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9 章 前塵勿多念,今生再修緣

石清響苦笑站住,轉回身來凝視着她:“難道一直以來,我表現的還不夠明顯麽?”

紅箋呆怔半晌:“你要我怎麽相信?如此荒謬……”

“是你要知道的,你信或者不信……”兩人目光對視,石清響很快做出了讓步,“好吧,你要怎麽才相信?”

他擡手摸了摸“長耳海蘭獸”的大腦袋,順便捋過它那撮藍毛,小家夥回過頭去,樂呵呵地望向他,大尾巴使勁兒地搖了搖。

石清響道:“當初我們結嬰之後,這只‘長耳海蘭獸’跟了你好久,所以我知道它的習性和喜好,前番是我将它到送到了那小島之上,它還是那麽依戀你。”

紅箋低頭,在“長耳海蘭獸”大而澄澈的眼睛中望見自己,不知為何,那個自己看上去熟悉卻又陌生,這叫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問:“那時候,我們是怎麽對付季有雲的?”石清響帶回了《大難經》,季有雲拿到了之後必定比現在要難對付得多。

石清響道:“你我各有一部分《大難經》,我們聯手,那也是很強的。”他頓了一頓,再次開口,背誦的卻是《大難經》的口訣。

紅箋身子巨震,石清響背的口訣她是如此熟悉,正是她掌握的那部分《大難經》,至此她終于對石清響的這番話再無懷疑。

若不是自己曾經毫無保留地信任他,又怎麽會把《大難經》傾囊相授?

這麽說,自己最後死了?

怎麽死的?一旦她認定石清響說的是真的,自己怎麽死的已經不需再問,在冰川海底,自己施展“萬化生滅功”時,石清響那異常的反應已經說明了一切。

要怎樣,才會下定這麽大的決心,是對石清響的愛嗎?還是對季有雲仇恨?

紅箋心中十分茫然。

在這一刻她又想起了季有風,若是現在,只要她将全身法力将這條命交出去,便可以換得季有雲和戴明池伏誅,她會如何?

紅箋抱着“長耳海蘭獸”背靠一株大樹慢慢坐下,“長耳海蘭獸”咧嘴沖她吐了個大大的泡泡,見紅箋沒有理睬它,伸出胖乎乎的前爪,費力地将紅箋的一只手掌擡起來,搬到了自己的腦袋上。

紅箋回神,看向小家夥,“長耳海蘭獸”晃着腦袋,在她掌心裏輕輕蹭了蹭,紅箋會意,心中輕嘆了口氣,運轉“凝水訣”,純淨的水落在“長耳海蘭獸”身上,它惬意地閉上了眼睛。

反正對自己來說,這些事都是未來還沒有發生過的。先顧了眼前,幫大師伯奪舍,其它的,等以後再說吧。

想到井白溪,紅箋心中不由一凜,她想起了石清響的話,他說極有可能世人只聽說仇嬌死了,并不知道師伯井白溪遇襲活了下來。這根本就是他那一世真實發生過的事吧。

比自己不幸的人太多,這一世絕不能再叫大師伯悄無聲息的死去。

她定了定神,擡頭望向石清響,問道:“我該怎麽同它商量?”

再怎樣理智,看着這個曾是自己道侶,又為自己舍棄了成仙大道的男子,心裏總是會覺着有些異樣啊。

石清響坐到了她對面,擺弄了一下“長耳海蘭獸”頭頂的濕毛,用手指在它圓滾滾的身上戳了戳,似乎在看哪裏好下手,“長耳海蘭獸”不知有沒有覺出背後這男人不懷好意,在紅箋懷裏挪動了一下,把屁股對準了他。

石清響沉吟了一下,掏出兩株魔魂挑剩下的靈草來,哄騙道:“來,小家夥,看看喜不喜歡?”

紅箋一眼便看出來這小子的險惡居心,石清響對“長耳海蘭獸”極為了解,兩株靈草一呈淡藍,一呈乳白,水意盎然,很明顯,這是兩株保存完好的水系靈草。

可是“長耳海蘭獸”不知是看不上這兩株價值連城的靈草,還是對石清響有了提防,張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連頭也沒回,将下巴搭在紅箋肩膀上,睡意朦胧,将石清響晾在了那裏。

紅箋目露揶揄望了石清響一眼,她雖然覺着這一幕非常好笑,卻不能真叫“長耳海蘭獸”睡着,當下拍了拍它的屁股,将它放到了地上。

“長耳海蘭獸”目露茫然,看了看紅箋,又扭頭看了看石清響,但是它的目光始終沒有落到那寶貝上。

看來這是真的不感興趣。

石清響收起靈草,直起身子向周圍望望,飛身躍起。

一陣微風吹過,半空像下了場冰雹,“噼裏啪啦”那些褐皮堅果紛紛由高處掉落,滾得到處都是。

這一下“長耳海蘭獸”瞌睡全無,它坐不住了,挺着渾圓的肚皮直立起來,伸出一只前爪指向地上的果子,沖着紅箋“吱吱”兩聲,似是叫紅箋快看。

紅箋瞧見它這副滑稽的樣子,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

石清響落回地面時,“長耳海蘭獸”正像個球一樣滿地滾來滾去收拾果子,忙得不亦樂乎。

紅箋不忍,同石清響道:“叫它先玩一會兒吧。”

這小家夥模樣懵懂,難以溝通難以收買,石清響覺着頭疼,道:“看來只能出殺手锏了。”

待“長耳海蘭獸”終于撿完了果子,心滿意足轉過身來找人時,就見紅箋遠遠蹲在沙地上,後背沖着自己不知在做什麽。它“吱吱”兩聲,聲音裏透着不解,但紅箋并沒有回頭,“長耳海蘭獸”只得自己颠颠地跑了過去。

石清響一動不動地躺在紅箋身前的沙地上,雙眼緊閉,無聲無息。

這只“長耳海蘭獸”長這麽大還沒有見過死亡,它很喜歡眼前這一男一女,見狀下意識就以為這兩人是在同它玩,所以它很是配合的“吱”一聲叫,兩只後肢一使勁兒,就跳到了石清響身上,還順便用胖乎乎的肉掌在他肚子上踩了踩。

“……”石清響差點兒沒詐屍。

紅箋不忍再看,肩膀微微抖動,轉過臉去。這個時候要是露餡笑出聲的話,未免太不厚道了。

正當她以為石清響這下算是演砸了的時候,一抹黑氣慢慢浮現在石清響臉上。

黑氣越來越濃,石清響的臉看着也越來越吓人,“長耳海蘭獸”終于發現這異常,慌忙自石清響身上跳下來,指着他的臉“吱吱”而叫,意在告訴紅箋“出事了”。

紅箋早得了石清響授意,安撫地撫摸了一下“長耳海蘭獸”的大腦袋,自乾坤袋裏取出個裝液體的小瓶子,在“長耳海蘭獸”的注視下咬破自己左手食指,将血滴在了瓶子裏。

等血裝了小半瓶,紅箋晃了晃瓶子,将這些血慢慢倒在石清響身上。

“長耳海蘭獸”目睹了“奇跡”的發生,石清響身上沾到那些血,臉上的黑色很快褪盡,又過了一會兒,他睜開眼睛,坐起身來。

紅箋望着“長耳海蘭獸”,不知道小家夥是否能明白這其中“起死回生”的意義,看它那雙大眼睛充滿了靈氣,應該能理解取血的目的是為了救人吧?

兩人就在沙地上陪着“長耳海蘭獸”嬉戲了一陣,很快早有預謀的石清響“舊病複發”,當“長耳海蘭獸”看到石清響又一次滿臉烏黑,氣息全無地倒在地上,明顯比剛才鎮定得多,等紅箋拿出瓶子,它已經提前将注意力落在了她受傷的那根手指上。

但這一次,紅箋卻握住“長耳海蘭獸”的前爪,把瓶子口對過去做接血狀,面帶問詢望着它。

也許是因為此前有紅箋做了示範,“長耳海蘭獸”很自然便接受了要用它的血去救石清響的事,它甚至主動将自己的胖爪子伸到了紅箋嘴邊,要往她細白的牙齒上送。

紅箋心中感動,使勁抱了抱小家夥,她下不了口去咬“長耳海蘭獸”,就勢在它送上門的爪子上親了一親,取出一根“千足膽”的尖刺,在小家夥前爪上輕輕一刺,登時便有血珠冒出來,紅箋小心地将這些珍貴的血一滴滴接到瓶子裏。

好容易得來“長耳海蘭獸”的血,石清響自然不會去浪費演戲,眼見大功告成,當即收工,自地上爬了起來。

“長耳海蘭獸”大為驚奇,指着他沖紅箋“吱吱”叫個不休。

但如此也只是一小會兒的工夫,待紅箋和石清響一心一意陪它玩耍,小家夥很快便将這個小插曲抛在了腦後。

紅箋和石清響等到中午才動的手,在冰川海底耽擱了那麽久,又趕了很遠的路,到達瓊壺島時已是天将黃昏,夜晚很快來臨,屈指一算,這已是二人離開丹崖宗的第六天晚上。

煉丹所需的五種材料終于準備齊了。每一樣都價值連城。

到底能不能一舉解決井白溪面臨的難題,将他從小小法陣中解脫出來,千斤重擔落在了從未煉過丹的紅箋肩上。

紅箋雖然已經将那“深水凝煉篇”翻來覆去幾乎要掰碎嚼爛,心中卻毫無把握。

這天晚上,待“長耳海蘭獸”終于玩累了呼呼睡去,石清響提醒紅箋道:“時間不多,該進行下一步了,走吧。”

第 248 章 匪夷所思的真相

魔魂和“吞噬”仍在拼死相搏。

依舊天搖地動,驚濤拍岸,只是兩個死對頭幻化出的身體都大見縮小,魔魂黑氣不再,只見一個淡淡的灰色虛影,而“吞噬”更是近乎透明。

算一算,這一架足足打了有一個時辰,那條魔魂不知是否已經在後悔不該答應石清響的條件,這種消耗,多少靈丹妙藥也難補得回。

好在死對頭也沒占到便宜!

這時石清響離遠取出白毫筆,以血為引,召喚它回去。

那魔魂咆哮一聲,甩脫了“吞噬”,掉頭向着“天魔聖身”撲去。

它和對頭“吞噬”說到底最初都是神魂,後來身體死去同被收作了器魂,雖然它已被石清響作主釋放,但在找到合适的身體之前,它并不能徹底脫離法器而存在。出來厮殺這麽久,已近乎達到了它的極限。

那邊“吞噬”基于同樣的原因沒有追擊,原地遲疑了一下,掉頭鑽回水下。

石清響退出“吞噬”的勢力範圍,同紅箋道:“走吧。”

魔魂此時已将半截尾巴鑽進了“天魔聖身”,身體還露在外邊,向着石清響無聲張開了大嘴,幻化出來兇獸的頭顱看上去頗為恐怖。

它這是在按照約定向石清響索要酬勞。

石清響沒有叫它久等,手一揮在“天魔聖身”前面幻化出來一張長條桌案,桌案飄浮在半空,他将二十九件寶貝全部取了出來,一一擺放在上面,很幹脆地示意魔魂自行選用。

魔魂掠過,桌案上的寶貝一下子少了近半。

二十九件東西,它卷走了十三件,東西到手之後也不知滿意了沒有,一頭鑽進“天魔聖身”中,再沒了動靜。

這已經比預料中的情況要好。紅箋顧不得心疼,先看它給二人都剩下了些什麽。

石清響笑了:“我看剩下的這些東西,程長老他們只怕是要失望了。”

他的眼光自然比紅箋高出很多,魔魂一将東西卷走,他便看出來少的大多是妖丹,而靈草之類越是品質純淨的東西,魔魂越是避之唯恐不及。

這也難怪,季有雲留來煉丹的收藏,無一例外全是用來滿足道修的需求,剩下這十六件雖然珍貴,叫修魔的人來看,實在是有些雞肋。

解決了這一件大事,在石清響看來,井白溪的事已經完成了大半,餘下一樣材料是“長耳海蘭獸”的血,別人或許不知道那小家夥在哪裏,他卻是知道的。

離開極北冰川的時候,兩人不約而同想到待季有雲回來,看到海底那副凄慘的模樣,不知會何等的氣急敗壞,都覺着心情甚是舒暢。

石清響以飛行法寶載了紅箋徑直往南飛,外界氣候漸漸轉暖。

紅箋研究了一陣“水深凝煉篇”,再睜眼時發覺飛行法寶一路向南,飛過小瀛洲,飛過丹崖宗,全沒有要停的打算,竟似還要長途跋涉下去,奇道:“‘寶寶獸’到底在什麽地方?”

石清響道:“那只小家夥懶得很,沒事便喜歡在三個地方呆着,這個季節南方瓊壺島上出産一種果子,只是尋常吃食,難種難摘,味道也一般,加上瓊壺島位置偏僻,咱們平時很難見着,偏它喜歡。十有八九這會兒正賴在島上。”

紅箋想起“寶寶獸”那圓滾滾的身子,烏溜溜的大眼睛,不禁心柔得像要化開一樣,笑道:“它就只知道吃啊。胖成那樣,也不知道怎麽摘到果子的?”

石清響對此十分清楚,道:“樹底下等着呗,島上的‘雷襲鳥’捕食歸來,看它可憐巴巴的,會幫它把果子啄下來。你去看了就知道了,啄下的果子再多,等第二天‘雷襲鳥’快回來的時候,它又跑去樹下等着。”

紅箋“哈哈”而笑:“它這日子過的到是悠閑。這輩子我定要好好修行,若是做不了真仙,争取來世做一只‘長耳海蘭獸’吧。”

石清響望着她,搭話道:“你若是‘長耳海蘭獸’,不用在樹下等,我天天去給你摘果子。”

紅箋目露怪異嗔了他一眼,道:“都下輩子了,誰還認得你。”

她想起在那無名荒島上得“寶寶獸”陪伴過了十天閑散舒适的生活,想見那小家夥的心情突然變得急切起來,催道:“快飛快飛,等到了那島上,咱們一起幫它摘果子去。”

石清響當真又将速度加快了幾分。

紅箋望着他,心下突然生疑,道:“你怎的知道這‘長耳海蘭獸’的情況?你哪裏有時間去了解它是怎麽生活的?石清響,你同我說實話,方才在極北冰川的海底下,我問你怎麽知道季有雲的煉丹之所,你說等回到海面上再告訴我,現在能說了麽?”

昏暗的法寶內,她往前湊了湊,強調道:“你不要敷衍我。”

石清響嘆了口氣:“我要說,因為學了《大難經》,可以未蔔先知,那必然是騙你的。可真相比這個還匪夷所思。不如你就照這個想吧。”

紅箋氣結,叫道:“石清響!你管我信不信,我要聽實話。”

石清響笑了一聲,道:“好,你別急,我說實話。你剛才還說起前世今生,我要說的不是前世今生,更像南柯一夢。既然你要聽,我說的時候,你聽我說完,再難以相信,也不許打岔。”

紅箋被他完全勾起了好奇,瞪着一雙大眼睛點了點頭:“你說就是。我聽着。”

石清響的聲音有些低沉:“聽說過蜃景神殿的傳說嗎?”

紅箋信守承諾,不說話只是點頭。

“‘若是能進入神殿的最後一層,上界的真仙可以滿足你一個願望。’,你聽到的說法是不是這樣?這說法是從化神商傾醉那裏傳下來的,并不完全對,神殿裏面沒有真仙,只有三樣天地異寶,異寶輪番出現給你選擇,三次機會,錯過了也就錯過了,無法反悔。”

紅箋眼睛瞪得滾圓,她雖然沒有出聲,眼睛裏流露出來的卻全是半信半疑。

石清響笑了笑:“我剛才說的都是真的,因為這是我的親身經歷。曾經我被送到魔修那邊,輾轉許多年拿到《大難經》返回道修大陸,後來一直修煉至元嬰、化神,我和道侶兩人聯手,同季有雲鬥了一輩子,說句滅自己威風的話,十次裏我們總要吃個七八次的虧。但這沒什麽,我們過的比他快活多了。”

石清響講到這裏停了下來,紅箋幾乎要開口追問:“後來呢?”

不管這是前世今生,還是石清響作的南柯一夢,這家夥提到了道侶!他竟然有了老婆?這簡直太叫紅箋好奇了。

幸好石清響很快接着講了下去:“後來我倆同季有雲一起發現了蜃景神殿,我們知道不能叫他進去,否則叫他心願達成不知會發生什麽可怕的事情,可我們兩個加起來也不是季有雲的對手,這回同以前不一樣,打又打不過,逃又不能逃,只能拼命。”

紅箋終于忍不住問道:“後來呢?”

“後來,她死了,季有雲也死了,我一個人進入到了神殿的最後一層。”

紅箋嘴巴微張,目露驚愕,顯是未料到這故事到後來竟是個悲劇。

石清響繼續講道:“天無絕人之路,神殿裏的三件異寶,我選擇了最後一件,那是一滴‘覆水’,這件神奇的寶物可以使時光倒流,吞下它,與元神相融,便可以把人送回到過去,回到她還活着,不幸還沒有發生的時候。”

紅箋怔在了那裏,石清響是在開玩笑麽?不,不像,這竟不是一個故事,是現實中發生的事?難怪他說比《大難經》更加匪夷所思。

石清響不再講下去,那此時發問就不算打岔,她輕聲問道:“你說的那‘覆水’,把你送回到了什麽時候?”

石清響答道:“你這麽聰明,自然猜得到,便是穿越天幕,剛進入魔域那會兒。”

紅箋點了點頭:“所以你這次選擇了道魔同修,拿回來給季有雲的《大難經》叫他只能看,不能學。你還叫人去劫了煉魔大牢……”

有一個問題盤旋在她心頭,一個答案呼之欲出,紅箋心中覺着不妥,面色微變正要發問,石清響突然打岔道:“瓊壺島到了,你不是急着要見‘長耳海蘭獸’?”

飛行法寶向着海中一個不大的島嶼降落下去,那島上長滿了整齊高大的針葉樹木,針葉之間結着許多褐皮堅果。

透過樹與樹之間的空隙,果然看到胖乎乎的“長耳海蘭獸”像一只大松鼠一樣坐在地上。

法寶飛來吸引了它的注意力,它使勁兒仰着頭望向天空,那撮藍毛在腦袋後面劃出一道弧線。

飛行法寶降落到島上,石清響随手将它收起,便要往“長耳海蘭獸”那邊走去,到是“長耳海蘭獸”眼尖的看到了紅箋,歪着腦袋想了一下,它記起了這個人,當即自地上爬起來,向着紅箋飛撲過去。

紅箋此時哪裏還顧得上這小家夥,随手将它抱起,追着石清響問:“你還沒有告訴我,你那道侶是誰?”

第 247 章 世界崩塌你還在

也許是因為有人傾訴,有人共鳴,此時紅箋心裏冷靜了很多。

她也在努力地尋求着這些寶物們的共鳴。

紅箋小心釋放出神炁,得益于“萬流歸宗”進階和“木系靈種”,金木兩系的能量對她的神炁格外親近。

這些寶物蘊含的能量具有極大的差別,但五行當中金木兩系正處于水系的兩端,或多或少都暗含着親水的特點。

能被季有雲擺放在這裏的,每一個都具有它獨特不可被取代的用途。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紅箋圈定的範圍也在逐漸縮小。

“水中金”,紅箋的目光在一顆金系妖丹和一枚黃色結晶上猶疑,兩者相距太遠,很難同時拿到,考慮到妖丹距離選出來的“水中土”近,紅箋心下有了決斷。

“水中木”紅箋屬意的是一株靈草。

這株叫不上名字來的靈草中潛藏着蓬勃生機,更為難得的是紅箋的神炁竟在它散發的氣息中感覺到了一種全新的能量,陌生但不排斥,不管是什麽,都要将它拿到手。

紅箋最後又确認了一下三樣東西的位置,向石清響道:“可以了。”

“放輕松,能拿多少拿多少。你想想,咱們這一下,毀了季有雲多少好東西啊。”石清響調侃道。

說話間他開始施法,施展出的正是他先前在海面上抵擋黑袍老者飛劍的那個防禦法術。

但這一次,這個法術的防禦範圍極廣,将他和紅箋護在其中,幾乎在山洞中撐起了一方小天地。

“想好怎麽拿了?想好就動手!”

石清響話音落下,紅箋撲了上去,左右手齊動,左手抓起靈草,右手一撈,兩顆妖丹盡入手中。

就在她觸及寶物的瞬間,整個山洞突被喚醒。

紅箋沒有聽到法陣發動的聲音,四周的牆壁由完好無損到化為齑粉只在一息。

這一息,是那麽的短暫,紅箋不知道自己搶到了多少寶物,她只恨不能再長出十只手來,沒有時間再往乾坤袋裏裝,她将這些外界難得一見的寶貝自牆壁上取下,只能先護在了石清響撐起的防禦法術內。

當周圍的一切突然粉碎,巨大的沖擊力自四面八方擠向了中間的二人,石清響的防禦法術震顫了一下,護住的空間猛地縮小了一大半。

一瞬間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山呼海嘯一般擊打在這護罩上,墨綠色的真元被千萬件異物同時切割,眼睛失去作用,但神識還能感覺,紅箋覺着石清響此時不是在與一個小小的珊瑚礁山洞對抗,轟在他防禦法術上的簡直就是天地之威。

想到二人正處于萬丈深海,紅箋頓時醒悟,石清響此時撐起的不僅是山洞整個炸開的沖擊,還有萬鈞海水直落而下的重壓。

血在沸騰,神智卻特別清醒。紅箋取下乾坤袋,一樣一樣飛快拾取着護下來的寶貝。

一共三十四件,具體拿了些什麽東西紅箋無暇細看,但提前鎖定的幾樣都确定在裏面。

此時防禦護罩多處向內凹陷,真元薄至神識掃上去便覺着岌岌可危的地步。

要碎!紅箋此念閃過,石清響向着她邁出了一步,兩個人幾乎是貼身而站,防禦法術的範圍再次大大縮小,真元流轉,重新填補上薄弱之處,石清響幹淨利落吐出一個字:“走!”

馬蜂窩已經捅了,要沖出去哪那麽容易,這一片珊瑚礁徹底化為廢墟,被海水翻攪,其中隐藏着大量的殺機。

他倆逆流而上,這些殺機都作用在了包裹住二人的墨綠護罩上,只支撐了數十丈高,石清響便再次感覺到了吃力。

他幾乎沒有做更多的猶豫,伸雙臂把紅箋抱住。

水很涼,即使有厚厚的一層真元護住,那些冰川雪水帶來的寒氣仍會滲入進來,在水下呆了這麽久,紅箋覺着自己由頭至腳連頭發絲都是冰冷冰冷的,此時突然有一具溫熱的身體自背後貼上來,感覺特別的清晰。

紅箋沒有作聲,她知道此時石清響并沒有別的想法。

一定要完好無損地沖出去!

墨綠色的真元像一個巨大的蛋殼,裹住了兩個人,貼合,不留空隙。這已經是石清響所能做到的極限,但是,還不夠。他能明顯感覺到自己的真元不足以這麽支撐着兩人脫離危險。

紅箋耳邊脖頸感覺到石清響忽快忽慢的呼吸,後背傳來他愈來愈急促的心跳,随即亦意識到情況有些不妙。

怎麽辦?

防禦法寶她是有的,不但有,還是整個道修大陸數一數二的法寶“錦魄”,要祭出來幫忙麽?

但紅箋轉瞬想到依她此時的修為,并不足以展現那件法寶真正的實力,石清響就沒有防禦法寶麽?自然不是,只是他覺着以他金丹圓滿的修為,法寶遠不如這個法術好用。

到這時候,紅箋不由暗自慶幸石清響不是金靈根,不是土靈根,偏偏是木靈根。

她不再遲疑,反手抱住石清響,施展出了“萬化生滅功”。

石清響的身體猛然一震,就“萬化生滅”的得益方而言,他這個反應實在是太過激烈,紅箋吃了一驚,下意識便以為他道魔同修,情況與旁人不同,連忙道:“怎麽了?有什麽不對?”

石清響的反應足足慢了好半天,紅箋聽着他喃喃道:“沒事,我很好。只差一點就夠了,你要好好的,別給我太多。”

紅箋叫他這番話弄得哭笑不得,嘆道:“你以為我會傻到像前輩對我那樣麽?”

石清響沒有作聲。

停了片刻,紅箋又感慨道:“我們都要好好的,和季有雲繼續鬥下去。”

得益于紅箋相助,包裹着兩人的墨綠蛋殼漸漸向明亮的碧綠色轉化,雖然防禦力亦漸不如先前,但終是在其中魔氣耗盡之前擺脫了危險,快速向水面上浮去。

紅箋先悄聲道:“我們逃出來了。”不待石清響應聲,她大叫了一聲,掙脫石清響的懷抱,歡喜道:“哈哈,這下發財了!”

“對,每一樣都是價值連城的寶貝。”石清響回應她。

紅箋苦了臉:“可惜還要分一大半出去。接下來咱們做什麽?”

“先離開這附近。待我恢複些真元,去将魔魂收回來。”

紅箋應了一聲,她知道石清響所說的真元,指的是魔氣,她對這個實是愛莫能助。

這會兒形勢沒那麽緊張,可以聊些閑話,紅箋道:“猜猜我們搶到了幾樣?”

“幾樣?呵呵,三十幾樣吧。”

“啊,你竟然知道?”

“我稍稍留意了一下。”

不管怎麽說,大師伯的丹方有了着落,紅箋心中歡喜,她突然想起一回事來,道:“我剛才一股腦都收到了乾坤袋裏,其中好多不認識的,不知道會不會互相影響,也不知裏面有沒有不能出水見光的?”

“不會,若是有的話,季有雲會單獨擺放。”石清響心情舒展,一句一句不緊不慢地回應着她。

有了真元,兩人速度極快,說話間已經能感覺到周圍有微弱的靈氣流動,又游出一段,兩人浮出水面稍事休息。

紅箋拿過乾坤袋清點了一下三十四件寶物,先取出事先挑中的三樣,又木、金兩系各挑出一件來備用,除了這五件,剩下的按照約定都要由那魔魂先行選擇,萬一它特別不挑食,那這些拼命搶出來的寶貝只是從兩人這邊過一下手而已。

紅箋将剩下的二十九件寶貝交給石清響,不甘心地道:“悄悄留下幾件好不好?”

石清響笑了:“不好。”

“哎呀,好舍不得。”紅箋眼珠轉了轉,“你怕不怕養虎為患?”

“擔心這個,我們可以晚些去将它喚回,叫它和那條妖獸之魂多拼一陣,反正我們消耗這樣大,多歇一歇也是應該的。我是說撒謊不好,那會日後成為你的心魔。”石清響一副很好脾氣的模樣解釋着。

紅箋“噢”了一聲,停了片刻忍不住道:“那完蛋了,我從小到大,已經撒了不知多少謊。”

石清響忍俊:“那以後就盡量少說,尤其是連你自己都覺得說謊不對的時候。”

紅箋點了點頭:“有道理啊。”但她随即又道:“戴明池和刑無涯如此倒行逆施,惡事做盡,為什麽還可以修煉至化神?心魔為什麽不叫戴明池和季有雲這等惡賊走火入魔?”

石清響舒展開身體躺在冰層上,他将一只衣袖橫過雙眼,擋住沒什麽熱度的陽光,也許是先前流了太多的血,消耗了太多真元,衣袖下面露出來的臉蒼白得吓人。

他回答紅箋:“因為他們不覺着這樣做不對。”

石清響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發虛,他太累了,紅箋意識到這一點,連忙閉上了嘴,不敢相擾。

過了一會兒,石清響的聲音含糊傳來:“什麽時候了?”

紅箋大致估計了一下:“自咱們從水下上來,差不多有半炷香的時間。這麽快就回去?”

石清響爬起身:“走吧,趕緊打發了那條魔魂,咱們好去找‘長耳海蘭獸’。”

第 246 章 生命的輪回

贏了,紅箋不由松了口氣。

至于那黑袍老者跑就跑了吧,石清響流了那麽多血,又力敵兩大元嬰,他人沒有事就好。

可顯然石清響并不這麽想,他自滔天巨浪中一躍而出,手臂張開,指間烏光一閃。

不是法術,也不是什麽法寶,這道烏光在空中扭動了一下,紅箋判斷出來,那是一種魔物。

小小魔物如影随形,只一瞬間便在翻湧的浪花中找到了黑袍老者的位置。

黑袍老者還毫無所覺,石清響在半空看得清清楚楚,他再次出手,這一次是道修法術“光陰箭”。

石清響年少時在跹雲宗學了“伏魔藤”,後來拜師戴明池被幹預着換了本命法術,直到他在魔域攜記憶醒來,才結合着自身的情況選擇了這最适合自己修練的法術。

在木靈根功法中,“光陰箭”雖然屬于上乘,但絕不是頂級功法,那些頂級功法石清響并不陌生,甚至他的記憶中便存着不在少數,但是用一個化神的眼光去衡量利弊之後,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光陰箭”。

“光”代表着“明”,“陰”代表着暗,“光陰箭”這個法術自含明暗兩面,恰恰契合他的道功魔法,若是在未來他能将困擾着他的道魔沖突順利解決,這門法術在他手中将煥發出壓倒“心劍”的強大實力。

此時他這“光陰箭”使出來,但見一道半明半暗的光線射入水下,明的是亮綠的木真元,暗的是漆黑如墨的魔氣。

這道法術太快,紅箋的“求根溯源”追之不及,只見劇烈搖蕩海水中泛起了暗紅色的血,石清響緊跟着又是一記法術打出,紅箋不知這道光鑽入水中打向何方,但估計着,這一次的目标應當是那黑袍老者的元嬰。

石清響随即收了魔物,擡頭望了一眼尚在高空同“吞噬”撕咬的魔魂,将自己沉入水下。

大功告成,他殺死對方兩個元嬰,下水來了。

稍停片刻,石清響到了,他身上濕漉漉的,此前沾上的血跡已經不見,黑暗中神識發覺了紅箋,傳聲道:“走吧。”

“要殺進煉魔大牢麽?”紅箋跟在了他的身後。

“不用,你跟我來。”石清響沒有時間多作解釋。

紅箋知道二人必須要快,雖然眼下石清響的計劃實施得頗為順利,但誰也不敢保證季有雲不會接到消息突然返回。

她跟着石清響一路往海底潛去,開始她還擔心會有大牢的看守們追來攔截,但随着距離逐漸拉開,在這蒼茫深海裏,就算敵人要追,也搞不清楚方向,此時唯一還能感覺到兩個人準确位置的只有那“吞噬”。

危機一稍稍解除,紅箋的腦海中突然湧入了許多回憶。

這個地方,她怎能忘記?

“那麽多丹藥,季有雲不會都帶在身上,這冰川之下極度深寒,海水将凝未凝,正是他這水靈根煉制丹藥的最佳所在,我感覺得到在咱們的周圍,必有一處他用來煉丹的老巢……”

這正是當年危急關頭前輩用來欺騙鞏騰發的原話,難道前輩說的竟是真的,季有雲煉丹的地方真在海底?

她擡頭望向前面帶路的石清響,傳音道:“這地方,你是怎麽知道的?”

“等回去了再和你細說。”石清響顯然并不知道紅箋此時心中正千折百回轉着無數個念頭。

沒有得到答案,紅箋腦袋裏一片渾噩,只是下意識地跟緊了石清響。

過了一陣,前方突然亮堂起來,一簇小小的火苗在海水中跳躍,是石清響放出了“水中火”,這點微光照亮了方圓十數丈的距離。

“留意,應該就在這附近了。”石清響道。

因為知曉大致位置,石清響在海底搜索得非常快,不大會兒工夫便有了發現。

附近沒有靈氣,顯而易見依舊是在“吞噬”的控制範圍內,也許正因如此,季有雲将自己這煉丹之所建在了巨大的珊瑚礁當中,門口設着法陣,沒有做過多的遮掩。

石清響松了一口氣,短時間內找到這個所在,打劫季有雲的事就成功了一大半。

他傳音道:“這裏進去之後必有危險,他再信任那條妖獸之魂,也不會把寶貝都擺着,任由旁人拿走。千萬小心。”

紅箋應了一聲。

石清響不知是不是感覺到紅箋情緒有異,轉頭望了她一眼。

他又鄭重提醒道:“那我開始了。”

“水中火”靠上前去,照亮法陣,石清響稍做研究,判斷道:“這法陣只起阻擋海水、防止活物撞進去的作用,我們進去。”

他施法打出幾道法訣,法陣上明暗交相輝映,石清響一步邁出,穿過法陣,人進到了洞府內部。

紅箋連忙趁着法陣反應猶在,跟了進去。

石清響正在裏面等着她。

這是一個數丈深的洞穴,四壁幹燥,要走到最寬敞的地方,才能看到洞底的布置,此時只隐隐有寶物的微光反射過來。

但神識是不受阻礙的,紅箋不由倒抽了口涼氣。

洞穴內部就像是一個小型寶庫,各系的高階妖丹以及那些叫不上名字來的靈草被分門別類,擺放得滿滿的。

地穴正中有幾樣器具,側耳細聽,能聽到海水流淌而過的“嘩嘩”聲。

紅箋剛自玉簡中看見過類似的介紹,季有雲就是用它們來凝丹的。

這還只是季有雲的一個煉丹之所,他不可能将所有的寶貝都放在這裏,可就這麽一個地方,已經不亞于很多宗門上千年的積累。

石清響道:“注意擺放東西的牆壁,應當是個大型法陣,走吧,我們靠近了瞧瞧。”

兩個人小心翼翼走到洞底,這裏已經不需要“水中火”照明,石清響将那魔物收了起來。

他仔細觀察了一番,道:“果然,季有雲不放心留活物看守,只得借助于法陣。這是一個自毀法陣,一旦有人在洞內沒有靈氣的情況下觸碰到寶物,眼前的一切就會徹底摧毀。”

由于“吞噬”數千年的盤踞,包括這洞穴在內周圍上千裏都是沒有靈氣的,在這個區域內能控制靈氣的只有季有雲。

紅箋道:“那咱們該怎麽辦?”

“這是海底,我沒有辦法阻止法陣自毀,但可以勉強撐住數息。抓緊時間感應我們需要的‘水中金’和‘水中木’,一時拿不準便每種取兩樣,看到上數第三排那顆土黃色妖丹了沒有,那是這裏等階最高的一顆‘水中土’,等會兒一定不要遺漏。”

紅箋點了點頭。衡量木、金兩系物品的親水性,這本該是她最擅長的,雖然她從未做過,但并不是毫無頭緒,比想象中困難的是,沒想到這些寶物竟不能碰觸。

石清響說感應,那是要心神澄澈,全無雜念,進入一個與環境融為一體的境界。

可紅箋發現,依她此時的心境,要進入這樣一個渾然無我的狀态,實在是太難了。自方才開始,同季有風在牢裏相處二十年間的點點滴滴,乃至最後的生死離別,一幕幕就不停在她眼前閃現。

她知道自己的選擇關系到師伯的命運,她迫切地想要靜下心來,但越是這樣,越适得其反。

牆壁上擺放的那些妖丹、靈草數量是如此的多,絕大多數散發着淡淡的光暈,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紅箋只覺得汗濕透了後背。

石清響出聲道:“怎麽了?我感覺你這會兒神魂波動得十分強烈。”

紅箋的心驟然縮緊,她幾乎不敢想像在石清響付出這麽多之後,最後卻因為自己沒能挑選出合适的材料,使一切努力都付之東流……

“對不起,我……”

“不要說對不起,”石清響打斷了她,“是我考慮不周,到底怎麽了,你從下來海底情緒就有些不對頭。”

那種叫人恐懼的無力感時隔這麽久再度襲上了紅箋的心頭,她要十分克制才能使聲音聽上去不那麽顫抖:“前輩死在這裏,他就死在這海底,我沒有辦法,只能眼睜睜看着,為了叫我活着,他将畢生功力傳給了我。”

淚水奪眶而出,她哽咽道:“你不會知道那種滋味,他本來不需要,他是為我死的……”

石清響有一瞬間的沉默,然後他嘆息:“我知道。當她為了你放棄她自己,那種感覺簡直能将人活活逼瘋。叫人不由奢望着,那若只是一場噩夢該有多好。夢醒了,一切都還沒有發生,都還來得及。若有可能,不惜代價也要叫一切重新來過。”

紅箋怔怔聽着,她聽不出“她”與“他”的區別,卻能感覺到石清響那深入骨髓的痛苦與疲憊。

不知道為什麽,壓在她心口叫她時時覺着窒息的大石竟然重量驟減。

她默默抹了把臉,耳聽石清響又道:“若是不能,也需得振作,完成他未了的心願,叫他的付出更有價值。別着急,再來試一試,不要有太大壓力,除了必須的五樣東西,說不定我多撐一陣,你還可以多拿個二三十樣,不合适也可以待出去了再調換。”

話是這麽說,真正鎖定目标拿的也只有開始的幾樣,再後來那肯定是順手抓到什麽是什麽。

紅箋深深呼吸,将目光重新投到那些屬性各異的寶物上。

第 245 章 血灑冰川

石清響這一走就是四天。

紅箋并不知道他用什麽辦法在監視着季有雲,但是第五天中午,他匆匆回來,道:“季有雲已經離開煉魔大牢,這會兒應該在靠近‘天幕’附近,那裏靈氣紊亂,聯絡不便,咱們趕緊動手!”

紅箋凜然。

“怎麽做,你只管安排,我聽你的。”

“你先在水下等我,待魔魂糾纏住‘吞噬’,我就下去和你一起。”

紅箋應了一聲,這安排對她而言再輕松不過,不知為何,她卻感覺到了一種暴風雨将至的窒息。她望着石清響,叮囑道:“千萬小心!”

石清響點了點頭,沒有多言。

兩人向着煉魔大牢方向靠近了數裏,尚未感覺到靈氣有異,石清響卻道:“這個位置‘吞噬’已經感覺得到咱們了,但季有雲不在,它無法與旁人溝通,咱們再往前去!”

紅箋依言跟着石清響向前,暗自提高了警惕。

冰川寂靜,厚厚的冰層阻隔了神識向下,紅箋無法确認昔日煉魔大牢的位置,但靈氣開始變得稀薄,終于連一絲一毫都不剩下。

在這裏,正午的太陽也透着一股熱氣不足的慘白,但陽光自冰上反射回來,直刺雙目,晃得人有些睜不開眼,石清響擡起手臂來遮擋了一下,道:“差不多了,你下深水等我吧。這裏沒有靈氣,你該知道真元要省着些用。”

紅箋回應:“我明白。”她沒有再啰嗦,躍入水中。

海水冰冷刺骨,紅箋只得運行“凝水訣”将自己包裹住,迅速下潛。

距離海面越來越遠,漸漸的,上方透下來微弱的光亮消失不見,四下歸于黑暗,只有冰冷的濕寒提醒着她此時身在冰川之下的深海裏。

紅箋輕輕籲了口氣,排除雜念,集中精神。雖然真元寶貴,她還是向着上方水域施展出了“求根溯源”,她需得及時掌握石清響那裏的情況。

石清響正緩步走在冰川上,看背影沒有什麽異常,只是他那張平淡無奇的臉突然橫過鼻翼多了條黑色的紋理,這條觸目驚心的黑紋如有生命,自他的鼻翼慢慢游到脖頸的咽喉處,微微凸起,停下不動,跟着在他鼻翼處又浮現出了第二條黑紋。

看到他這頗有些恐怖的樣子,紅箋心底莫名湧上兩個字來:魔化。

石清響還在不徐不疾地向前走,他左手取出了借自程氏一族的“天魔聖身”,右手多了一杆白毫筆。

紅箋等着看他如何施法驅使魔魂,當日在程氏族人隐居的山谷,雖然她曾遠遠目睹了魔魂兩次參戰對抗“吞噬”,但因為地勢的原因,她并沒有看到井小芸的外公和石清響是怎麽施法的,看石清響這閑庭信步的模樣仿佛要寫字作畫,說一點兒不好奇是不可能的。

石清響擡手将“天魔聖身”祭向半空,不知他如何運功施法的,他身體陡然一震,竟張口嘔出一大灘血來。

紅箋大吃一驚,只見這灘血在空中一時未散,石清響右手白毫筆瞬間便沾飽了鮮血,他手腕一抖,淩空劃出幾筆,一個似字非字似畫非畫的圖案出現,冰川上突然狂風大作,這風将圖案同“天魔聖身”聯系起來,裏面的魔魂有反應了。

原來竟是要以他的血做引。紅箋一時呆住,心中百味雜陳,不知如何是好。

石清響手中的筆沒有停,一個一個的魔文飛快勾畫,風太大,他需得眯着眼睛,集中全部精神,才能不出差錯。

那縷烏黑的魔魂自魔器中鑽了出來,形成一個巨大的陰影,沖着石清響發出低沉的咆哮聲。

石清響不為所動,那灘血轉眼已經幹涸,他以持筆的手指在左臂上飛快一點,手臂上立時多出來一個近乎洞穿的傷口,血如泉湧。

石清響以白毫接住,右腕猛然一揮,一個血圈自筆尖飛出,在空中迅速變大,大到足以套下三五十個人,落到了冰層之上,白色的冰,紅色的血,那麽鮮明而詭異,但那魔魂顯然不這麽覺着,它低吼一聲,如久素之後見到葷腥,向着那血圈之中撲去。

“轟隆”一聲巨響,魔魂一舉穿透數十丈的冰層,碎裂的冰塊沖天而起,整個冰川連同冰川下的海水都在劇烈晃動,那上面已經幾乎無法立足。

紅箋緊張地注視着眼前這一幕,不需再有疑問,有什麽東西破水而出,渾身帶着光暈,正是那“吞噬”。

石清響不知以什麽秘法,準确判斷出了冰層之下煉魔大牢的位置,只一下便迫得“吞噬”現身迎戰。

那魔魂緊随其後沖出水面,張牙舞爪向“吞噬”撲去。空間微微扭曲,紅箋竟能由魔魂幻化出的巨大黑影中感覺的到它強烈的興奮。

兩個強大的非人存在糾纏在了一起。虛空由此撕裂了一條長縫,不知是哪一界與道修大陸的通道被就此破開,亂流帶着大量靈氣洶湧而入。

紅箋沒有過多關注半空的戰況,她緊張地尋找着石清響。他以那麽多鮮血驅使得魔魂拼命,冰川上如此混亂,石清響人呢?

找到了。同兩個怪物和碎裂的冰層相比,海面上的石清響顯得如此渺小不起眼。此時他正被兩個元嬰老者一前一後夾在了當中。

“何方邪魔,敢來我煉魔大牢送死!”擋在前方的黑袍老者獰聲道。

後面的灰袍老者喝道:“拿下再問。”

煉魔大牢此前曾被天魔宗攻克,這些大牢的長老們心态不可避免受到影響,此番遇襲季有雲又是不在,他們很擔心魔修再度大舉來犯,雖只發現一人,修為尚且不高也不敢大意,灰袍老者說了那話,當先發難。

紅箋不禁為石清響擔心。

她原先設想近來季有雲的手下折損不少,季有雲發現程氏族人下落又正趕上戴明池閉關,無法向符圖宗求援,量他也沒那膽子自己去追擊,必定自煉魔大牢抽調不少人手,一來二去,留守的元嬰肯定不會太多。

只是以一敵二,不知石清響這金丹圓滿是否能應付得下。

灰袍老者與石清響一樣是木靈根,他一出手便是紅箋從未見過的法術,擡指在空中虛點,兩道光索自這一點蜿蜒纏向石清響的脖頸和下盤,與此同時,黑袍老者出手,冷劍無聲,法寶借助了周圍覆頂而來的大量海水轉眼便飛至石清響頭頂尺許,若閃避不及,只這一劍便會将他由中一分為二。

石清響剛才為驅使魔魂流了不少血,此時長衣上還斑斑點點,看着甚是狼狽,突然落在水、木兩位元嬰夾擊之下,形勢十分危急,紅箋心因之疾跳了兩下,暗叫“糟糕”!

莫說她不是這兩個老者的對手,就算能幫上忙,眼看着也是來不及了。

但石清響哪裏需人相助,他尚未結嬰,法術快不及兩人,但他似是對這兩個老者的手段有未蔔先知的本事,黑袍老者起手之時他的防禦法術已經施展過半。

以紅箋的眼光,很難判斷他頭頂上突然出現的是個什麽東西,似盾似傘,半呈碧綠,綠意澄澈,半呈烏黑,陰冷幽寒。

這法術與黑袍老者的飛劍相持了一瞬,不但未被擊垮,反而突然嗡嗡聲大作,開始飛旋,一時黑綠交雜,叫盯着它看的人頓感一陣不适。

紅箋連忙将目光挪走,她已經意識到黑袍老者這一劍奈何不得石清響。

這會兒的工夫石清響已經同兩道光索周旋了幾個回合。

上方海面巨浪洶湧,紅箋以“求根溯源”觀看這場瞬息萬變的死生相搏着實有些吃力,她只覺着三個人忽隐忽現,石清響在那二老的夾擊之下幾乎化成一團虛影。

這樣的消耗,必須要速戰速決,拖得時間越長對石清響越是不利。

石清響顯然也明白這個道理,突然之間冰層之上快到極致的鬥法停了下來。

不,不是停,黑袍老者還在驅使着法寶傾全力試圖破開對方古怪的防禦,但石清響和那木靈根元嬰已是停止不動。

石清響的右掌按在灰袍老者頭頂,只是瞬間,灰袍老者的防禦法術、法寶接連碎裂,在石清響的掌下,紅箋和黑袍老者目睹了從未見過的異象。

堂堂一個木系元嬰身體突然間開始半生半滅,半榮半枯,這異象只撐了數息,這具飽受摧殘的身體達到極限,“砰”的一聲由中裂開。

滿天血霧中,一個灰袍老者模樣的元嬰“吱吱”欲逃,被石清響順勢一把抓住。

那元嬰對石清響古怪的功法毫無抵抗之力,一經接觸,立刻化為烏有。

黑袍老者目睹這一幕,臉上露出了不可思議之色。

這些投到季有雲麾下的元嬰,十個到有九個是不甘心壽元将盡,想着依靠季有雲這棵大樹多活幾年,他見同伴被殺,登時意識到自己一人絕不是這古怪魔頭的對手,當下毫不猶豫急催真元,掀起滔天巨浪砸向對方,而他自己則施展了瞬間移動,身形一晃,便隐沒在了海水之中。

第 244 章 借雞生蛋

石清響這麽毫不猶豫地往西飛,紅箋就估計着他大約是有了具體的實施計劃。

果然,只聽他道:“對付季有雲,只憑咱們兩個不行,還需得多找幾個幫手。”

紅箋猜測道:“程大長老他們?”

石清響笑得輕松:“他們藏了這麽久,也該出來活動活動,給季有雲添添堵了。”

紅箋了然:“你又要以何風的身份去見他們了吧?‘天魔宗’宗主的親傳弟子,這是真的麽?”

石清響道:“自然,我向來誠實。”

紅箋嗤笑一聲,拿出玉簡來準備學習,石清響見狀道:“接下來你不用管了,專心把凝煉篇弄懂記熟,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問我,若是需要你做什麽,我自然會叫你。”

紅箋手指摩挲着玉簡,晃了下神,有些擔憂地問了一句:“這次行動,季有雲不會以‘大難經’提前有所察覺吧?”

黑暗中石清響的聲音溫和而堅定:“不會,若是能算到,上次煉魔大牢的事他就不會吃那麽大的虧。我記得同你說過,他無法看到學過《大難經》的人參與的變數,所以,你要知道你這條命是多麽珍貴,不管多麽難,都要努力活着,不然就真的沒有人能夠阻止他為惡了。”

“不是還有你麽?”紅箋不以為意地笑了聲,她從來不覺着自己的命有多麽要緊,多少次她努力了,為了活下來傾盡全力,那也是因為還牽挂着丹崖宗,因為殺死季有雲的那個諾言還沒有完成。

石清響默然,過了好一陣才道:“你記着,你要是死了,我不會再出手管任何的事。”

紅箋覺着石清響這話好沒由來,她想說:我死都死了,你跟誰堵氣,還不快快想辦法幫我報仇,算什麽朋友?話到嘴邊卻又忍住,不知道為什麽,她覺着石清響說這話并不是在開玩笑,他是認真的。

所以她只是嘟囔了一句:“好了,我知道了。真是的。”說完這話,她将神識深入玉簡,仔細研究起了其中的“深水凝煉篇”。

“深水凝煉篇”講敘了一個與尋常煉丹大相徑庭的法門。

因為以火來加熱煉化,不可避免會造成各種材料當中“水屬性”的流失,一些煉丹大師便另辟蹊徑,針對那些材料嬌貴,需将其特性盡量保留下來的丹藥研究出了冷水凝丹之法。

以這種方法煉丹,要找一個既深又寒的水域,将水的溫度降至快要結冰的程度,施法以真元将材料煉化,再以“深水凝煉篇”中傳授的方法,将材料徹底融合之後,借助超低水溫令其凝固成丹。

怎麽煉化融合,玉簡裏講得很詳細,紅箋假設手中正有這麽幾樣材料,暗暗揣摩,很快便沉浸其中,忘了外界的一切。

學一門技藝,就像入定修煉一樣,需要極大的專注。唯有用心,才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掌握訣竅,到時不令煉丹失敗,一切努力成空。

等她回過神來,時間已經不知過去了多久,飛行法寶降落在一望無際的黃沙當中。

明月高懸,照得天地間一片銀白。

沒有風的時候,沙漠看上去就像另外一片海,平靜而浩瀚。

遠近幾個小土包像海面上偶爾被風吹起的褶皺,在月光裏投出淡淡的黑影,可若以神識去看,就會發現那黑影裏有細長的黑色活物在蠕動,那是魔物在看守着地下洞府的入口。

突然間人影晃動,由地底上來了三個人。

中間的正是久未露面的何風,程士鵬和程士鷗兄弟左右兩側相陪,三個人一副相談甚歡的模樣。

紅箋只見程氏二位長老客氣中露着恭敬的模樣,便知道石清響此行極為順利。

果然,程士鵬往飛行法寶這邊望了一眼,不知有沒有發現裏面坐着的是當日的“齊秀寧”,收回目光,雙手捧出一副黑漆漆的戰甲來,小心交給了石清響,道:“何兄弟,這‘天魔聖身’暫時借你了,定要小心,不要損壞遺失了。”

說到這裏,他不由地嘆了口氣,興致索然:“雖然聖魂不再受控,這總是天魔飛升遺留的聖甲,代代相傳,勿要在程某這一代有失。”

石清響兩手接過:“大長老放心。我只拿去用一用,很快完璧歸趙。”

程士鷗插言道:“行了大哥,離了聖魂,這‘天魔聖身’也就是件堅硬些的法器。快別啰嗦了。既然何老弟還能請得動聖魂,就交給他拿去對付季有雲那厮,給大夥兒報仇。”

他轉向石清響,粗聲道:“你怎麽這麽着急就要走?不如等我準備好了,咱們一同出發。”

石清響笑笑:“實是還有別的事,我會在極北冰川附近等候消息。無盡海不比大漠,三長老也要小心,要防着季有雲孤注一擲。”

程士鵬道:“不錯,老三也小心。算了,還是我陪着你跑一趟吧。”

紅箋又等着他們三人說了一會兒話,石清響才告辭回到了飛行法寶中,他沒有同紅箋說話,駕着法寶緩緩升空,在程氏二老的目送下往無盡海方向飛去。

直到飛出去很遠,再看不到兩個老魔修的影子,紅箋才開口:“你怎麽說動的他們,不但參與進來,連魔器都借給了你?”

道魔殊途,在魔修當中,何風這宗主親傳弟子的身份作用其實不大,實力若是不濟,這些老魔修連正眼都不會瞧你,更何況是冒着很大的危險再次投入戰局。

石清響悠然道:“說哪裏說得動,我是許了他們真正的好處。魔器借我,對抗‘煉魔’裏的那條神魂,程士鵬他們也将近日在無盡海深處偶露行蹤,引得季有雲離開,這樣我們才有機會直搗他的老巢。作為回報,搶回來的東西咱們先挑五樣,剩下的交給那條魔魂随意吸收,它瞧不上眼的,咱們再和程氏一族二一添作五。”

紅箋瞪大了眼睛,停了片刻方道:“這也算是慷季有雲之慨了。只是要小心養虎為患啊,莫要到了最後無法收拾。”

石清響點了點頭:“放心,我會留意。”

他又特意解釋了一句:“之前山谷裏那一仗,為了保住程氏一族,我已解開了程大長老對魔魂的控制,魔魂曾和‘吞噬’兩敗俱傷,不下重餌也驅使不動它。不要擔心,季有雲會有些什麽東西我大約有數,它能吸收的極為有限。”

石清響如此詳加分說,到叫紅箋有些不好意思,人家本來是應自己所求幫忙的,費了如此多的周折不說,還要冒着生命危險,這真是……她嗫嚅道:“對了,還沒有和你說聲謝謝。”

石清響聞言“嗤”的一聲笑:“客氣什麽,我和他們不同,你只要說一聲,不需什麽好處,我便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還好是在黑暗中,紅箋臉紅了,可是她又覺着石清響不像是在說反話,這件事情求到他那裏,實在是因為沒有別的辦法,而且她也沒想到,事情突然就變成要向季有雲下手這麽嚴重。

最難還是人情債,可她又不知道石清響需要什麽,只好先欠着了。

石清響跟着通報了一個好消息:“對了,‘水中火’拿到了。你要不要看一下?”

不待紅箋回答,一簇幽冷的火焰在兩人之間亮起,這火焰赫然直接被石清響托在掌心裏,飛行法寶裏空間并不很大,火光同時照亮了兩個人的臉。

紅箋感覺這火焰似乎沒有什麽熱度,她伸手過去,還未碰觸到,火苗突然扭曲了一下。

明暗間石清響含笑道:“都說了它是魔物,是活的。”

要将這麽個東西做為五樣寶貝之一,放在一起由自己親手煉成丹藥,紅箋想一想都覺着壓力巨大。

她擡起頭來望向石清響,眼睛在火光的照映下似有星光閃爍。

這個時候火光照亮的是何風的臉,紅箋忍不住問:“你到底怎麽回事,其實也不是一點兒光不能見對不對?”

那張平淡無奇的臉上漸露出笑容:“你忘了我可是和你一起在烈焰山谷呆過的。沒事,我騙他們的。”

石清響說這番話的聲音近乎耳語,不仔細聽幾乎聽不清。

紅箋稍稍松了口氣,她到沒介意這小子在丹崖宗的時候明明連自己也騙了進去,忽而又想到:“他從見了天魔宗的人就是這副模樣,到現在也沒有換回來,看來準備就這樣去抄季有雲的老巢了啊。是不是他也沒有十足的把握,所以做了最壞的準備,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活的魔物,肯定不能直接放進乾坤袋,紅箋不知道要拿那“水中火”怎麽辦,只得看完了叫石清響先收起來。

石清響一反腕,周圍重新陷入黑暗,也不知他将這魔物收到了哪裏。

天将亮時,兩人飛回極北冰川,石清響找了個不起眼的地方降落,同紅箋道:“你在此繼續研究煉丹之法,我去前面盯着季有雲,估計需得個兩三天的時間,待他離開,我馬上回來找你。”

第 243 章 難湊的丹方

石清響不為所動:“你可以,只要盡全力,就一定會成功。”

紅箋不知道他這對自己如此之強的信心是從哪裏來的。

但這件事完全是石清響在主導,他堅持,紅箋無法反對,只得先接過玉簡。

“你來煉的話,是不是把握更大一些?”丹方是石清響想出來的,由他親自出手,風險總應該小得多。

責任太大,紅箋真怕自己臨時抱佛腳學這麽兩下,到時壞了大事。

“我不行,我是木靈根,并且體內的魔性沒有完全馴服,相信我,以這個方子而言,你幾乎就是天底下最适合的煉丹人選。”

紅箋抱着萬一不成,尚可再來的希望,問道:“丹方怎麽回事,煉這丹都需要哪些材料?”

石清響對此顯是經過深思熟慮,道:“二次奪舍,說到底還是奪舍,不過是體魂排斥得更加厲害罷了。要解決體魂相斥,就要明白身體為什麽無法适應一個陌生的神魂。”

他在暗處向後依偎了一下,叫飛行法寶在海面上緩緩飛着,繼續道:“打個比方,修士的身體是一個杯子,神魂是水,這杯子中本已注滿了水,不多不少剛剛好,你非要再将另外滿滿一壺的水也擠進這杯子裏,結果會怎樣?”

紅箋想像了一下,發現石清響這比喻還真是貼切,不由道:“那該怎麽好?”

“只有改造這個杯子,将它變得足夠大,大到能裝下如此多的水。”

“杯子”在兩個人話意中指的都是齊秀寧,她修為只有金丹初期,要承載一個元嬰确實違背天地法則。

紅箋明白了石清響的意思,不能完全匹配,只能将奪舍的身體各方面都予以加強,不管怎麽說,小腳穿大鞋總比大腳穿小鞋舒服得多。

“道理很淺顯,就算不明白的人等奪舍之後有了切身體會也想通了,我想你師伯這二十年能活下來,也是在不停地改善仇嬌的身體。”

說起這個來,紅箋頗為自責:“若不是我,‘仙昙花’不會只開出一朵,他也不會連個身體也沒有,只能在法陣中呆着。”

石清響卻不同意這種說法,他笑了一聲:“你千萬不要這麽想,若沒有你,木系靈種說不定會被蒲平平自跹雲宗秘境裏帶出來,繼而與‘仙昙花’争搶靈氣。‘仙昙花’依舊只開一朵。而你井師伯,極有可能世人只聽聞臭名遠揚的仇嬌死了,并不知道丹崖宗的元嬰井白溪當年遇襲未死,奪舍仇嬌又活了二十年。”

紅箋心中發寒,暗忖:“幸好石清響這胡亂假設不是事實。”

石清響又道:“更何況‘仙昙花’只會讓這個不合适的杯子變得堅固,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很少有人知道修士身體五行相調的真正奧秘,要徹底改造一個水修的身體,需得集齊‘水中土’、‘水中木’、‘水中金’、‘水中火’四樣至寶,以天下間最親和的活水相調和,煉制成丹藥。”

“一共是五樣啊。”這一長串的名字只是聽着便叫人心中發憷,別的不說,“水中土”?紅箋心中微動,道:“你這‘水中土’與他們所指的是否是一樣東西?我這裏有一顆瀕臨結嬰的‘赤岩蠻牛’妖丹,有用不?”

“‘赤岩蠻牛’的妖丹效果稍遜,我們再找找,看能不能找到真正的土系元嬰妖獸。”

“去哪裏找?”紅箋此念閃過,才發覺石清響在送完童黛之後飛行法寶掉了個頭,轉而向北,此時海面上已不時有雪島冰川出現。這個方向一直飛下去,就會到達極北冰川。

極北冰川到了,那距離煉魔大牢就不遠了。

石清響道:“五樣東西當中,按說元嬰妖獸的妖丹是最容易拿到的,可現在情況并不是這樣,尤其是這‘水中土’,刑無涯是土靈根,他在無盡海盤踞近千年,土系的元嬰妖獸幾乎被他屠戮幹淨,連他最後也需自己養了來殺,我估計往南走已經很難再找到土系元嬰妖獸的蹤跡,極北冰川這邊是季有雲的老巢,刑無涯心有顧忌,到可能有漏網之魚。”

紅箋不禁暗自遺憾當初沒有機會趁亂搶到一顆元嬰妖丹,以致現下要冒着危險去捋季有雲的虎須。

先前天魔宗劫獄,打得煉魔大牢的看守措不及防,無奈之下将“煉魔”化整為零沉入深海,季有雲趕回後很快重建“煉魔”,将一切恢複原狀。

石清響顯是對這些情況了如指掌,他的飛行法寶深入極北冰川,看位置應離着“煉魔”很近,紅箋卻始終沒有感覺到外邊靈氣有異。很快二人擦着“煉魔”的邊緣掠過。

繼續往北,寒意彌漫,法寶外只見雪大如席,冷霧如絮,天地間似乎只剩下了白色,凜冽的風卷着細小的冰屑撲面而來,又被法寶隔絕在兩尺之外,徒勞地翻騰着,離開神識,紅箋坐在飛行法寶中,也只能看這麽遠。

石清響将法寶降到距離海面七八丈高,放慢了速度。紅箋也放出神識同他一起搜尋。

海裏有妖獸,冰系的占了絕大多數,石清響不死心,打出一道法訣,操縱着飛行法寶自破開的冰窟窿鑽進了水下。

剛開始,法寶外邊還能隐隐看到光亮,很快四下一團漆黑。

飛行法寶仍在高速前進,在紅箋的神識中,那些形狀各異的珊瑚礁,凹凸嶙峋山峰怪石和色彩斑斓魚貝就像萬花筒一樣呼嘯掠過,時不時有觸手之類向着飛行法寶發動襲擊,那是海底的妖獸被二人所驚擾。

但石清響一直沒有停下搜索,顯見所有這些都不是土系元嬰妖獸。

紅箋有些焦慮,給自己加上了“凝神注目”。

石清響開口:“別着急,還是有元嬰妖獸的,剛看到兩只,只是咱們運氣不好,不是土系的,再找找。”

大半天之後,飛行法寶破水而出,石清響手中多了兩顆木系元嬰妖獸的妖丹。整片海域找了個遍,不見土系元嬰妖獸。

石清響出手,殺死兩只元嬰妖獸并沒有花費太多工夫,紅箋早在知道他便是何風之時,便對他的實力有了大致了解,那會兒他是金丹後期,便敢同季有雲一戰,此時更升一階,越階殺死元嬰到在意料之中。

只是沒想到過程會這麽快!

這會兒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她道:“這是木系妖丹,‘水中木’算是有了麽?”

石清響卻道:“不是很理想,先備着吧。”

紅箋刨根問底:“哪樣的才算理想?”

“‘水中土’我們只能盡量挑選高階妖丹,等階越高越好,這是無奈之舉,而‘水中木’和‘水中金’不應當局限于妖丹,還要考慮靈草,等将所有材料擺在你的面前,你仔細感應,由中挑擇你感覺最合适的,那就是理想的。‘萬流歸宗’賦予你這樣的天賦,學了就要予以致用。”

紅箋慢慢點了點頭,她終于明白為什麽石清響執意要自己來煉制這麽珍貴的丹藥。

但是,“你只說了這三樣,那麽‘水中火’呢,這個說法我都是第一次聽說過,這世上真的有‘水中火’麽?”

“有的。‘水中火’是魔物,這個到是最容易準備的。”

石清響沒有細說,但紅箋明白了他言下之意,井小芸的外公帶領族人隐匿起來,旁人不清楚他們的下落,但石清響絕不會不知道。

這麽說,五樣東西終于有了一樣。紅箋好奇地問:“天下間最親和的活水,是指什麽?”

石清響道:“‘活水’,就是血,天下間最親和的活物,你見過的,就是那‘長耳海蘭獸’啊。”

“啊?”紅箋低呼出聲,“你是說大師伯這丹藥,竟要以‘寶寶獸’的血來調和?”

黑暗中石清響聲音柔和:“放心吧,只需要很少一點,對它不會造成不好的影響。咱們好好同它商量,它會答應的。”

紅箋這才松了口氣。

這麽說五樣東西,其實只有“水中土”、“水中木”和“水中金”毫無線索。

出行的第一個白天已經将要過去,偌大一個無盡海竟遍尋不着土系元嬰妖獸,石清響控制着飛行法寶在高空打了個旋兒,慢慢停下來,顯然也有些無可奈何。

“要不先去別處找找另外兩樣?說不定就湊巧碰上了。”話雖如此說,紅箋卻有些犯愁:照這樣下去,何時才能将丹方湊齊?

石清響沉吟:“不,你讓我想想,哪裏能找到元嬰妖獸……”

他當機立斷:“咱們适才搜尋的海域如此幹淨,有違常理。刑無涯不會來此,唯一的可能,便是季有雲有需求。殺死刑無涯,他也不會少分得好處,我看咱們哪裏也不需找了,剩下這幾天,好好計劃一下,若能端掉他一處老巢,妖丹靈草肯定應有盡有。”

紅箋吃了一驚,暗道:“這真是膽大包天的計劃。”

再看石清響操縱着飛行法寶攸地高飛入雲,不再回頭,直往西邊而去。

第 242 章 出行

夜空中不時綻開絲絲縷縷的閃電,望之如火樹銀花。

足有小半個時辰,雷聲漸小,聚集起的大量靈氣經由渦旋倒灌,紅箋沒有經驗,井白溪喜道:“成了!”

闫長青這嬰結得确實不易。

困在金丹圓滿太久,曾幾何時,連他自己都已動搖,整日以酒澆愁。

井白溪并不知道這些,他很開心地同紅箋道:“你師父終于邁出了這一步,可喜可賀。”

紅箋唏噓:“是啊。”

上次她偷聽闫長青和霍傳星的對話,還以為師父那麽重的心結,按他不撞南牆不回頭的臭脾氣,只怕要在金丹圓滿折騰好久,沒想到,他突然就結嬰了。

不過,管他怎麽突破的,晚潮峰上多了一位元嬰,這總是一件大喜事。

這麽想的不止她和大師伯,紅箋突然聽得師祖洞府門口傳來一聲哭喊:“蒼天開眼,師尊保佑,闫師弟終于順利結嬰了!”正是霍傳星。

霍傳星會如此激動,顯是一直以來壓抑得太狠了。

井白溪悵然道:“別驚動他,你悄悄将我送到師父靈前去。”

紅箋領命,到不用特意避開二師伯,霍傳星方才喊了那一嗓子,人已化作一道閃電,直奔堆雪崖而去。

這回孫幼公的洞府裏再沒有旁人,紅箋在師祖靈前将井白溪的元嬰放下,借着長明燈的光亮,恭恭敬敬将香點上,給師祖磕了三個頭。

來之前,紅箋覺着她有很多話要和師祖說,會伏地大哭一場也說不定,畢竟這二十年間發生了太多的事,好的,壞的,必須記住的,一心想要忘卻忘不掉的。

但是真來到了這裏,當着孫幼公的靈位,紅箋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半晌她才輕聲道:“師祖,紅箋看您來了……”

她慢慢紅了眼睛,又道:“您放心吧,一切都會好起來。”

井白溪那裏聲響皆無,他剩下元嬰,僅能通過神識交流,在壇子裏做什麽紅箋也看不到。

過了一會兒,紅箋提醒他:“大師伯,咱們差不多該走了。我估計着師父和二師伯很快會過來。”

井白溪“嗯”了一聲,卻道:“你把我留在這裏,一個人回去吧。我正想見見他們兩個。”

紅箋猶豫了一下,大師伯這是要和師父他們相認,自己呢?

她想起寰華殿上和師父針鋒相對,師父私下裏提到自己還帶着不忿,她上回還将師父畫了個大花臉……紅箋一陣心虛,不由打起了退堂鼓:“算了,師父剛剛結嬰,正在興頭上,我還是自覺消失吧,不要給他添堵了。”

井白溪的安排既然考慮到了她的苦衷,她自是要趕緊奉命。

紅箋問道:“師伯,那我以後要見您……”

這見自然是單獨見,井白溪心下了然,道:“師父這洞府,估計着也不會有外人來,我暫時就在這裏藏身,你有事過來見我就是。”

紅箋應了一聲,這會兒時間就不早了,她唯恐走得遲了被堵在洞府裏,幹脆利落地爬起身,同井白溪道:“大師伯,我先在外邊守着,等你們見面了再走。”

紅箋的感覺沒有出錯,她出來的正是時候,只過了不大會兒工夫,就見自堆雪崖方向二師伯霍傳星和師父闫長青相攜而來。

兩人臉上都帶着許久未曾出現過的笑容。

霍傳星提着一壇子酒,邊走邊道:“你剛結嬰,酒就不要喝了,這一壇子是我的,一會兒給師父報了喜,我陪他老人家喝幾杯。”

兩人沒發現暗處有人,直接進了洞府。

少頃,霍傳星“咦”了一聲,不過裏面很快沒有動靜,應是師兄弟三人在通過神識交流。

紅箋不放心,悄悄摸回去偷看了一眼,卻見二師伯和師父圍着那壇子,臉上表情呆滞中帶着驚駭,顯是發現井白溪還活着對他二人沖擊不小。

這一夜,對他們三人而言,注定是一番悲喜交加的經歷。

紅箋在外邊呆了一陣,天亮之前悄悄離開。

她還有許多事需得做,大師伯暫時留在晚潮峰,也給她放開手腳提供了便利。

這天一大早,童黛跑了來,神秘兮兮地道:“蕭蕭,準備準備,咱們可能是要一起出遠門了。”

紅箋怔了一怔,道:“我和你?”她能感覺到童師姐的心情格外雀躍。

童黛眨了眨眼睛:“是啊,石先生剛才把穆宗主和英峰主請了去,說他想去無盡海中走一走。宗主不放心,勸他說刑無涯雖然死了,無盡海裏還是有不少高階妖獸,石先生便說他要想辦法在幾年之內結嬰,宗主這才沒有話說,加上英峰主也說石先生現在比剛來丹崖宗時情況大見好轉,稍稍活動沒有大礙,這事就這麽定了。石先生拒絕了穆逢主派元嬰護送的安排,說是帶兩個女弟子路上服侍他即可。”

她見紅箋目光閃亮,便笑着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紅箋:“兩個女弟子哦,要和石先生一同出去了,蕭蕭,你高不高興?”

童黛本意是要逗弄一下這明晃晃慕戀着石先生的師妹,誰知對方聽到這喜訊既沒有躍起歡呼,也沒有面露羞澀,而是轉了轉眼珠,小心又戒備地望着自己:“我自然高興啊,只是師姐,你怎麽也這麽高興?”

童黛臉上一紅,沒有搭理紅箋,嘴角卻慢慢蘊出一絲藏不住的笑意。

石清響要走,當天便成行。他留下姓窦的修士看守洞府,只帶着童黛和紅箋兩人。

為避免被光亮照到,三人乘坐的飛行法寶是特制的,外邊青天白日陽光耀眼,法寶內卻是昏暗得幾乎看不清另外兩個人的臉。

紅箋依稀覺着石清響同小時候相較外表并沒有太大變化,既沒有長出一臉黑斑,也沒有缺鼻子少眼,并且距離這麽近,也沒感覺出他與何風有哪點相似,能将季有雲都瞞過的秘法,想想都覺得相當了不起。

紅箋感覺得到童黛洋溢的喜意,這麽開心,叫她不由地懷疑此行與衛以蓮衛師兄有關系。

果然法寶飛了半日,速度漸漸慢下來。

石清響打破沉寂:“由此一直往南,島嶼衆多,适合長住修煉,你去吧。”

童黛感激涕零,道:“多謝石先生,您真是謙謙君子,日後旦有用得到童黛的地方,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我走了,祝先生早日恢複健康,得窺大道,蕭蕭……”她聲音有些哽咽,上前抱住了紅箋。

紅箋輕聲道:“師姐,你這是要去找衛師兄?”

童黛用力點了點頭:“我們先避一避風頭,蕭蕭,師姐和你估計會有好長時間見不着了。你和石先生……你們一定要好好的。”

這一瞬間,紅箋幾乎忍不住要将自己的真實身份相告,最終她張開雙臂,回抱住了童黛。

石清響開口:“你不必謝我,這一輩子,你最該感謝的人是你師妹。”

他不居功,這話在童黛聽來自然理會作他幫自己是看在師妹蕭蕭的面子上。

童黛對蕭蕭早沒了一開始的偏見,心中當她和家中的妹妹們一樣,石清響這樣說足見對蕭蕭十分重視,看來這行事古裏古怪的丫頭是要得償所願了,她妙目含淚,伸手在紅箋面頰上輕輕捏了一把,笑道:“鬼丫頭,下次見面,師姐聽你的好消息。”

童黛走後,昏暗的飛行法寶內就只剩下了紅箋和石清響。

石清響說話再沒有顧忌,問道:“你大師伯呢,你将他安置到了何處?”

“昨天夜裏我們去祭拜了師祖,後來師伯非要留在那裏。我們這次出來,是為了給他搜集靈草嗎?”石清響突然帶她出來,紅箋想不到還有其它原因。

“是,我向元必簡打聽了,戴明池與刑無涯鬥法确實受了點傷,但這傷并無大礙,殺死刑無涯,他得到了巨大的好處,修為有望再進一步,這些天沒有出現,是趕回符圖宗閉關沖擊化神中期去了。”

紅箋大吃一驚,失聲問道:“化神中期,他能成功?”這戴老賊化神初期已經是全道修大陸獨一無二的存在了,他若再升一階,豈不是更難對付?

石清響道:“世事無常,他能不能晉階我不敢斷言,但他閉關的時間肯定不會太長,我們需得趁着戴明池閉關這十天八天,趕緊把你師伯的丹藥配齊煉好,以免夜長夢多。”

紅箋凜然,問道:“可供二次奪舍如此逆天的丹藥,材料是什麽,是不是很難找到?”

石清響回答:“我現在只有一個想法,不知道是否可行,畢竟二次奪舍從來沒有人成功過,煉丹所需材料,每一樣都很珍貴。一旦煉丹失敗,損失無法彌補。”

這般說着,他掏出一塊玉簡來遞給了紅箋:“我們沒有信得過的煉丹師,這是我搜集的‘水深凝煉篇’,教人如何在寒冷的深水中煉制丹藥,這十天,除了搜集材料,你還要學會這篇煉丹的秘法,準備齊全之後,你來親手煉制。”

紅箋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可我對煉丹一竅不通啊。”

第 241 章 夜行晚潮

其實仔細想一想,齊秀寧到真是一個絕佳的人選。

奪舍了她,既解決了井白溪的燃眉之急,又可以輕松進入符圖宗,給戴明池添個大亂子。

先前在跹雲宗、小瀛洲兩次遠遠望見,就該知道齊秀寧早已不是丹崖宗的那個小小練氣學徒了。

紅箋回過神來,同師伯簡單商量了幾句,回答石清響:“能奪舍她自是最好。只是齊秀寧在符圖宗頗得重用,要将其生擒,只怕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将齊秀寧曾受戴明池差遣去小瀛洲送信的事說了,石清響聽罷,沉吟道:“不急,先将其它的準備好,最後差她一個,我約她單獨一見就是了。”

他又叫紅箋将小瀛洲發生的事尤其是南宮久帶人攻島的經過詳詳細細講述一遍,笑道:“我這位大師兄這是栽了個不小的跟頭啊。連小瀛洲主島法陣什麽模樣都沒見着,便兵敗如山倒,這等出息,只怕戴化神也是始料未及。”

提起這個,紅箋不禁為小瀛洲暗暗擔心:“戴明池去了哪裏?他會不會親自出手報複?殺死刑無涯之後他銷聲匿跡,到底有沒有受傷?”

石清響卻道:“這個我也不清楚,我是病人,不去打聽,沒人會主動和我說這些。不過他派了元必簡留在赤輪,監視淩宗主的洞府,你真想知道,待我探探元必簡的口風就是了。”

井白溪神識傳音:“元必簡?”

紅箋知道他在問什麽,立時回答:“這姓元的便是殺害師祖的兇手之一。當時那三個人,只有他還活着。”

井白溪恨聲道:“這個人,定要叫他死在咱們晚潮峰一系手上。”

紅箋聽出了這句話之中巨大的不甘,師伯更想做的是為師報仇手刃此獠吧,只是沒有了身體,空有意願卻有心無力,她連忙道:“師伯放心,這惡賊跑不掉。”

井白溪更不可能遺漏兩個罪魁禍首,只是不管戴明池還是季有雲,要誅殺哪一個,都是極度困難的事。若是能打開護宗大陣……

紅箋不清楚師伯在轉着什麽念頭,石清響問她:“怎麽樣,這次出去,可有什麽收獲?”

她答道:“收獲很多,只是你叫我想的問題,我還沒有找到答案。樂宗主英雄了得,小瀛洲上下一心,連化神都敢拼死相抗,着實叫人佩服,可惜我們丹崖宗水木兩系鬧成這樣,小瀛洲能做到的事,我們做不到。”

紅箋頓了頓,又道:“小瀛洲已經和符圖宗開戰,雖然第一仗大獲全勝,前景卻着實不妙,要怎麽做,才能阻止戴明池行兇,叫小瀛洲少死些門人,少一些損失?”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能如此順利除掉刑無涯,已經是難得的運氣,以後不要再想着會有這樣的好事,總要有損失,有人作出犧牲。”石清響對此卻顯得有些漠然。

那一戰小瀛洲雖有法陣庇護,也還是死了好幾個弟子,紅箋想起那些認識的不認識的年輕人,心中一緊,蒼白着臉道:“我們該做些什麽,能轉移一下戴明池的注意也好,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不要再死人了……”

“眼下這盤棋無子可落,你自己看看,現在除了小瀛洲,還有哪個宗門敢公然拉出人來對抗戴明池?他們懦弱久了,改變需要時間。”

“我們……”

“你最好置身事外不要多管,我不希望你連嬰都沒結便早早卷進去搭上性命。你要活下去,活到最後,哪怕大家全都死了,你也要活着,別忘了還有季有雲在等着你,那才是你宿命中的敵人。”

石清響這話說得很重,是告誡,又帶着一絲緊張,好像是窺見了什麽可怕的未來。但一心為着小瀛洲擔憂的紅箋并沒有聽出來。

井白溪插不進話去,他覺着外邊兩個年輕人相處的方式很是奇怪,具體哪裏不對勁兒,他又說不上。

雖然大師伯的事情有了希望,但因為最後這一番談話,紅箋剛剛舒展的心情又低落了下去,自石清響那裏出來,她半晌才振作了精神,悄聲道:“師伯,我先帶着你去香積峰看看。”

不提井白溪重游丹崖宗各峰那複雜之極的心情,單說紅箋,回到香積峰,她沒有急着去見便宜師父費承吉,先回了自己的桂華園,看看沒什麽異常,又去找師姐童黛。

姐妹見面,自然免不了一番親熱嬉鬧,紅箋向童黛打聽了一下這些日子丹崖宗發生的新鮮事,化神刑無涯真身殒落的消息震驚道修大陸,丹崖宗不可能沒有動作,果然童黛叽叽喳喳說的都是這些。

紅箋走後,穆逢山曾應戴明池的召喚,自丹崖五峰抽調了一批金丹修士,同其它宗門配合,深入無盡海“驅刑”,費承吉也在其中。

說是驅趕刑無涯,但當時大家都心知肚明,刑無涯只是損失了兩個分身,不要說金丹,便是元嬰遇上也是必死無疑。

不過戴明池的面子各宗門不敢不給,正當諸人惴惴不安之際,刑無涯戰敗被殺消息傳來,一時間整個道修大陸額手稱慶,都道:這禍害可是死了。

這會兒費承吉也不過剛剛返回丹崖宗。

紅箋“哎呀”一聲,道:“我忘記帶禮物回來孝敬他了。師姐,也沒有給你準備。”在小瀛洲她一直處在高度警惕之中,哪有心思想着這些。

童黛嗔怪地白了她一眼:“出去了就光知道玩,現在知道後悔了?”

她翻箱倒櫃找出一段四寸長的“金君木”來,道:“你把這個拿去給師父,先應付過去吧。”

在童黛心裏,做人弟子,尤其是女弟子,那真是得小心翼翼不容有失,絕不能惹師父不快,就這樣也不一定能保得太平,她自己險些被派去服侍齊天寶那就是前車之鑒。

不過紅箋哪管費承吉高不高興,這“金君木”年頭甚久,适合煉制木系法寶,一看就是童黛為自己結丹之後準備的,她忙不疊地推辭,嘴裏信口胡言:“沒準備就是沒準備,我可不能胡亂拿你的東西騙他。我這麽快就回來,足見記挂着你們,他高興還來不及。”

童黛無奈,只得由她。

這會兒天已經黑了,紅箋花了半個時辰應付了費承吉,也不管他做何想法,大剌剌地告辭而出,這才算是徹底有了空閑。

“師伯,我們去晚潮峰瞧瞧?”紅箋知道井白溪最想去哪裏。

“不急,等三更過了,咱們去你師祖的洞府瞧瞧。”

紅箋應了一聲,依言在桂華園等到深夜來臨,帶了師伯出來,悄悄摸上了晚潮峰。

夜黑風高,四處黑漆漆的,天上不要說月亮,連星星也不見一顆。

井白溪平時就不怎麽出聲,等到了孫幼公的洞府附近更是沉默。

紅箋一手捧着壇子,一手拿着香燭。

上次她向師父闫長青下手拿到“碧血槍”的那晚,就曾到師祖孫幼公的洞府窺探過,正趕上二師伯和師父因為齊天寶死訊傳出在此祭奠,她沒撈到機會靠前,後來成功暗算了師父,又将他的臉畫成那樣,跑尚且不及,哪敢再在晚潮峰流連。

紅箋就想着今晚正好和大師伯一起,好好祭拜一下師祖。

不知是事情真有那麽巧,還是師祖這裏時常不斷人,她剛一進入洞府就覺出異樣來,同時識海裏響起了井白溪的提醒聲:“裏面有人。”

紅箋收斂氣息,放輕了腳步。

上次師父和二師伯拜祭師祖的那間屋子裏隐隐透出亮光,井白溪突道:“裏面只有一個人,是你二師伯。”

大半夜的,二師伯霍傳星在做什麽?

紅箋只有金丹初期,不敢像師伯那樣直接以神識窺探,“仙霓霞光”無聲運轉,她悄悄靠前,像上次一樣藏身門口向裏張望。

案上燃着香,下首霍傳星一個人孤零零盤膝坐着,他穿了一件素袍,鬓間白發星星點點,長眉低垂,眼睛微閉,竟是在孫幼公的靈前入定。

紅箋有些摸不着頭腦,二師伯不在自己洞府裏,跑到師祖靈前這麽端坐着,這是在做什麽?

井白溪卻道:“等等,別驚動他。”

距離霍傳星這麽近,紅箋不敢冒然向大師伯傳音,只得悄悄在門外守着。

霍傳星巍然不動直坐了大半個時辰,紅箋突覺周圍靈氣似被什麽東西牽動了一下,跟着飛快地向洞府外邊流失。

屋內霍傳星睜開了眼睛,他沒有起身,怔怔望着案上孫幼公的靈位,喃喃地道:“師父保佑!”

紅箋不等井白溪吩咐,迅速出了孫幼公的洞府。

此時晚潮峰上靈氣紊亂,片刻之後一個巨大的渦漩形成,丹崖五峰上的靈氣都被牽動,向着峰西堆雪崖洶湧聚來。

黑暗中雖然看不清楚,但紅箋感覺得到,在那裏厚厚的靈雲越壓越低,很快在她的神識中堆雪崖已經不見了蹤影。

雲中隐隐有雷聲響起,由小漸大,越來越密集。

風雲際會之間不停有其它諸峰修士被驚動,趕來一看究竟。

到這時候,紅箋哪裏還看不出來,這是師父闫長青終于突破壁壘,成功結嬰了。

第 240 章 求助

丹崖五峰遙遙在望。

井白溪已經知道紅箋欺騙了費承吉,化名“蕭蕭”混在香積峰的事,她回宗門少不得要去敷衍費承吉一番,只不清楚她準備怎麽安置自己。

正想着,卻聽紅箋道:“師伯,我有一位朋友,借住在赤輪峰以前景勵的洞府,”她将石清響的情況簡單向井白溪介紹了一下,“咱們先去見一見他好不好?”

“信得過?”

“信得過!”

“好。”井白溪沒有因為這位“朋友”是戴明池的弟子而有所顧慮,在他想來,紅箋既然機緣巧合學了《大難經》,在洞悉人心方面,确實有着非同尋常的優勢,絕不會出纰漏。

他哪裏知道事實并不是這樣,至少石清響心裏想着什麽,紅箋以《大難經》完全感覺不到。

紅箋稍稍打扮,換了件衣裳。

離開丹崖宗這麽多天,她幾乎忘了假扮蕭蕭是種什麽感覺。

“仙霓霞光”是必須要用上的,師伯所住的壇子不能往乾坤袋裏放,只能以幻象瞞過衆人的眼睛,這樣雖然可能被高階修士看出端倪,但糊弄為石清響守洞府的那姓窦的修士是足夠了。

姓窦的修士很是親熱:“哎呀,這不是蕭師妹嗎,好久不見,你這是剛外出歷練回來麽?童師妹回香積峰了,怎麽你沒瞧見?”

紅箋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不是來找童師姐的,石先生最近身體怎麽樣?我想見見他。”

姓窦的修士沒有表現出意外來,只道:“那你稍等,我去問問師叔的意思。”

不知是不是不便透露,他沒有回答紅箋的問題。

紅箋站在洞府外邊等待,但其實她的心裏并不像表現出來的這麽平靜。

師伯的這件事,怎麽看都像是已經山窮水盡,明明不願見到,偏偏無力阻止,這種有心無力的感覺甚至引起了她一些慘痛的回憶。

她遇到了困難,不知怎的,就自然而然想到了回來向石清響求助。

紅箋有些自嘲地想:“難道是因為一次打賭輸了,就連下意識裏都覺着他強過自己,進而無所不能了?”

二十年後再次重逢,不知怎的,石清響給她的感覺與先前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幾乎是判若兩人一般。

紅箋不得不承認頗有些神秘的石清響很有些門道,他那些藏在老氣橫秋言辭後面的見識和手段,她此時拍馬也追不上。

如果連石清響也不行,那她該怎麽辦?她不會放棄,可戴明池的主意不是那麽好打,下一步怎麽做全無頭緒,師伯等得及麽?

好在石清響沒有叫她胡思亂想太久,姓窦的修士很快出來,笑道:“師叔剛剛睡醒,聽說蕭師妹來了,怕你等着焦急,叫你趕緊進去。”

紅箋道了句“有勞”,她擡頭看了看天,臉上露出古怪之色。

這再有兩個時辰天都黑了,竟然剛剛睡醒?

姓窦的修士搔了搔頭,悄聲道:“從你上次走了,歲寒峰的英峰主來看了師叔好幾回,原先說過段時間師叔就能外出活動,現在看也不能了。”

紅箋心裏“咯噔”一聲,不由地想:“他自己尚且自顧不暇,我帶了大師伯來求他,是不是有些強人所難了?”

但已經走到這裏了,沒有再縮回去的道理,更何況紅箋實在沒有別的辦法,她只得帶着大師伯的元嬰,硬着頭皮走進了洞府。

井白溪直接以神識在她識海中道:“好重的陰氣。”

紅箋悄聲解釋:“他去了趟魔域,回來之後就變得特別畏光畏熱。”

“法陣……這法陣是他布置的?”井白溪有些詫異,距離這麽近,法陣中一團漆黑,他感覺到了強大的屏蔽力量。

“應該是吧。”紅箋踏進了法陣。

雖然就她自己的判斷,這法陣不應該對師伯的元嬰産生影響,可紅箋還是出于謹慎問了一句:“師伯感覺如何?”

“沒事。”井白溪發現他的神識若是縮在壇子裏,根本感覺不到外界有了重大的變化。

此時石清響的聲音響起:“你這是帶來了誰的元嬰?”

“仙霓霞光”果然蒙蔽不了他的眼睛。

井白溪循聲找去,但他的神識竟然再次受到阻礙。剛才是法陣在起作用,這一次卻是因為對方的神識。

這叫他不能不驚訝,石清響這名字當年他就聽說過,論年紀應該和師侄方紅箋差不多,沒想到竟有如此實力,金丹圓滿,不弱于元嬰的強大神魂,他是怎麽修煉的?

紅箋開門見山,坐下來介紹道:“這是我大師伯井白溪。”

石清響頗有些吃驚:“井……你們是在哪裏碰上的?”

紅箋心中湧上了一陣怪異的感覺,她自與石清響重逢以來,石清響不管說什麽話,做什麽事,都不徐不疾,透着一股一切盡在掌握的淡然和篤定,可此時見到井白溪顯是在石清響意料之外,聽上去這是真的吓了一跳。

紅箋硬着頭皮道:“我也是這次去了小瀛洲才知道,師伯二十年前遇襲元嬰得脫,奪舍活了下來,可前些天他奪舍的那具身體又出了意外,幸得有這麽個法陣,師伯的元嬰才能暫時維持不散。我帶着師伯趕回來,便是來向你求助的,你……有沒有什麽辦法?”

雖然盲修士說化神才有這逆天的本事,但石清響畢竟魔道雙修,見識過人,更重要的是,在紅箋心中,一直覺着刑無涯是被石清響陰死的,一個連化神都能計算的人,當有不同于常人的本事。

石清響輕聲嘆道:“二次奪舍啊……”

紅箋心中沉了沉,她真怕空寄希望,自他這裏得到一個愛莫能助的答複。

好在石清響沒有當即表态,他突然岔開問了一句:“你找到弟弟了沒有?”

紅箋平複了一下心情,回答他道:“嗯,找到了,我已經叫盧大哥帶他回去。等忙完眼下,再理會他吧。”

黑暗中有衣裳的窸窣聲響起,紅箋隐約覺着石清響應該是長身站起,然後他的聲音響了起來,帶着一絲恍然:“那麽說井前輩竟是奪舍的仇嬌?真相如此……這真是沒有想到。”

雖然石清響從态度到語氣都有些不對頭,紅箋卻未往深處多想,在她想來石清響雖然身在赤輪,刑無涯真身殒落于小瀛洲海域,這麽大的事他不可能不關注,注意到仇嬌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師伯的事你到底有沒有辦法?給個明話呀!

石清響的聲音帶着一絲謹慎:“井前輩,可否由我以神識查探下你現在的情況?”

要看具體情況,沒有一口回絕,那就是還有希望。紅箋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井白溪其實本沒對一個後生晚輩抱有什麽幻想,只是紅箋帶着他大老遠趕來求助,他便姑且聽之任之,直至進了洞府,看到法陣和本人,才覺出這年輕人确實有些古怪的門道。

既然這樣,你要看,就讓你看。井白溪收回神識全不設防,任由對方的神識進入他賴以生存的法陣。

過了良久,終于聽着石清響道:“既然已經這樣了,前輩不如先學一下天魔宗的功法,那功法對神魂頗有好處,雖然道功魔法會有沖突,那也是有了身體之後的事情。”

不同于井小芸誤打誤撞張口就來,石清響的建議聽上去頗有根據,同樣的話,愣是叫紅箋多生出幾分信心來。

她連忙道:“‘大天魔三目離魂經’麽,師伯已經在練了。”

“哦,遇見井小芸了?”石清響反應很快,立刻就自行想明白了前因後果。

他笑了笑,語氣也變得輕松起來:“不要擔心,有這功法,再加上法陣,一年半載井前輩完全等得起。時間足夠我們去搜集靈草煉制丹藥,以代替‘仙昙花’的功效。”

紅箋長長松了口氣,有石清響這話,她高懸着的一顆心終于放下,緊繃的背脊随之放松,喃喃低語:“這真是太好了。”

井白溪默然,他不确定石清響這麽說有幾分把握,但以其它靈草代替‘仙昙花’,這種奇事聞所未聞,難度肯定很大。聽了紅箋的話,他忍不住道:“不知都需要哪些靈草?”

石清響卻道:“靈草的事,我來想辦法。前輩只要操心找一個什麽樣的身體奪舍。”

他頓一頓,說出了自己的看法:“前輩要奪舍,為着以後的實力考慮,當然最好是選擇水靈根修士。水修的話,若是不在意男女,齊秀寧怎麽樣?”

紅箋駭然。就井白溪都未想到這年輕人腦筋轉得如此之快,剛剛還在說代替‘仙昙花’的靈草,這轉瞬間他連奪舍的人選都想好了。

齊秀寧年紀輕輕已然結成金丹,資質自然上佳,她是石清響的同門師妹,與他一起在魔域出生入死,結果石清響到是絲毫沒有同門之誼,連眉頭都未皺就選中了她。

井白溪突然意識到,對面這個年輕人其實他完全看不透,紅箋縱學了《大難經》只怕對他也是無可奈何,只能說,這樣的人不是敵人,真是叨天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