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初見唐暄

言罷,老劉從懷中掏出一塊圓形的令牌,遞給江芙蕖,“到了山莊之中,居士只管與門人看這令牌,便有人送居士到莊中去見公子。”

這是考核通過了。江芙蕖松了一口氣,她雙手接過老劉遞過來的令牌,看到上面寫着篆體的季之二字,底紋卻是一個複雜的辨別不出模樣的圖紋,看似像這個時代世家流行的族徽。也不知道是唐家的族徽,還是鄭家的。

“如此,便勞煩老劉師傅跑這一趟了,定當擇日前去。”江芙蕖應了喏,十分客氣地将老劉和青芽二人送出客棧,這才折回。

沒曾想,到了房內,正好見着吳緒在裏面,似乎有話跟她說,見到她進來,他面上眉眼微動,“居士,我剛剛見你送人出去,莫不是舊友?”

“舊友倒算不上,是一個有緣之人罷了。”這兩日,吳緒似乎都沒怎麽在江芙蕖身邊出現,江芙蕖還以為他要跟自己分道揚镳了,誰知道這唐暄的人才來,他就跑過來了,不會是認識他們吧?

“有緣之人?”吳緒咂摸着這句話,似乎十分有意味,半晌才輕笑一聲,“原是如此,居士的有緣人,原來是這個緣法,說起來,我與居士的緣也是因此而起呢。”

……

在說什麽啊,怎麽忽然變得這麽高深起來,江芙蕖莫名地看着吳緒,心裏則道,你跟我的緣可跟唐暄和我的緣不同,你那毒自己就解了,我也就是倒黴碰到你,還一時起了貪心,才要被你跟着,但是唐暄的腿疾可不一樣,人家的腿疾我治好了的話,可是給我銀子的!而且絕對不粘人!

不過,這些話在心裏想想可以,要是說出來,指不準吳緒被她說地發毛,江芙蕖在心裏估量了下自己和吳緒的武力值,不劃算,絕對吃虧!還是心裏想想就好。

“嗯,差不多吧,我明日要去萬柳山莊,你要不要去?”江芙蕖忽然想到,她不認識吳緒,指不準唐暄認識呢,看吳緒的年紀跟唐暄也差不多大。

這世界最奇妙的就是人跟人之間的緣分,總是在想不到的地方碰見熟悉的人。

“萬柳山莊?這麽快?”吳緒點點頭,眼中了然,“剛剛出去的,原來是萬柳山莊的人。”

面色坦然,呼吸平緩,好似不緊張,難道當真不認識唐暄?

第二日才過辰時,江芙蕖就跟吳緒兩人就到了萬柳山莊的門口。

這萬柳山莊在書中并無筆墨,江芙蕖只當裏面柳樹很多才叫萬柳山莊,誰知道到了地方才知道,這莊子裏根本一棵柳樹都無,會叫萬柳山莊完全是因為莊子最先的主人以萬柳先生自居,別人便稱這山莊為萬柳山莊,後來因為出了名,雖然幾經易主,但仍舊一直沒改名。

紅牆綠瓦,石門巍峨,守衛看到江芙蕖亮出的令牌,忙恭恭敬敬地請了江芙蕖和吳緒兩個進去。

早有輿車等在院內,擡了他們就往裏走。江芙蕖因為第一次坐這種純人力車,心裏一直膽戰心驚的,身子一動不敢動,到達目的地時,整個人都有些僵硬。

“居士,請随我來。”早侯在內院的老劉看到江芙蕖,眼中一亮,走到江芙蕖身邊,引着她往裏走時頓了一下,才似發現吳緒似的,對身旁的青芽道,“青芽,你領了這位公子去雅間歇息,有什麽吩咐只管應着。”

江芙蕖心裏挺矛盾的,她挺想要吳緒跟着去看看唐暄,然後讓唐暄幫她認認人,可又不想要吳緒跟着,讓吳緒這個外人看到她“中意金主”不好的一面。

雖然唐暄個性淡然,但他一直好好地活着,從未動過輕生的念頭,還去四處延醫救治腿疾,想必還是在意這毛病的,恐怕并不喜歡漏頹于人前。

江芙蕖糾結的片刻,吳緒倒是一臉輕松地跟着青芽走了,連個眼神都沒給江芙蕖,心中大概是已經猜到了江芙蕖不會讓他跟着,也不介意。

罷了,在這萬柳山莊想必也要住上一段日子的,到時再說好了。

這樣想罷,江芙蕖便安靜地跟在老劉身後,兩人一路走入內院的主屋內。

這主屋十分規矩,裝扮也很是素雅,跟萬柳山莊的規模相比,當真是有些太素,江芙蕖進去的時候,正好見着一人坐在廳堂左側上首的檀木椅上,手中執卷,嘴角微漾,似乎看什麽入了神,便是江芙蕖進來也不曾有什麽反應。

江芙蕖心下暗想,這人就是那人淡如菊的菊公子唐暄了,也不知道他在看什麽書,好似十分有趣?這樣想着,江芙蕖的腳步就無意識地放輕,往他那個方向走去。

誰知,離他三米遠,就要靠近他的時候,他忽然擡起頭,側過臉看向江芙蕖,明目峰眉,绛唇玉肌,額前一抹寶藍石勒子,修長潔白的脖頸上挂着一串檀珠,穿一身魚肚白寬袍束腰錦衣,腰間挂着一支通體竹綠色長笛,當真是一翩翩佳公子。

“居士,你來了。”唐暄說着熟稔的話,眼中卻是平靜無波,語氣亦是淡然如水。

江芙蕖無端地感覺到了一股涼意,這人當真是不愧菊公子的美稱,她的目光停在他寬袍下遮着的大腿上,若不是知道他站不起來,那她看不出任何的異樣。

這人無論是精神氣還是面色,都是極好的,看不出一點毛病來。

“嗯,我來了。”江芙蕖點點頭,坦然地走到唐暄身邊,在他旁邊的椅子旁坐下,“我來看看能不能治好唐公子的腿疾。”

唐暄見江芙蕖不請自坐,愣了一下,旋即嘴角一揚,面上挂上一絲極淺的笑容,“老劉說,居士的醫術很好,只怕是能治好暄的腿疾的。我以為居士是個怎樣的異人,沒曾想是個年輕的姑娘家,與我想象中的樣子,有好大的差別。不過,也好似就應該長成這樣。”

“老劉師傅謬贊,尋因不過是略通醫術一二的普通人,當不得‘異人’之稱。”江芙蕖終于在唐暄面上看到了一絲異樣,他好似……在緊張?緊張什麽?緊張她接下來的問話嗎?

“唐公子,因為對你的腿疾一無所知,所以,在看診之前,我需要先問你一些問題,這些問題,你都要如實回答我,如此我方能确定是否要給唐公子切脈治療,可行?”

第 48 章 :醫術考核

江芙蕖沒有問吳緒去了哪裏,更沒質問他緣何不說一聲就離開,只是看着吳緒站在那裏,江芙蕖忽然有些愣怔。因為就在看到吳緒的那一刻,有一些破碎的畫面傳入她的腦中。

“阿緒,你來了。”

“你可知道,這清雅閣中什麽菜最好吃?”

“我不用你們管,我要回去京裏,我要見母親和哥哥。”

穿着紅裙的小姑娘,蒙着面紗的少女,明眸皓齒的藍衣少年,清雅閣,為何這個地方,似曾相識?

“走吧。”吳緒的聲音讓江芙蕖回過神來,她才發現,自己竟是站在那兒呆呆地看着吳緒,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好在吳緒的面上神情并無什麽變化,沒得省了她的尴尬。吳緒也無意告訴她自己去了哪裏,兩個人并肩走出清雅閣,一路往客棧去。

因着那片刻閃入腦中的畫面和聲音,江芙蕖的心緒有些煩亂。那個小姑娘和少女正是她夢中見過的江芙蕖,可是那個少年是誰,為何她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到底是誰在喚阿緒,那個聲音是誰?喚的阿緒,可是吳緒?

第二日用過午膳,江芙蕖正在房內做手指操練習手指的靈活度,忽然聽得房外有人道,“這兒可是尋因居士的住處,我是唐員外的人。”

這人聲音沉厚中帶着沙啞,明顯是個年老之人,江芙蕖忙停了手中動作,略收拾一番,便起身去開門。果然見着一個五十上下的幹瘦老頭站在房門外,身旁跟着一個不起眼的少年。

見到江芙蕖,幹瘦老頭面上異色一閃而過,卻是沒有多言,只笑着亮了亮手中邀請帖,正是江芙蕖寄放在藥店的那張:“我們的規矩,想必尋因居士已經知道了,雖是煩擾,但實在是上門之人太多,卻沒有一個真正中用的,我們公子便不得不多立了些規矩,失禮之處,還望居士海涵。”

“無事,該當如此。”江芙蕖請了二人進屋,心中想着這醫術考核到底是怎麽個考核法,看這老頭什麽都沒帶,應該不需要動手,莫不是單純的文論?

幹瘦老頭帶了少年進來,眼睛并不多瞧,只簡單做了個自我介紹,“鄙姓劉,居士喚我老劉便是,這是我的孫兒青芽,居士只管喚他本名。”

“嗯,老劉師傅,青芽小友,請喝茶。”江芙蕖将壺中的花茶倒了兩杯出來,放到兩人的身前。

老劉只瞄了那花茶一眼,不應聲,也不去動手,倒是那青芽,是個十分不拘禮的少年,當先便抱了那茶杯,笑着道:“居士這是什麽茶,好香啊。”

“放了些花泥潤着,是以有香氣,并不是什麽稀罕東西。”江芙蕖輕笑,在兩人對面坐下,目光轉向老劉,“不知這考核,是怎麽個考核法?”

“居士見禮,只問答爾。”老劉朝江芙蕖行了個敬禮,這才開口。

果真是一問一答,江芙蕖應道,“喏。”

“居士如何觀人?”

“自然有五行金、木、水、火、土,人有陰陽,男陽女陰、氣陽味陰、天陽地陰,有名無形,千變萬幻不可捉摸。人依托于自然,二者依存,是以人有五運六氣之說。觀人者,先察氣候,風、熱、火、濕、燥、寒是為三陰三陽,再定其運,大運推演主運、客運,主為常,客有異,”

“喏,如何觀病?”

“病者,從藏象經絡入。藏居于內,心、肝、脾、肺、腎五髒,膽、胃、大腸、小腸、膀胱、三焦六腑,俱形見于外,是以謂之藏象。五髒者,滿而不能實,六腑者,實而不能滿。經絡者,行血氣,通陰陽,濡筋骨、利關節,是榮于身也,如環無端,必異。”

“喏,如何治病?”

“治病者,一望二聞三問四切。望其神、色、形、态。失神者死,得神者生,青黑為痛,黃赤為熱,白為寒。形态見于高矮胖瘦,行走言語端坐舉手擡足。聞者,一音二氣,音有言語、呼吸、咳嗽、嘔吐等,氣有病氣、口臭痰涕、大小便。”

“人有六淫、七情,皆見于日常飲食起居,望聞之後只管問其居住地、日常飲食習慣、精神好壞、起病和轉變情況、寒熱、出汗情況、頭身感受、胸腹之狀、飲食口味等,病因幾可斷也。然為做出最後決斷,仍舊需要把脈确診。”

“脈者,血之府也。長則氣治,短則氣病,數則煩心,大則病進。脈之盛衰,候氣之虛實、有餘不足。診脈者,追陰陽之變,章五中之情,定五度之事。緩和、協調、往來均勻,不急不緩,不闊不窄,不高不低,一息之間脈動四五為常。”

仔細聽完江芙蕖的話,老劉的神情便柔和了許多,就在江芙蕖以為她通過了考核時,卻聽老劉忽然道,“喏,居士所言甚是。吾常閱醫書,見扁鵲對蔡桓公說,其病在腠理,不能活。然後世又有華佗曰,若疾發于內,針藥不能及,可以麻沸散醉之而後刳剖縫合,亦能活。如此,蔡桓公當日之疾,是可醫抑或不可?”

江芙蕖不妨老劉會提到這個問題。

在中醫的發展史上,起着主導地位的,一直都是內科,也就是尋常的診斷湯藥針灸法,因着這種治療方法能治愈大多數的疾病,所以便很少有人去研究那些根本治不好的小部分疾病。但是,在歷史上,也有不少天賦異禀的神醫,敢于大膽設想和突破尋常的治療方法,最終對一些疑難雜症獲得極佳的療效。

其中的代表者,就是發明了麻沸散的華佗,用現代西學的話來說,他絕對是個外科天才,而在中醫史上,說他是中醫外科的創始人也不為過。

然而很可惜的是,中醫外科上的傳承不多,因為中醫中的生理學構造講究地是藏象順時,所以,明明知道人體很多器官有異,但中醫并不贊成對其動刀,反而希望能通過湯藥針灸之法促使其順時自愈。

當然,也并非所有的中醫學者都是傳統中醫的推崇者,除了華佗,也有許多醫者在治療過程中動用了外科技術,他們也以畜生比做人,在無數次的實驗中得出病理病論,最後給一些看似不可能在中醫上治愈的病給治好了,留下佳話。

這本書的世界,是從秦朝扶蘇那邊轉過來的,江芙蕖并不知道在這個階段,醫學傳承到了什麽程度,因為書中即便是擁有靈藥空間的江盈惠,也不敢給人治病,只專門用靈藥空間研究美容美顏。

老劉會提出這個問題,實在是出乎江芙蕖的意料,難道這時代的中醫已經發展到如此恢弘的狀态?那沒可能五代醫藥世家的同心堂都治不好一個風寒變異之人啊。

“腠理之疾,有可治不可治者,扁鵲所言只因他并不懂華佗的刳剖縫合之病理,華佗之言亦不能代表所有腠理之疾均可由此法治愈。觀聞問切如扁鵲,大膽心細如華佗,病便可愈十之八九,緣何争其餘一二呢?”病理這種事情,江芙蕖是不可能跟老劉講清楚的,她相信,真正懂醫能入外科門道的人,根本無需人去教,只一點就通。

老劉沉吟半晌,忽然起身朝江芙蕖行了個揖禮,恭恭敬敬道:“居士有大才,公子之腿疾愈可望矣,只等居士光臨萬柳山莊。”

第 47 章 :宴會落幕

少年這一個小插曲,讓整個恭迎宴的氛圍都變得有些怪異起來。

鮑河魚沒再說話,少年離開之後不久,他也尋了個借口走了,整個清雅閣內便都開始了胡吃海喝的畫面,大家都不再高談闊論,只同桌之間說些私幾話,陸續有人離開。

江芙蕖這一桌,走地已經差不多了,西道子臨走前還給江芙蕖甩了個白眼,本來江芙蕖也要走人的,可是,她才轉過頭,就發現一直坐在她身邊的吳緒,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離開了。

江芙蕖有些郁悶了,心中做着輕微的掙紮,是在這兒等吳緒呢?還是回客棧呢?肯定是回客棧吧?對吧?!

可是想到這些日子裏,吳緒并不惹人厭的表現,江芙蕖又有些猶豫了。

吳緒這個人雖然出現地莫名,但他除了最開始嘗試着跟她套話,後邊在她身邊幾乎都是十分安靜的,就像是不存在一樣,對于她的行徑,他很少過問,只是默默地跟着,關鍵時候……好像也沒碰到過什麽需要他出手相助的關鍵時候,但是……還是不能狠心丢開他就這麽回客棧啊。

可坐在這兒幹等也十分沒意思,江芙蕖默默地起身,離開了大堂,往清雅閣中找去。

清雅閣名字好聽,其實就是個客棧,不過這個客棧造地很大,最高有四層,每層都有很多的廂房。

江芙蕖一層層漫無目的地找着吳緒,一邊找一邊埋怨自己多事,管吳緒幹什麽,他和自己非親非故的,不過是短短幾天相處,難道還真生出一段情誼來不成?自從到了這個陌生的異世界,她的心腸好似真地越來越軟了,總是做出很多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正在心裏無限唾棄着自己的心軟,江芙蕖忽然聽到一個略熟悉的渾厚聲音從前方不遠處傳來,她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就停了步子,屏住呼吸,擡眼環顧四周。

原來不知不覺地,她已經到了這清雅閣的最高層,這最高層只有東南西北四個方位的廂房,每兩個廂房之間都有個露天的小閣樓,小閣樓外象征性地打着珠簾門,其實什麽都遮擋不住。

而今,她正好站在東邊廂房旁邊的小閣樓外不遠處,而那聲音,正好是從小閣樓內傳出來的,而且聲音的主人江芙蕖也很熟悉,正是那早已找借口離開的鮑河魚。

這個人,為什麽還在清雅閣?江芙蕖腦中跳出剛剛在宴會上的猜想……不會吧,還真是鴻門宴啊,她才不要聽這種陰謀的牆角惹禍上身啊,江芙蕖轉身就要走。

誰知才一轉身,就聽得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她一驚,閃身就躲進了小閣樓外放的盆景松柏後,将小閣樓內的聲音聽地是更加一清二楚。

“這些人膽子實在是太大,居然敢利用學生們的無知,在學院中挑事,妄圖以此遮掩他們的真正目的,他們莫不是當聖上是傻的?”鮑河魚的聲音中帶着激憤,顯然是真正地情緒表露。

“關于此事,我已經全部上表于聖上,不過是些跳腳小蝦,聖上讓我全權處理。”雖是夏日,小閣樓中另外一個人的聲音卻冷冽如十二月的寒雪,帶着無盡的殺意,江芙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居然直接就上刀了,這人也太直接了,那是人命啊。

不過,學院?是青鹿州學和無涯學院嗎?江芙蕖想到兩所學院的學子莫名地紛争和人身攻擊,已經完全超出了學術競争,确實有點不像話。原來不是兩所學院之間有什麽糾葛,是有人蓄意挑事啊?

鮑河魚聽到那人之話,“哈哈”地暢笑兩聲,“有宋統領這話,河魚就放了心了。若是朝中能多出幾個像宋統領這樣為聖上操心的青年才俊,聖上也不需每日地憂思愁緒了。河魚臨離京之時,聖上還在與河魚嘆息人才凋零,倍感無助。”

……

鮑河魚不但會說話,也挺會拍馬屁的啊!

說了幾句話,就又表了忠心,又誇了人,還順帶給人施了壓,黑臉白臉一唱俱全。

江芙蕖十分好奇宋統領此刻的臉色,不過很可惜,她看不到。

閣樓中安靜了一會兒,吓地江芙蕖連呼吸都不敢了,生怕自己被人抓了,她還不想死……死地也太冤了。

“鮑州官謬贊,今日宴中那些人,有問題的我都已經讓人暗中控制起來,只等他們離開清雅閣便動手。”冷冽的聲音聲調沒有絲毫起伏,完全沒有要跟鮑河魚“交流感情”的意思。

鮑河魚倒也不惱,他仍舊笑呵呵道,“宋統領辦事,河魚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只是,今日這宴會之中,出了個小意外,有個少年,在宴會中大放厥詞,我觀他容貌,竟是有些像明家之人,不知宋統領可知明家有甚年紀十六七的少年?”

明家?江芙蕖愣了一下,她倒是知道一個明家,就是被人譽為“西南書原,北方珠明”的珠玉之家明家。

這個明家說起來在書裏的風頭比原家要強勢多了,因為他家的珠寶店開遍整個堯國的大小都城,在古代就實力展示了什麽叫品牌連鎖經營,是江盈惠最想勾搭卻一直被拒見的合作商。

明家底蘊深厚,據說是元帝扶蘇時代就大力扶持扶蘇的開國功臣,本來扶蘇要給他們封爵,卻被他們拒絕了,因為他們明家有祖訓,後輩不入官。

扶蘇是個十分感恩之人,明家拒絕做官,他就給他們明家羅列出一大堆的行商福利,要求整個堯國的官府都給明家開紅燈,多行便利,不準為難,這也是造就明家成為堯國首富的主要原因。

因為明家的存在,堯國對行商之人倒是十分寬容,商人的地位也得到顯著提升,所以幾乎整個堯國的商人都以明家馬首是瞻。

那個少年,居然是明家之人?那他為何維護江芙蕖?江芙蕖和明家的人沒有什麽往來啊,明家世代住在北方白城的祖宅,在外行走的都是明家的男人,女人們很少出門,江芙蕖就是想跟她們有些交情也難吧。

江芙蕖有些不解,當然她更加郁悶的是,明家出來的人,居然是個中二傻缺少年,實在是有些幻滅啊,明家幾百年的世家教育呢?

嗯,也不對,那少年神情間的倨傲是遮掩不住的,行文說辭雖然傲了點,但也算是有理有據,并不算是胡說八道,只能說太二了,當着人的面揭人疤,只怕是一路順暢,并沒遇到什麽波折。

唉,太年輕啊,江芙蕖想到他喝的那料,若是明家的孩子,應該不用擔心人身安全吧。

“不知。”宋統領的語調毫無波折,短短兩個字讓整個會話場面都冷了下來。

江芙蕖一邊默默地在心裏偷笑,鮑河魚這種人,碰到宋統領這種人,當真是克星啊克星,一邊輕易腳步蹑手蹑腳地往外走,這朝廷之事,她還是少聽為妙,好奇心害死貓。

才下四層,江芙蕖正想着要不要去問問店小二吳緒的去處,忽然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直直地站在不遠處,一雙明亮如星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不是遍尋無影的吳緒是誰?

第 46 章 :傲然少年

很不巧的,這人正好坐在江芙蕖的鄰桌。

鄰桌上坐地都是些年輕人,很多都是青鹿州學的學子,剛剛談論青鹿州學和無涯學院的話題的時候,他們發言十分積極,讓江芙蕖想不猜到他們的出處都難。

開口笑出來的人當然也是個年輕人,他是個十六七歲左右的少年,唇紅齒白,峰眉俊目,一雙烏黑的眼睛中閃着倨傲的光芒,穿月白的儒衫,腰間還別了一把佩劍。

此時的他,面對着衆人的審視目光,不卑不亢地站起身來,臉上帶着一絲輕蔑,看都不看衆人一眼。

“他是誰啊?”

“不知道啊,沒見過啊,不是我們學院的吧。”

“這人青鹿州學的學子吧?”

“這是無涯學院派來抹黑我們的吧?”

衆人竊竊私語。

“你們不用猜了,我既不是青鹿州學的,也不是無涯學院的,我就是個來都嶺城游學的無名之輩,恰好今天經過請雅閣,看到鮑州官在這兒舉辦恭迎宴,就進來看看。”少年冷眼一掃周圍指指點點的兩院學子,口中嘲諷之味甚濃,“本以為能看到都嶺的人傑地靈,沒想到卻大失所望。”

其他人沒吭聲,還在打量着這個忽然蹦出來的不知名少年,兩院的學子便先忍不住了。

“你是什麽東西?不過是來我們都嶺城偷學之人,居然也敢在這兒大放厥詞?”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那愚人多知人,亦多盲目。先人有雲,勿聽,笑爾。”

……

這是罵戰剛下去,又來一場的架勢?

江芙蕖頗為同情地看了那少年一眼,誰知那少年對別人的諷刺充耳不聞,只冷笑一聲,自顧自道,“都嶺城是西南要地,地處西南正中心,北連大運河,南接雁蕩山,物華天寶,俊才風華。今日在座諸位,都是西南之美,講才子佳人這等俗話也就罷了,居然還聚衆淫邪閨閣良人,莫不是清雅閣便是清風閣?”

少年話落,衆人面色便都變得十分難看。

清風閣是淮南出了名的花樓,少年居然拿花樓與清雅閣這名貴的客棧相比,還說他們談論佳人是淫邪良人,豈不是将他們在座衆人都比作了嫖客?

當真是可惡的小子!當下便有人要出手教訓他,可那人還未開口,便被旁人攔了下來,那人指了指鮑河魚的方向。

只見鮑河魚面上仍舊笑呵呵的,似乎少年的話完全沒有刺激到他,他也無意阻攔,只任由少年把話說下去。

在座諸人大都十分有眼色,到了這裏還有什麽看不出來的,只怕這個少年,他來頭不小,否則以鮑河魚愛面子,怎可能任由少年在這胡說八道。

“你們都在這兒說江大小姐如何不堪,那我倒想問問在座的諸位,江大小姐到底做了什麽事情,讓你們說地如此不堪?若是說不出一二來,你們可是在血口噴人,拿人家閨中女兒家的聲譽作踐?”少年見衆人一副十分厭惡他卻又沒人出聲反駁他的模樣,心中便有些暴躁,忍不住說出了自己冷笑的真正的原因。

原來是給江大小姐打抱不平的,這人莫非跟江家有什麽淵源?衆人在心裏猜着少年的身份,這個模樣,這個年紀,會是誰呢?

江芙蕖本來還覺得這少年忽然發難是覺得大家太低俗,沒想到他真正的發難原因,居然是為了給自己打抱不平?啊?這人誰啊?原身江芙蕖沒有弟弟啊。難道是堂弟?表弟?好像沒有這麽愛維護她的弟弟啊……

江芙蕖的事情,除了江盈惠和幾個知情人,還真沒有人能說地清楚,因為當時江芙蕖去刺殺江盈惠,本身就是一時興起,也沒跟人商量,直接就奔了江盈惠的府邸去,江盈惠将計就計将她制服,然後直接關入私牢,又動用私刑,最後逼得江家将江芙蕖除名。

無論是哪方,都不大光彩,所以兩邊都三緘其口,并沒有人提過,衆人只知道,江芙蕖在江府門口被江家當衆驅逐,然後從那以後就消失了,沒有誰知道她去了哪裏。

在座之人之所以提起她,也不過是因為青衫男子一句話罷了,大家樂得踩着沒落的江芙蕖捧蕙蘭縣主,說起來,雖然蕙蘭縣主自請出族,但到底也是江家女兒,關系斷了,根卻是紮在那裏的,沒有誰會真正覺得她當真是自立門戶了。

如此看來,少年的話倒也不是完全不在理,他們何必去作踐一個不相識的閨中女兒去捧另外一個跟他們沒有任何幹系的女人,當真是有些無趣,還不如真談談花樓中的姑娘呢,好歹能摸得到,看得到,實在不行,提提自己家賢良的妻子,乖巧的女兒也是好的啊,不都挺好的嘛?

“江大小姐我并不曾見過,但我知道,江家家風如何,原家家風如何,江家和原家教出來的女兒,豈有差的?”少年見大家都不說話,便以為得了理,他冷睨衆人,“好好一場恭迎宴,偏讓一群俗人給糟蹋了,若是都嶺城之靈便是這種靈法,我此趟游學之行倒是可以劃上句號了。”

言罷,他一撩衣袍,恨恨地坐了下來。

……

居然不是甩袖走人,居然還有勇氣坐回去,江芙蕖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少年,心裏波瀾起伏。這少年莫非是個傻缺?他難道沒看到同桌之人的一臉嫌棄?沒看到宴會衆人的尴尬?他到底有什麽理由繼續留下來跟一群俗人共宴啊。

最關鍵的是,他難道不知道,他手中喝的那杯酒,被人放了料嗎?

江芙蕖在心裏給這個中二的傻缺少年點了一排蠟燭,祝福他吃的料并不是很嚴重。

然而,很快江芙蕖的祝福就不靈驗了,因為傻缺少年才喝下酒不到半刻鐘,面色就變了,他緊緊皺着眉頭,頗為惱怒地看了同桌之人一眼。江芙蕖正擔心他會出聲質問在座之人,誰知道他卻是什麽都沒說,只站起身,苦着臉往外走去。

當然,這一走,就再沒回來。

第 45 章 :被提名了

東道主的意思,自然是沒有不好的。

水曲一定,這流觞便是起了,鮑河魚作為東道主,自然是第一個開說的,“既是沒什麽意見,那河魚這兒便先獻醜,僅作抛磚引玉之用。若說起才,大都說才子佳人,河魚亦是俗人,就先說說這才子吧。如今國運昌盛,百舸争流,文有百年詩書孟家,武有戰無不殆王家,東翁西道子,南叟北冥子,俱是風流人物。”

鮑河魚這一開口,便把在座的好些人都說了進去,一時氣氛便被掀上了高潮。

“說起這詩書之家,除開孟家,周靈公的雲逸書法,歐陽家的柳體,也都是前無來者的文壇巨擘,無人不贊。”

“若是論起武來,當今鳳王怕是難有出其風頭者,其十二歲從軍,大敗波兒玻國,始立威名,自此之後每戰必勝,攻無不克,令得海外之國聞其名喪膽生怯,年年都讓人千裏迢迢來京朝奉,當真是少年英才。”

“隐世之族中,縱然衆人多聞東翁南叟西道子北冥子之名,然在民間,仍有許多不世出之高人,我在山東之時曾聽聞,東海有一年輕人,可禦蛟龍,控風雨,若非親耳聽之,當真是駭人至極,難以置信的。”

衆人衆說紛纭,從名流世家,談到江湖門派,從歷史記載,談到道聽奇聞,無不與才子搭鈎。更有甚者,将當今各學院的才子領頭人說了一遍,尤其是都嶺城的兩座有名學院,青鹿州學和無涯學院。

“青鹿州學初為魏老創立,後由原家帶頭,聯名西南諸貴之家共同接手,花巨資延請名師,招收各地有慧資才子,經百年經營,如今明聞天下,其中學子品級以梅竹蘭菊來分,梅字班生為最優,近幾年來的會考狀元,便多出自梅字班。若論才,這育才之地,當有青鹿一席。”

“元帝建國之初,大嘆武衛國,文興國,當今武勝文衰,國之大憾,乃遣孟公,斥千萬銀錢,在各州郡建立官學,無涯學院便應運而生。自建立以來,無涯學院為堯國輸送數以萬計的賢臣能工,上至首輔丞相,無不兢兢業業,百姓稱道。是以無涯學院之才名,百年不衰。”

……

在外面一群中學生吵來吵去的也就罷了,在這宴會上,一群大人居然也争來争去的,這無涯學院和青鹿州學,到底是有多大的仇啊?江芙蕖有些無奈地看着周圍衆人。

自有人說到青鹿州學和無涯學院開始,整個流水曲觞的主題不再是辯才,反而是青鹿州學和無涯學院的辯論賽,兩方代表你一言,我一句的,只揀自己好的地方說,有點機會就順帶貶斥一下對方,吵地是面紅耳赤,卻誰都不服誰。

不單單是江芙蕖,就是鮑河魚都察覺到異常了,他忙讓人敲了鼓,撈了水上飄着的小船,笑着道:“關于才,諸位說地也都差不多了,我聽着是十分精彩的。如今,我們便談談這佳人吧,自古以來,紅袖添香,綠衣捧硯都是佳話,雖史上留名不多,但不俱往者,我們亦可論今。”

鮑河魚一出聲,有那有眼力見,也不想讓場面變得十分尴尬的人便接了話道,“若說起今時佳人,我這兒倒是有個人可說,說起來很多人可能都曾耳聞,便是那蕙蘭縣主。蕙蘭縣主蘭心蕙質,非但美貌驚人,才學亦是當仁不讓,當年在群英會上一曲胡旋舞,轟動整個上京城,引得無數公子盡折腰。”

“蕙蘭縣主是個好的,心地良善不說,還十分慷慨大義,年年都給國庫捐不少銀錢充當軍饷,陛下禦筆親點為女中豪傑,多少人家嘆生女當如蕙蘭。”

江芙蕖一邊咀嚼着小菜,一邊聽周圍的人開始各種沒詞誇贊江盈惠,蕙蘭縣主,可不就是江盈惠嗎?

原來她的名聲這麽好啊?看起來簡直像是換了個人一樣,這還是她在書中看到的無腦逆襲女配江盈惠嗎?

“哼,金玉其外,也不過爾爾,能比得過我的花花兒美貌?”江芙蕖這邊還在仔細聽着衆人說江盈惠,就聽見耳邊傳來一陣極不和諧的冷哼聲。

不是那西道子是誰?西道子此前一直一言不發,這時候聽人誇贊江盈惠,居然說她不過爾爾,金玉其外?莫非他見過江盈惠?不可能吧,看着不像啊?不過江盈惠因為有靈藥空間,所以面容改造地确實美輪美奂,雖然有些妖豔,但确實是美啊,這色老頭指不準還真因為人家的美色跑去偷窺人家!

“看什麽看?你那是什麽眼神啊?”大概是江芙蕖鄙夷的目光太過明顯,西道子皺了眉頭,瞪了她一眼,“反正,她就是比不過我的花花兒,這些人知道什麽?我的花花兒一個人能空手打死一只老虎!”

……

不但喜歡美貌的人,還喜歡武力值報表的美人,江芙蕖心說,難怪讨厭江盈惠,江盈惠可是肩不能提,手不能捏的嬌花。

“說起蕙蘭縣主,我倒是想起另一人,不知道在座諸位可有人聽過其名,她此前在上京城的貴圈中風頭無二,是無數貴族小姐們争相效仿的對象,家風嚴謹,哥哥是名動群英會的梅公子,如今最年輕的吏部侍郎江子青。”一個青衫男子忽然郎朗出聲,打斷了衆口一致的聲調,“她便是曾經的江大小姐江芙蕖。”

“咳咳”地咳嗽聲響起,江芙蕖口中含着潤唇散味的甜酒被青衫男子的話驚地全進了喉嚨,嗆地立即咳嗽了起來,所幸她還記得拿帕子掩住,并沒有引來多大的關注。

青衫男子話才落,便有人嗤笑一聲,“韓兄說地可是那‘最是京中嬌兒女,寧為乞兒無為蓮’的江大小姐?這人也配得佳人一曲?韓兄該當罰酒一碗才是!”

……

居然還有人作詩罵她?要不要這樣,什麽叫寧可做乞丐也不要做江芙蕖,我的天,有那麽嚴重嗎?原身江芙蕖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了?江芙蕖有些無語地瞄了那嗤笑的人一眼。

“話不能這麽說,在蕙蘭縣主之前,哪個提到江大小姐,口中不是一個贊字?”青衫男子卻是不肯認罰,“江大小姐天生昳麗,又是原老的外孫女,自幼嬌俏,難免性子驕縱些,若不是碰上……罷了,前人已逝,我還提這些做什麽,只認罰便是。”

話到中途,青衫男子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忽然就停了話頭,自己給自己斟了一碗酒,端起來就喝。

“韓兄此話倒也無傷大雅,只是江大小姐如今芳魂不知在何處,一代佳人一宵隕落,也當真是可惜可嘆。”一個中年人搖了搖頭,眼中似乎十分惋惜,口中卻話鋒一轉,“只是如今養女當如蕙蘭縣主一類,在家溫柔可人,在外亦有家國之心,如此方不會如江大小姐一般辱沒貴女之名。”

衆人俱都點頭稱是,一時話題從才子轉到佳人,又從佳人轉到了如何才是一個合格的貴女之上了。

江芙蕖正有些煩悶,心中想着這宴會何時能散,東西吃地差不多了,她實在不想坐這兒聽大家聊什麽佳人了,忽然聽得一清脆聲音“噗呲”一聲笑出來。

這笑聲在大家談論地熱火朝天的時候冒出來,當真是挑釁意味十足,一時引得所有人都往那笑聲來處看去。

第 44 章 :流水曲觞

江芙蕖和吳緒被侍女從一旁的荷花石徑引到一張桌子上落座。

“又見面了,真是有緣啊,居士。”精神矍铄的老人家仍舊是昨日那再普通不過的麻布衣衫裝扮,正在桌上與另外一個皮膚雪白,個子瘦高的老人舉杯說着什麽,見到過來的江芙蕖和吳緒,他似乎毫不意外,雙手拿起白色瓷杯于胸前,做了個敬酒的姿态,口中卻說着頗為促狹的話。

……

“若非無緣,又豈能在芸芸衆生與大名鼎鼎的西道子同行,可見人之緣法,倒真是有緣千裏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江芙蕖波瀾不驚地坐在老人家身旁,無視桌上人的打量,面色鎮定。

老人家的身份她算是知道了,可不就是剛剛那小厮喚的“西道子”,這個年代,因為盛平太久,所以便出現了一堆無所事事,專供所長的能人異士,他們自稱隐士,有自己的道號,有的自成一派,有的組合為幫,愣是造成了百家争鳴的興隆畫面。

這個西道子在原書中沒有出現過,江芙蕖也不知道他是誰,但是剛那個小厮說西道子一派,想必他就是自成一派的那種隐士了。

知道西道子的身份了,他再捉弄自己,江芙蕖倒也不全然地受之聽之,反正她現在是居士打扮,也是居士身份,說些玄乎的話,她也會啊!!!難道你還能當場罵我裝逼?在這種明顯是讓你裝逼的場合?

“這位是?”瘦高老人本來還自顧飲酒,聽得江芙蕖的話,他便把視線移向她,淡淡地瞥了一眼,又很快移開,轉向西道子,“莫非是……”

“不,她不是花花兒,我的花花兒可是個絕世僅有的美人,豈是這種路遇的一個居士能比得過的?哼!”西道子冷哼一聲,朝江芙蕖翻了個白眼,這居士昨日還軟軟乎乎的,說什麽聽什麽,看着很中意,今日怎麽竟像是只長了刺的刺猬,他老頭子讓她一個窮山庵裏的居士來長長見識,她倒是怪罪起他了?

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啊!人的感恩之心哪裏去了?

……

花花兒,美人,看不出來這西道子一把年紀了,還是個顏控色老頭啊!江芙蕖也暗暗翻了個白眼,誰稀罕做你的徒弟啊,若是像你說的你徒弟是一朵花,我倒寧可做你口中的路邊一顆一文不名的野草!

瘦高老頭聽了西道子的話,卻是輕笑一聲,若有所思地再次看了江芙蕖一眼。西道子這人的脾性,他是熟知的,若是看不上的人,當真是半個字欠奉,哪裏會又送帖子,又開口責罵。只怕這位居士,當真是有什麽過人的本事,他不再說什麽,又自顧自低頭飲起酒來。

西道子也沒什麽興趣給江芙蕖作介紹,冷哼完之後便跟瘦高老頭一樣,悶頭喝起酒來,倒像是被江芙蕖惹得不高興一樣。

江芙蕖渾然不覺,她的注意力全被桌上的精致小菜吸引過去了,這些小菜的樣式大都做得十分賞心悅目,顏色鮮豔自然,有些還有隐隐的香味飄散出來,純天然綠色食品盛宴啊!這宴會的舉辦人,有品位!江芙蕖拿起一旁的竹筷,就要去夾菜,忽然聽得右耳邊一陣喧嘩。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是有人在念着曹操的《短歌行》,他的聲音渾厚,只是中氣似乎有些不足,江芙蕖尋聲望去,便見着一個紫衣寬袍男子端着酒杯站起身來,朝在座的諸位敬了一杯酒。

這男子話音剛落,在座便是一陣叫好聲。

“河魚先生是天子門生,仕途順暢,嬌妻美妾,眼看前程似錦如華,何以需要杜康解憂?倒是慷慨會賓是真,當真是鼓瑟吹笙!”

“一別經年,河魚先生的品位還是如此高雅,也無怪乎高朋滿座,賢仁來會。”

“河魚先生誠意十足,為人忠厚實達,難怪聖恩榮寵不斷,一路高飛猛進,當為我輩讀書人之楷模。”

……

原來這人就是宴會的主人鮑州官,江芙蕖聽青鹿的學子喚他鮑河魚,還以為是給他取了綽號,沒想到人家真地號河魚先生啊,汗,這名字真接地氣,不過,仔細考量下來,意味十足啊。

古有臨淵羨魚之說,又有魚躍龍門之趣談,河澤之魚,在上言明衷心,吾為過江之鲫之卿,在下卻是野心不藏,高調強調自己得意的人生。

這個新來的州官鮑河魚,只怕來頭不小,所圖不淺,難怪恭迎宴舉辦地這麽盛大,發出去的帖子也那麽考究,鴻門宴即視感有沒有!就是不知道哪個倒黴鬼入了網。

不過,他到底是誰的人呢?江芙蕖記得原書中皇帝有好幾個皇子,除了原身江芙蕖的表哥鳳王不喜權勢,專愛戰場厮殺,其他的皇子可是個個态度暧昧不明的。

額,江芙蕖忽然想起唐暄,如果鮑河魚的來頭很大,會不會有可能請到唐暄來赴宴,畢竟唐暄現正在都嶺城啊。她下意識地往宴會上的每張桌子看了看,然而又很快地暗自啐了自己一聲,她只知道唐暄其人,對他的長相可是絲毫不知的……看了也是白看,還是安心吃美食吧。

“承蒙大家看得起,河魚在這一杯謝過。”鮑河魚端了酒杯,揚袖豪飲一大杯酒,引得衆人又是一番誇贊,無外乎是他豪氣沖天為人通達之類的誇贊之詞。

鮑河魚面對衆人的誇贊,似乎十分高興,他朝一旁侍立的粉衣侍女揚了揚手,那侍女便對外面紅毛毯上的樂人說了什麽,樂聲停了一下,緊接着便是“咚”地一聲轟隆鼓聲。

鼓聲才落,鮑河魚便笑着道,“今日能與都嶺城中一衆賢才相會,實乃河魚之幸,我們這樣沉悶地喝酒,倒顯得有些無趣,不若效仿京中貴人,行個酒水令解解乏味,大家意下如何?”

“聽說京中近幾年來流行一種叫‘流水曲觞’的酒令,河魚先生說地可是這個?”鮑河魚話才說完,便有人十分意會地接了他的話頭。

流水曲觞,顧名思義,就是以“流水”為準,來進行“曲觞”,水活觞起,觞是指辯的意思。因着有意境又文雅,因而在京中貴人圈風行,時不時就有人辦個流水曲觞宴會。

“流水曲觞啊,這個酒令有些意思,難怪今日坐在這曲水旁呢。”

“是啊,我還說河魚先生十分雅興,也不知他是如何引得這活水到請雅閣中來的。”

“河魚先生門下能人衆多,不過是引入活水這種小事,怎能難得住他?”

江芙蕖聽到旁人的話,有些吃驚地看了假山外的水流一眼,果然那水竟是流動的,她先前還以為就是個觀賞性的假山水呢,也沒多留意,不知道是誰那麽厲害,竟然讓水平流。

江芙蕖仔細打量那水流幾眼,還是沒看出什麽苗頭來,這兒也沒什麽動力轉換一說,但是肯定有什麽其他的力量驅動了這些水的流動,不然沒有水勢,哪來的流動啊,這不是違背科學嗎?

“正是這流水曲觞。”鮑河魚面上帶笑,等衆人都讨論了一番才緩緩開口。“都嶺城人傑地靈,才子輩出,此事天下皆知,我們今日這水曲,便取‘才’一字,如何?”

第 43 章 :閣中盛宴

群英會?這兒也有群英會嗎?江芙蕖起身的動作頓了頓。

群英會名字很文雅,取自群英荟萃之意,乍聽之下,你絕對猜不到是什麽,但換個名字你就懂了,就是現代的才藝比賽。

這個群英會其實也跟皇家學院有關系,它是皇家學院一年一度的标志性學生活動,為期整整半個多月,從正月十五到正月末。群英會上的比試囊括了學院所學的所有技藝,從文到武,從政到農,從軍到工……

這場賽事十分受重視,舉辦地也十分隆重,每年開場皇帝都是要親臨的,還需要發表致辭。最後每一項賽事的第一名獲得者不但能得到一筆不菲的獎學金,還将獲得皇帝陛下的親自宴請,憑着真本事引得聖眷,既有名又有利,簡直是通往官路的最佳捷徑。

當然,就算拿不到最惹人注意的第一名,也沒關系,因為只要參與了,就會有全上京的達官貴族關注你,沒拿到好名次?只要成績略佳也能拿到數額稍低的獎勵金,皇家書院不差錢啊不差錢!

正是因為這場賽事的隆重和影響力,人們便都戲稱,堯國其他地方過年只到正月,上京城中卻是到二月。

江芙蕖記得,書中曾經花過很大一段篇幅寫上京四公子在群英會上的表現,原身江芙蕖的哥哥梅公子江子青拿了一年群英會的群英獎。這群英獎是群英會的最高獎項,需要最少拿到六項技藝第一才有提名資格,然後再經過綜合成績來比試。

稱有所長,人有所短,全才畢竟是少的,所以群英獎有時候根本頒布不出去。

還有她很可能就快要見到的唐暄,他當年也是在群英會上一舉成名,奪得“菊公子”的稱號。

嗯,當然也是在群英會上,江盈惠的一支胡旋舞大出風頭,引得京中貴圈裏一群貴公子的注意,其中包括原身江芙蕖愛慕之人榮華景,讓江芙蕖大吃生醋。

所以,這項賽事已經不是皇家學院專有,已經開始讓全國各地的學院效仿,争風跟辦起來了?這倒是個挺好的現象,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看到這場賽事,這兒可是才子之鄉啊,想必比之皇家學院的群英會,只會在“貴”上略遜色吧。

“肯定可以啊,這還用說?”

“是啊,我們去年差一點就贏了,就差兩個名次而已!”

“不說了,我們也趕緊去練練吧,還有一個多月群英會就開始了。”

……

一個多月!

江芙蕖有些無語地站起身,擡頭看了眼東方早已爬出山頭的火紅太陽,心中有些郁郁,怕是等不到那個時候了,罷了,到時到上京城中看看皇家學院的群英會好了……嗯,希望那個時候自己沒有回去。

一路在外邊逛了逛,江芙蕖意外地發現,這地方還真有不少的書店,而且裏面的書籍齊全,雖然書籍的價格貴地要死,但十分人性化,只需要一點銀子和按個手印就能借閱。

江芙蕖抱了一堆的地理志和雜聞回去,才回到客棧,就看到坐在客棧大堂明顯是等她的吳緒。

吳緒今天面色不似平常那般飽滿,倒似有些倦意。不會吧,現在都辰時了,他睡了十多個鐘頭,難道還沒睡飽?他以前在陳大娘家不都起地挺早的?

“原來是去買了書。”見到江芙蕖,他站起身來,幫她拿了一部分,“買這麽多書,你莫非要一直待在都嶺城?這還都是……地理志?”

吳緒頓了頓,疑惑地看向江芙蕖,“地理志你買來做什麽?你要知道都嶺城的事只管問我便是。”

問你,我又不傻,江芙蕖心裏嗤笑一聲,你身份未明之前還想讓我自爆?絕對不可能!

“只是借閱,看了打發時間罷了。”江芙蕖語氣平靜,“吳公子,我已經在外面面攤用過早膳了。”

……

氣氛有一刻的僵硬,半晌,吳緒才幽幽道:“我也在客棧用過早膳了。”

“哦。”江芙蕖抱着書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今日清雅閣那邊,你去不去?”吳緒跟在她身後問。

“嗯。”反正也沒事幹,她才剛把自己的邀請帖送到街上其中一家看起來比較大的藥店,只等着唐暄那邊來找她了。

“嗯。”聽到江芙蕖的回答,吳緒的反應也挺淡的,只是輕輕應了一聲,也不說自己去不去,也不開口向江芙蕖多說一句關于恭迎宴的事情。

兩人算着時間趕到清雅閣,其實主要是江芙蕖習慣了掐點赴宴,吳緒全程都沒吱聲。江芙蕖本來以為,掐點到正好渾水摸魚,蹭個吃什麽的,誰知道,到了那清雅閣,她就傻眼了。

飯桌,人,飯桌,人,飯桌,人。

…………

人山人海啊!桌子挨桌子啊!沒有上萬也有幾千人,将清雅閣外面堵地嚴嚴實實的,而且還有人不斷擡桌子出來,然後那桌子很快被坐滿。

我去,這絕對是盛世!一個州官的恭迎宴而已,居然有幾千人來?

江芙蕖往四周看了看,才在人群之外發現一個簡易搭設的入口,擺着一張實木桌子,上面坐着一個提筆的人,站着幾個小厮,都是一色的打扮,來了人就把人往裏面帶,然後很快又走出來,顯然就是迎賓處了。

江芙蕖摸了摸老人家給的帖子,本來還嫌棄太顯眼不想拿出來的,現在卻是不得不拿出來了。

她頗有些無奈地走到那木桌旁,學着衆人的樣子将手中的帖子遞給其中一個小厮。

小厮接過帖子,念了一聲,“貴客,西道子一派。”

才唱完,邊上便有小厮走到江芙蕖和吳緒身邊,矮身道:“貴客,請您跟小的往裏走。”

江芙蕖和吳緒二人跟在小厮身後,穿過摩肩接踵的人群和餐桌,終于走到了清雅閣門口,然後徑直往內裏走去。

江芙蕖本來還擔心裏面也是人擠人,誰知道到了裏面才發現,這清雅閣內十分安靜,根本沒有人的喧嘩聲,只有絲竹樂耳聲,這……要不是确定是同一場宴會,江芙蕖會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

小厮到了門口就回去了,清雅閣內有青衣侍女帶着她和吳緒二人徑直往清雅閣中的大堂去。

大堂中雖然也有不少人,但布置竟是與外面完全不同。

只見大堂正中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假山,假山周圍有一圈流水,流水外面是石牆,石牆外面才是圍成一圈的桌子,每張桌子上大概坐了八個人,總共有十二張桌子。

每張桌子上也不是滿滿當當的飯菜,反而是幾盤精致的小菜外加酒壺酒杯,最正中放着一座逼真的山雕。

在離桌子一米外,是一塊圍成圓環形的紅毛毯,紅毛毯上是一群舞女,樂伎,他們正在表演着自己的曲目。

當真是“舞樂環繞,華酒人生。”

第 42 章 :學院之争

“有什麽不合适的?”老人家沒有回答中年男人的話,卻是朝江芙蕖翻了個白眼,“我給了你便是你的了,怎麽你覺得我送出去的東西還能收回來?”

……

為什麽感覺被一個老人家“霸道總裁”了?江芙蕖面上有些僵硬,好半天才悶悶地回了一句,“如此,便謝過老人家了。”

“嗯。”老人家垂下眼皮,正襟危坐,又回到了之前在馬車上老僧入定的狀态。

沒有被老人家搭理,中年男人面上便有些讪讪的,索性也閉着眼睛,假裝小寐。

中年婦人見狀,倒是找不到一個說話的人了,便抱着她的大包袱,睜着眼睛看向都嶺城的方向,恨不得立刻就到了城中。

江芙蕖将帖子收好,正打算繼續假寐,忽然想到吳緒,她看向坐在她對面的吳緒,他正半靠在車壁上,側着臉,視線對着時不時被風吹開的窗簾門,面上神情安詳,似乎對周遭的一切都不曾留意似的。

太陽落山之前,馬車終于緩緩駛進了都嶺城的城門前。馬車老板并沒有駕車進去,只在城門口二十米開外緩緩地停了下來,大嗓門在外喊道,“到都嶺了,大家都趕緊下來吧,再晚半個時辰,城門就要關了。”

他的話音剛落,馬車內閉着眼睛的,發着呆的,都瞬間動了起來,坐在馬車門口的江芙蕖和吳緒兩個人率先下了馬車。

太陽在西邊已經只剩半個頭了,落日的餘晖照耀在都嶺城高大的青石城牆上,仿佛給都嶺城披上一層霞衣。

江芙蕖緩了一會兒,這才站定了往城門口看去,只見那城門正中寫着三個大字,“都嶺城”,十分飄逸,也不知道是出自哪個大家之手,

“居士,有緣再見了。”老人家的聲音忽然自耳邊傳入,江芙蕖轉頭,見一旁停了一輛小轎子,老人家的仆人正恭恭敬敬地站在轎子跟前,掀着簾門,老人家一只腳已經塌了上去,大概是才想起來江芙蕖,又轉頭跟她告了個別。

……

江芙蕖有一瞬間的尴尬,什麽有緣再見,不是明天就見到了嗎?剛“威脅”完不算,還要再來一遍?

“嗯,好的。”江芙蕖讷讷地回了一句,說完才感覺自己有些失言,居然下意識地用了現代語氣,她不安地往老人家那兒看去,卻只看到一片放下來的簾門和被擡起緩緩進入城門內的轎子。

………………

感情根本沒打算等她的回答,這老人家,性子當真是霸道啊,江芙蕖輕笑一聲,正了正背上的背箱,也邁步朝城門內走去。

城門口的檢查倒是寬松,只看一眼通行文書便讓江芙蕖和吳緒進去了,兩人坐了一天的馬車,都有些疲憊,尋了個最近的客棧便住了進去。

一宿無話,第二日,不過卯時,江芙蕖便醒了過來,外邊的天色已經有些明亮,江芙蕖收拾好,跟店小二要了熱水,沖了些養神茶喝,便出了房門,徑直往客棧外走去。

客棧處于都嶺城南街鬧市的位置,外面就是集市街道和各種的商鋪。

江芙蕖本以為早上并不會有多少人,誰知道才出客棧門,就看到外面來來往往的人,或一人獨行,或二三成堆,其中除了商販,更多的卻是着儒杉的年輕人。

“來碗面。”江芙蕖選了個人少一些的面攤,靠着其中一桌明顯談論地很興奮的年輕人坐下。

“你知道吧,鮑河魚是無涯學院出來的,這次邀請了不少無涯的學子呢。”

“任他邀請多少人,也比不過我們青鹿啊,我們青鹿州學可是被今上禦筆欽點可堪與皇家學院一比的書院,哈哈。”

“無涯也是不錯的,陛下雖是誇贊過我們青鹿,但也曾說,天下官學俱盛矣,莫争一二,我們倒不能說青鹿更勝一籌。”

“喂,秦書袋,你又在念叨什麽呢,你到底是我們青鹿的,還是無涯的啊?”

“是啊,幹嘛每次都給無涯說話,他們那邊的人怎麽說我們的你也不是不知道,多難聽的話都有,枉讀聖賢書!”

這群年輕人是青鹿州學的學生啊,江芙蕖拌勻了面湯,用筷子挑起一根面條,酸辣的味道立即沖入耳鼻,這面的味道還不錯啊,江芙蕖眼中眸光動了動。

“話雖如此,但我們在學裏不過是學才識,何必要執着于比出優勝呢?”被一群人攻擊的秦書袋顯然腦袋仍舊轉不過彎來,雖然聲音有些糯糯的,但是說出來的話卻是沒改意思。

“好了,我吃好了,先去練射藝了。”秦書袋話剛落,就有人“嘭”地一聲摔了碗。

江芙蕖轉過頭,見旁邊桌上一個藍衣少年站起了身,他鼻子裏冷哼一聲,給老板結過賬,就氣呼呼地走了,緊跟着他而起的是一個接一個,很快,整張桌子就剩一個麻衣少年。

那少年大概就是秦書袋,他長了一張十分清秀的面容,眼中熠熠發光,十分有神。

此刻,夥伴們的離去并沒有對他造成一點影響,他仍舊坐在桌上,面色平靜地吃着自己面前的面條。

雖然說話不中聽,但這性格還行啊,這麽小就寵辱不驚?對小夥伴們的“孤立”居然無動于衷?

江芙蕖特特看了這少年一眼,少年似乎是感覺到了她的目光,停下吃面的動作,擡頭往江芙蕖看去,然而只看到一個蒙面居士低頭吃面的側臉。

江芙蕖早已轉回了頭。

“秦相彥,你還在這兒吃面呢,我剛看到左不離他們都去靶場練箭了,你的射藝成績可是墊底的吧?”

又是一群人結伴在面攤落座,而且來人似乎與秦書袋相識,徑直在他的桌子上坐下,滿滿當當地又是一桌。

面攤老板忙端了面上來,對衆人笑道:“幾位小才子,吃好勒。”

“哦。”秦書袋聽到來人的話,仍舊不緊不慢地吃完碗中的最後幾根面,這才緩緩地起身,也不看衆人一眼,就朝剛剛少年們離開的方向走去。

“哈哈哈,你們說青鹿州學的人有沒有意思,還整天說自己是天下第一學,怎麽也不看看自己的德行,別的人不說,就說這秦相彥,話不會說,文不會做,琴棋詩書畫射弈等技藝要麽平平,要麽墊底,居然還能到梅字班,也不知道梅字班的人有多差勁。”

秦書袋的身影剛消失,剛與他說話的聲音便變了音調猖狂地笑起來,他的話引得周圍人都笑起來。

“可不是嘛?還說什麽梅字班是他們青鹿最好的學生,這也太丢人了。”

“我看啊,青鹿州學也就是那樣了,吃着老本呢,也就是先生們名氣大些,若不是那些先生們,只怕早已泯于衆矣,也不知道有什麽底氣與我們無涯比。”

這是無涯學院的學生,無涯學院和青鹿州學難道在這附近?或者兩所學堂離地很近?江芙蕖眨了眨眼睛,怎麽感覺互相之間敵意很重啊。

這整個堯國都知道,最好的學院既不是青鹿,也不是無涯,是皇家學院啊!在帝國制度下,你想要讓自己的學校超越皇家學院?你莫不是覺得自己活地太久了?

年輕人有争一二的勁兒真好,江芙蕖吃完最後一口面,放下筷子,正打算起身離開,就聽見旁邊的學生忽然道。

“這次群英會,你說我們能不能勝過青鹿州學啊?”

第 41 章 宴會邀請

就像那個被救活的人是自己一樣,所有的人都露出了笑容,小英激動地想要抱寶兒,又有些害怕抱不得,就雙手絞在一起,頗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江芙蕖。

“抱回去給他煮些滋補的溫湯喝便是,這孩子沒事了。”江芙蕖也徹底放了心,若是寶兒一直不醒,她可能就要考慮針灸了,到時快則幾個時辰,慢起來幾天也是有可能的,時間越長,寶兒日後受到的影響越大。

好在,這孩子的命還算不錯,生氣夠旺,不過一個時辰就回了過來。

“好的,謝謝居士,謝謝居士!居士的大恩大德,小英日後記您一輩子。”小英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朝着江芙蕖磕了個響頭。

她旁邊的白發婦人芹菜也跟着跪倒在地,只是太激動,完全說不出話來,只一個勁地磕頭,口中不停地念叨着“謝謝居士!”。

随着她們兩這個動作,周圍的人也都紛紛指着江芙蕖稱贊起來。

“一看居士的裝扮就知道是個不俗的,也不知道是哪個地方來的高人。”

“是我們谷山的居士,我們谷山可神着呢,先前就出過一個神醫居士的。”

“真地是神醫啊,太厲害了,起死回生,妙手回春!”

江芙蕖先扶起白發婦人,再拉起小英,“出門在外,路遇施手,并沒有費太多功夫,算不得什麽大恩德,本就是這孩子命大,切莫談恩,沒得傷了我與這孩子之間的一段緣。你先抱孩子回去吧,在外面吹風久了,對他身體不好。”

聽得江芙蕖這段似乎頗具緣法的話,小英有些雲裏霧裏,不過最後一句她是懂的,她忙對江芙蕖再拜了拜,又請江芙蕖回家吃頓飯以表感激,聽江芙蕖再次拒絕,又見她果真是着急趕路,這才與衆人一道,抱着孩子回村子裏了,只心裏記着了江芙蕖的恩德。

經此一趟,江芙蕖再回到馬車上,便有些不得“安寧”了。

那中年婦人和中年男子不說,便是車裏最持重的一個老人家,也忍不住讓江芙蕖幫忙看看身子是否有恙。

江芙蕖有些無奈,但她實在是不知道拒絕這群人,便細細看了老人家一眼。

這一看之下,她也有些吃驚,這個老人家,竟是通身上下有股灑脫飄逸之态,不像是個平常的老人,倒像是個隐世的高人。

“老人家,你面色紅潤,眼睛矍铄帶光,想必平日裏經常走動,又吃地清淡素雅,是以身體康健,可比年輕兒郎,身子并沒有什麽問題的。”江芙蕖收回目光,隐下心中思量,實話實說,無論是老人家的面色還是他的呼吸,明顯是個精氣神十足的健朗之人。

老人家是早先在車上的二人之一,另外一個年輕些的,大略是他的仆人,坐在他身邊低眉順眼的,從頭到尾都沒說什麽話,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帶着仆人的人會坐這種普通的拼湊馬車,但這是人家的事,江芙蕖也不過是念頭一閃便過了。

“當真比得過年輕兒郎?”老人家摸了摸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子,笑地眼睛眯成了一條線,“居士可莫要诳我老人家,我雖然年紀大了,頭發白了,但這兒啊……”老人指了指自己的腦門,“可清楚着呢。”

“老人家,你若是不信我,又緣何問我?”江芙蕖有些無奈,怎麽自己才下山就碰到一個話中藏話的裏長,這上路伊始又碰到一個愛故弄玄虛的飄忽老人家,難道她看着很像給老人家們逗趣解悶的嗎?

……

聽得江芙蕖這話,老人家沉默半晌,半睜着眼睛打量了江芙蕖一眼,見她正襟危坐,身姿有綽,明明是居士裝扮,卻又通身無飾物,便是時下最流行的綏珠都沒有帶一個,反而帶個藥箱,還遮臉蒙面,當即便撐掌大笑起來,“哈哈,有點意思。”

他一個人笑地開心,車內其他五個人包括江芙蕖都不知道他所謂的“有意思”是什麽意思,但誰也不會傻地去問他。

笑了好一會兒,老人家忽然開口道,“我看居士這趟是去都嶺城,不知在都嶺城內待多少天?”

“怕是要半旬左右。”要去官府辦通行文書,還要去萬柳山莊,最少也得十天半個月的,江芙蕖心中正發愁,到時要怎麽打發時間呢。

不知道都嶺城內有沒有書店,到時去買幾本書看看也行啊,最好是地理志之類的,也好了解下這個世界,有了了解,才不容易像現在這樣尬聊……別人問什麽就答什麽,自己一句不敢發問,被人帶着走的感覺,實在是太郁悶了。

“如此正好。”老人家眼睛一亮,從袖內掏出一個長方形的竹青描繡帖子來,“明日午時,城中西街的清雅閣有個不錯的宴會,你也去湊湊熱鬧吧。”

…………

有沒有搞錯,老人家,你邀請一個居士去宴會湊熱鬧?!!

江芙蕖心裏嘔地要死,不過還是伸手接過了帖子。

這帖子有點像現代的明信片,不過精良程度可比明信片考究多了,上邊的紋樣都是手工繡上去的,帖子用細竹一片片黏連起來的,黏接無細縫,看起來就跟一張薄薄的硬紙一樣。一看就知道做起來很費勁,也不知道哪個宴會會派發這樣的邀請帖,宴會的主人得多麽講究!

老人家不提,江芙蕖差點忘了,她對都嶺城也不是一點了解都沒有,在書中,都嶺城被喻為堯國的“才子之鄉”,書中只要提到才名,十之八九必定提到都嶺,天下才子似乎都十分向往都嶺城一游。

才子之鄉啊,也不知道有什麽特別呢,難道都嶺城的才子還能比得過上京城的才子?要知道,上京城可是有個舉國聞名的皇家學院,由堯國元帝扶蘇親自籌辦,規模宏大,生源和師資都牛氣哄哄,上京城中的閨閣千金沒事都愛去皇家學院轉轉,期待轉個好姻緣出來。

“清雅閣?那可是個好地方啊!老人家說的宴會莫非是鮑州官的恭迎宴?”

江芙蕖這邊還沒開口感謝老人家,一旁的中年男人就忍不住開了口,他的視線有意無意地掃過江芙蕖手上的帖子,看向老人家的目光中帶着一絲探究和考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難道這帖子有什麽問題?江芙蕖被中年男人面上的作态搞得忍不住多想了一點,不會是什麽特供的帖子吧?

在堯國,因為國泰民安很多年,國力昌盛,所以百姓們和百官的生活也大都富足,平日裏最愛辦各種附風頌雅的宴會。

這恭迎宴便是堯國百官到各個地方上任之後舉辦的宴會,一般都是邀請同門來聚一聚,也有一些比較闊氣和高品階的官員會遍邀所管轄範圍內的各路人士來赴宴,美名其曰,“一方水土一方人,珍馐美酒斟鄉情。”

這種宴會一般都是直接在官榜出公告,廣而邀之,能來就來,多多益善,當然為了讓宴會不至于看起來像爛大街的通俗流水席,又會特意邀請幾個能鎮場的人,也就跟現代活動的所謂特邀嘉賓差不多。

剛剛江芙蕖根本沒往這裏想,還以為是哪個人辦的私人宴會呢!

“老人家,這……是不是不大合适?”江芙蕖感覺手中的邀請帖有些燙手起來。

第 40 章 起死回生

“大柱,你別攔我,寶兒睡着了,他要我抱才肯醒過來呢。”年輕婦人推開男人的手,滿眼柔和地看着地上的小男娃,雙手摸上小男娃的手,就要把他拉起來。

男人忙抓住婦人的手,聲音沙啞,“小英,寶兒已經死了,讓孩子安心地去吧,別再驚擾他了。”

“我的寶兒啊。”緊挨着兩人坐在地上,兩眼渾濁的白發婦人聽到男人的話,又哭天搶地起來,“老天吶,你不公平啊,我芹菜一輩子本本分分做人,你怎麽能讓我白發人送黑發人啊!!你把我的命拿去,讓我的寶兒活過來吧!”

“小英,你別這樣。”

“媽,你別太難過。”

男人大柱面上哀痛,卻強忍着痛,一聲聲安慰妻子小英和他的母親芹菜,他實在是想不通,為什麽自己一家老老實實地過日子,眼看着兒子也長大了,卻突然遭此厄運,這上天,他到底長不長眼睛?

“菜婆子,你也別太難過,小英她還年輕,還能生。”一個白發婦人滿眼同情地安慰了芹菜一句,面上閃過不忍。

她這話一開口,便有幾個人上前拉住小英和芹菜,出聲安慰,周圍也是一片議論聲。

“是啊,好在大柱和小英兩個還年輕。”

“寶兒平時看着挺乖巧的孩子,誰知道會一個人跑到這河邊來玩。”

“芹菜婆婆,你別傷心傷了自己的身子。”

“這都兩個多時辰了,只怕是活不過來了,大柱啊,這孩子該處理了。”

一群人七嘴八舌,同情者有之,看戲者又有,還有就是與江芙蕖一般,過路被阻的路人。

沒有人上去與孩子的父母商量,讓他們讓路,都只是無奈地幹等着。

一條幼小人命的逝去,讓整個人群的氣氛都有些死悶地沉寂。

江芙蕖緊緊地盯着那小男娃,看其雖然整個人都已經僵直,卻隐隐有生氣自其青白的面上浮出,心中不知為何,忽地生出不忍來,她咬了咬牙,往前走了兩步,到那名喚小英的年輕婦人身邊,輕聲道,“這孩子,興許還能救活,你可願讓我一試?”

“哎喲,這位居士,你莫不是開玩笑,這人都死了,哪裏還能活喲,你可別給人這想頭啊。”

江芙蕖的話落,便有離地近的一人直接諷笑出聲,他的聲音很大,幾乎讓在場所有人都聽了個一清二楚。

但不同于這個嘲笑江芙蕖的人,更多的人卻是對江芙蕖的話心生了希望。

“這是位居士啊,當是不打诳語的。”

“是啊,我也聽說過,這有醫術高明的醫人啊,是能救活溺水之人的。”

“隔壁村那個王金寶的兒子,不就是淹死了,埋土裏七天又重新活了過來嘛?”

“讓居士試試吧,小英,反正寶兒已經這樣了。”

江芙蕖聽着周圍人的議論,面上平靜,心中卻是有些後悔自己的魯莽,這寶兒雖然面有生氣,但能不能救活還是個未知數,而且這溺死侯症,好便罷了,若是不好,只怕需要幾天的救治時間,到最後仍是活不過來的。

自己要不要在這個地方耽擱這麽久呢?耽擱的意義是什麽呢?就為了挽救一個陌生世界的小生命嗎?明明說好了拿錢治病的,現在卻又是要給自己找麻煩。

當真是腦子糊塗了!江芙蕖雙眼緊緊地盯着那年輕婦人,就等着她開口拒絕,好走人。

誰知,小英沒開口,她身邊的白發老婦人卻是忽然從地上站了起來,雙眼巴巴地看着江芙蕖道,“居士,你能救我家寶兒是麽?你盡管救,救不活我也不怪你。你幫我救救寶兒吧,這孩子聽話啊,不該這麽命短啊。”

見江芙蕖不動,她幾乎是撲上前來,拉着江芙蕖的手将她拽到地上的小男娃身邊。

江芙蕖被這老婦人的動作驚地差點轉身就跑,實在是有些太過生猛,不像是讓她救人,倒像是強逼一樣。不過一看到那地上僵直不動的小男娃,她在心裏嘆了口氣,輕輕推了推那老婦人的手,“老婆婆,我會救的,你先松開我的手,我看看孩子的情況。”

老婦人聽到江芙蕖的話,慌忙放開她的手,忙不疊道,“居士你看,你看就是,要做什麽你只管吩咐我。”

江芙蕖點點頭,蹲下身子,凝神看了小男娃一眼,伸出手在他的左手腕處聽了下脈,并沒有跳動,看樣子确實是溺水閉氣多時。

她轉頭看了看四周,一眼看到那人群外趴在地上搖着尾巴的黃牛,便對老婦人道:“老婆婆,請你把那頭黃牛牽過來,将這孩子口朝下,肚子貼着牛背放在牛背上。”

興許是江芙蕖太過鎮定,周圍早就靜谧一片,人人都看着她,她的吩咐才剛落下,就有人去牽了黃牛過來。

大柱忙抱起寶兒,将他按着江芙蕖的吩咐,放在牛背上。

“有人家裏有生姜嗎?麻煩現在盡快去煮兩碗生姜湯,再拿幾支生姜過來這裏。”江芙蕖将寶兒的位置調正,手在他的面上摸了摸,一直摸到他的口鼻處,伸出兩根手指強硬地隔開他的嘴巴,從裏面捏出已經有些僵硬的舌頭來。

早有人小跑着回去煮生姜湯,拿生姜。

“拿兩根長些的棍子,還有繩子,把寶兒的舌頭用棍子夾住綁在外面,不要讓舌頭縮回去。”江芙蕖才說完,就感覺到手指上有水流出來,她心中一喜,這孩子,怕是生門已開,能救活了,“吳公子,麻煩把我的背箱拿過來。”

吳緒一直神色莫辨地站在人群中,與衆人一道看着江芙蕖,此刻聽到她再自然不過的吩咐,便有片刻的愣怔,這還是江芙蕖第一次主動找他說話,這語氣,倒像是……

眼見着衆人都在找吳公子,吳緒眸色動了動,轉身飛速地回到馬車邊,将裏面江芙蕖的背箱拎了下來,放到江芙蕖的身邊。

江芙蕖從裏面翻找了一下,拿出兩根細細的竹管,将其中一根對準寶兒的耳孔,往裏輕輕吹了口氣,完了站起身來,對周圍人道,“有誰能像我一樣,幫這孩子吹另外一邊的耳朵,竹管不用伸到裏面去,免得傷了孩子的耳朵,稍進去往裏吹氣就行。”

旁人沒開口,一直緊張地看着江芙蕖的小英便先搶了那竹管,對着寶兒的另外一只耳朵吹起氣來,她用勁很大,吹氣很猛,憋地臉都通紅了,似乎想要把所有的氣都吹進去一樣。

“對,就是這樣,慢慢地吹氣就行。”江芙蕖有心讓小英注意自己的身體,別吹口氣把自己吹暈了,反而誤事,但又體諒她愛子心切,只得放軟了聲音委婉地勸慰。

小英聽了江芙蕖的話,臉上一紅,吹氣便也規律自然起來。

吹了一會兒,江芙蕖放在寶兒人中穴上的手便感覺到了人中穴的輕微跳動,她松了一口氣。

生姜湯很快端了過來,江芙蕖停下手中擦寶兒身體的動作,将那生姜湯倒入寶兒的嘴中,才倒小半碗,寶兒的眼睛忽然動了動。

“寶兒眼睛動了!”小英激動地手一抖,差點把手中竹管插進寶兒的耳朵。

衆人聽到她的話,便跟着她一樣激動起來,仔細看着寶兒,誰知寶兒的眼睛還如開始一樣根本沒反應,便有些懷疑小英的話。

江芙蕖知道小英沒看錯,寶兒的眼皮跳地輕微,卻是跳了,她灌完整碗姜湯,又讓人來接手她幫忙用生姜擦寶兒的身體。

起身從背箱中找出皂角,将它撚成末狀,然後走到寶兒身後,掰開他的小屁股,将皂角末盡數塞入寶兒的肛門中,又在他的會陰穴處按壓了幾下。

如此過了差不多一個時辰左右,衆人都等地有些焦急時,寶兒忽然張開嘴哭起來。

“活了,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