

幾頭不知名的兇獸在黑暗之中追逐方蕩,方蕩背後的不斷有利齒撞擊的聲音響起,這聲音刺激得方蕩頭皮發麻,但此時的方蕩卻無論如何都無法進入那種時間減慢的狀态。

方蕩知道,這是因為奇毒內丹太餓了,沒有多餘的力量來帶他進入那種狀态。

方蕩簡直就是在跟死亡賽跑。

整整三個時辰,方蕩從未想過自己在這樣的身體狀态下,還能夠奔跑三個時辰。追蹤在他身後的兇獸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沒了蹤影。

當眼前密林枝幹的縫隙中開始出現亮光的時候,方蕩終于堅持不住,咚的一聲摔倒在地。

方蕩緩緩的向前爬着,這樣的經歷方蕩在爛毒灘地之中有太多太多。

無數次與死亡擦肩而過的他,很清楚,就算耗用最後一點力量,也要向前,哪怕結局依舊是死亡,也不能停下腳步。

樹林就像是斷崖一樣戛然而止,當陽光照射在方蕩身上的時候,方蕩的意識已經進入模糊狀态,陽光的溫暖對于現在失血過多、疲憊不堪、身軀冰冷的方蕩來說,舒适得叫他幾乎要呻吟出聲。

此時一團黑暗再次将方蕩籠罩,方蕩勉強瞪大了眼睛,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個模糊的面容,是一個看上去還不錯的女子的面容。

方蕩此時想起了自己當初走出爛毒灘地的時候心中的願望。

“我的蕩氣回腸是什麽呢?就是去那座城池之中看看,看一眼神仙的居處,看一眼娘親說過的無限美好,還有,我要殺掉那個羞辱父母的銀龍袍男子,還要和跟占有和銀龍袍男子在一起的蒙着面紗的女子,做到了這四樣的話,我死也無憾了!”

“現在,我怎麽能死?”

第 34 章 狩獵

方蕩随着隊伍一路東去,隊伍之中的黑甲劍戟軍士們一個個都長着一張鐵板臉,面無表情,一路上少有言語,以至于隊伍之中的各種雜役們也一個個都不敢大聲說話。

方蕩對于那些黑甲劍戟軍士們相當好奇,他們的皮膚都被包裹在厚重的黑甲中,只能從面容上琢磨,他們皮膚光滑,至少都已經過了苦皮階段,至于修為究竟高低,就實在看不出來了。

尤其是那個軍将,手總是按在刀柄上,方蕩對于軍将的形制古拙的刀非常感興趣,不過他也只能遠遠的充滿豔慕的看看而已。

方蕩在這隊伍之中歲數最小,只不過此時的他一身黑皮,誰都摸不清楚他的歲數。

三十多個随行雜役的來源都是王府之中的各種雜役和護衛,聚集在這裏只是用來出苦力而已,時不時就會被黑甲劍戟軍士呵斥。

跟方蕩并肩行走的是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男子,他也和方蕩一樣,一身苦皮,不過修為應該沒有達到方蕩的皮開肉綻準備蛻皮的地步。

這年輕人叫做何成,非常喜歡說話,哪怕有黑甲軍看着,他都依舊能夠小聲喋喋不休,說自己的願望,說自己想要成為一個爵士舞着,然後進入火毒神宮成為修仙者,這樣就能叫自己的老婆孩子過上好日子,可惜他碰到的是方蕩這個悶葫蘆,往往說半天都換不來方蕩一個字,久而久之,他也無趣了,轉過頭去和別人說話,不過理會他的人着實不多,夢想這東西,年輕人才有,年過三十之後,就被現實的大浪打得支離破碎了。

隊伍不住的前進,可惜,他們前進的方向繞過了爛毒灘地,畢竟爛毒灘地上的火奴懼怕黑甲劍戟軍士,但爛毒灘地之中的各種野獸還有那從地下鑽出的猶如煙火般的氣體卻不認得他們。

方蕩遠遠的看着那片黃褐色的散發着惡臭的土地,目光久久無法收回。

三天之後,運寶隊繞過了爛毒灘地,進入一片森林。

方蕩還是首次看到森林,整個人都驚呆了,他聽娘親說過森林,說過那裏有數不清的樹木,卻從未想到森林原來是這個樣子,一株株大樹的樹冠将整個天空都遮掩住了,即便是大白天,這裏依舊是昏暗一片。在爛毒灘地之中,樹木是權利的象征,只有一族之長才能居住在樹木上,現在這裏竟然有這麽多的樹。

隊伍在朽爛的樹葉之中行走,相當艱難。

方蕩正在盡情呼吸森林之中的潮濕氣息,忽然感到那兩道從未離開他的充滿殺念的氣息,開始變得迫切起來,興奮起來。

方蕩知道,這兩個家夥準備下手了。

方蕩輕輕轉動舌尖上的奇毒內丹,咯叻咯叻的聲音在方蕩舌尖上不斷回響,方蕩的嘴角露出一絲笑容來。

越往森林深處,光線越是晦暗,繼續向前一個時辰後,已經要靠火把照路前行了,這是火毒城通往京都最難走的一段路程,叢林之中時不時有各種細細索索的聲音傳來,或者一兩個黑影在漆黑的樹幹之後晃動,隊伍行走的速度開始變得極為緩慢,再前行一個時辰,按照時間計算,現在應該已經天色入黑了,隊伍開始變得疲憊起來,就在這個時候前面出現了一塊空地,清冷的月光灑下,空地之中如同罩上一層白霜。

在這空地之中能夠仰望頭頂上的星空,這樣璀璨的星空,方蕩已經好久沒有見到了,火毒城中有一座巨大的雲镌丹爐,爐火橫溢,奪去了星空的色彩,此時的火毒城已經消失不見,方蕩還是首次看到沒有火毒城的天空。

那面容被鐵盔罩住的軍将一擺手,四周的軍人熟練地押着方蕩等人走入空地,空地之中竟然有一個地窖,一直在方蕩旁邊喋喋不休的年輕男子打開之後,方蕩等人從地窖中取出一壇壇火油和幹木頭來。

空地四周有一圈土溝,方蕩他們又将土溝翻開,鋪好木條,倒入火油,火光一閃,一道火焰構成的圓環将所有的人都包裹在內。

顯然這是一個設置好了的臨時據點。

火焰是防禦野獸最好的辦法,四周的樹木也被砍光,不怕有毒蛇從頭頂上鑽下來。

但那軍将明顯并不放心,開口道:“再往前就是雲劍山了,睡着了也給我睜開一只眼睛!”

大部分的軍卒開始睡覺,十幾個軍卒在不斷巡邏,而方蕩這些人則開始借着壕溝中的火焰做飯燒水,忙碌成一團。

雲劍山是什麽方蕩不知道,方蕩負責燒水,有專門的軍士在旁邊看着,飲食乃是重中之重,萬一被人下毒,就是全軍覆沒。

方蕩借着上廁所的機會,将最後一小把耗子藥丢入口中嚼吃,不得不說,這東西的味道實在是太差了,不過總也比酸辣苦鹹的藥渣強上不少。

奇毒內丹已經餓肚子許久了,這兩天雖然有鼠藥供給,但奇毒內丹依舊吃不飽,此時猶如海綿一般,瞬間就将鼠藥之中的毒性完全吸收。

方蕩兩根手指指尖輕輕搓動,內中開始泛起一股腥氣,不過方蕩口中的奇毒內丹再次發出咕嚕嚕的饑餓叫聲。

飯菜做好,方蕩等人先吃,吃過之後沒什麽問題,軍卒們才開始吃。

等軍卒吃完,他們收拾了鍋碗瓢盆,也就沒有什麽事情了,忙碌一天的他們一個個疲憊無比,基本上倒地便睡。

四周鼾聲四起,此時方蕩卻忽然感受不到那殺機敵意了,一切平靜得猶如無風的水面一樣,但方蕩卻知道,這是他們準備就緒,随時都要動手的前兆。

方蕩假寐了一個時辰後,就感到有什麽東西在朝着他緩緩靠近,腳步很輕,方蕩舌根下的奇毒內丹在急速的顫動着,猶如警報不斷叩響方蕩的牙齒。

遠處一直處于沉睡狀态,手握劍柄的軍将忽然張開雙目,冰冷的目光掃過這裏,随後便收走繼續沉睡。

顯然這兩個人在這裏殺方蕩,是得到了默許的。

方蕩躺在那裏一動不動,此時的方蕩最怕的不是這兩個要殺他的人,而是這兩個人殺不了他方蕩之後,那個軍将會不會親自動手。

那兩個人腳步很輕,輕的就像是風吹草木的聲音,但腳步越來越沉重,以至于腳步都開始雜亂起來,當兩人快要靠近方蕩的時候,兩人竟然齊齊噗通一聲栽倒在地。

兩人口吐白沫,鼻孔噴血,篩糠般的抖成一團,滾壓草地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響,片刻後就沒了聲息。

方蕩從始至終都在沉睡,一動沒動,直到不遠處的兩人玉耶一動不動為止,方蕩依舊沒動分毫。

爛毒灘地教給方蕩一個道理,那就是絕對不能等着野獸攻擊,要先發制人,在野獸尚未亮出獠牙利爪之前殺死野獸。

那個原本沉睡的軍将這次陡然張開雙目,相當驚訝,如同釘子一樣釘在方蕩身上,顯然也沒有料到情況會變成這樣。

方蕩此時表面上雖然依舊睡得深沉,但他渾身上下的汗毛都炸起來了,因為他不知道那個軍将會是什麽态度,對方要是親自動手來殺他的話,只要開口下一道命令,他方蕩轉眼就将變成肉泥。

軍将吐出一口寒氣,按劍站起,方蕩渾身上下所有的肌肉都繃緊了,随時準備逃走。

不過那軍将随後又緩緩坐下。

他是個聰明人,而且是個聰明的軍人,他只效忠洪正王,勤勤懇懇的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成,王子和公主之間的龌龊他最好不要參與進去,他能夠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默許二王子的人不聲不響的殺掉方蕩,但卻絕對不能一只腳踏進這個禁地之中。

随着那軍将重新坐下,投射在方蕩身上的如同毒蛇般的目光收走,呼吸變得深沉悠長起來,方蕩渾身上下繃緊的肌肉緩緩放松。

這一道難關算是度過去了,方蕩長出一口氣,此時才驚覺自己渾身上下已經濕透了,方蕩開始琢磨天一亮就離開這個隊伍。

噗。

一名值夜的黑甲劍戟軍士脖子上開出一個血洞,鮮血狂飙,與此同時,不遠處另外一名黑甲劍戟軍士的臉頰上鑽出一個箭頭來。

一聲聲慘叫陡然間在火光之中響起,一下就撕破了寂靜的叢林。

那手按劍柄處于沉睡之中的軍将騰的站起來,不過一團黑影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這軍将身後,淡藍色的兩道刀光在軍将脖頸出雷霆般閃爍。

軍将的頭顱被頸血噴起,跌在十幾米遠外的草叢中。

那軍将竟然不倒,依舊長刀出鞘,龍吟般一聲炸響,一刀斬出,當的一聲,雙刀相撞,黑影噴血倒飛出去撞在地上煙塵般消失不見。

軍将疾步狂奔,撿起自己的腦袋,連忙安放在自己的脖頸上,方蕩瞪大了眼睛,清楚的看到這軍将脖頸上大筋鑽出,如同蛇舞一般,鑽入頭顱之中,似乎想要将腦袋和身軀接駁上,方蕩聽說過,這是強筋境界的武者才有的手段。

就在此時,一聲冷哼從黑暗之中響起,一雙手不知道從什麽地方伸出來,直接插入軍将的胸膛,雙手如同撕開一匹布一般,咔嚓一聲,直接将軍将撕成兩半,鮮血狂噴,肚腸飛濺,頑強的軍将當即身死。

方蕩以為自己是狩獵者,卻不知道,還有人胃口更大,将他們所有人當成獵物。

第 33 章 獵物、獵人

鄭守忽然停住腳步,手中轉動的核桃因為用力太大,驟然停住,發出嘎吱一聲響,猶如金鐵摩擦,刺耳無比。

鄭守看着方蕩,将短刀取出來,遞給方蕩,低聲道:“水公公是王爺身邊的紅人,他親自來要人,就算靖公主也攔不住,別說叫你去押寶,就算是叫你直接去死,你也必須得去,你離開……”

“你離開了火毒城後,就再也不要回來了。”鄭守後面的話還沒有說出來,卻被別人搶了先。

鄭守微微一愣,看向說話之人,随後嘆息一聲,沒有繼續說什麽。

方蕩手中被塞了那把鄭守視若珍寶的短刀,看向說話的靖公主。

靖公主道:“雖然老二還有老四希望将你立即千刀萬剮,但我估算他們不會在城內動手,所以,你還有機會,記住只要一出城,就立即想辦法逃走,不用往別的地方逃,就去爛毒灘地,他們在那裏追不上你。”

鄭守點了點頭道:“不錯,爛毒灘地是一個避禍的好地方,不過那裏并不安全,你……唉,你好自為之吧。”

旁人不知道靖公主為何叫方蕩去爛毒灘地,他們或許只是覺得那裏混亂一片,又有強橫的變異生命體,還臭氣熏天,時不時有從地底鑽出的劇毒氣體觸之必死,一般的人根本不願踏足,這是一條死中求活的道路。

但方蕩卻知道,靖公主這是叫他回家了。

爛毒灘地是方蕩的地盤,那些家夥要是真的追到爛毒灘地去殺他方蕩的話,方蕩保證叫他們有去無回,屍骨無存。

方蕩一想到爛毒灘地,心中立時生出無限的思念,爛毒灘地就算一萬個不好,火毒城就算有一千萬個好,也依舊無法挽留方蕩,因為爛毒灘地上有他的弟弟妹妹,還有他的父母。

鄭守等人嘆息一聲,挨個拍着方蕩的肩膀。

今天的命令下達,明天就要出行,快得叫人沒有喘息的機會。

苦嫂在晚飯的時候給方蕩打了一個大大的包裹,裏面全都是厚實的大餅,還有鹹菜魚幹,這些東西最适合帶上路。

方蕩謝了苦嫂,滿心歡喜的将包裹抱在懷裏,方氣方回兒要是吃到這樣的飯菜一定美翻了。

半夜的時候,原本這個房間裏這麽時候總是鼾聲大作,但是今天卻無聲無息。

鴿子湊過來,從懷裏面摸出一個橢圓形的玉佩來,遞給方蕩道:“這個是我給弟弟雕的護身符,可惜還沒有雕完,弟弟就不在了,後來我就一直帶着,不值錢,送給你,留個念想,希望你能夠度過這場難關。”

方蕩當然沒睡,一雙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光,猶如寶石一樣,方蕩這一次沒有拒絕,接過內中還有石頭的玉石,這樣的玉石成色很差,幾乎沒有水汽,也就是比尋常石頭稍微透徹一點,确實不值錢,黑夜之中也看不清上面雕的什麽,方蕩直接将其挂在脖子上。

鴿子滿是擔憂的一笑,拍了拍方蕩,轉身去睡了。

不一會,豹子湊過來,将一個帶十字花刺的鐵蓮花塞給方蕩,低聲道:“這玩意兒陰損,紮進肉裏一轉,誰都治不好,流血都能流死,慎用,慎用,但誰跟你不對付,你就往死了弄他。”

方蕩接過鐵蓮花,這東西正好有四個孔能夠套在手指上,上面還有一個個鋒利的十字花鐵刺,要是帶着這東西揮拳打人的話,一下就能叫對方喪失還手的能力。

方蕩咧嘴一笑,也不推辭,将這個被豹子的體溫溫得燙手的鐵蓮花收起。

豹子拍了怕方蕩,扭頭回自己的床上睡覺去了。

不一會鼾聲響起,這個時候憨牛光着屁股晃過來,抱着一個套衣服,憨牛也不說話,直接将衣服丢在方蕩床上,就回去睡覺了。

王胡子給了方蕩一根鋒利無比的長刺,長刺後面還帶着一個臂環,王胡子将長刺給方蕩套入胳膊中,方蕩立時就知道了這東西的用處,平時貼着胳膊帶着,只要有衣服遮擋,外面根本看不出來,關鍵時刻,可以将長刺抽出來,方蕩不知道這東西叫做袖裏一根金,能傷人也能當臂盾,用好了妙處非常多。

娘娘腔送給方蕩的是一個牛皮水壺,挺精致的,手工精美應給值點錢,出門在外,水壺這東西是必不可少的。

公主府的人大家都沒有什麽家底,窮得叮當響,也拿不出什麽驚人的玩意兒,但在方蕩眼中,這些東西每一件都是寶貝。

第二天一早,整個房間之中依舊如往常一樣,歡聲笑語,絲毫沒有半點要給方蕩送行的意思。

方蕩将憨牛給他的衣服穿在身上,正适合現在因為磨皮所以漲大幾圈的他。

昨夜天黑,看不清楚,今早才看出來,這是一套新衣裳,顯然憨牛都沒舍得穿,一直留着的,現在便宜了方蕩。

鄭守來了,旁人都知趣的去洗漱。

鄭守取出一封信來,遞給方蕩道:“我有一個朋友,在京都,你若無處可去的話,可以去京都找他,只不過,我也不知道他現在是不是還活着,若是他還好的話,能夠指點你一些拳腳,帶着你進入鑄骨境界應該不是問題。公主的血肉通經你都背下來了,還給公主吧,那東西帶在身上幫不了你,說不定會害了你。”

方蕩接過那封信,點了點頭。

吃過早飯,拎起苦嫂準備好的包裹,方蕩大步朝着大門走去。

靖公主‘恰巧’出現在院子裏,看了方蕩一眼,将一個小袋子遞給方蕩道:“裏面是你的工錢。”

方蕩接過袋子,将血肉通經拿出來遞給靖公主,靖公主有些意外,不過随手收了血肉通經。

冷冰冰的靖公主低聲道:“火奴死典上有你的名字,火毒城每年都會點名一次,清算火奴數量,只要你躲出火毒城百裏之外,就能避開火奴死典點名,從而在火奴死典上除名,不然,你永遠都是火奴,走遠點,天地這麽大,總有你立足之地。若是你覺得無處可去的話,回來我也歡迎。”

說完,靖公主便領着火奴去練武場了。

方蕩眨了眨眼,看着一身大紅練武袍的靖公主消失在月亮門後,将靖公主給的袋子揣入懷中,随後扭頭看向府中衆人,鄭守、鴿子、憨牛、豹子、王胡子、娘娘腔、苦嫂等等,他們都站在院子裏,雖然各做各的事情,但卻都看着方蕩,無聲的給方蕩送行。

方蕩朝着他們擺擺手,憨憨一笑,推開大門走了出去。

“唉!這無情無義的東西,我還以為他走的時候會哭呢,結果他笑得跟一朵花似地……”鴿子說着眼圈都紅了,連忙伸手蹭了蹭。

豹子搖了搖頭。

一直都不喜歡說話的娘娘腔忽然開口道:“大概是怕我們擔心吧,他這可是去送死,能活下來的機率太低了……”

院子中沉默一片。

不久之後,苦嫂皺眉念叨着:“耗子藥呢?那個殺千刀的偷了我一大包耗子藥?”

靖公主說的不錯,此去京都至少有二十天的行程,長路漫漫,二王子還有四王子沒有必要非得在城中下手。

方蕩一出大門就被三五個人在後面跟着,方蕩沒理會他們,直接來到王府大門口,此時運寶的隊伍已經彙集在一起,除了一百個黑甲劍戟軍士外,還有三十個随行雜役,負責推車搬運重物和做飯等,方蕩就是其中一個。

一身錦袍的水公公站在門口,擡頭望天,直到旭日東升,光芒照射到王府金頂上的時候,這才一聲吆喝,運送寶貨的隊伍緩緩啓程。

這是由三輛馬車彙聚成的運寶隊伍,馬車上蓋着氈布,叫人看不出內中的玄機。

每次炫龍皇帝續命,夏國七十二城都會奉上自己的貢品,盡孝心,預祝炫龍皇帝續命成功。

水公公一個太監當然不會親自押車,押車的是一位黑甲劍戟軍将,連面目都被鐵盔罩住,只露出一雙眼睛來,方蕩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種彪悍氣息,甚只要看他一眼,就會覺得眼睛刺痛,這軍将的修為,一定超過斷将不少。

馬車嘎嘎行走,方蕩原本想要找機會逃走,卻發現,相當不容易,因為那些黑甲劍戟軍士策馬在外,他們這些人包括馬車被圍在中間,在這種情況下,別說跑,就算稍微有一點特殊的行為都會被發現。要跑的話,起碼也得等到大隊伍休息他們開始做飯的時候才行。

方蕩是從比叢林更兇殘的世界之中摸爬滾打出來的,直覺靈敏得遠超獸類,方蕩清楚的感受到一道道目光時不時的在他們身上掃過,這些目光之中大多數只是監視,但有兩道目光內中充滿了殺念,只要這兩道目光看過來,方蕩就感覺皮膚上生出一層雞皮疙瘩來。

這兩道目光應該來源自要殺他的人。

方蕩知道這兩個人距離他很近,但方蕩沒有去看這兩道目光的主人。

隊伍蜿蜒而行,走出火毒城的時候,方蕩回頭,看了一眼這在爛毒灘地之中被譽為神仙居處的地方,這裏确實是一個叫人留戀的地方。

走出火毒城的一剎那,方蕩轉動着舌尖上的奇毒內丹,放棄了逃走,他忽然覺得自己根本就沒有必要逃,若對方只有兩個人的話,他方蕩為什麽要逃走?

從現在開始,他不是獵物,他才是獵人。

第 32 章 十世大夫玉

嗥鐘長鳴。

當一衆黑甲劍戟軍士急速奔到石牢的時候,一切平常,沒有任何變化,石牢完完整整安安靜靜的躺在腐臭的藥渣裏。

黑甲劍戟軍士小心上前,丢了一顆火種進入石牢,探頭順着石牢的狹窄窗戶朝裏面望去,火種明亮,将空空蕩蕩的石牢內照得纖毫畢現,兩具幹屍躺在石牢中不知道多少年。

那火種還有一個用處,能夠照耀出烙刻在石牢中囚犯身上特有的烙印,免得有人李代桃僵。

一切核對無誤,烙印清晰,黑甲劍戟軍士又在四周巡查一番,随後策馬退出爛毒灘地。

嗥鐘長鳴也有誤響之時,并不奇怪。

火毒城王府中,幾個面白無須的男子圍着圓桌;落座。

在夏國,每一個王爺可以擁有十個太監,一般叫做十常侍,專門伺候王爺的起居。

此時在坐的正好有十個。

這十個太監一個個眉頭緊皺,房間中只有一綻紗罩燈,火光跳躍,只能将圓桌照亮而已,桌上茶盞中的茶水熱氣騰騰,使得整個房間霧氣昭昭,陰晴不定。

在房間陰影處還半躺着一座肉山,有咀嚼聲不斷傳來,在黑暗之中這聲音叫人遍體生寒。

正是洪正王。

此時的洪正王一雙三角眼微微眯着,神情出奇的凝重,就算那雙眼睛眯縫着,依舊給人一種智慧的光芒,看到這樣的眼神,就能知道洪正王絕對不是一個簡單的禽獸,而是一個擁有極高智商的禽獸。

十常侍團座在一起,并不去看陰影中的洪正王,其中一個抓起茶盞,用盞蓋輕輕刮沫,抿了一口後聲音尖細的開口道:“這次皇帝怕是熬不過去了吧。”

另外一個點了點頭道:“皇上已經延命四次了,從古至今,延命五次的屈指可數,這一次約莫是不成了。”

“接下來會是誰?大皇子繼位原本天經地義,但因為十幾年前二王子暴斃的事情,大皇子一直被皇帝圈禁,雖然依舊有繼位的資格,但可能性終歸不大。”

“所以說,最有可能成為未來夏國皇帝的就是三皇子。”

十常侍再次陷入沉默之中,他們是洪正王的智囊團,如果說禽獸不如四個幹兒子是洪正王的左膀右臂的話,那麽這十常侍就是洪正王的腦袋。

“這件事靜觀其變,炫龍老兒現在準備續命,按照規矩咱們也得拿點像樣的東西,說起來,本王還真舍不得他死,你們劃拉劃拉送過去。”此時洪正王那猶如虎狼的聲音響起,聽得出,他對炫龍皇帝半點尊重都沒有,一邊吃着東西一邊說道。

十常侍中負責庫房的一個點頭稱是。

“靖公主嫁三皇子為妃的事情是不是應該想辦法拖延一下?現在這個時候,一步錯步步錯,隊伍若是站錯了,就是滅頂之災。”十常侍中的一個開口道。

“當然要想辦法拖延,雖然可能性極低,但萬一登基的是大皇子的話,情況就糟糕了。要知道京中支持大王子的人着實不少。所以,只要三皇子不提,咱們就假裝不知道這件事,一切等到朝中局勢明朗之後再做打算。”

“不過這樣一來,三皇子那裏或許會覺得咱們瞻前顧後,對其不夠投心。”這句話說出來後,十常侍再次陷入沉默之中。

不久之後,十常侍之中的一個開口道:“這次去不能空手去,得給三皇子帶點東西,記得三皇子一直想要那塊十世大夫玉,索性這次就送給他。”

其餘九常侍聞言,齊齊扭頭看向陰影之中的洪正王。

涉及到十世大夫玉這樣的東西,必須得洪正王點頭。

咀嚼的聲音停止,洪正王悶哼一聲,十常侍呼啦啦的跪倒一片,一個個額頭上生出一層白毛汗來。

雖然洪正王允許他們議事的時候可以坐着,但并不意味着他們在洪正王面前真的享有什麽特殊的禮遇。

誰不知道洪正王是個饕餮的性子,只進不出?尋常東西倒也罷了,真正金貴的東西洪正王一向攥得死死地。

整個房間之中氣氛瞬間變得冰冷奇寒。

“罷了,那玉也就是傳說的邪乎,說什麽十世功德盡在其中,呸,在本王手中盤磨了十幾年,毫無半點奇異,就給那只猴子吧!”洪正王将三皇子稱為猴子,可見也不将三王子放在眼中。

十常侍這才起身,自從有一位十常侍在洪正王做出決定後恭維洪正王英明被腰斬後,洪正王做出決定後,十常侍絕對不敢多言一句。

……

整整十天,靖公主府外圍滿了一個個兇神惡煞的家夥,這些人都是二王子、四王子的手下,據說兩個王子的娘被送回去的時候,奄奄一息,傷痕累累,內中有多少不為外人道的,揣測都揣測不完。

公主府和二王子四王子之間的仇恨,已經再也無法彌補了。

靖公主府大門緊閉,從始至終就沒有一個人走出來,連菜都不買了,馬桶都不倒了,整座公主府在外面看去,就像是一座死宅,波瀾不起,寂靜無聲。

二王子還有四王子就算腦子再昏,也知道,不能直接打進公主府去殺人。

洪正王雖然懶得管他們兄弟姊妹之間的龌龊,甚至有些時候很願意看到他們兄弟姐妹之間互相仇視,以此當成樂趣,但真要是太出格了,脾氣古怪如同禽獸般的洪正王一旦暴怒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公主府中的人們好似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繼續該怎麽生活就怎麽生活,唯一不同的是,所有的人,看方蕩的眼神都變了,原本方蕩打碎了淬血境界的奪命雙腳的蛋蛋,他們還以為方蕩走了狗屎運,但是現在,方蕩甚至連鑄骨境界并其是從邊軍回來的斷将給殺了,這已經不是運氣能夠解釋得了的了。

但他們看到方蕩呆呆的面容後,還是無法将方蕩和殺死鑄骨境界的存在的家夥重疊在一起,要知道鑄骨境界的存在在他們眼中實在是太高大了,就如同平民遇到了大官一樣。

靖公主府大門緊閉,門可羅雀,所有的人都繞着走。

這一日,一直寂靜無聲的靖公主府的大門被敲得咚咚作響,一衆侍衛下人們全都皺眉。

一個個目光齊刷刷的看向大門,要知道靖公主府在整個火毒城中是最避諱的存在,尤其是現在,門外二王子和四王子的人擺明了不殺蔫壞誓不罷休,這個時候誰來敲門?

要是二王子還有四王子的人,又說不過去。

“開門,快快開門,到底還有沒有活人吶?”

聽到外面公鴨嗓子喊的話語,鄭守連忙叫人打開大門,同時派人去叫靖公主。

在火毒城中,有着公鴨嗓子的就只有一種人,洪王府的十常侍。

這些人別看是奴才,沒有身份沒有地位,走在街上連轎子都不配坐,更絕對不允許他們有下人伺候,但卻有着不小的能量,即便是王子王孫也不敢得罪他們,要知道天天和洪正王在一起,拉屎撒尿都在旁邊伺候的就是他們。

更何況火毒城人人都知道,這十常侍是洪正王的腦子,火毒城中,除了洪正王外,最不能得罪的,不是諸多王子,甚至也不是洪正王的禽、獸、不、如,四個幹兒子,而是他們十個太監。

大門洞開,一個身穿白色錦袍的太監站在外面,手中捏着一個白色的錦帕,捂在口鼻上,一臉傲氣和不耐煩。

原本接來送往都是早管事的事情,但現在早管事還在養傷,鄭守連忙迎上去。

“水公公,您怎麽來了,有事直接叫人知會一聲就好了。”

那太監撇了撇嘴,鄭守确實不如早管事會說話,水公公要是有下人能夠差遣,還會親自跑來?他們這些人是不允許擁有下人的。

鄭守一句話,就冒犯了這位大太監,水公公冷哼一聲,根本不理會抱拳一旁,一張笑臉的鄭守,用手帕捂着口鼻,倨傲的站在門外,一邊彈着衣服,一邊等着靖公主。

靖公主走出來的時候,那太監依舊是眼角垂地,冷哼着道:“明天要押送一批寶貨進京,你們王府出一個人頭,咱家喜歡新人,叫那個蔫壞走一趟吧。”

說完水公公扭頭就走,竟然根本不等靖公主回話。他說得似乎就是聖旨,誰都不能違逆。

關上大門,整個王府之中愁雲慘淡,就算是瞎子都看得出來,這是二王子、四王子做的手腳,方蕩縮在公主府中不出去,誰都拿方蕩沒辦法,所以現在他們調虎離山。

只要方蕩一只腳走出公主府,這條命,就算是被二王子,四王子捏在手心兒裏了。

鄭守在方蕩面前轉了一圈又一圈,手中的兩顆核桃如他一樣轉來轉去,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響。

鴿子則垂頭喪氣的蹲在門檻上,雙手捂着臉。

豹子心不在焉的揭着手背上的厚皮,露出鮮紅的血肉來他都沒什麽表情變化。

憨牛則呼呼的喘着氣。

王胡子擰着自己的胡子。

娘娘腔則擡頭看天,不知道神游何處。

他們都喜歡方蕩,因為方蕩身上有着一種說不出來的質樸,一種完全和所有人都不一樣的幹淨清澈。

他們都不希望方蕩涉險,但他們都是小人物,別說方蕩,他們連自己的命運都掌握不了,根本幫不上方蕩什麽。

第 31 章 來晚了的趙敬修

爛毒灘地上,一個枯瘦的中年男子牽着一個小姑娘的手來到了一座石牢之前,整個石牢只有一個狹窄的透氣口,內中黑黑洞洞,靜寂無聲。

中年男子看上去五十多歲,消瘦的骨架中有着文人特有的氣息,鬓角發白,一張面孔遍布滄桑,胡須稀稀拉拉的,一雙眼睛昏濁模糊,遠比真正的年齡看起來要老邁許多。

中年男子的衣服是一件古舊的青袍,看上去也不知道穿了多久,但相當幹淨,邊角處甚至已經漿洗的發白了,而手中緊緊牽着的那個小女孩身上的衣着起相當華麗,一身白錦,繡着團雲海藻,蝙蝠葫蘆,都是吉祥圖案,光是這麽一件衣服,足夠一戶中等人家過一輩子了。

小女孩只有十歲左右,長得頗為喜人,頭上紮着兩個小辮,紅亮的嘴唇,手中捏着一片黃色的芭蕉葉,一邊走一邊擋在自己的頭頂上,另外一只手死死的捏着自己的小巧鼻子。

小女孩有着一雙靈動的雙眼,十歲左右的年紀,正是對身邊的一切都感到好奇的歲數,大眼睛忽閃忽閃的東瞧西望,小嘴不停地問這問那。

“爹,這裏好臭啊,這裏是糞堆麽?”因為捏着鼻子的緣故,所以小女孩的聲音很怪。

“不是,這地上的都是藥渣。”中年男子的聲音很粗糙,似乎經過太多的磨砺,變得沙啞。

“爹,我看見那邊地上有一堆人骨頭,我能撿一個頭骨來玩麽?反過來,回家正好用來養草。”

“不行。”

“為啥啊?”

“髒。”

“爹,這個石頭房子是誰的家啊?”

“……”

中年男子對于小女孩的問題一向是有問必答,但此時卻沉默了。

小女孩有些詫異的扭頭看向中年男子,中年男子默默朝着石牢行去,片刻後道:“老朋友的家,大恩人的家,不,這不是他們的家,方家號稱十世大夫,在我們夏國,家世雖然稱不上煊赫,卻清名卓著,被譽為架國金梁。那裏面居住的人與我乃是莫逆之交,他不光對我有恩,對整個夏朝上上下下的百官都有恩,對你更是有活命之恩,你小時候還被他抱過,不過你那時還小,肯定記不得了。”

說着,中年男子駐足看向小女孩,“燕兒,若非為了護你,方家斷然不會如此,一會見到了,要磕十個頭謝恩才成。”

燕兒啊了一聲,露出一臉驚詫和不願意的神情,一張好看的小臉皺巴成一團,這樣的神情在一個十歲小姑娘臉上實在是太難見到了。

燕兒明顯想要拒絕,但中年男子目光之中有着絕對不容拒絕的堅硬,燕兒從未在總是滿足自己一切要求的父親眼中看到過這樣的目光,原本還想撒嬌耍賴,一百個不依,一萬個不願的她此時卻将那些話全都吞到肚子裏面去了,燕兒的目光不由得重新投注在那做靜寂無聲的石牢上,似乎想在石牢上看出些什麽不同來。

沉默中,兩人走到了石牢前。

中年男子松開燕兒的小手,燕兒開心的晃動着發紅腫脹的小手,似乎已經這樣被中年人攥了太久,終于擺脫了魔爪,輕松一些了。

中年男子整了整衣袍,步伐沉重的走到石牢前,随後噗通跪倒,雙目之中淚如雨下:“文山兄,趙敬修來遲了,叫你吃苦了。”

趙敬修灑淚幾許,随後微微皺眉,站起身來,臉上神情變得極為凝重,快步走到石牢前,“文山兄?文山兄?”

趙敬修眼珠微微收縮,随即伸出那只瘦弱的手掌,在石牢堅硬的石壁上輕輕一按,咯嘣一聲,手掌竟然紮入石牢石頭中。

随後趙敬修猛的一用力,那沉重無比,得有數千斤的石牢竟然被他生生擡起一角,趙敬修再次用力一托,碩大的石牢咕咚一聲翻了個個,露出陰暗了十餘年從來不曾見到天日的牢中世界,一團黑暗從石牢之中氤氲而出,發出刺耳的哞吼,彌散四周。

這是石牢內的煙嗥,每一座石牢內都封印着一道煙嗥,一旦石牢被開啓,煙嗥四起,鎮守此處的火毒城內嗥鐘長鳴,不出半個時辰,便會有黑甲劍戟軍士降臨,不過趙敬修此時卻沒心思放在這煙嗥上。

趙敬修一看石牢中,當即蹬蹬倒退兩步,幹咳一聲,噴出一口鮮血來。

趙敬修手捏心髒,臉上神情百轉,眼中疼痛莫名,可以用肝腸寸斷來形容。

就見石牢角落之中,藥渣堆成的簡陋床上躺着兩個人,兩個已經變成了幹屍的人。

一男一女,男子平躺在藥渣上,女子則俯身趴在在屍體上,兩人雙手緊握,幹涸的眼珠彼此對視,這一幕無聲無息的凝固了不知道多少年,這一對情侶不知道這樣深情對視了多少年。

啊啊啊啊啊……

趙敬修抑制不住心中悲憤,膝行過去,嚎啕大哭。

“文山,敬修害了你啊……”

燕兒站在遠處,驚呆了,她從未見到自己的父親哭得這麽悲慘,父親在她心中沉寂的就像是一座大山,堅硬牢固,風吹雨打不動分毫,此時此刻這座大山崩塌如雨,酥軟如泥。

趙敬修哭了整整一刻鐘,雙眼哭腫,在流不出一滴淚來,這才緩緩直起身子,看着兩具遺骨發呆。

半晌之後,趙敬修忽然道:“不對,不對,文山兄已經踏入金丹境,修出人丹來,雖然被封了人丹關入這石牢之中,但有人丹滋養,就算不吃不喝,也至少還能活二十年,怎麽可能就這麽死了?怎麽可能?”

趙敬修說着,昏濁悲傷的眼睛逐漸變得清明起來。

“文山兄,是誰殺了你?是誰?”

趙敬修當即上前,仔細監視屍體,此時趙敬修眼睛上猶如鍍上了一層銀色的薄膜,看不清眼仁,只有銀白色的一片。

兩具已經幹癟的屍體在中年男子眼中不住的層層變淺,變得透明起來。

當趙敬修的目光穿透了女子的屍體看到男子的屍體上的時候,趙敬修不由得咬牙切齒。

就見那男子幹屍被女子身軀遮蓋的肚腹上竟然有一個大洞,這是被人活生生剜肚取丹的結果。

“是誰?是誰連一個囚犯都不放過?”趙敬修吐出的氣散發着陣陣寒意,四周的空氣在他身周不斷的凝聚出一朵朵冰花來,懸浮在四周,反射陽光,遠遠看去璀璨絢麗。

寒氣四溢之中,舉着荷葉的燕兒不知道什麽時候捏着鼻子走了過來,翹着一只腳腳尖,将脖子伸得長長的,看向地上的兩具屍體。

她似乎對于死人一點都不害怕,瞪着一雙清澈靈動的大眼睛左看右看,忽然道:“是這個女子殺了這個男子。”

趙敬修微微一愣,目光再次凝聚,果然,他看到了女子手指甲中幹涸了的漆黑血跡,但這并不能說明女子殺了男子,中年男子對于方文山夫婦相當了解,兩者恩愛天地少有,絕無可能自相殘殺。

但他也知道自己的女兒趙燕兒天生異種,眼中能見鬼神莫測,玄機洞察,頗為神異,她說出來的應該不錯。

趙敬修正準備翻開女子的屍體查看,就在此時一陣狂風在腦後炸響,中年男子猛的回頭,大袖一擺,一塊兩三米大小的巨石被中年男子寬大的袖子抽中,四分五裂,炸成千萬塊,猶如暴雨一般的倒飛回去。

丢擲石頭的是個有些憨傻的健壯火奴,此時被石雨擊中,身上迸裂出一道道的血痕,猶如受傷的孤狼一般倒飛回去,跌在地上翻滾幾圈後竟然消失不見。

趙敬修此時正處于最悲憤的時候,驟然被人偷襲,怒火勃發,身上的古舊青袍內中如藏龍蛇,鼓舞不休,中年男子正準備上前查看那偷襲者,此時又有一塊巨石橫空砸來,不過這一回是從身後砸過來的。

說是巨石,其實就是大塊的藥渣,但這些藥渣是被爐火凝練過的,有些時候比岩石更加堅硬。

趙敬修依舊是袍袖一摔,那巨大藥渣如同砸在了厚重的金鐵上,當即迸碎,亂石如雨之中一個健壯的女火奴被反彈回去的藥渣碎片砸中,跌倒在地,渾身鮮血,由于腿部受創,所以掙紮着無法逃離,瞪着一雙猶如野獸般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中年男子,喉嚨中發出咕嚕嚕的充滿敵意的聲響。

趙敬修本就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人物,此時恨透了這個至交好友埋骨之處,一腔悲憤無從發洩,一步邁出,便到了那女火奴身旁,一只手舉起就要拍下,就在此時,那躲藏起來的健壯火奴陡然發出一聲厲吼,從遠處狂奔過來,神情獰厲,簡直就是要拼命。

趙敬修冷哼一聲,舉起的手掌就要砸下。

那狂奔而來的健壯火奴目眦欲裂,驚聲大呼:“方回兒快跑……”

這一句使得趙敬修渾身顫栗,雙目瞳孔瞬間收縮得猶如針芒,随後又猛地放大。

火奴是不會說話的。

火奴更沒有名字。

火奴更加不可能姓方!

天可憐見!

方家有後?

第 30 章 禽獸洪正王

靖公主臉色沒什麽變化,低頭默默吃着桌子上的菜肴,雖然這些菜肴盡皆美味,但靖公主吃起來味同嚼蠟一般。

靖公主如此,下面大多數王子王孫們也差不多,二王子依舊病恹恹,眼睛半眯,顯然這個習慣遺傳自洪正王。

而在他上首坐着的就是大王子了,大王子簡直就是與洪正王一個模子裏面翻刻出來的,只是比洪正王小了一圈,又白了不少,同樣的肚滿腸肥。

大王子身前的菜肴早就吃個精光,他看着洪正王吃得滿嘴流油,不由得雙目放光,簡直是垂涎欲滴。

哇哇的啼哭聲忽然響徹大殿,這胎兒的哭聲伴随着洪正王的咀嚼聲漸漸消失,大殿下王子王孫們胸內波濤翻滾,只得閉氣閉耳,死死咬牙。

不多時,洪正王身前就堆了一堆骨頭,洪正王吃光了女子還有他懷中的胎兒,也基本上、将那三米多長的烤豬外皮吃了個淨光。

那一大壇紅楓老酒自然也見了底兒。

洪正王丢下修長的腿骨,四周的侍從猶如洪正王肚中蛔蟲一般,連忙上前,用溫熱的布巾給洪正王拭面擦手。

同時金甲侍衛上前,将剩下的野豬扛了出去,一切都在無聲無息之中進行着,紅燭之下來來去去走動的人似乎都是魂靈一般。

洪正王最嫉恨別人浪費糧食,但他自己卻極為奢靡,那一頭野豬吃掉的也就只有一層皮而已,剩下的便全都丢掉。

下面一衆王子王孫們尚未吃完的連忙加快速度吃飯吃菜,剩飯是大罪。

他們可不敢和洪正王比,洪正王就是那種對別人要求極為嚴厲,但對自己極為寬松的人,在這個王府,在這個火毒城中,洪正王就是道理。

四周紅燭搖擺,滿堂紅光之下,洪正王的眼睛再次半眯起來,目光掃視下面的王子王孫,洪正王身後的嫔妃們輕輕揉捏洪正王的肩膀胳膊,一個個大氣都不敢出。

幾個歲數稍小的王孫們幾乎快要哭出來了,渾身瑟瑟發抖,在他們眼中,那一堆紫袍包裹着的并不是什麽親人,而是一頭猙獰的怪獸,随時都有可能張口吃人。

每一個王子王孫的桌子上都幹幹淨淨,碟子猶如被舔過一般,送到後廚去根本不必再刷洗了。

洪正王一開口,便有虎狼之音,聲音沙啞厚重,聽在耳中,猶如自己的臉皮被粗砂打磨一般,相當難受。

“獸貳,最近有什麽新鮮事兒沒有啊?”這聲音在大殿之中回蕩,猶如墳墓之中傳來的鬼叫一般。

洪正王的四個幹兒子,分別是禽、獸、不、如,負責洪正王的一切事物,也掌管着整個火毒城的一切,洪正王對他們的信任遠超自己的兒子們。

獸貳是個小醜,臉上有一半被面具遮起,面具上露出來的是一顆隐藏在黑暗之中的血紅眼球,另外半張臉也是一副滑稽模樣,一看就叫人開心的那種。

一提到獸貳,所有的王子王孫們心中都生出膈應的情緒來,這獸貳相當于是洪正王的耳目,搜索城中消息,彙報給洪正王,并且他專門讨好洪正王,一肚子花花腸子,做下了不知多少陰損事,這家夥的嘴被他們稱為喪門釘,一張口準沒好事。

獸貳只有一米三高,卻很胖,如同一個球一般的滾出來,雙手躬貼在地,笑嘻嘻的道:“父王,火毒城向來無趣,但最近卻有一件事滿有趣。”

洪正王眯着眼睛靠在椅背上,撇開嘴巴,一個妃嫔用竹簽小心至極的輕輕挑動洪正王牙齒之中的碎肉。

獸貳繼續道:“現在火毒城中都在說一件事,就是二王子、四王子被靖公主的侍衛羞辱的事情。”

原本靠在椅背上的洪正王微微皺眉。

二王子還好,額頭上冒出幾滴冷汗,四王子則直接開始打顫,雙腿軟綿綿的,幾乎坐不住了。

靖公主眼觀鼻鼻觀心,神情不變,但掌心開始冒汗。

獸貳看了二王子還有四王子一眼,呵呵笑道:“話說,那日,二王子還有四王子給靖公主府的侍衛們送去了一塊寫着胯下奴狗,無卵男兒的金字牌匾。”

洪正王聞言,沒什麽表情的臉上露出一絲獰笑來,似乎開始感興趣了。

獸貳似乎完全不怕得罪二王子、四王子,他只管教洪正王開心,繼續道:“結果這個匾非但沒送進公主府,反倒被靖公主的一個侍衛給擋住了,那侍衛了得得很,非但砸碎了四王子的兩個手下的卵子,甚至連牌匾都砸在了二王子四王子的馬車上,一時間成了整個火毒城的笑話,嘿嘿嘿。”

獸貳笑了兩聲後,繼續道:“第二次,二王子四王子使喚從軍中回來的斷将去找靖公主的管事的晦氣……結果這斷将着實不堪,竟然又被那侍衛一刀捅死,嘿嘿嘿……”

二王子、四王子此時已經汗流浃背,渾身僵硬。

洪正王呵呵笑了兩聲,問道:“斷将我知道,修為馬馬虎虎,有幾分蛇蠍心腸,是個招人喜歡的,咦?老黑不是出去辦事了麽?靖兒你的侍衛裏什麽時候也出了個人才,當下什麽修為?”

靖公主心中急轉,她實在害怕暴露方蕩火奴的身份,但卻沒有辦法,沒人敢對洪正王說謊,靖公主站起身來道:“回禀父王,我的侍衛只是個普通人,修為剛剛突破生繭。”

“嗯?”洪正王原本笑眯眯的表情陡然一變,一聲悶哼,猶如雷霆在大殿上炸裂一般,轟隆隆震徹得桌椅板凳一起顫抖。

二王子和四王子噗通跪倒在地,以頭觸地,抖若篩糠,一聲不敢吭。

“我的兒子被一個區區生繭境界的蝼蟻玩耍羞辱?”洪正王聲音不大,卻比剛才的悶哼更加可怕。

在洪正王眼中,輸不丢人,這個世界上實力強大的人太多了,但輸給了不該輸的人就不同了,大象竟然被螞蟻羞辱,連他這個當父親的都面上無光。

“掃興,沒用的東西。”洪正王站起身來,如同肉山翻滾一般,洪正王一伸手,一直站在洪正王身後不遠處的幹兒子禽首将一根鞭子恭敬遞過來。

啪的一聲,鞭子在二王子肩膀上炸裂,二王子肩膀上的袍服嘭的炸開,顯現出一條觸目驚心的鮮紅蛇痕,二王子咬緊牙關,悶哼都不敢。

啪的又一聲,鞭打在四王子身上。

啪啪啪啪的聲音響徹整個大殿,一個個王子王孫們噤若寒蟬,別說出聲了,連喘氣兒都不敢。

看到二王子挨鞭子,大王子臉上神情漠然,心中卻冷笑連連,當真想要當衆叫一聲抽的好。

一人三鞭子,抽得二王子、四王子後背上皮開肉綻。

“沒用的敗興東西。”洪正王又罵了一句,丢了鞭子,伸手摟過七八個嫔妃,邊走向大殿後面的寝宮,一邊走一邊開口道:“去,将他們兩個的娘帶到本王的寝宮來!”

當即有兩個侍從小步快走去喚人。

洪正王一走,整個大殿上的凝重氣氛瞬間崩解,一個個王子王孫猶如僵屍複活一樣,恢複了人氣兒,不過這些人依舊沒有說話,只有幾個和二王子、四王子關系親近的才跑過去,叫人拿藥止血。

在這些王子王孫眼中,一度認為,洪正王不是人,洪正王眼中根本就沒有兒孫的概念,他的眼中只有自己。

他們甚至懷疑洪正王會不會将王位傳給他們這些兒子。

二王子猛的擡起頭來,一張面孔疼得猙獰,一雙眼睛猶如蛇蠍一般,死死地釘在靖公主的臉上,恨不得一口将靖公主活吞下去。

靖公主也長出了一口氣,幸好洪正王未曾深究方蕩的事情,不然今天就是方蕩的死期,而她包容火奴私改火奴身份,罪名就不是挨幾鞭子那麽簡單了。

靖公主根本懶得理會二王子、四王子那要殺人的目光,當即第一個走出大殿,回公主府了。

二王子、四王子額頭上青筋直跳,洪正王叫了她們的娘去寝宮取樂消火,是對他們最大的懲罰,洪正王就是個變态,花樣多端,折磨起人來叫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他們寧願自己挨一百鞭子被活活抽死,也不願看到自己的母親受到羞辱,他們心中仇恨之火燎天而起。

他們本來是要羞辱靖公主,卻沒想到自己遭受如此奇恥大辱,并且還禍連母親,這個仇不報,寝食難安。

原本二王子根本不将靖公主看在眼中,只是将她當成自己的一個消遣,現在完全變了,靖公主是他的眼中釘,而那個叫做蔫壞的家夥,是他的肉中刺!

第 29 章 王府壽宴

斷将一死,他身後跟着的兩個軍中兄弟當即紅了眼,嘶吼一聲朝着方蕩就撲了上來。

此時鄭守還有鴿子憨牛等人當然不能坐視,一擁而上,這兩個兵痞其實也不差,但雙拳難敵四腳,轉眼間就被鄭守他們給你揍了回去。

斷将一死,其餘二王子的人心膽俱寒,都沒了繼續下去的念頭,兩個兵痞被打趴下後,王火等人扛着斷将的屍體攙扶着兩個兵痞灰溜溜的跑了。

王火臨走,依舊回頭深深地看了眼一臉呆呆表情的方蕩。

四周傳來一陣喝彩,那些酒客們紛紛對方蕩豎起大拇指。

憨牛幾個更是将方蕩團團圍起,最後直接将方蕩舉起來,他們在二王子身上吃過太多的虧,這一次總算是揚眉吐氣了。

早到和鄭守兩個将早管事扶起,早管事一條胳膊被生生踩斷,要想接續上得有斷骨膏才成,但斷骨膏這種東西有價無市,只有王府和城中少數貴族手中才有,上次靖公主為了憨牛等人求取斷骨膏已經将玉夫人留下來的最後一件青玉人偶送給了王府中的庫管,再沒有什麽東西能夠換取斷骨膏了。

早管事滿頭大汗,半邊臉腫得青紫,咬着牙含糊道:“這件事不要告訴公主了,就說我喝多了摔了一跤,請幾天假。”

說着早管事看向早到,眼中淌滿了慈愛,嘆息一聲道:“快走,趕緊離開這裏,要是這次能夠考取一個功名,也就罷了,要是名落孫山,你也不要回來了,天下之大,只要不回火毒城,總有你容身之地。”

早到并不似表面上那樣懵懂無知,他知道沒有功名回來後早晚被二王子的人玩死,當即跪下來給早管事還有垂淚不止的娘磕了三個響頭,随後站起來,擦幹眼淚,頭也不回的走出胡同。

臨走時,早到看了方蕩一眼,微微點頭,繼而拎着靖公主給的包裹,也不去理會破爛的書箱,迎着朝陽大步離開。

這是一個離開了就很可能消失的時代,這同樣是一個,一步邁出便平步青雲的時代。

再見,是一個沉甸甸的詞,千山萬水,再見太難。

……

鄭守這些天明顯情緒低落,整個院子裏面的人大氣都不敢出。

同時,鄭守變得越發嚴厲起來,一張臉如同門板一樣,幾乎要将方蕩身上所有的油都榨出來一般,拼命地擠壓方蕩。

原本方蕩每天修煉完後還有些餘力能夠用來吃飯,但是現在,方蕩連飯都懶得吃了,訓練完倒地就睡,吃飯基本上都靠鄭守給他往嘴裏塞。

這樣的訓練方式,着實吓到了憨牛等人,他們側面不知道給鄭先說了多少好話,可惜鄭守完全不聽,後來誰在他耳邊磨叽,他就用核桃削誰,尤其是憨牛和鴿子,被砸了個滿頭包,連一向狡猾的豹子的腦門上都頂着一個大紫疙瘩。

誰都不知道,方蕩睡着之後,鄭守不但要給方蕩喂飯,還要給方蕩不斷推拿按摩,渾身上下每一塊肌肉都仔細揉過,每一根筋都要仔細抻拉,經常一揉就是一整夜。

要不然,就算方蕩曾經吃過了不少的丹藥,也經受不起這樣的熬煉,畢竟人的肉身是有限的,不過這樣的熬煉後揉打,對于方蕩消化那些無法消化的藥力幫助極大。

也正因為如此,方蕩的進境一日千裏,使得鄭守驚詫不已,不過方蕩的資質越好,鄭守心中便越不是滋味,得罪了二王子還有四王子,哪有什麽好下場?

這個時候,鄭守心中開始升起一個念頭來,燈火下看着方蕩被硬繭包裹下的稚嫩面容,鄭守将那把跟随他十幾年的短刀抽出來,手指不住的在短刀鋒利的肚腹上摩擦,發出輕微的嚓嚓之聲,這短刀已經太久沒有被鮮血擦拭過了。

鄭守抽出晚上的時間來,久不提筆的鄭守開始歪歪斜斜的寫起東西來。

越是嚴苛的訓練,方蕩反倒越有韌性,一身苦皮已經達到了開始綻裂的地步了,這就說明方蕩已經要突破苦皮開始進入蛻皮階段了。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盤算起來,方蕩從爛毒灘地之中走出來竟然也已經有大半年的時間了,方蕩一直都在苦練,以至于都沒有時間去想自己的弟弟妹妹,還有石牢之中無聲無息的娘。

但一旦想起來,方蕩就覺得心中難受猶如割裂一般,似乎思念積蓄起來,在這一刻全部爆發一樣。

……

王府家宴。

靖公主很清楚自己不招人待見,所以一般的活動從來都不參加,她一心修道,也沒有時間跑出來應酬。

當然也沒有人想到要去叫靖公主,靖公主對于王府來說,也就只是挂着個公主的名頭的讨厭外人罷了。

但今天的王府家宴她不能不參加,因為今天是洪正王六十八歲大壽。

壽字高挂,一米高的紅燭插滿大殿,将整座大殿映照得紅光璀璨,喜氣洋洋。

大殿正中的巨大鎏金盤蟒座位上,堆着一座比常人站着還要高的肉山。

這肉山一身大紫色團銀蟒袍,腦袋上一絲不茍的戴着平天冠,一身漆黑瓷實的老肉,滿臉的絡腮胡子,一對環眼微微眯着,臉上就算什麽表情都沒有,依舊給人一種猙獰之感。

這座肉山堆坐在正中,下面的王子王孫們一個個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出。更別說陪伴在側的那些嫔妃們了。

這就是火毒城的土皇帝,洪正王。

和四周王子王妃們桌上擺滿了各種精美菜肴不同,在洪正王身前足足有七八米寬的大桌子上空空如也,什麽都沒有,大殿上鴉雀無聲,不知道的還以為這裏在開堂過審,哪怕紅柱遍地,也無法聯想到這裏是在過壽。

此時外面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八個金甲侍衛扛着一口沉重無比,烤得皮焦柔嫩的野豬一步步走了進來。

這野豬足足有三米長,看上去如同一座肉山,怎麽也得有上千斤,八個侍衛每一步都相當吃力。

這口野豬最終擺在了眯着眼睛的洪正王身前。

那焦香之氣瞬間彌漫整個大殿。

王子還有妃嫔們臉上沒有什麽變化,倒是那些王孫們有不少皺起小小的眉頭,甚至有些鼓着腮幫子,臉色青綠的強自忍着,似乎一不小心就要吐出來一般。

待一大壇紅楓老酒也擡上來後,洪正王這才張開半眯着的雙眼,也不用杯碟碗筷,直接動手,扯下一整只足足有一米長的豬腿來。

洪正王一動手,四周的王子王孫們才算是松了口氣,大部分都連忙開始伸筷夾桌上的食物,堂堂王孫公子們一個個跟餓了七八年一樣,飛快的吃着桌子上的食物。

不過,這可絕對不是因為他們餓了,或者是沒吃過這樣的食物。

洪正王對于食物要求極高,絕對不允許浪費,只要是擺在桌子上的,有多少就得吃多少,剩下一個渣都不成,許多飯量小的王子王孫們,每次宴席的時候都愁眉苦臉。

洪正王有七子六女外加十三個孫子八個孫女,還有四個幹兒子,外加能夠入席的王後一人,夫人三人,嫔九人,加起來這大殿之中也有五十一人,算下來也是好大一家子。

但就是這麽一大家子,吃飯的時候除了洪正王撕扯豬腿還有砸吧嘴的聲音外,一點聲息都沒有,甚至連衣服袖子擺動的聲音都沒有,整個紅堂堂的大殿靜得猶如鬼蜮一般,看一眼就覺得寒氣逼人。

洪正王食量極大,轉眼間就将一整條豬腿吃個幹淨,随後伸出閃爍着油光的漆黑雙手,直接到了那被縫合起來的野豬肚子上,伸手一扯。

遠處幾個王孫王孫女臉上神情驟然變得鐵青,有些甚至瑟瑟發抖。

野豬的肚子上縫合的粗線被直接撕開,內中咕咚一聲滾出一個烹熟了的懷孕女子,這女子皮膚紅潤欲滴,看上去就像是一塊價值連城的血玉瑰寶。

這道菜是洪正王的最愛,也是老饕洪正王自己發明的,可惜他沒有多少墨水,起了個俗氣的名字,叫做肉包肉。

将活着的,将近臨盆的女子抓來,在她赤裸的身子上刷上一層蜂蜜,封入塞了料包的野豬肚腹中,将野豬在小火上烤炙兩天一夜,野豬皮焦肉爛的同時,內中的活人也被野豬肚腹之中烤出的油脂給烹熟了。

因為內中是女子活人,在臨死之前不斷掙紮,所以皮肉軟嫩之中又有嚼頭,美味無比。

更美妙的則是內中的胎兒,被悶得猶如蛋黃一般,連着骨頭一起嚼吃,用來佐酒最是恰當,若是碰巧遇到那種生命力極為頑強的,或許還沒死透,一咬吱吱作響,哇哇啼哭,那就更有一番趣味了。

洪正王乃是山匪出身,機緣巧合之下,救了當時因山崩落難的夏國炫龍皇帝母親的性命,憑着這救駕之功,成了一方土皇帝,可以說,只要洪正王不造反,至少炫龍皇帝在世之時,洪正王的富貴絕對不會有什麽變化,哪怕洪正王臭名昭彰。

此時洪正王的幹兒子不叁恭敬的拎着一把寸長小刀走上來,站在那野豬背脊前,用刀片下野豬脖頸上金黃色的焦脆硬皮,一片片,每一片都巴掌大小,尺寸出奇的一致,刀法娴熟,境界不凡。

旁邊另有侍從捧着盤子接着,流水般一塊塊的送到洪正王身前。

洪正王親手撕下女子身上的肉包在野豬的焦脆硬皮中,放入口中一嚼,滿嘴流油,咔咔作響,外焦裏嫩,美味無比。

第 28 章 開膛

鄭守身上的氣勢不斷攀升,心髒跳動如同擂鼓,在他眼中,斷将來了,就要和他來個不死不休。

不過斷将卻忽然搖起頭來,瞪着一顆永遠閉不上的眼珠,輕蔑的道:“鄭守,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我深刻的記得,在當初,我們那一撥人中,你是最強大的,天賦最高,沒有人能夠戰勝你,你在我眼中,就像是一座高山,我曾經無數次的想着,如我這樣卑微的存在,只能仰望,甚至連到你這座高山的山腳下都是奢望。”

“但你看看你現在,十年過去了,竟然依舊還在淬血的境界中厮混,你實在太叫我失望了,你就像是一潑狗屎,我竟然念念不忘的想要和一潑臭狗屎決個勝負,你知道這種感覺麽?就像是你期待一種美食,期待了十幾年,對方卻給你端上來一盆臭狗屎。我真為我過去的十幾年感到不值。”

“啧啧,緊張什麽?小心你的那顆脆弱的小心髒跳爆了,放心,你不用自作多情了,我看到你這個倒胃口的樣子後,對你實在沒什麽興趣,我這次來,不是為你,誰叫蔫壞兒?站出來叫爺瞅瞅。”

早管事從人群後面走出來,看到眼前的場景,立時知道這是二王子來給公主上眼藥了,在看到斷将還有他身後兩個人腳上蹬着的軍靴,心中咯噔一下,琢磨着今天的事情恐怕難以善了了。

早管事連忙上前,拱手笑道:“這位将軍,能否先勞駕擡腳,叫犬子趕路上京?實在是算好了的時辰,耽誤了不吉利。”

在早管事看來,自己的兒子最重要,眼前恐怕要有一場禍事,先将兒子送出去再說。

斷将嘿嘿一笑,忽然掄起蒲扇大的手掌,啪的一聲脆響,直接将早管事給扇飛出去,早管事在空中打了個旋兒,咚的一聲摔在地上,張嘴想要說些什麽,卻噗的吐出一口鮮血,還有三四顆牙齒來。

早管事怎麽也是公主府的管事當家,地位僅次與靖公主和黑叔,就算二王子的人也不曾欺負到他的頭上,沒想到這斷将上來就給他一巴掌,并且下手着實不輕。

“狗屁一樣的東西,也敢在我面前亂哼哼!”斷将厭惡至極的吐了口濃痰在早管事臉上。

鄭守當即大怒,心頭咚咚亂震,拳頭瞬間漲大,拳頭上根根血管暴凸,鼓動不休,猶如蛛網一般,這一拳彙聚了鄭守渾身上下全部的血脈力量。

鄭守一步邁出,拳頭朝着斷将砸去,早管事和他是十幾年的老弟兄了,他怎能坐視?

斷将桀桀冷笑,一步邁出,竟然迎着鄭守的拳頭沖上去,鄭守一拳實實在在的砸在斷将的胸口上。

斷将胸口內傳來一陣骨骼爆響,猶如年節時燃放的爆竹一般,那骨骼爆響從胸口開始一路向下,一直延伸到斷将雙腳上,斷将腳下的地面轟的一聲,暴起大片灰塵,龜裂出一個小坑來。

鍛骨後期境界,渾身骨骼不但如金似鐵,還能化幹戈為玉帛,直接将力量傳導出去,不傷己身。

若是斷将剛才擡一擡腿,就能夠用鄭守的拳力返還給鄭守,包準叫鄭守殘廢。

斷将沒有這麽做,不是他仁慈,是他還沒玩夠,十年的積怨,十年的無法閉目,絕對不能輕易解決掉。

在鄭守驚訝的目光中,斷将胸口再次發出爆竹般的聲響,嘭的一聲,鄭守猶如被火藥炸飛一般,生生彈了出去,鄭守的手臂毛孔中一下就滲出鮮血來。

鍛骨和淬血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實力上的差距,根本無法彌補。

斷将露出一絲輕蔑冷笑,“臭狗屎,髒兮兮的!”說着彈了彈自己被鄭守轟中的胸口。

“叫做蔫兒壞的窩囊廢不敢出來麽?我還以為敢當面對二王子不敬的家夥得多麽有出息,原來也是個縮頭烏龜。”

斷将說着徑直走向倒在地上的早管事,一只腳直接踩在早管事的胳膊上,嘿嘿笑道:“出來,不然我廢了他。”

斷将是軍人,而且是妖蠻争鬥厮殺的軍人,在場的人沒有任何人懷疑斷将的言語,他說要一條胳膊,絕對不會只要半條。

斷将腳下用力,臉腫得如同豬頭般的早管事立時啊啊的叫了起來,就在此時,嘭的一聲,一個書箱砸向斷将。

斷将蔑笑着随手一撥,實木書箱在空中破碎成渣,內中的書籍碎成紙屑,如同紛揚的大雪一般飄落下來。

小巷本就狹窄,紛紛揚揚的紙片翻飛,瞬間将彩燈高挂,喜氣洋洋的小巷搞得慘風陣陣,猶如灑滿天空的紙錢一般。

就在此時,啊啊啊啊的大叫聲中,那個腼腆青澀的早到叫嚷着,沖破漫天紙片,一頭朝着斷将胸口撞過去。

在斷将眼中這種行為,猶如小兒撒嬌一般,鄭守的拳頭他都不怕,難道還怕一個書生的腦袋?

斷将嘿嘿笑着伸手朝着早到的肩膀抓過去,斷将的手掌經過磨皮、淬血、鍛骨三重鍛煉,不用力的時候,皮膚如常,一旦用力,整條手臂瞬間變成金鐵般的顏色,堅硬無比,并且內外如一,猶如實心的鐵塊一樣,這一下,輕輕松松就能将早到的肩膀抓碎。

不過早到尚未沖到斷将身前,便身子一頓,猛的被一股大力扯了回去,鄭守不能眼睜睜的看着早到被廢掉胳膊。

斷将冷哼一聲:“老子想叫你這狗屎多活一會你卻自己跑來送死。”

說着斷将手掌一晃,腳下用力,嘎嘣一聲,早管事胳膊被踏斷,同時斷将一躍而出,出手如風,手掌啪的一聲砸在鄭守的胸口,鄭守斷線風筝一般的倒飛出去,一路上鮮血噴濺。

斷将與此同時悶哼一聲,臉上那輕蔑的神情瞬間變成了震驚無比,不敢置信的神情。

就見他的小腹上插了一把刀,這把刀直接灌入他堪比金鐵般的小腹,刀把上還有一根崩斷的紅繩迎風飛揚。

一個渾身黑甲的小家夥正用一雙明亮無比,純粹無比,甚至有些呆呆的眼睛,近在咫尺的擡頭看着他。

打了一輩子鷹竟然被鷹啄了眼睛。

斷将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小腹,小腹對于一個武者來說,就如同眼睛大腦一樣重要,這裏被稱為丹田,武者渾身上下所有的力量都從這裏發出,這裏一旦受到了損害,基本上斷将二十多年的苦苦修行全都廢掉了。

鄭守沒有跟方蕩說過,這把跟随了他十幾年的短刀,是他唯一的一件寶貝,可以說是他的全部身家,真正的削鐵如泥,斷将就算已經進入鑄骨後期,依舊還是肉體凡胎,被這把劍刺中,依舊能夠刺個通透。

斷将胸口處猛的噴出一道強光來,內中傳來龍吟虎嘯一般的嘶吼聲,斷将數十年的苦修,此時正在不住外洩。

斷将短暫的震驚之後,掄起拳頭朝着那插了他一刀的家夥腦袋上砸去,雖然斷将現在丹田被破,但短時間內斷将依舊有着強橫的殺傷力,更何況此時斷将含怒出手,這一下傾盡全力,能夠直接将人腦袋砸得爆炸開來。

然而這一下最終落在了空處,斷将的拳頭擦着那身影的腦袋彪了過去,那黑影的腦袋上的黑色厚皮被風浪掀開一大塊,露出內中的鮮紅嫩白的血肉。

那身影手中的刀子猛的一轉,随後一寸寸的橫劃,斷将發出一聲痛苦不甘的慘嚎,一只手死死的攥在握刀的手上,想要阻止這把刀繼續前進,但這把刀依舊寸步不讓,一寸寸的劃開,那聲音就像是利刃劃開了金屬,刺耳難聽,斷将嗬嗬的大叫中,被開膛破肚。

此時的斷将再也維持不住自己的身形,蹬蹬倒退兩步,身形直挺挺的摔倒下去。

咚的一聲,砸在地面上,口吐鮮血,肚腹之處猶如一個被戳漏的口袋,嗖嗖的噴着氣,轉眼就死得不能再死。

一雙空洞的眼睛大大的睜着,他沒有死在對抗蠻族的戰場上,卻死在了一個不起眼的小家夥手中。

碎紙落如雪,飄飄灑灑的此時方歇,幾片白色紙片落在斷将的眼睛上,遮掩了他的那張死不瞑目的面容上。

那黑影伸手将臉上被拳風刮破的厚皮按上,蹲下身子,在斷将的衣襟上仔細的将那把短刀來回擦拭,愛惜得不得了。

四周所有的人都呆呆的看着他擦刀,眼神之中充滿了各種各樣的情緒,其中最多的,猶如在看一只從墳墓之中鑽出來,正在生吃人肉的鬼。

擦刀的自然就是方蕩,這把刀他實在是愛惜得很。

王火眼珠瞪得大大的,誰能想到方蕩這麽個苦皮境界都沒有達到的家夥竟然這麽簡單就殺掉了一位鍛骨境界的存在?

這種事情在王火眼中簡直就是天方夜譚,但這樣的事情就這樣發生了,王火親眼見證了這一切。

原本他就覺得方蕩身上有些莫名其妙的東西,一直找不到根源,現在不同了,他一下就知道了,這個叫做蔫兒壞的家夥絕對不簡單,這家夥一定隐瞞了什麽。

第 27 章 無畏之路

方蕩現在已經沒有合體的衣服了,一層厚皮使得他身形壯了兩三圈,憨牛将自己的一件大褂給他披上,其實方蕩現在穿不穿衣服都一樣,玩全看不出本來面目。

方蕩在屋中披上衣服,就看到一身練武服的靖公主走進了練武場,手中拎着一個匣子,随手交給早管事,說了兩句什麽。

早管事連連推辭,最終拗不過收下了。

靖公主随後便走了。

方蕩現在已經不是什麽都不懂的蒙昧火奴了,大體上知道,那匣子裏面應該是銀錢之類的東西。

鄭守此時走進來從腰間抽出一把連鞘短刀來,開口道:“這短刀我借給你,記住,刀乃是兇器,若無性命之憂,絕對不能出鞘。但這刀一旦出鞘,就別輕易收回去,不然,我這把刀,該不高興了。”

這十幾天來鄭守每日和好運相處,是打從心眼裏喜歡這個小家夥,好運和王火是完全不同的兩種孩子,兩人同樣都非常努力,但王火實在是太聰明了,聰明得總是能夠給自己找到一條別樣的道路,并且王火太愛賣弄自己的但聰明了。

而好運不一樣,大智若愚,方蕩同樣聰明,卻從不耍聰明,這點實在是太難得了。原本鄭守還打算好好教教方蕩為人,不要再變成一個王火,但教了方蕩幾天之後,他就放棄了,方蕩樸實得就像是一塊天然美玉,完全不需雕琢。這一點是鄭守最喜愛方蕩的地方。

方蕩看着那把刀,看了看鄭守,随後接了過來,伸手就要将刀抽出來,卻一愣,刀鞘上竟然系着一根紅色的繩子,将刀身和刀鞘連在一起,正因為如此,除非将繩子撕裂,否則這把刀出不了鞘。

方蕩後腦勺上啪的挨了一巴掌,鄭守哼哼道:“小兔崽子,我剛跟你說完,這刀不能輕易出鞘,你拿起來就要拔刀。”

方蕩撓了撓後腦勺随後呵呵一笑,将刀收進了懷中。

“你在公主府中,二王子、四王子就算再嚣張,也不能殺進來找你麻煩,但你今天走出去,雖說他們未必真的在意你,找你的麻煩,但萬一找到你你總得有個辦法防身,這寶貝跟着我十幾年,是給你壯膽的,記住,這不是給你用的。”

鄭守頓了頓,随後補充一句道:“除非你有性命之憂,那就是天王老子,你也給我先捅他一刀再說!”

方蕩伸手摸了摸懷中的冰涼硬物點了點頭。

從爛毒灘地中走出來的方蕩太明白這個道理了,誰要我死,我就叫他先死。

随後方蕩想了想道:“我不去不就行了麽?“

鄭守伸手拍了拍方蕩的肩膀,一雙眼睛正視方蕩道:“我們這些練武的人心中不能有一個怕字,你可以低頭,可以不做,但卻不能怕,一旦你怕了,不敢了,武道這條路就永遠關閉了,我們這些家夥,早就找不到這條路了,但你不同,我從未見過誰有你這樣的心性,你一定能在這條路上走得很遠,遠得我都望不到你的背影,所以,你不光得想着自己怎麽活下去,茍且偷生不是武者的道路,你還得堂堂正正的活下去,所以,今天你必須要堂堂正正的走出這個門,再堂堂正正的走回來,就當這是對你這段時間修行的一個考驗吧。”

鄭守的言語,方蕩完全不懂,但方蕩知道鄭守不會害他,鄭守眼中的那種期許的光芒方蕩很懂。

早管事家中紅燈高懸,熱鬧無比,早管事是坐地戶,家中獨子前去科考,自然要讨個彩頭,宴請賓客。

此時院子裏面已經擺了四張大桌,坐着幾十人,有說有笑,氣氛熱烈。

早管事一進門,門中賓客四起,此時不方便說恭喜,也就互相拱手。

方蕩随後就看到了早管事的那個準備上京的兒子,看起來比他要大一點,約莫着十六七歲的模樣,臉上沒什麽表情,或者說有些緊張,顯然不大适應這人多鬧哄哄的場景。

早管事回來道了一聲開席,早就準備好的冷菜熱菜一股腦的端了上來,靖公主落魄,早管事當然也不會是什麽富家大戶,端上來的都是些平常菜色,除了一個炖肉比較厚道外,其餘的都是菜類和魚類。

不過能來的,都和早管事差不多,沒人挑剔。

方蕩被鄭守拉着坐進座位裏,方蕩的舌尖上咕嚕嚕亂叫,鴿子笑道:“饞貓,吃完早飯才多久,這麽快就餓啦?”

方蕩苦笑一下,這不是他的肚子在叫,是口中的奇毒內丹在叫,這家夥一個月沒有吃過毒物了,已經餓得受不了了。

方蕩最近在靖公主府中找到了一些耗子藥,吃下去後略感舒适,但耗子藥一般都是在牆角丢上幾粒,那裏來得許多?根本不夠方蕩滿足奇毒內丹的需求。

一幹人等酒足飯飽後,早管事的婆娘含淚将鬥笠還有書箱給早到放在肩膀上,囑咐又囑咐。

方蕩吃東西的時候,基本上就看着這一對母子了,尤其是早到的母親,使得方蕩想到了自己的娘。

鴿子此時在旁邊嘆息道:“我娘若還活着,不知道該有多好。”

方蕩久久後點了點頭,他和鴿子一樣,對有娘的孩子羨慕極了。

方蕩只見過娘的眼睛,也曾隔着細長的窗戶觸摸過娘那冰冷的手指,但卻無法拼湊出一個完整的娘親來……

早到背上書箱,拎着包裹,帶上遮陽擋雨的鬥笠,便邁步走出家門,長長地胡同中鞭炮炸響,鄰裏們紛紛交代,叫早到加油,祝願早到今年高中。

早到生澀的點頭道謝。

就在此時,胡同口處傳來一聲聲亂響,七八個人拎着酒瓶燒雞,堵在了巷子口吆五喝六的劃拳。

方蕩眼睛尖,一眼就看到了那些人中的王火。

王火也一眼就認出了方蕩,方蕩站在鄭守身邊,那裏曾經是他的位置,看起來鄭守甚至比對他更親切的對待方蕩,這叫王火眼睛微微一眯。

不過轉瞬後,王火眼中便露出驚訝的神情來,他和方蕩不過十幾天沒有見面,看方蕩的樣子竟然已經到了磨皮後期,一身厚皮老繭猶如盔甲一般,怎麽可能有人修行速度這麽快?

方蕩當初一拳一個偷襲了奪命雙腳,當時王火沒在意,畢竟是偷襲薄弱處,但這幾天王火思來想去,總覺得哪裏不對頭,可惜王火一直沒有理出一個頭緒來。

這是斷巷,要出去就只有這麽一條路而已,這些人堵在巷子口,早到就出不去。

方蕩看向早到,顯然早到的性子并不擅長與人争鬥,見到有這麽七八個五大三粗的家夥擋在巷子口,口中叼着燒雞,拎着酒壺,散發着陣陣濃郁醉意,用如狼般的眼神看着自己,當先怯了,站在原地不敢向前,扭頭求救般的看向父親。

早管事方才喝了幾杯,臉色本來紅潤,此時連雙眼都猩紅了。

“王火你來幹什麽?這裏不歡迎你,趕緊給我滾蛋!”鄭守冷聲低喝道。

王火對于鄭守還是有些畏懼的,但這畏懼之心被他壓下,他想要修仙,眼前就沒有退路,哪怕這條路如這斷巷一般是條死路,會撞得他頭破血流,他也必須要一路走下去,粉身碎骨在所不惜。這是他心中的道。

“鄭老大,我們在這裏聚會喝酒你似乎管不着吧?”王火聲音緩慢的說出這句話來。

“畜牲!”四周有幾個知道王火和鄭守之間關系的,聽到王火竟然管鄭守叫鄭老大,不由得低聲罵道。

鄭守臉色白了白,心髒跳動之聲瞬間猶如擂鼓,震得巷子四周房頂上的磚瓦直跳。

“喲,這不是鄭守麽?好大的威風啊!”在巷子口攔路喝酒的幾人之中有一個蹲在那裏抱着一只大燒雞擋着半邊臉的男子,撕了一塊燒雞肉下來,一邊咀嚼得滿口流油一邊開口說道。

鄭守聽聲音有些熟悉,眯眼望去,就見那人一個大光頭,眼角有一道被撕裂的舊傷,這傷口使得這人眼睛無法完全閉上,只能圓瞪着,想必晚上過得相當辛苦。

“斷将?都說好狗不當道,你現在如狗一般蹲在巷子口,很出息麽?”鄭守嘴中冷笑着,心中卻微微一寒,将方蕩遮擋在自己的身子後面。

這個動作使得方蕩微微一愣,他還是頭一次感受到一座大山攔在自己身前為自己遮風擋雨。

而這個動作卻叫另外一個人感到心中火焰升騰不熄,王火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方蕩。

十年前,斷将輸給鄭守後,就去了軍中,與嗜血蠻國的蠻族作戰,現在看他身上的氣息,似乎已經突破淬血境界開始鑄骨了,這樣的家夥來做什麽?

斷将嘿嘿笑着将手中的燒雞丢在一旁,油乎乎的手掌直接在旁邊一個五大三粗的家夥胸口上擦了擦,順便靠過臉去抹了抹嘴,站起身來道:“鄭守,十年前,你險些将我的眼珠子扣下來,從那之後,我就發誓,這一生必将你的眼珠摳出來,為了實踐這個諾言,我一直都沒有療治眼疾,從十年前開始,我就只能閉着一只眼睛睡覺,為的就是告誡·自己,不親眼看着你的眼睛被挖出來,我死不瞑目。”

斷将眼中因充血而變得猩紅,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齒獰笑道:“我好想你啊,想你想得睡不着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