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8 章 聚散兩依依

聽到這裏,紅箋已經斷定戴明池拿到的《大難經》被季有雲做了手腳。

她最早接觸到《大難經》,只有練氣期的修為,入門之後神識立刻得到滋養,當時的感覺是一種上瘾般的舒适,怎麽會将人練死練瘋?

不過她巴不得梅杞這等人去修煉那假《大難經》,真死了瘋了,還省得她和石清響日後動手。

石清響卻好似不這麽想,說話聽上去真像是在替梅杞擔憂:“師兄別急,辦法也不是全然沒有。”

“啊,師弟,你快說說!”梅杞聽石清響這麽說,好似猛地抓到了一棵救命稻草。

“咱們舉薦,自然是不妥,但若大師兄主動跑去向師父請命……”石清響輕笑了一聲,“師父他老人家只有咱們這幾個弟子,這種事有一個去試就足夠了。”

梅杞聞言亮起的眼神頓時黯淡下去,石清響這主意他連想都不必想,便将其排除在外:“師父在海上神宮試驗《大難經》的情況,旁人或許無從知曉,但大師兄肯定有所耳聞,他若得知師父相中了我,高興還來不及,怎麽可能自己送上去找死?”

“大師兄不行,那其他的師兄呢?”石清響并不氣餒,繼續出主意。

“這個……”梅杞心念電轉,挨着個盤算,這時候自己保命要緊,哪裏還顧得上同其他師兄弟的交情是深是淺。

石清響繼續引導他:“梅師兄性情豪爽,重義輕財,同諸位師兄交情都很好,這關鍵時候,總不會連一個肯幫忙的也找不出來吧?”

梅杞心道:“這哪裏是幫忙,這是拿自己的命往上填,換誰也不能樂意啊。”

這話他沒法出口,只是做難地道:“時間太短,只怕是來不及了……”這要自己去說,換哪一個就算消息閉塞,也知道不會是好事,要慢慢布置透出風去,師父那裏卻已經在喊自己去了。

“師兄這麽豐厚的身家……”

所以我才不想去趟這渾水啊。梅杞幾乎要崩潰了,道:“石師弟,你快幫我想想,誰若是肯替我去領這差事,我願意傾家蕩産報答他!”

石清響含笑不語。

紅箋漸漸覺出味來,這家夥,做好了圈套卻偏偏不往梅杞身上套,等着梅杞自己把脖子伸進來,簡直壞透了。哈哈,不過壞得好有格調,一場戲看下來,叫她從內往外心情舒暢,這個解氣。

果然梅杞遍尋不着替死鬼,終于想起了眼前之人。

石師弟本來就病着,聽說連神識都不能輕動了,跟個廢人差不多,要是他肯給自己擋一擋,主動找師父提出來要學《大難經》,自己不就解脫了麽?就算他試過了,最終學不了那功法,這時間拖延下來也夠自己趕緊另想它法了。

梅杞深悔早沒有想到此節便急吼吼跑來求助,如今什麽都擺到桌面上,再想說動石清響,那人情可大了去了。

他讷讷地道:“師弟,你看這……你能不能去找師父,幫我一把,師兄不會忘了你的。”

石清響聞言良久沒有出聲,久到梅杞以為他這句話将對方得罪,滿頭大汗,不知如何轉圜才好,方聽得石清響幽幽嘆了口氣:“師兄,我縱想幫你,只怕也是力所不及。”

“不,不,師弟道魔同修竟然還能結成元嬰,實在是天縱之才,若是連你都不成,師兄就更加不行了。你放心,師兄不會就這麽白叫你去,你身子虧,咱們從現在就開始補。”

梅杞生怕石清響反悔,雖然石清響已經表示“師兄你別這樣,以咱們的交情談這些就生分了”還是幾乎連乾坤袋都一起留在了星漢殿,他慷慨表示這只是一小部分心意,好東西還有,他馬上回自己的洞府去拾掇,等将謝禮奉上,兄弟兩個再結伴起程去海上神宮。

紅箋對這等進展頗為無語,等梅杞感激涕零地退走,她忍不住道:“我可算知道你為什麽要留着他了。”說到這裏,她又有些擔心:“你要同他去見戴明池?”

“我必須去這一趟,不叫戴明池解除顧慮,确認《大難經》沒有問題,他是不會和季有雲見真章的。再者,我估計季有雲交出來的《大難經》應當是真假參半,所以戴明池才難辨真僞。《大難經》我們只差這一部分就湊齊了,即使是假的,也有其價值,不該錯過。”

說了這番話,石清響語帶遺憾:“我們才剛剛重聚,就需得分開。”

紅箋不知道如何安慰他,石清響握緊了她的手,氣氛變得有些沉寂。

雖然黑暗于他二人不再有任何影響,紅箋仍是施了個法訣,将“錦魄”祭出來,銀白色的“錦魄”懸于空中,仿佛一輪皎潔的圓月,月光投在兩人身上,像給他們披上了一層亮閃閃的輕紗。

“能看到麽?”紅箋問。

“能。”“錦魄”下石清響的眼睛熠熠閃着光。

紅箋松了口氣,站起身:“千萬小心,那《大難經》旁人都不能練,只有你能練,難保戴明池不會生疑,不要被他抓到破綻,什麽都可以慢慢來,你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石清響道:“放心。這一次不會很久,我争取早點回來,符圖塔還等着我們,你等我消息,到時我叫盧雁長聯系你。”

雖是這麽說,這相逢太短暫,石清響亦站了起來,猛然抱住了紅箋,他閉上眼睛,細細感受着對方,這感覺穿越了千萬年,好像幹涸的土地突逢雨水。

他想:“這真是一個好的不能再好的開端,老天爺真是待我不薄。”

紅箋對他的想法渾然不覺,問道:“那我趁這時候去赤金火山看看吧,不知道赫連他們發展的怎麽樣了?”

石清響對滅雲宗投入了不少關注,當即回答紅箋:“還不錯,這些年烈焰峽谷雖然外邊看着沒有什麽變化,但地底下大變樣了。赫連帶人已經将那處化神修士洞府的外層全部打開,收獲頗豐,只是受限于缺少元嬰和靈石,一時進不去裏面,你把梅杞交出來的那些先帶去,不夠以後我再想辦法。”

紅箋應了,又道:“大師伯打發陳師弟去了那裏,載之記了不少強體的丹方,我們先煉出來,等你的消息。”

轉眼即是分別,石清響甚是不舍:“先別說話,就這樣讓我抱抱你吧。”

紅箋閉上了眼睛,在江焰進來打攪二人之前,這是一小段屬于他們的時間,靜谧無聲,酸澀中帶着甜蜜。

紅箋明明沒有那麽多記憶,不知為何,心中卻湧現出許多似是而非的感觸,不願意輕易打斷這種奇妙的氛圍。

這種氣氛一直延續到江焰進來,石清響才放開了紅箋,道:“苦修部發下道心誓那件事,你不要太過挂懷,并不是一點頭續沒有,等我回來,咱們再好好研究。”

紅箋深吸了口氣,石清響什麽都幫她想到了,只是在她心底還有一個結,那是她的夙願,是她這麽多年不管多難都咬牙支撐下來的動力,離別在即,她望着石清響,鄭重懇求:“若是真像你估計的那樣,戴明池與季有雲最後開戰,你能提前知道消息嗎?我想去看看。”

石清響怔住,他沒有想過這種可能。

紅箋咬着唇:“我想親眼看到季有雲的下場,若有可能,叫他死在我的手上。”這是她在冰川海底對前輩的承諾,她沒有一天淡忘。

石清響不知是否明白紅箋的心意,他沒有多問,只是伸手輕輕擰了下紅箋的下巴,說道:“我盡量。”

紅箋笑了,笑容璀璨,眼神明亮:“應該還有一段時間吧,你要修煉《大難經》給戴明池看,戴明池還要提前準備,我會抓緊時間好好修煉的。”要去趕這樣的熱鬧,不用石清響說,紅箋也知道自己金丹後期的修為太過勉強,她要努力,想辦法趕緊沖上金丹圓滿。

就是這模樣,就是這表情,石清響簡直太熟悉了,他只覺一陣心悸,要費盡全力才能克制擁她入懷的沖動,當下頗有幾分狼狽地轉向江焰,問道:“梅杞來了?”

“來了,我看好像把整個家底都搬來了。他想幹嘛?哎呀,我說你倆可算看到我了。方紅箋,趕緊把你這小怪物抱走,折騰死我了。”江焰松了手,“寶寶獸”一路歡快叫着向紅箋撲去。

紅箋蹲下身将它抱起。

“錦魄”之下,江焰後知後覺:“咦,咦,你眼睛好了?能看到東西了?”

石清響笑道:“好了,不但眼睛看得到,神識也使用無礙,你可以功成身退了。”

他将自己要和梅杞去海上見戴明池的事同江焰說了下,江焰想了想道:“那我還是等你回來吧,我那‘心劍’還沒有着落呢。”

石清響回應:“也行,過兩天你們跹雲宗的元嬰就該到了,你在這裏,十九殷宗主會打發你師父過來。你替我好好招待他們吧。”

諸人道別,紅箋抱着“寶寶獸”看石清響往星漢殿外走去,修長的背影漸漸隐入黑暗,她想:“道侶是什麽?好像就是這個樣子啊,他對我好,我對他好,什麽心虛呀,歉疚呀,統統都不必,嗯,這種感覺好像還挺不錯的。”

第 297 章 梅杞求助

梅杞?

紅箋對石清響的這位“師兄”印象實在不怎麽樣。

視人命如草芥,随意給人捏造罪名,渾不覺自己那主意是多麽的惡毒。

紅箋離開太久,不清楚眼下符圖宗內部的情況,但想着梅杞為人雖然卑劣,論動心眼十個加在一起也鬥不過石清響,當下不甚在意地點了點頭。

只要梅杞呆在封禁符的範圍之內,那他這元嬰對周圍的感知便與瞎子沒什麽兩樣,也就不可能發現殿內還有紅箋這麽個人。

不過保險起見,紅箋還是開啓了“仙霓霞光”,趁着梅杞還未到的這工夫,她問石清響:“你怎麽處置的齊秀寧?”

當日活捉齊秀寧,是開啓護宗大陣不可或缺的一環,計劃成與不成,石清響在開始之前便做着兩手準備。

倘若一切順利,井白溪奪舍齊秀寧,再由程田動手殺死梅杞,手尾處理得幹幹淨淨。但因為季有雲橫插一記,致使闫長青元嬰被捉,井白溪迫于無奈忍痛奪舍了師弟的身體,齊秀寧自然也就沒了用處。

紅箋由梅杞想起齊秀寧,故而有此一問。

石清響似是怔了怔,突然轉過頭來向紅箋道:“我把齊秀寧忘了。”

“啊,這怎麽可能?”紅箋瞪大了眼睛。

石清響擺了下手:“不,一開始我還記着,叫程氏叔侄好好看着,別把她弄死了,日後說不定能派上用場,頭兩年我還過問過,後來符圖宗這麽多雙眼睛盯着,聯絡他們實在不方便,我就叫他叔侄先去和族人會合,齊秀寧也被帶去大漠了。再接下來,誰還有空時時記得她。”

紅箋不由咋舌,程大長老他們恨季有雲和符圖宗的人入骨,就不說其他人,單一個程情情,這些年過去,不知會不會給齊秀寧留口氣在。

論修為,齊秀寧只有金丹初期,論心機,那更差得遠。大約,也就是這個樣子了。落到今天這般下場,都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

石清響顯然也是這麽想的,所以他口氣頗為輕松地道:“等倒出空來,我還是關心一下這位師妹吧,別出什麽意外。”

說話間江焰已經陪着梅杞進來。

對于這種事,江焰顯是習以為常,知道如何處置,直接将梅杞領到了封禁符的範圍之內。

梅杞沒有在意,說起來師兄弟裏他絕對算是往石清響這星漢殿跑得最勤的,不為別的,交情好嘛。

至于每次來都是到封禁符下就止步,一開始梅杞心裏還免不了有些別扭,多來幾回也就體諒石清響了。

沒辦法,石師弟臉變得那麽恐怖,本來便自卑不愛見人,聽說結嬰之後不但看不見東西了,連神識也不能用,真是……唉,多虧自己之前專門跑去丹崖宗和他交好,這才使他稍稍放下戒心,不見其他師兄弟此時再想來套近乎都換得石師弟不冷不熱嗎?

不過即使是他這麽有遠見卓識的人,也想不到師父突然就待石師弟情同父子起來。

幸好幸好,自己燒了一下冷竈。石師弟又是個曉得投桃報李的人,有他在師父面前幫着說話,自己才會屢屢越過大師兄,得以擔當重任,這一次,也只有石師弟才能幫得了自己,救自己于水火。

想到此,梅杞停下來,抹了一把頭上的冷汗。

“石師弟,上次拿給你的那株‘千梗桑’用着如何?都說‘千梗桑’用來泡酒最是滋養神識,師弟若是覺着好,我大哥那裏還珍藏了一株,我去向他要來。”

梅杞生于雁州梅嶺這樣的修真世家,與人結交的不二法門便是“我叔伯有什麽,我大哥有什麽,你若覺着好,我去向他要來。”

這幾年他陸陸續續往星漢殿也送了不少好東西,此時回想起來,送得真值啊。

要不然石師弟的聲音聽上去哪會這麽溫和:“勞梅師兄為我費心了。”

梅杞趕緊道:“自家兄弟,千萬不要說這樣的話,你用我用沒什麽區別。”他停頓了一下,扭頭在黑暗中“望”了眼江焰,欲言又止。

每次見面,這跹雲宗姓江的小子都要陪在一邊,跟防賊似的,平時也到罷了,今天的事梅杞真不想叫江焰聽着,不過對江焰,他也不敢直接下令,畢竟明擺着,石師弟和這姓江的關系更親近。

就在他猶豫着是不是該直接開口,請求石師弟給他點時間單獨談談的工夫,“寶寶獸”“吱吱”叫了兩聲。

紅箋心中微動,寶寶這是在尋找自己。

梅杞強笑了一聲:“江兄弟這靈獸還挺可愛的。”這話他在外邊等待的時候已經說過一遍了,所以江焰只是拿鼻子“嗯”了一下,沒有搭理他。

石清響看出了梅杞的為難,主動道:“師兄有事?阿焰,你先出去一下吧。”

梅杞好容易盼着江焰走遠,聽不見他說話,這才仿佛火燒屁股般道:“師弟,我這次是有事求你來了,你可一定要幫我。”

石清響臉上露出了深思之色,口中卻道:“師兄你慢慢說,出了什麽事,只要能幫的,我肯定不會袖手不管。”

梅杞松了口氣,連聲道:“能幫,能幫,現在也只有你一個人能幫師兄。”

石清響唇角勾起,露出了一絲玩味的笑容。紅箋席地而坐,仰頭看他這模樣,不由暗想:“啧啧,看上去真像一只正在給雞拜年的黃鼠狼。”

梅杞哪裏知道石清響不安好心,當下便将自己的大麻煩和盤托出。

他只起了個頭,紅箋的注意力就被吸引過來,梅杞這麻煩竟與季有雲以及《大難經》有着莫大關聯。

原來八年前因為上古靈泉,戴明池和季有雲起了嫌隙,他采納了石清響的主意,放季有雲離開丹崖宗,卻以元神化身悄悄監視着季有雲的一舉一動。

功夫不負有心人,戴明池的元神化身跟了季有雲足足五年,終于在一個極為偶然的情況下,窺到了季有雲一塊随身玉簡。

玉簡裏記載的正是叫戴明池垂涎三尺的《大難經》。

得到《大難經》,自然要修煉。雖然看不出這經文裏有什麽不對,謹慎起見,戴明池沒有自己練,他先安排了幾個金丹期的門人去學。

《大難經》不愧為天下最神奇的功法,入門非常艱難,只這一關,就把人淘汰了大半。

剩下寥寥幾人三年下來進度不一,他們的神識都比原來變強大了不少,但距離戴明池的期望還差得遠,不要說預知未來,就連知曉他人過去都做不到。

戴明池很是焦急,不确定到手這部分《大難經》的真僞,他就不能除去季有雲。

思來想去,他覺着可能是那幾人修為太低,決定再找個元嬰來試試。

元嬰不像金丹那麽好控制,萬一再出一個季有雲就麻煩了,這人選只能在幾個徒弟中找,戴明池将徒弟們扒拉一遍,選中了梅杞。

梅杞還當石清響不知道這些,從頭說了一遍,急道:“不是師兄不肯為師父分憂,實在是季有雲沒安好心,這《大難經》肯定是假的,我聽說奉命修煉《大難經》的八位師侄已經死了三個,瘋了兩個,剩下的幾個神識雖然增強了,精神都變得很差,師兄好不容易修到元嬰,還想着往後修為上能更進一步,師弟救我!”

“這個……”石清響沉吟着沒有當即表态,停了停,問梅杞道:“師父已經找過你了?你怎麽回的他老人家?”

梅杞仿佛看到了一線希望:“還沒有,師父傳信,叫我立刻将手裏的事交給三師兄,趕去海上神宮見他。他正在咱們之間物色人選,這時候叫我去,不會為別的事。師弟,你說我該怎麽辦?你能不能陪我走一趟,咱們在師父面前共同舉薦大師兄……”

聽到這裏,紅箋不由暗忖:“梅杞這得多恨南宮久啊,都這時候了還不忘拿他頂缸。”

石清響唇角微翹,露出一絲嘲意,口中道:“梅師兄,我說句實話,你這可真不是個好主意。”

“啊?”梅杞的聲音中透着驚惶與失望。

石清響給他解釋:“師父是什麽人?他老人家是當世唯一的化神,無可争議的第一人。咱們這些小伎倆,只要在他眼前使出來,就別指望能瞞過他,他屬意你,本是在咱們師兄弟中高看你一眼,結果你不但畏縮不前,還想着推南宮師兄出來,他老人家勢必非常生氣。到時候,梅師兄你《大難經》是不用學了,可也沒你的好果子吃。”

紅箋聽着石清響在私底下還這麽對戴明池阿谀奉承,馬屁如潮,忍不住牙疼,狠狠在他手掌上掐了一記。

石清響不動聲色,握住了紅箋的手。

梅杞別的本事沒有,這麽多年對戴明池還是頗為了解的,那些死了的師侄并不是練《大難經》練死的,而是沒能入門,被戴明池滅了口。

戴明池何嘗不知這《大難經》很可能有問題,但他還抱着一線希望,不肯承認自己被季有雲戲弄,既叫徒弟去學,便根本沒将徒弟的死活放在心上。

他呆立半晌,艱難地道:“石師弟你說的對,不能便宜了那南宮久。那怎麽辦,難道我真要去練那《大難經》?”

第 296 章 我說我們在一起

紅箋只覺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

她在石清響的椅子前面蹲下身,仰臉看他,帶着濃重的鼻音鄭重道:“我會好好活着,你也是,我們在一起。”

石清響笑了笑,應道:“好。”

但他随即反應過來,紅箋說的不是“我們一起”,而是“我們在一起”,一時之間,他的臉上罕見地出現了不敢置信的遲疑之色,道:“你……你說我們怎麽樣?”

紅箋含淚瞪着他,撅起嘴巴嗔道:“真是的,眼睛不好使,難不成連耳朵也跟着壞掉了?我說我們在一起吧!”

看着石清響那略顯呆滞的傻樣兒,她忍不住“哧”地一聲笑,回手擦掉了淚水,道:“別浪費時間了,不然你那位老天爺也會看不下去的。”

她不待石清響有別的反應,自乾坤袋中将最後得自小神殿的那顆丹藥拿了出來,送到石清響嘴邊:“來,張嘴。”

石清響突然得到她一句應承,腦袋裏正暈乎乎的,全未反應過來,聽她說話,下意識便張嘴問道:“什……”

“麽”字還未出口,他便覺着嘴裏被塞入了什麽東西。

這是一顆丹藥,這個時候,不要說一顆效果不明的丹藥,就是穿腸毒藥,只要是紅箋親手拿給他的,他也甘之如饴。

紅箋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滿是期盼:“怎麽樣?有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

石清響道:“你……”他只說了一個“你”字,便猛地抓住了紅箋的手。

一股奇異的力量在他腹中散開,迅速擴散到每一處肌膚。

石清響很難說得清楚這到底是什麽,像春天樹木自沃土中汲取了養份,無窮無盡,像烈日之光當空直射,煌煌堂堂,他的筋骨皮肉正起着翻天覆地的變化,經脈重鑄,道基魔種受到的束縛一齊松動,神魂得到了極大的滋養,元嬰住處紫府煥然一新。

種種變化令石清響恍然,他服下的是一顆可以叫人脫胎換骨的頂階丹藥,這丹藥為他殘破的內裏提供着源源不絕的生命力,稍加煉化控制,不但可以使他恢複如常,更可以由此獲得鋼鐵般堅硬的軀殼,流水般柔韌的經脈。

自今而後,他再無後顧之憂,不論道基魔種如何做怪,他的身體都經受得住,不致再度崩潰。

依石清響兩世的見識,他立刻便判斷出這顆丹藥比井白溪奪舍的那一顆更加珍貴。

井白溪的那顆丹藥勞他們兩個聯手還頗費了一番周折,而以紅箋的修為,要獨自弄來這麽一顆神奇的丹藥,要冒多大的風險可想而知。

不過現在不是感慨這些的時候,石清響不敢浪費這天大的機緣,當即入定細細體會。

紅箋一動不動任石清響握着自己的手,一臉緊張,注視着他服下丹藥之後身上的變化。

這丹藥攪動了一池死水,蟄伏的魔氣蠢蠢欲動,随着石清響心跳越來越有力,紅箋覺着自己幾乎能聽到他強勁的木真元在經脈內奔流的聲音。

停了一會兒,石清響的呼吸聲逐漸平穩,紅箋放下心來。

估計這顆丹藥要全部煉化還要很久,自己沒有必要一直傻傻盯着他看。

這大殿裏唯一的一張椅子石清響正坐着,紅箋索性就在他身旁席地坐下來,胳膊肘兒搭在太師椅的扶手上,将頭靠過去,下巴抵着小臂。

這個姿勢很放松,很舒服,紅箋低垂下眼睛,靜靜等待。

她想:“這顆丹藥不知能不能治好他的眼睛,治不好也沒關系,慢慢再想辦法就是,他為我做了那麽多,以後換我來照顧他。照顧人我最擅長了。就這樣在一起吧,我和他,相依相守,彼此都不再寂寞……”

時間不知不覺過去,紅箋陷在了自己的思緒中,昏昏欲睡,全然忘了身在何處。

後來紅箋真得睡着了,她雖是金丹後期的修為,不破境的強悍身體,可她實在是太久沒有好好休息了,強體八年,日夜苦修不得閑,尤其最後這一年被計北所挾持,任何時候都要懸着心神,小神殿裏險死還生,回來之後短短兩天大喜大悲,也幸好是她強體有成,換一個人這般折騰下來非大病一場不可。

她依偎在椅子的一角睡得香甜,渾不覺石清響已經結束了入定。

石清響幾乎是立時便發覺紅箋坐着睡了,他不由輕笑了一聲,側過身摸了摸紅箋頭頂的秀發,手指滑到頸後,将發繩解開,那長長的黑發登時披散開來。

他怕鬧醒紅箋,不再有大的動作,手指勾起一绺長發,輕輕摩挲。

剎那間,好似穿越了無數的時光,周遭的黑暗不再沉寂。

石清響恍惚聽到一串銀鈴般的笑聲,聽到那時候的她幹幹脆脆地道:“石清響,還是朋友嗎?是朋友回答我,可不可以不助纣為虐?不明哲保身?身死道消,你修的那是什麽?扪心自問,你的道在哪裏?”

“石清響你快來,願賭服輸,老老實實認罰!啧啧,這臉色,還男子漢呢,算了算了,答應你在一起了還不行?”

“……只能這樣了,若有來生,上天保佑,讓我們遇到,再在一起……”

往事一幕幕随之呼嘯而至,石清響百感交集,仰起頭将身子往後靠到了椅背上,良久方嘆息了一聲,此時他眼中有淚,可這淚水中隐含着的情緒到底是悲是喜,就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朦朦胧胧的,紅箋感覺似是有人在擺弄自己的頭發,她晃了晃頭,驀地清醒。

她下意識地就想坐直了身子,卻覺頭皮一陣拉扯,耳聽得石清響含笑道:“醒了?等下,先別動。”

紅箋一時忘了放出神識,擡手去摸,她驚奇地發覺石清響趁着她睡過去的這會兒工夫,竟将她的頭發一绺一绺細細編成了許多根辮子。以致她将腦袋随意一晃,便有“噼裏啪啦”滿頭滾珠的錯覺。

紅箋先是面露古怪,然後便喜形于色,連忙道:“你好了?眼睛能看到了?”

石清響唇角含笑:“這裏太黑,還不清楚好了沒有,不過神識到是可以用了。”

紅箋微張開嘴,“啊”了一聲,急道:“那施個法術看看啊。我來!”

她真元流轉,便欲施展個亮堂堂的法術出來,石清響擡手将她拉住,柔聲道:“噓,陪我坐會兒,讓我把辮子辮完好不好?”

紅箋從來不知道石清響還有這等怪癖,一時哭笑不得。

紅箋側了頭,由着石清響折騰她的頭發,過了一會兒,突然福至心靈,道:“我那時,算不算的是天底下最,最好的道侶?”她一時想不出什麽詞來形容自己,頓了頓,選了一個最簡單的“好”字。

“是,是天底下最最好的道侶。”石清響好脾氣地承認。

“難怪了,好人總是有好報。那時候攢下的福氣,留到現在來用。”紅箋笑道。

她雖不方便回頭,神識卻“看”得清清楚楚,石清響雖然給她紮了一頭荒唐的小辮子,可乍一看,還挺好看的,顯然不是第一次幹這種事了。

這感覺,怪怪的,就好像做了許多年的道侶,自己卻突然失去了記憶一樣。

“你一直是這樣,不管什麽時候。”石清響手上頓了頓,“就像剛才那顆丹藥,若是我沒有猜錯,是你自那計北手裏搶下來的吧,處境那麽危險,你卻硬是将它留了下來。”

紅箋叫石清響說得有些不自在,她想叫他不要在意這些,卻聽石清響接道:“沒關系,我來想辦法,咱們把這個損失給你補回來,趕緊升到金丹圓滿,準備結嬰。”

紅箋笑笑,對“補回損失”雲雲,她其實并不如何在意,不過石清響這樣說了,她便應了一聲好。

這時候紅箋才想起江焰去追“寶寶獸”,實在是去得太久了,這裏是符圖宗,雖然沒有人知道她和“寶寶獸”之間親密的關系,總是叫人不大放心。

石清響卻道:“放心吧,不會有事,我說了要和你說說話,江焰很機靈,十九正在前殿等着呢。”

紅箋有些汗顏,道:“那趕緊叫他進來吧,也好看看你的眼睛,叫他一起高興一下。”

石清響手上有喚人的法器,紅箋都這麽說了,他雖然覺着獨處時短,稍有遺憾,還是施法聯絡,叫江焰進來。

紅箋所說的“一起高興一下”不錯,但在石清響這裏,卻不是為着自己的眼睛,大有“夙願得償,遇上喜事不能言說,但總可以在好兄弟眼前開心一些,叫他自己感悟總不過份吧”的感覺。

紅箋由江焰想到了盧雁長,問道:“你打發盧大哥去各大宗門借人,打算做什麽?”

石清響回答她:“你遇見盧雁長了?戴明池和季有雲就快翻臉了,我想趁現在,打一下符圖塔的主意。”

紅箋還待追問,石清響擺了一下手,将她打斷:“江焰回話說,梅杞來了,已經在前面等候了很久。我叫江焰帶着他一起進來。你就在這裏別出聲,咱們一起聽聽他有什麽事。”

第 295 章 重生的意義

石清響住在星漢殿。

聽江焰介紹,紅箋更加深切感受到了石清響此時在符圖宗的地位。

符圖塔、日行宮、星漢殿,是符圖宗最為重要的三個地方。

符圖塔,不用說,那是符圖宗立宗的根本,日行宮,是化神戴明池的住處,星漢殿,原本是戴明池前面歷代宗主召集門中長老商議大事的地方,戴明池接任之後,尤其是随着他成為化神,長老們漸漸習慣有事直接去日行宮請示,星漢殿也就空閑下來。

戴明池叫石清響住進星漢殿後殿,除了考慮到他的身體,還分派了一項重要的任務給他:想盡辦法,不惜代價,務必趕緊将那半部魔文寫就的《大難經》破解開。

即使是在符圖宗,這件事也只有寥寥幾人知道,故而在衆多門人弟子眼中,戴明池偏愛石清響,那心簡直偏到胳肢窩去了,像南宮久這等失寵的弟子只有眼紅的份兒。

紅箋跟着江焰未費什麽周折便進了星漢殿,一路只要江焰解釋說這是石清響要見的人,連個攔下盤查的都沒有。

星漢殿占地極大,前殿有人看守,以前為石清響看門的窦東陽服侍自己的師父去了,新換的護衛修為不弱,赫然竟是兩個元嬰。

不過兩位元嬰對江焰這金丹初期十分客氣,打個招呼,詢問兩句,随即痛快放行。

進到後殿,走不多遠,仿若夜晚提前降臨,周圍黑了下來,再往前伸手不見五指,紅箋對石清響将自己置身于黑暗中早有準備,放出神識,悄聲問江焰道:“那兩人可靠得住?”

江焰回答她:“咱們自己招攬的散修,放心吧,這裏只有我可以随意帶人進出,就算是南宮久、梅杞幾個要進來,也需得先行通報。”

紅箋稍稍放心,不過越是如此,越說明石清響此時缺少自保的手段。

她腳下越來越快,江焰在後面道:“前面就到了。小心……”

話音未落,紅箋身形一滞,她感覺神識突然遇到了無法穿透的障礙,不但如此,體內真元的運轉也幾近停滞。咦?

“……這裏祭着好幾道‘封禁符’,即使元嬰進來,也會與常人無異。”江焰這時才将話說完。

這也是為了保護自己,不叫人發覺他的秘密吧?

紅箋不能辨認方向,只得在黑暗中站定,心中一時百味雜陳。

江焰揚聲道:“我回來了,猜猜,我帶了誰一起來的?”然後他拉了紅箋一把,道:“來,跟着我,咱們再往前走走。”

紅箋咬住了唇,心中“砰砰”急跳,她沒有作聲,随着江焰往前走,亂七八糟地想:“我應該出聲先和他打招呼的,為什麽我會突然張不開嘴?真是,方紅箋,你緊張個啥呀?”

看這樣子,石清響應該在前面黑暗中,但江焰話說完半天了,紅箋沒作聲,也沒有聽到石清響的聲音,氣氛一時變得有些詭異。

最先出聲的竟然是“寶寶獸”,自從進了符圖宗,它一直老老實實的,此時突然“吱吱”接連叫了好幾聲。

這叫聲打破了僵局,前面有人輕輕嘆了口氣,道:“你将‘寶寶獸’帶來了?先把小家夥交給阿焰抱着好不好,我們說說話。”正是石清響。

出乎紅箋預料,石清響這話聽上去沒有太多波瀾,就像是他早便料到會有這麽一天。

江焰沒有多想,“哎呀”一聲,懊惱地道:“真是,這小家夥早不叫,晚不叫,還想讓你猜一猜,一點兒驚喜都沒有。”

紅箋摸了摸“寶寶獸”的大頭,試圖将它交給江焰。

黑暗中“寶寶獸”猛然一掙,掙脫了兩人交接的手,往前一蹿,跳到地上,帶起一陣風,往殿外跑去。

江焰“哎呀”一聲,摸黑聽着聲音自後追去。

紅箋心中很亂,聽着“寶寶獸”和江焰越去越遠,漸漸沒了聲音,周圍靜了下來。

石清響默然半晌,道:“怎麽一直不說話?”

紅箋開口,聲音聽上去小心翼翼的:“你,你的眼睛……能叫我看一看嗎?”

石清響沒有答應她,卻道:“你不要聽江焰危言聳聽,我只是暫時看不到東西,沒有那麽嚴重。你先說說這些年你的情況吧,八年了,想回不得回,肯定很辛苦吧。”

紅箋便将自己被關苦修部小世界、遇到師弟陳載之的經歷由頭至尾講述一遍。

石清響聽完明顯松了一口氣,聲音中透出一絲輕松來:“這是好事啊,是難得的機緣,你吃了那麽多苦,有‘寶寶獸’在,也該轉運了。金丹後期,咱們再想辦法沖一沖,升上金丹圓滿,就該為結嬰做準備了。”

紅箋應了一聲,心頭更加沉重。

石清響笑了一聲:“好好修煉,至于我這裏,你就更不用愁了,江焰應該把情況都跟你說了吧,比我們預想的要好,用不了多久,鹬蚌自會相争,大家只管等着看好戲就是……”

紅箋默默地道:“他總是這樣,安排好了一切,叫我不用愁不用多管,将心比心,我何曾為他考慮過,為他做點什麽。”

她開口将石清響的話打斷:“你……我過去看看你,好不好?”不待石清響答應,紅箋已循着他的聲音摸黑走了過去。

石清響失笑:“怎麽了,以前又不是沒見過,我還是老模樣。”

“不,我不要看見何風,就你在寰華殿那會兒的模樣。”

紅箋越走越近,再往前,她将走出封禁符的範圍。

石清響坐在殿內唯一一張太師椅上,本來手搭扶手,後背挺直,此時放松身體向後靠了靠,調侃道:“好吧,真是,叫你看見那一回還惦記上了。正好我也看看,這八年你變化大不?”

紅箋腳下一頓,問道:“不是不能動用神識?”

石清響含着笑,語氣中透出一絲不在乎:“能啊,都說了叫你別相信江焰胡說。”

“……他說你一動用神識便會頭痛,他不會騙我。你別自己找罪受了,我還是八年前的樣子啊。”連紅箋自己都沒發覺,這短短幾句話她說得小心翼翼,溫柔似水。

說話間紅箋已然出了封禁符控制的區域,身前雖然依舊一片黑暗,神識卻一覽無餘,木系靈種在她腦海裏驀地發出一聲歡呼:“好多木真元,哈哈,太好了,快點上!”

紅箋大怒,暗自聲色俱厲地呵斥它:“閉嘴,那是我朋友,你再胡言亂語,我就讓他把你收拾了,落個耳根清淨。”

木系靈種登時噤聲,停了一停,才萬分委屈地嘀咕道:“我這還不都是為了你好?再說我和你已經融為一體了,他怎麽收拾我?”

紅箋沒有搭理它,她神識已經“看”到了石清響,還未細細打量,卻見他猛一皺眉,伸手按住了額頭。

紅箋疾走兩步,來到他身前,傾身幫他在太陽穴上輕輕揉捏,嗔道:“非要逞強,這下可吃到苦頭了吧?”

石清響遲疑了一下,擡手輕輕覆在了她的手掌上,聲音溫和:“你的氣息可是大變樣了……若不是聽你說話,這樣感覺到你,我真的不敢相信,你終于回來了。”

紅箋低頭在他耳邊笑:“這樣就能感覺到?我可是去出了八年苦力,你沒有發現麽,我的手指頭變粗了……”

紅箋突然停下,因為石清響擡手摸上了她的臉頰。

掌心溫暖,指腹溫柔,透着小心翼翼,珍重不舍,紅箋感覺地到,所以她心中軟得一塌糊塗,傾身動也不動,任由他以手将自己的五官細細摸了一遍,才道:“現在可相信了吧。這幾年,眼睛看不到東西,是不是很辛苦?”

石清響兩指捏着她掉落額上的一绺秀發,慢慢下滑,将它送到紅箋耳後,順手捏了下她的耳垂,聲音裏透着心滿意足的笑意:“還好,每當我覺着辛苦、不方便,只要一想起當初你在煉魔大牢裏過的也是這樣的日子,就會覺着這大約是老天爺的意思,一切都很圓滿。”

紅箋咬着嘴唇,一雙大眼睛眨也不眨定定落在他俊秀的眉眼、上翹的唇角上,停了一停,低聲詢問:“明知道後果這麽嚴重,為什麽非要急着結嬰?”

石清響遲疑了一下,似是不知道如何答她,紅箋柔聲接道:“你是不是把兩部分《大難經》都練了?我練了之後,只是試着和上古靈泉溝通了一下就昏了過去,從那時候起八年我沒敢再用過《大難經》,你呢,你練到什麽程度了,竟能确定我還活着?”

她既猜到,石清響不再回避,嘆了口氣幽幽地道:“我從吞下‘覆水’,回到年輕的時候,殺戮、魔化、算計,我總會恍惚覺着這一切都是假的,不管戴明池還是季有雲,甚至我自己,全都那麽得不真實。只除了你。我得知道,自己在做的這一切還有沒有意義。”

紅箋心中酸澀,怔怔望着他:“若是我真的死了呢?”

“不知道。”石清響臉上木木的沒什麽表情,“我想老天爺既然讓我回來,不會那麽殘忍。”

第 294 章 你是我的眼

聽見這聲音,盧雁長一時竟有些不敢回頭。

他長這麽大,除了認錯人的,就只紅箋那丫頭在扮蕭蕭的時候,管他叫過哥。

紅箋見他僵着身子不應,又叫了一聲。

盧雁長猛然轉過身來,紅箋的氣息變化太大了,他盯着那張大大的笑臉“你”“你”了半天,才敢确定眼前這人真的是紅箋,而不是哪個居心叵測的人假冒的,叫道:“你個死丫頭,跑到哪裏去了?這麽久了一點消息也沒有,大家都擔心死……”

話未說完,紅箋已經放下“寶寶獸”,縱身撲到了盧雁長懷裏,将他抱住:“哥,我回來了!”

盧雁長很是高興,半晌才緩過神來,仔細感應,登時便吓了一跳:“咦?你這修為……不是吧,我怎麽感覺你比我還高着一截呢?”

他不知此時木系靈種正在向紅箋表達着不滿:“一個金靈根的小破金丹,你去抱他幹嘛?”

紅箋一邊忙着警告木系靈種住嘴老實些,一邊向盧雁長笑道:“盧大哥你也晉階了,我這幾年遇到些事,一言難盡,慢慢說給你聽。”

八年不見,盧雁長修為升到了金丹中期。

再相比剛自煉魔大牢出來的時候,紅箋修為只有築基後期,這等飛一樣的修煉速度,實是叫盧雁長自愧不如,豔羨不已。

不過還有一個更厲害的人物,等紅箋把她這八年的經歷講完,盧雁長道:“你可知道,石清響已經結成元嬰了?”

盧雁長不說,紅箋也要問他,想來石清響不會主動向滅雲宗的人暴露何風那個身份,他們之間又是怎麽取得了信任,接上頭的呢?

“我怎麽入的符圖宗啊?你還記得跹雲宗叫江焰的那個小子不,你失蹤後不久,江焰成功結丹,學了‘慧心一劍’。”

“這家夥,終于結丹了。”紅箋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江焰的資質在他們這些人中本是頂尖的,只是他既不像陳載之得到整個丹崖宗的傳承,也沒有自己這樣連番的機緣,至于石清響,那就更沒法比了,結丹反到落在了後面。

“是啊,那小子跟你哥我一樣都是苦命人,‘心劍’的傳承沒結丹的時候還不想,結丹了就惦記了。我倆一合計,符圖宗肯定有個差不多的,還沒想好怎麽下手呢,石清響就把江焰找去了,叫那小子直接住在符圖宗,時時跟在他身邊。”

“江焰現在在符圖宗?”

“他師承未變,還是跹雲宗弟子,不過誰都知道那小子是石清響眼前的第一大紅人。”

紅箋心中覺着怪怪的,這樣都行,說明石清響早已取得了戴明池絕對的信任……

“那盧大哥你呢?他就這麽把你收進符圖宗了?”

“石清響現在管着招攬散修這一塊,正炙手可熱,江焰忙不過來,叫我進去幫着跑跑腿,我就想正好把蕭光渡這身份圓成過來,方便到丹崖宗打聽你的消息。”

紅箋心下溫暖,莞爾一笑:“我就知道,這麽些年,哪怕旁人不想我,盧大哥也肯定會時時挂念着。”

盧雁長聞言伸手使勁兒摸了把她烏黑的發頂,斜眼看她:“沒良心的!”

直到這時,兩人剛見面的激動勁兒方才過去,紅箋介紹“寶寶獸”和盧雁長認識,兩人乘着飛行法寶飛離此處,另找說話的地方。

紅箋自盧雁長口中得知,他這次出來正是受石清響差遣,往各大宗門送信,請他們派出元嬰前往符圖宗,丹崖宗這裏石清響特意要求叫穆逢山安排個水修,穆逢山便派了洪夜汐,接下來盧雁長還要去明川宗和跹雲宗。

這些元嬰齊聚符圖宗,說是幫忙,盧雁長也不知道石清響那裏有什麽計劃。

但對紅箋而言有個好消息就是戴明池此時并不在符圖宗。

他有三四年的時間不在符圖宗坐鎮,聽說是在無盡海某處耗費靈石異寶無數,新建了一座洞府,這洞府在何處,只有他最信任的幾名親傳弟子知道,傳說那裏宛如神仙府邸。

雖說紅箋如今氣息大變樣,戴明池便以神識感應到也不一定能識破,不過能避開他自是最好,紅箋當時便呆不住了,道:“哥你快去送信吧,快去快回,我先一步去符圖宗看看,在那裏等着你。”

兩人約定好了,各奔東西。

紅箋乘着飛行法寶直飛符圖宗,暗暗推敲自盧雁長處得來的這些消息。

當日石清響何以打動了戴明池,得到了他的重用?年紀輕輕結了嬰的石清響,手握大權,是否依舊不改初衷?八年未見,這個最值得信賴的夥伴變了沒有?

雖然紅箋覺着自己應當對石清響有信心,不過這麽多年,她看慣人情冷暖與人心險惡,随着符圖宗越來越近,不由地心中忐忑。

三十年前紅箋來過一次符圖宗,不過那次是直接報名求見,印象裏驚鴻一瞥,只見宗門裏許許多多亭臺樓閣,布局複雜,具體如何分布,什麽人住哪裏根本搞不清楚。

相隔這麽久,符圖宗已經成為名副其實的第一大宗門,不說別的,裏面的機關陷阱肯定不會少了,貿然闖入一間一間地搜,紅箋還沒有這麽大的自信,故而見石清響要先見江焰。

保險起見,紅箋到了符圖宗未忙着靠近,先在宗門外邊轉悠,放開神識,尋找進出符圖宗的散修。

剛被招攬不久的散修就像剛被套上辔頭的野馬,一旦離開宗門,身上的散慢彪悍之氣馬上固态萌發,很好辨認。

大半天之後,紅箋等到了目标。

兩個金丹修士駕了飛行法寶出來,說說笑笑,未飛多遠,便被紅箋攔住了去路。

紅箋已然運轉了“仙霓霞光”壓制修為,改換模樣,故而在他倆眼中,擋路的是個模樣清秀的金丹中期女修。

紅箋未等二人發作,徑自開口道:“二位是符圖宗的修士對不對,我剛看你們自宗門裏出來,煩請傳個信給江焰,就說故人柴小紅要見他,再問一句,他答應我跟他們管師伯那裏要一株仙昙花,事情可曾辦成了?”

那兩個修士張了張嘴,這一聽就不是一般的關系,不過“仙昙花”?近來沒聽說跹雲宗的“仙昙花”開放,那江焰該不會是以此為餌,騙人家姑娘吧?

不過江焰雖然修為不高,也不是符圖宗的,無奈人家背後有靠山,正管着二人,所以兩個修士不敢怠慢,也不多嘴詢問,十分痛快地給江焰送信去了。

江焰一聽便知是何人找他,猛然瞪大了雙眼,催着兩人帶路,匆匆趕來相見。

這一回因為事先有了心裏準備,江焰見到紅箋高興歸高興,到比盧雁長冷靜得多,他打發了那兩人,長籲了口氣,道:“我的姑奶奶,你可是出現了。”

紅箋有話同他說,揮手布置下結界,兩人又往遠處飛了飛,紅箋方關閉了“仙霓霞光”,露出本來模樣,道:“江焰,這八年我被關在一處結界當中,一直不得回。”她将那小世界的情況簡單說了說,問他道:“我想見一下石清響,你們還好吧?”

江焰就在她眼前,已經結成金丹,故而紅箋的“你們”,其實問的只是石清響。

不知道為什麽,雖然大師伯、盧雁長都說這些年石清響一切順遂,過得簡直是春風得意,紅箋心中卻始終有絲陰雲揮之不去。必須要同石清響最親近的江焰親口确定,她才能稍稍放下心來。

江焰沒有當即回答,先是沉默了片刻,這沉默叫紅箋更是不安。

停了一停,她聽江焰道:“放心吧,他沒事。他一直知道你還活着。”

紅箋聞言心下稍安,可江焰這話卻似是話中有話,她向那小子望過去,見他挑了挑眉,接着道:“知道他為什麽将我叫來符圖宗嗎?當時他的眼睛突然看不見東西,一動用神識就頭疼得不行,這個樣子,身邊又沒有可以信任的人。”

紅箋大吃一驚:“怎麽會這樣?”

“按他的說法,是沒有解決體內道魔沖突便提前結嬰所付出的代價。”

“連他自己也沒有辦法治好?”

“沒有,他什麽也看不到,又不能動用神識感應,空有元嬰的修為,卻與廢人無異,他的這個情況只有戴明池和我知道,戴明池因此特別放任關照他,他要做什麽事,差不多都是通過我去做,我幫他瞞着符圖宗其他的人。”

紅箋突然覺着一陣錐心之痛,她不在的這些年,世人只知石清響結了嬰,大權在握,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哪裏知道他過的竟是暗無天日的生活。

為什麽?為什麽石清響當時明明知道他的身體不宜結嬰,依舊不計後果的結嬰了呢?

紅箋再也按捺不住焦慮的情緒,道:“我要見他,江焰,你想辦法快些帶我去見他。”

江焰沒有遲疑,立時答應了。往符圖宗去的路上,他出言寬慰:“你別着急,他除了看不見,不能動用神識,別的都很好,和外邊傳的情況差不多。”

第 293 章 等你的兩千九百天

只要戴明池不在,紅箋夜裏回一趟晚潮峰,并不擔心會被人發現。

事實上,即使是元嬰中期的井白溪,也是在紅箋人都到了洞府門口,才發覺有異。

堆雪崖一切看上去都沒有變化,就連出來察看的井白溪在紅箋眼中也像是師父闫長青還活着,紅箋心中酸澀,快走幾步,張了張嘴,方才哽咽出聲:“師伯,我回來了。”

井白溪亦是十分激動,揮手布下結界,連聲道:“好,太好了,我前日見過了載之,聽他說你需得和一個元嬰争取回來的機會,實是擔心得不行。沒想到事情如此順利,真是老天爺開眼。”

紅箋眼睛裏含着淚,連連點頭。

只有在晚潮峰,在有着師父模樣的大師伯面前,她才驀然覺得自己像是浮萍有了根,八年的磨練、小神殿裏的生死相搏也都有了意義。

兩人進到洞府,紅箋将懷裏的“寶寶獸”放下來,拍拍它的屁股,叫它随意玩耍。

她打量四周,洞府裏還是記憶中的模樣,所有的東西都在原位,叫紅箋覺着仿佛回到了他們那次行動之前。

八年了,大師伯雖然住在這裏,卻将住處維持着師父活着時的原貌。

她平靜了一下情緒,大師伯既然見過了載之,那自己這八年的情況他自然心中有數,到是師伯這裏……

“還未恭喜師伯順利晉階。”

紅箋依稀感應得到元嬰中期也不是大師伯的極限,在不久的将來,他還會繼續突破,取得更高的成就。

不過即使如此,因為大師伯的身體奪舍自師父,她在為大師伯高興的同時,不由自主便會伴随着淡淡的傷感,所以這恭喜的話也就說不大出口,只是提了一句。

井白溪眼中沒有顯露出太多的情緒,簡單點了點頭,說道:“你和載之不但修為飛漲,身上的氣息也有了翻天覆地地變化,若不是看模樣,師伯幾乎要認不出你們。這樣也好,旁人就更加認不出了。”

紅箋問道:“師伯,載之呢?”

“我和載之講了長青的事,又說了說眼下的局勢,他在晚潮峰多停無益,幹脆由我寫了封書信,介紹他先去赤金火山滅雲宗呆着。”

滅雲宗,載之去了赫連那裏,就不知道他會不會順便回家看看……

說起眼下的局勢,紅箋亦十分關心,便順着井白溪的話問道:“我聽說戴明池把他的人統統帶回了符圖宗,連石清響也跟去了?師伯,我不在這八年,大家都還好吧?”

“還好,當日你和靈泉一起消失,戴明池疑心是季有雲盜走了靈泉,自那以後兩人便起了嫌隙,這些年戴明池處處針對季有雲,兩人距離真正撕破臉已經不遠了。”

紅箋深深吸了口氣,怪不得小瀛洲得到了喘息之機,一旦戴、季兩人翻臉動手,就到了大家行動的時候。

終于盼來了這一刻。

不用問,石清響在其中必定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當年局勢那麽兇險,真不知道他是怎麽苦苦支撐下來的。

“石清響呢?他怎麽樣了?”

井白溪對那個年輕人印象極深,這八年石清響很少有信傳來,有也是一鱗半爪,對于他的關注,井白溪從來沒有停止過。

“他跟着戴明池回到符圖宗不久就成功結嬰,戴明池十分信任他,對他言聽計從,這年輕人由此獲得了極大的權利,雖然如此,他這些年卻頗為神秘,很少人前露面。你回來得正好,可以尋機見見他。”

紅箋不由松了口氣,聽起來石清響過得不錯,并沒有因為自己突然音訊全無便亂了方寸。

說實在話,她被關在小世界這八年,每當想起在去找程大長老借那“天魔聖身”的路上,石清響曾經那麽認真地說“你要是死了,我不會再出手管任何的事”,她心中就會變得異常不安,生怕石清響錯當自己已死,破罐子破摔,真的做下什麽不可挽回的大事。

石清響是怎麽想的,委實叫人無從揣測。

他放棄大好仙緣,為了自己選擇回來重走人生路,實際上他确實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大師伯,樂宗主,小瀛洲的衆多修士,還有他自己……

紅箋忍不住歉疚地想:“我這幾十年,因為他,過得比老天爺預先給我安排的不知順當多少,可是他呢?他連道魔同修這麽瘋狂的事都做下了,卻沒有找回自己的道侶,不知會不會後悔吞下‘覆水’?”

紅箋陪着大師伯聊着別後各自的經歷,天蒙蒙亮時該說的話都已說完,連井白溪都發覺這師侄一晚上心神不屬,揮了揮手,叫她該忙什麽忙什麽去。

紅箋告辭出來,想了想,在山下找了處海灘放下“寶寶獸”,叫它等自己一等,然後她悄悄去了赤輪峰。

石清響住過的洞府一直空閑着,裏面的法陣早已停轉,到處落滿了灰塵。

寰華殿卻煥然一新,看來是符圖宗的人撤走,穆逢山終于得以将這座大殿正式接管回來,派上了用場。

紅箋站在殿中,尋了個角落,閉上了眼睛。

她感覺不出這裏與其它地方有什麽不同,上古靈泉還在丹崖五峰麽?上古靈泉,我回來了,你真的藏起來了麽,深藏到連化神都找不到你?

那天她真元耗盡暈倒在寰華殿,到底是誰冒險救了她,将她放在那法器上,随着無盡海的海浪漂流?

“哎呀,你還惦記那老家夥幹嘛?那老家夥可不是好東西,要不是它,我何至于此!我說你別閑着呀,趕緊去找幾個木靈根修士,我來幫你吸幹淨他們,好叫你快點兒晉階。啧啧,來了!我感覺得到,好幾個,越來越近了,有一個還湊合,剩下的都挺弱……”

木系靈種在紅箋的腦海中喋喋不休,實際上自從它醒過來就一時也沒有消停過,只是紅箋都充耳不聞,自動忽略掉。

不過這一次紅箋到聽進去了,因為它說的是真的,紅箋的神識也感覺有人正往這邊過來。

穆逢山由幾個弟子前呼後擁,直奔寰華殿而來。

他陪了一個外人,邊走邊道:“蕭先生,你看你難得來我們丹崖宗一趟,又和小徒相識多年,好友重聚,不如多留幾日,叫承吉好好盡盡地主之誼。”

一旁費承吉接言:“蕭兄,你看我師父都發話了……”

對方含笑将他打斷:“穆宗主實在太客氣了,晚輩這次是趕着回去複命,等忙完了這一段,再來專程拜望諸位。”

紅箋一陣激動,雖然隔了八年多未聽到這聲音,但她還是一下子就聽出來了,這說話的人竟是盧雁長。

盧大哥怎麽在丹崖宗?大師伯沒有聽到消息,他若不是秘密前來便是剛到,穆逢山和費承吉叫他“蕭兄”,難道他還在假冒符圖宗的人?膽子真大啊。

穆逢山聽對方說急着回去複命,這才作罷,他沉吟了一下,說道:“水靈根元嬰的話,傳星最近事忙走不開,長青又正閉關修煉,若是石先生沒有屬意之人,我派洪夜汐去吧。”話裏滿是斟酌讨好的意味。

盧雁長不甚在意:“行啊,穆宗主派哪一位去,咱們都歡迎得很。”

說話間穆逢山一行人已經進到了寰華殿,随從趕緊上前燃燈,穆逢山、盧雁長等人分賓主落座。

寰華殿一時燈火通明。

紅箋早退開老遠,開啓“仙霓霞光”,等着看到底是怎麽回事。

穆逢山這個殷勤的态度,叫紅箋覺着他當日對待戴明池的親傳弟子梅杞也不過如此,又提到了“石先生”,紅箋一時恍然:“盧大哥是打着石清響的旗號來的,原來八年不見‘蕭光渡’這個假身份已經過了明路,真成了符圖宗招攬的散修。看起來盧大哥在符圖宗還混得不錯。也是,石清響得到戴明池的信任,安排幾個親信進去又有什麽難的?”

穆逢山與盧雁長說定,扯了幾句閑話的工夫,便有人去将元嬰洪夜汐請來。

穆逢山開門見山,和洪夜汐說明符圖宗的石先生這次派人過來,是要邀請一位水靈根元嬰去他那裏幫個忙,具體是什麽事情,需得去了才知道,但肯定沒有危險,也不會叫去的人為難。

洪夜汐頓時明白了宗主為什麽找自己前來,他到沒有拒絕,也沒有過多考慮,默默地應了,最後表示要準備一下,稍後帶幾個徒弟一同前往。

事情說定,盧雁長起身告辭,說是還有幾個宗門要跑,不能耽誤。

穆逢山叮囑費承吉代自己送客。

這工夫紅箋已經悄悄退走,一路忍受着木系靈種對自己的強烈不滿,匆匆找着了“寶寶獸”,帶了它一起去追盧雁長。

盧雁長那邊走得并不快。有個費承吉依依不舍送了一程又一程,最後盧雁長實在舍不住了,将臉一沉,道:“費兄,我一直沒有空問你,我妹子蕭蕭呢?還沒有消息麽?”

費承吉“吱唔”兩聲,落荒而逃。

盧雁長望着他的背影,面色陰沉,許久黯然長嘆了一聲。

“吱!”“寶寶獸”歡快的叫聲先行響起,跟着盧雁長聽到一聲喊:“哥!”

第 292 章 物是人非

“咦,哈哈,好多木真元!”這聲音響起的時候,紅箋的靈根簡直在一閃一閃放着光。

按說此時紅箋正在對敵的緊要關頭,沒有工夫回應這個聲音,但紅箋根本無需運功傳遞所思所想,她與聲音的來源心念相通,轉念相互間已來來往往交流了很多。

“木系靈種?”

“啊?嗚嗚,別這麽叫我,我已經為你鞠躬盡瘁,和你化為一體了,哪裏還是什麽靈種,你趕緊修煉,幫我再造身體,我要重見天日,從你這水靈根裏脫離出去。”

果然是那顆木系靈種。

“你什麽時候醒的?”

“我迷迷糊糊好一陣了,前段時候你的五髒六腑重塑,好多能量被靈根吸收,我也跟着沾光,有了些感應,等到後來你晉階,我就醒了,想和你聯系上,總是還差那麽一點,哈哈,這下好,誰送來這麽多木真元,大補啊。”

大補……紅箋立刻道:“那你別浪費了,能吸多少吸多少。”

“這還用你說!”

此時的計北整個身體都幹癟下去,仿佛一下子蒼老了數百歲,驚恐令他的反應變得極度遲緩,他拼命掙紮,試圖再以“鏡花水月”控制住對手。

可他此時的施法在紅箋看來比初學者還要慢上幾分,木系真元由他自己使出來,無異于給木系靈種再添一份厚禮,更因為它已不再是以靈種的形式單獨存在,紅箋的身體在跟着受益,修為飛一樣增長。

紅箋的“萬流歸宗”,加上木系靈種全力施為,計北的木系真元迅速枯竭下去,但是還不夠,木系靈種意猶未盡:“怎麽這麽不經吸,快點再去找幾個來,再來這麽三五個,你就可以順利晉階了。”

再來三五個?這種要求,紅箋不過聽聽罷了。

木系靈種出手,不同于單純的“萬流歸宗”,計北此時的狀态分明是連境界都跌落。

雖是如此,眼前這人紅箋卻不準備放過。

到不是擔心他有朝一日返回道修大陸對自己不利,此時他尚且輸得一敗塗地,就算日後有機會再見,他也絕不會是自己的對手,再說經此一遭,計北分明已經吓破了膽。

紅箋不把計北放在眼裏,卻了解他的秉性,這種人若是給他機會,只怕會有很多無辜的人跟着遭殃。就為多解決一個壞人,紅箋也絕不會手軟。

在木系靈種感慨不經吸的時候,她的“中空劍”已經刺入了計北的身體,血飛濺出來,紅箋沒有躲避。

要殺死一個元嬰,或者說一個曾經的元嬰,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紅箋施法訣木水兩系真元牽引着“中空劍”,正要再補上幾下,計北卻于這千鈞一發之際想起他此時最該做什麽,嘶聲叫道:“別,我認輸。”

這句話話音未落,“中空劍”洞穿了計北的身體。

結界張開,化作耀眼的白光向着紅箋卷來,紅箋顧不得确認計北死活,大叫了一聲“寶寶”,“寶寶獸”歡叫着向她撲來,紅箋伸雙臂緊緊将它摟住。

這白光注視得太久似乎能灼傷神識,紅箋索性閉上眼睛。四周很安靜,她感受着“寶寶獸”溫熱的身體,暗忖:“真好,這次寶寶終于能跟出來了。”

自己會被送到什麽地方?不會是回到那妖獸腹中吧?一別經年,道修大陸不知局勢如何?大家是不是都還好好的?

近鄉情怯,紅箋竟有些鼻子發酸,不敢睜眼,雖然知道直接被送回熟悉的地方可能性不大,但她也怕兩只神獸一時疏忽,将她丢到陌生的大陸,怕小世界中這八載,道修大陸其實已過了千年,怕丹崖宗和親朋故友俱都不在,自己要面對一片廢墟……

“寶寶獸”扭動着身子“吱吱”而叫,叫聲中透着新奇,跟着被隔絕的六識突然被打開,紅箋聞到了大海那鹹鹹的味道。

無盡海!

海浪聲充斥耳間,像一曲歡快的歌。

紅箋壓抑住心中激動,驀地睜開眼睛。

大海一望無際,陽光很充足,映着遠處海面上閃耀着萬點銀波,自己立足在一個小小的孤島上,她聽到的,是海浪周而複始沖擊島上礁石的聲音,一切顯得那樣靜谧。

海水湧到了她站立的地方,腳下一涼,紅箋低頭,這才意識到自己還赤着腳。不用看,經過适才和計北這一番苦戰,身上肯定也很狼狽,紅箋翻了翻乾坤袋,胡亂找了件衣裳披上。

這裏……到底是不是無盡海啊?

“寶寶獸”扭個不停,木系靈種猶自鼓動紅箋趕緊去給它再找個木靈根修士來吸一吸,如此熱鬧,叫紅箋很快就顧不得彷徨。

她摸了摸“寶寶獸”的大腦袋,彎腰将它放到海灘上。

“寶寶獸”撒着歡兒在孤島上蹿了一圈兒,又自高處一路滾到了海水裏,看它這麽開心,紅箋覺着它肯定以前來過這裏,這是在為回家了高興吧。

先摸清楚情況再說。紅箋放開神識,大約一刻鐘之後,附近有幾條飛舟經過,船上都是些築基弟子,紅箋決定先去攔下來問一問路。

其實看船上那些人的打扮,紅箋便隐隐有所猜測,暗道:“不會那麽巧吧?我這是落回南海了?”

結果還就是這麽巧,船上是南屏島的修士,修真之人敬畏強者,紅箋修為比他們高出太多,問什麽都得到對方畢恭畢敬的回答。

此地果然距離南屏島不遠,化神刑無涯已經殒落了八年。

紅箋聽到這回答微微松了口氣,小世界的時間同道修大陸相同,如今正是她落入妖獸腹中的八年之後。

照這些南屏島弟子的說法,八年間道修大陸難得的太平,就連先前已經撕破臉打了好幾場大仗的符圖宗和小瀛洲,也并沒有拼得魚死網破,到現在還僵持在那裏。

紅箋只要知道個大概就好,更詳細隐秘的這些築基弟子也不可能知道。

沖着師弟陳載之,紅箋很客氣地向諸人道了謝,她其實很想知道陳師弟自小世界出來,若是也湊巧落在這附近,有沒有抽空去南屏島一趟,或者回丹鳳看看家人。

不能向眼前這些人開口打聽,也沒有辦法以《大難經》察看。紅箋多問了一句:“之前聽說丹鳳陳家的陳玉章陳老先生病重,不知現在情況如何?”

修士高人找個人跡罕至的地方一閉關若幹年不問世事,這種情況簡直太常見了,南屏島的修士們把紅箋當成了這樣的人,一直有問必答,可她突然問起主母的兄長,那些修士不由地面面相觑,停了半天才由那帶頭的道:“您說的那位陳老先生五年前已經過世了。”

紅箋不由心頭一沉,那修士看出紅箋面有憾色,試探道:“還不知道前輩與陳老先生相識,先輩的尊姓大名可方便告之,容我等回禀家主,抑或恭請前輩到我南屏島盤旋數日?”

紅箋搖了搖頭,南屏島她是決計不會去的,她只是替陳載之難過。

不知師弟現在人在何處,是否已經聽說了這個噩耗?還有師父的死,一樁樁,實是夠他承受的。

紅箋想趕回丹崖宗悄悄看一看,臨別時她問那幾個修士:“這兩日附近海域可有什麽異常?”

那幾人異口同聲地道:“這些年我們南屏島附近多了條元嬰期的妖獸,許多修士都被它生吞下肚,家主數次請來元嬰高手要誅殺它,它都藏得無影無蹤,剛才我們得了信,說是前方苑花島上沖上一具妖獸屍體,被鳥獸啃得只剩下一副巨大骨架,可能便是那只妖獸,上頭命我們去辨認一下。”

只剩骨架,有價值的材料都被收走,故而也就沒有必要隐瞞。

其中一個修士還補充:“可能是有高手經過,正好遇上,該着那妖孽倒黴。”

他們說得熱鬧,紅箋卻隐隐覺着出手誅殺了那妖獸的很可能便是師弟陳載之。載之大約帶着滿懷心事,只在南屏島附近轉了轉,順手殺了只妖獸,面也沒露便走了。

去了哪裏?會不會是悄悄去丹崖宗找師父去了?

反正自己也是要回宗門,回去見到大師伯自然便知道了。

紅箋不再胡思亂想,帶着“寶寶獸”飛往丹崖宗。

由于對丹崖五峰現在的情況全不了解,紅箋也擔心萬一戴明池正在丹崖宗,她等于是自己送上門去,雖然經過八年強體,她的氣息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可也不敢保證就一定不會被化神識破。

還是小心為上。

紅箋特意選在丹崖宗附近的城鎮落腳,将自己由頭至腳好好拾掇了一番。

一些大的消息很容易探聽,戴明池不在丹崖宗,早在八年前,他便帶着元必簡的屍體和徒弟們一起返回了符圖宗,連養病的石清響都帶走了,這八年,他根本很少踏足丹崖。

要說八年來丹崖宗有什麽變化,除了宗主穆逢山一門心思地搞宗門變革,值得一提的便是晚潮峰元嬰闫長青那驚人的修煉速度,自元嬰初期晉階元嬰中期,他只用了短短六年。

師伯晉階了,是該回去看看了。

這個時候,紅箋幾乎想不起當年的蕭蕭是個什麽打扮,大約費承吉、張钰這些人也快将她忘記了吧。

第 291 章 最後一場出師戰

“此生我定當尋齊宗門失落于世的八部真傳,重振無名天道宗的威名,否則永不踏入真仙之境。”

許老對紅箋這等心系宗門勇擔大任的表現十分滿意,一擡手便将她和“寶寶獸”送走。

按照他的許諾,紅箋方在山洞裏消失,便出現在了神殿的最內一層。

紅箋一落地便發覺這個空間真是出乎意料的狹小,縱橫不過丈許,只能容下七八個人站立,這麽丁點兒的地方,她幾乎是第一眼便看到了懸浮于空的寶物。

“寶寶獸”“吱”的一聲歡叫,紅箋上前兩步,手托寶物,仔細感應。

到了最後見真章的時候,紅箋對這寶物充滿了期待,不為別的,在她方才被傳走的瞬間,她看到計北一臉焦慮神情近乎扭曲,沖上來和許老說話。

她和計北同屬苦修部的傳人,那許老不過一縷遺魂,只管二人是不是能達成自己臨終的心願,對于他倆之間的恩怨絕不會橫加幹涉。

立個道心誓,不過幾句話的工夫。

計北轉瞬便會被送出來,兩人在這神殿的最後一層相見,立刻就會拼得你死我活。

只能在這裏打出師戰了,贏的人得以返回道修大陸,而輸了的需得留下來,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也許永遠沒有辦法離開這個小世界。

地方狹窄有利有弊,計北的瞬間移動受到限制,兩個人都沒有什麽回旋躲避的餘地,但是紅箋深知自己有個致命的弱點,對戰計北,她沒有什麽像樣的殺手锏,不管“中空劍”還是“碧血槍”,這一路上都試過,計北對之渾然不懼,她迫切地希望這最終寶物能幫得上忙。

在看到這寶物是顆丹藥的時候,紅箋的心便是一沉。

舉手感應,丹藥在空中無風自旋,隐隐牽動着紅箋的神識。

這顆丹藥吃下去同時強魂強體,雖不知能令她達到何種境界,但看偏殿裏的一顆丹藥便叫她血肉重生,一下子突破到不破境,就想像得到這顆丹藥必定效果非凡,可以助她脫胎換骨。

更難得的是,由于修煉《大難經》的緣故,紅箋的神魂也不弱,神魂與肉身達到了一個微妙的平衡,故而她最近的兩次進階才顯得如此水到渠成,吃下這顆丹藥,這種平衡可以繼續保持下去。

“寶寶獸”瞪大了眼睛,似在催促紅箋趕緊把丹藥吃下去。

紅箋取下丹藥,送到嘴邊,但在這時,她的心中突然有了一絲猶豫,冥冥中似是有什麽在提醒着她,紅箋垂下雙眼,仔細端詳這顆散發着誘人氣息的丹藥。

角落裏氣流湧動,計北出現在了靈氣漩渦之中,他一眼便看到紅箋拿着丹藥正往嘴裏送,大吼了一聲:“東西給我,饒你不死!”

紅箋疾退,回手将那顆神奇的丹藥收到了乾坤袋裏。

計北見她沒有把丹藥吞下肚,微微松了口氣,獰聲喝道:“快些交出寶物,否則這裏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受地方所限,紅箋退到盡頭也不過同他相距丈許,她深吸了口氣,拍了拍“寶寶獸”的屁股将它放下,冷靜回答:“廢什麽話,我急着回道修大陸,快來出師戰吧!”

話音方落,結界顯現,計北怔了一怔,冷笑道:“不知死活!”

一路之上他緊趕慢趕,未同這女修多做計較,她竟因之便敢螳臂當車,搶先向自己挑戰,當真可笑!

正好新仇舊恨一起算,那什麽護宗神獸說要給她留口氣,真動上手哪能那麽有分寸,一不小心将她打死了,又能把自己怎麽樣?

計北心中殺念大熾,一聲怒吼,身軀微震,一條真元幻化的青色長龍自他前胸處沖天而起,龍爪先行探到了紅箋面前,狠狠一爪當頭按下。

這與二人在小世界裏初一見面,計北便打傷了她的那個法術如出一轍,只是更迅猛難以抵擋。計北當日所說只用了七成力道不是吓唬人的。

紅箋也想搶先出手,她的“中空劍”已為法訣驅使着蠢蠢欲動,卻終是沒有快過計北,無奈只得斷了這心思,祭出了法寶“錦魄”。

月白色的“錦魄”一出來便被青龍拍中,“錦魄”巍然不動,整條青龍呼嘯着一頭鑽了進去,那團銀白突轉青綠,煞是奪目。

這樣的頂階法寶哪怕在金丹修士手裏使出來,也能綻放它獨有的光芒,計北目光一凝,跟着露出貪婪之色。

紅箋先前還猜測這計老兒曾是刑無涯的手下,也不知會不會認得“錦魄”,不過看他這表情,分明是并未見過。

計北一招沒有奏效,跟着諸般法術攻擊狂風驟雨般落下,紅箋仗着“錦魄”能擋就擋,實在太快擋不住,便護住要害任它落在身體上。

只撐了片刻,她便暗暗叫苦:這真是全然落在下風,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更要命的是,計北的神識攻擊無聲無息,每挨一記,都引得她識海一麻,心神一陣恍惚,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自己便會一敗塗地。

怎麽辦?

“寶寶獸”撲上來幫忙,被計北狠狠甩在了結界上,紅箋趁隙揚手,掌中“碧血槍”疾刺而出,劃破了迎面而來的木系法術,發出一聲尖嘯。

她這一下突然放棄防禦出乎計北預料,距離太近變應不及,二人法術法寶同時擊中了對方。

“碧血槍”槍尖帶起一道血線,而計北的法術也重重落在了紅箋的前胸,紅箋站立不住,仰面摔出去,後背撞上結界,外表雖然無傷,內裏卻受創不輕,“噗”的一口血噴了出來。

這一下交換,紅箋仍然吃了不小的虧。

計北随手一記治愈法術止住了傷處流血,不破境的難纏超過他預想,不過這半天他自覺已經找到了速戰速決擊垮對方的辦法,左手淩空一點,紅箋正站起的身體果然便是一滞。

計北手上未停,又淩空點了幾點。

紅箋蒼白着臉站穩,此時她眼中的計北動作異常遲緩,這幾指看上去有些可笑,但同時紅箋心裏又清楚得很,變遲緩的其實不是計北,而是她自己。

計北使出來的法術紅箋也會,正是“鏡花水月”。

沒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會被這“鏡花水月”所整治。

難道真是非那顆丹藥不可?

不,不行,那顆丹藥還有更重要的用途。

計北嘴角露出一絲獰笑,“鏡花水月”可以叫對方喪失抵抗,卻殺不死人,他右手施法,真元幻化成一柄青色大劍,“忽”的一聲,向着紅箋的頭顱劈下。

紅箋看到了,她想躲,身體卻不聽她指揮,一個踉跄徑自滾倒于地。

青色大劍險之又險擦着紅箋的脖頸掠過,長長的劍氣掃中了她的肩膀。

疼痛叫紅箋吸了口冷氣,元嬰的法術打在身上她并不是全無感覺,不破境被這一劍斬中脖子,搞不好頸骨也會被斬斷,幸好這老賊是木系的,若是金系,……不,若是金系還好了,自己竟然混亂成這個樣子了。

紅箋腦袋一醒,只聽身後“砰”的一聲,她沒有感覺到疼痛,這一劍不是落在她身上。

“寶寶!”紅箋不用回頭看,便知道是“寶寶獸”替她擋了一下。

心箋的心猛然縮成一團,“寶寶獸”吃痛的嗚咽聲傳入耳中,她只覺血液倒湧,脹得腦袋隐隐作痛,不管“鏡花水月”是不是還在不停地落到身上,侵蝕她的神智,至少在這一刻,紅箋是完全清醒着。

她清醒地想到自己唯一能強過計北的只有身體,來不及再做別的,紅箋滾到了計北腳下,一聲大吼,兩手猛得扣住了他的雙腿。

計北大為意外,但他沒有驚慌,勝局已定,對方瘋了一般不肯認輸再好不過。

這女修的身體很強,但再強也有弱點,離得太近,他收了那青色大劍,手指夾着一道翠色針芒自她頭頂插下。

修士的頭頂是最脆弱的,一旦刺穿,直入泥丸宮,一招斃命。相比那青色大劍,計北對他這招“綿針”更加有信心。

他覺着以紅箋此時渾渾噩噩的狀态,絕對是連爆丹拼命都做不出來,這一針紮下,必将結束戰鬥。

如他所料,不破境沒能抵擋住“綿針”,這道木系真元順利穿破紅箋的頭頂,進入了她的腦袋。

但紅箋卻沒有因之一命嗚呼,不但未死,活得還很精神。

計北對這道木系真元失去控制的同時,就好像在紅箋腦袋裏捅開了一層窗戶紙。

紅箋只覺腦海之中突然炸開一團白光,水靈根似乎有了些許變化,但因它在飛旋,紅箋不及去細查。

突然之間有大量真元湧入,這種感覺是如此的熟悉,她不需細想,已運轉了“萬流歸宗”,死死抱住計北不撒手。

計北一開始還在拼命掙紮,過了一陣他才後知後覺發現,所有使出去的木系真元均如泥牛入海,無影無蹤,再後來,竟已發展到無需他運功,對方便能自他身體裏榨取所有的真元。

與此同時,紅箋只聽着一個久違的聲音在識海中響起:“咦,哈哈,好多木真元!”

第 290 章 砸場子與道心誓

白胡子老頭顯然也有所察覺,一時更加憤怒:“雙修偏門小道,原本不過是殺劫部的微末支流,而今姓白的投機取巧,收買人心,也敢獨立稱部!”

“呵呵,申部宗,你這話可就有失偏頗了!”

白胡子老頭話音未落,突然一個清朗的聲音橫插進來。

紅箋但覺身上一麻,寒毛倒豎。

她心中凜然,按說以她如今的修為,已不大可能被人一句話便勾起這麽大的反應,但這聲音實在是既清雅又魅惑,帶着難以言喻的吸引,堂上除了那位苦修部的申部宗,一時不管男女幾乎人人動容。

來人是個神識高手!似乎是來砸場子的!紅箋意識到這一點,悄悄往計北望去,只見那老兒露出了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申部宗面沉似水:“白淺明,有話出來說。”

又是一聲輕笑響起,跟着苦修堂內突然多了一個人。

這人頭戴玉冠,身着白袍,模樣極為俊美,意态更是說不出得潇灑風流,他這一現身苦修堂,就像鳳凰突然落到了雞窩裏,更襯得苦修部弟子個個潦倒如刺配的囚犯。

紅箋聽得申老頭叫此人白淺明,便猜到眼前這人必是雙修部的首任部宗。

“申部宗說我雙修部原先隸屬殺劫部,這話聽着不錯,不過恕我直言,宗門開宗之時也不過兩大分支,包括諸位的苦修部,也是後來人慢慢發揚光大,從無到有建立起來的,都是同樣出身,申部宗因何就看不起我雙修部?”

申部宗厲聲道:“我等追求大道,本應摒棄卑微私欲,在苦修中不停磨砺心志,方能堅忍不拔,得成大器,你卻反其道而行,蠱惑得宗門弟子走上邪路,我看不起你?待你姓白的成為宗門罪人,我等說不得還要誅殺于你!”

紅箋聽到這裏,已全然明白了究竟,這又是因意念不和,引得宗門紛争,看來這大宗門最後分崩離析,泯滅于世,并不是毫無緣由。

也是,丹崖宗只有水、木兩系,就鬧得水火不相容,這一大家子分成八部,就算同屬一個苦修部,為着強魂強體也要争得面紅耳赤,能有好日子過才怪。

白淺明聽得這番指責,不以為意笑了笑:“申部宗你自己固步自封,還要以你的老眼光來限制宗門發展,真是,叫我怎麽說你好?”

他環顧堂上衆人,一時人人都覺着他那雙神采飛揚的鳳目望見了自己,便是紅箋也從他望過來目光中恍惚看到了欣賞之意,不由地戒心突生。

卻聽白淺明傲然道:“申宗主怎的知道自己找到的便是修煉的真訣,叫我說,通天大道本有千千萬萬,長短不一而已,殊途同歸的話,你長我短,你苦我樂,孰優孰劣,一目了然。”

這白淺明極擅抓住人心,一番話說得不少苦修部弟子心思動搖。

他卻還不滿足,又道:“這樣吧,我也不和你逞口舌之利,你說你強,我們約了三天之後當衆鬥法,我若輸了,便向宗主主動交了這雙修部部宗一職。你可敢來?哈哈,哈哈!”說完不待申部宗回話,攸地消失不見,聽笑聲人已去得遠了。

白淺明走了,苦修堂裏氣氛一時有些壓抑,紅箋覺着申部宗這時候應該趁機和大家說點兒什麽,起碼叫諸人振作些精神,誰知老頭子将眼睛一瞪:“一個個都閑得皮軟骨松,趁着天沒亮,去将上山的青石路再鋪一條出來!”

眼見滿堂弟子到有大半聽到申部宗這命令之後變得無精打采,紅箋不禁有些無語。

二張催促着紅箋和計北回去繼續受罰,計北卻突然大聲道:“部宗方才所言句句是大道正途,令弟子有茅塞頓開之感,生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白淺明巧言令色,建了所謂的雙修部引人進入邪途,早晚自食惡果,大家千萬不要為他所惑。”

紅箋心中一動,計老兒見機到快,這一關給二人重現了宗門當時的一些情況,絕不是叫兩人看看熱鬧拉倒,內中肯定大有深意,計北大拍申部宗的馬屁,正是想明白了這一點。

白淺明當衆約戰,紅箋覺着當年這一戰的結果,十九是申部宗輸了。

白淺明的言辭雖然動人,她和計北卻是在苦修部的小世界裏,應該支持誰根本無需多想。

計北這一嗓子登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苦修部弟子神色各異,申部宗這才正眼盯着計北将他由頭打量到腳,問二張道:“他們兩個水可挑完了?”

二張恭聲答道:“回宗主,還差着大半。”

申部宗皺了皺眉:“怎的這樣慢,算了,先帶他們去修路,等白天撿着空兒再把水挑完。”

計北險些怒罵出聲。奶奶的,這死老頭,活該打不過人家被擠兌。

大半夜的上山鋪路,平常人覺着辛苦,苦修部這些弟子卻都習以為常,申部宗沒有跟來,氣氛輕松了不少,大家手上忙活,嘴裏也不閑着,三五人一夥,一邊幹活一邊低聲議論白淺明和申部宗即将到來的比試。

鳳雙與紅箋一點兒也不生疏,悄聲道:“方師妹,你是第一次見到白部宗吧?有沒有吓一大跳?那樣的氣度,就是真仙也不遑多讓,竟然會是雙修部的部宗。他那一身驚世駭俗的功力,都是雙修得來了。”

紅箋望了她一眼,也壓低聲音:“看出來了,他确實是個人物。”

“不管這一戰的結果如何,白部宗不畏人言,自成雙修部,能做到這一點,他便是天下少有的英雄豪傑,何況他還那麽年輕。”

鳳雙說起白淺明不乏溢美之詞,紅箋卻不這麽看,何況她知道眼前這些人,白淺明也好,申部宗也罷,包括鳳雙在內,都是幾千年前早已做了古的,與他們說話,不必過于謹慎。

故而紅箋低聲嘟囔了一句:“英雄?我看枭雄到是真的。”

鳳雙驚奇地瞪大了眼睛:“這話怎麽說?”

“這話怎麽說?”邊上有人一模一樣也跟着問了一句,一個面色黝黑的老者滿臉好奇,探頭過來。

紅箋心中微動,處于這麽複雜的環境之下,她的神識一直在留意着苦修部的這些人,昨天搬石頭、修大殿,直到方才在苦修堂,她可以肯定自己從來沒有見到過這個老者。

鳳雙顯然也覺着這人眼生:“你是誰?怎麽在這裏?”

一旁卻有年紀大些的弟子認得這老者,幫他介紹:“這是宗門專門管煉制法器的許老前輩,許老,您天不亮就上山采集材料呢?”

那許老未答,只是“呵呵”笑了兩聲。

紅箋見這老者猶自盯着自己,顯是在等自己繼續說下去,方才苦修堂那一幕,讓她想起了丹崖宗。

她去過很多地方,也長了很多見識,卻依舊沒能找到那個解決丹崖宗現狀的好辦法,這叫她有感而發:“破壞容易建設難啊,利益的糾葛,觀念的沖突,甚至于沒有意義的意氣之争,都可能成為亂之起源。也許後人所說的盛極而衰,就起自于白部宗和申部宗的這場約戰。”

說到這裏,紅箋不由地心中一動,難道這就是小神殿設置這一關的用意?叫她和計北親歷這個大宗門的過往,接下來她會一幕一幕旁觀它是怎麽衰敗下去的?

那許老盯着紅箋,目光中漸漸露出了驚訝之色,他突然一把抓住紅箋的手腕,道:“你跟我來!”

紅箋意識到有事發生,連忙抱起一旁玩耍的“寶寶獸”。

那許老拉着她就走,四周似有霧騰起,那麽多苦修部的弟子竟似對二人的離去恍若不覺,連鳳雙都像忘了還有紅箋這麽個人,徑自回頭幹活去了。

只有計北發覺有異,緊随而來。

許老将紅箋帶到了一個極為寬敞的山洞,山洞中空無一物,許老站定,轉過身來面對着她,鄭重道:“你是我宗弟子,既然如此早便已猜到後面發生的事,也就不必繼續在這裏呆下去了,我只問你,可願以道心發誓,此生定當尋齊宗門失落于世的八部真傳,重興我無名天道宗,否則絕不踏入真仙境?”

紅箋只覺腦袋裏“轟隆隆”作響,原來如此,自己沒将外門內門當回事,人家都在這裏等着呢。

八部真傳,只一個苦修部就耗了自己八年時光,天地茫茫,其它七部誰知道現在何處,更何況裏面還有那白淺明的雙修部……

這可不是嘴上說說而已,一旦發下道心誓,必然為之殚精竭慮,否則不是真仙境的問題,結嬰、化神,每有重大的進階心魔都會出來阻撓。

紅箋覺着需得問明白了:“我若發了誓,接下來會如何?”

許老熱切地看着她:“這神殿是我煉制的,我将魂魄留在了這裏,發下道心誓,我将你直接送到最後一層去。”

紅箋不再問了,這時候拒絕他肯定沒有自己的好果子吃,更何況計北已經跟來,絕不能讓他搶在頭裏,為争一線先機,紅箋點了點頭:“好,道心誓不是麽,我發。”

第 289 章 晨鐘暮鼓苦修部

紅箋去追計北,并不是覺着自己晉階金丹後期了,就有足夠的實力和他抗衡,而是要趁着計北不敢與自己過于糾纏,追上去抓緊一切機會給他搗亂,叫計北一路上什麽事也做不成。

若是能偷襲得手,再來同他打場出師戰,那自是最好不過。

自“三足金烏”這件事上便能看出,若不是紅箋及時趕來,計北必然獲得極大的好處,而如今實力此消彼長,兩人的差距因之縮近了一大步。

抱着這種想法,紅箋一直追着計北過了後面兩道關口。

有計北在前面頂着,紅箋到沒覺出這兩關如何兇險,不過也沒有找到像樣的偷襲機會。

這期間冒險交了三回手,紅箋都铩羽而歸,她不得不承認計北也在不停地變強。

元嬰金丹之間本就隔着巨大的鴻溝,要想無視這差異打敗一個神識強大的元嬰高手,這等想法本身就有些不切合實際。

權衡利害之後,紅箋也起過一個念頭,反正打計老兒不過,不如借他開路到達最後一關,在見到終極寶物之前,以出師戰将他強行送出去。只是一旦認輸放人,自己将不知在這裏滞留多久,這樣一個高手回到道修大陸,對石清響和陳載之他們多半是禍不是福。

必須要盡全力,自己走不了拖也要将計北拖在此地。

雖然紅箋覺着自己沒能給計北添上什麽亂,但計北這段時間真是煩都快煩死了,有這麽個人狗皮膏藥一樣時時跟在屁股後面,真是做什麽都需懸着心。

而且計北明顯感覺到了那女修的實力在以一種叫他心悸的速度增長,這說明什麽?說明那女修在神殿中得到了格外眷顧。

他不由想起了那關于“長耳海蘭獸”的傳說,對手運氣好了,那豈不是說自己一直在倒黴?

這叫計北咬碎了牙,若不是還不到打出師戰的時候,他非将那小賤人連同那只“長耳海蘭獸”生撕了不可。

好在前面就是第七道關口,雖然不知還有幾關才會到達神殿的最內一層,但肯定不會太遠了。

計北憋足了勁兒,等着秋後算賬,而紅箋也預感到地頭兒不長機會不多,需得加倍努力,振作精神,與計北幾乎是前後腳進入了下一關。

雖然相隔的時間很短,紅箋進來之後,還是失去了計北的蹤影。

她站定之後,看清周圍所處的環境,不由怔了一怔。

與神殿回廊裏的昏暗寂靜不同,這一方天地陽光明媚,高山巍峨,平原肥沃。

平原之上建着許多殿堂樓舍,遠看不知道是什麽所在,但見那些綿延雄偉的建築依山傍水,其中隐隐有炊煙升起,透着一股安靜祥和。

聽着自那片樓舍間傳來的陣陣晨鐘聲,紅箋不禁有些疑惑,這是什麽所在?

看房舍不下數千間,若是山上林子裏還有,那得住多少人啊。

聽這鐘聲,若是寺院,那俗世間第一大國的護國禪院也未必有如此規模,若是書院,哪個書院會容納數萬學子拜師求學?

但那裏無疑是通過這一關的關鍵所在,不管是什麽地方,總要去察看一番。

一路上鳥鳴啾啾,晨風送來野花的香氣,紅箋抱着“寶寶獸”逐漸走近。

離着山腳尚有數裏,神識突覺有異,跟着她就聽到了一陣“嘿喲”“嗨喲”的號子聲。

紅箋連忙站住,她在這神殿中一連過到第七關,還從來沒有遇見陌生人,之前她以為神殿裏的活人只剩下了她和計北,沒想到在這個地方一下就見到了二三十個。

這些人男女都有,衣衫單薄,裸露出來的肌膚泛着古銅之色,正排成了長隊彎着腰前行,在他們每個人的背上,背着大小不一的黑色石頭,大的看樣子不下千斤,小的也重達數百。

紅箋微張着嘴,向旁邊讓了讓。她注意到這些人身上的衣衫看上去與自己穿的麻衣甚是相像。

隊首是個年輕的男子,他背上的石頭看上去足有七、八百斤的模樣,一邊走,一邊帶頭喊着號子。

似乎感受到紅箋在以神識窺探他,他擡頭看了紅箋一眼,皺了皺眉,沒有停留,繼續向前走去。

此時隊尾上來一個年長些的漢子,打量了一下紅箋,道:“新來的?愣着幹嘛,還不趕緊歸隊!”

紅箋感覺到這漢子氣息很強,估計着至少也是個元嬰,但他打着赤腳,裸着背脊,背上巨石拴以鐵索,勒入皮肉中,若離遠看,真是與傳說中俗世間出苦力的囚犯差不多。

歸隊?紅箋往隊伍中看去。就聽那漢子叫道:“鳳雙,照顧一下新來的師妹。”

一個姑娘大聲應了,出列沖紅箋招了招手。

這姑娘背上的石頭也是不輕,累得滿臉都是汗水,見紅箋走近,笑道:“師妹,這塊強體石給你,來!把你的靈獸放下,叫它跟着跑。”說完反手抱着巨石,慢慢自身上解下來,幫紅箋系在了背上。

紅箋感受到了石頭那沉重的壓力,鳳雙又交待道:“千萬不要動用真元。快,跟上大夥,不要掉隊。”

紅箋猜測自己是不是陷入了幻境,見鳳雙掉頭要走,開口問道:“你做什麽去?”

鳳雙笑道:“我要回去再背一塊。師妹,你怎麽稱呼?”

紅箋猶豫了一下,道:“我叫方紅箋。”

鳳雙沖她揮了揮手:“我叫鳳雙,呆會兒聊。”轉身跑走。

一切都那麽的真實。

紅箋跟着這隊強體弟子來來回回背了十幾趟石頭,大半天就過去了,她是強體三境,在這些人中實力中等,很快就和衆人混得熟了。

石頭背回宗門建大殿用,挖土、砌牆,什麽都需身體力行。不過紅箋之前在外門苦修七年,這種揮汗如雨的日子早便習慣,并不覺着如何辛苦。

在大殿挖土時紅箋看到了更多的宗門弟子,計北赫然就夾雜在這數百人當中。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計北自進來亦被安排着幹了不少體力活兒,把他折騰得夠嗆,再見紅箋,格外焦躁,擡手便是一道青芒當胸襲至。

還未等紅箋反應,旁邊一個幹活的長者眼中精光一閃,伸手将青芒擋下,厲聲喝道:“好大的膽,竟敢當着老夫的面偷襲同門。張雲、張濟,把這個強魂三境的孽徒帶下去,拿千斤桶給他,不把苦修部所有的水缸挑滿,不許他停下來。”

兩個元嬰期的彪形大漢應聲出列,上來帶計北去受罰。

事情如此發展,紅箋和計北都意識到這絕不是個普通的幻境。倒黴的是計北,紅箋不由暗自慶幸自己沒有造次。

誰知她幸災樂禍的念頭還未轉完,那長者已轉過臉來,異常嚴厲地道:“你,肯定是平時修煉不夠專心,才會與同門産生罅隙,去,和他一起挑水,若是你們兩個再敢私鬥,立刻廢了修為趕出宗門。”

紅箋不由苦了臉。

千斤桶名副其實,紅箋将真元運足了,才能勉強挑起這對法器,要走到距宗門三五裏之外的河裏挑水,未等走到,便将她壓得搖搖晃晃。

前面計北雖是元嬰,看上去比她一點兒也不輕松。

紅箋嗤笑道:“哎呦,計師兄,我看你這神殿之行到此也就到頭了,不如幹幹脆脆,就此出師,你也不用受這強體的罪了。”

“都是你這賤人……”計北張嘴便罵。

他話剛開了個頭兒,一旁的大漢擡腿照準他膝彎狠狠便是一腳,計北當即便被千斤桶壓在了下面,半天沒有爬起來,那大漢喝道:“辱罵同門,罪加一等。我看你是想将全宗門的水一起挑了。”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計北黑着臉爬起來,不管紅箋轉着彎如何冷嘲熱諷,始終咬着牙再不吭聲。

紅箋沒能刺激得計北一怒出手,心中也有些無可奈何。

如此兩人一直挑了半下午連大半夜的水,才将苦修部的水缸挑滿了三分之一。

紅箋十分疲憊,早不再撩撥計北,心裏暗暗盤算,這苦修部看來是宗門裏對強體強魂的合稱,故而最終做為八大傳承之一,被劃在了這一個小世界。

難道這一關再現的便是宗門繁榮時的盛況?

怎麽才能自這裏面出去?

計北目光陰沉不作聲,心裏也在想着同樣的問題。

又挑了一趟水,剛回到目的地,前面奔來一名弟子,口裏叫道:“兩位張師兄,部宗有令,叫大家速去苦修堂集合。”

不知是張雲還是張濟挑了挑眉,吩咐二人:“桶就放這裏,先去集合,等回來再繼續。”

紅箋和計北老老實實跟着兩大張姓高手去到苦修堂,離遠就聽一個蒼老的聲音在殿內咆哮:“簡直蠢不可及!誰再聽信‘苦修百年,不及雙修三載’這種混賬話,給我自廢修為,滾到雙修部去!我呸,男盜女娼,死不要臉!”

紅箋等人進去,卻見苦修堂裏黑壓壓的全是垂手肅立的弟子,一個白胡子老頭兒在堂上怒聲呵斥,除此之外鴉雀無聲。

可紅箋卻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這無聲中透着一股說不清楚的蠢蠢欲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