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7 章 :不請自來

吳寧侯府,馨園。

一個丫鬟匆匆從外院跑進來,見到門口妝容一絲不茍,穿着灰色深曲的中年女子,她面上一喜,“蒹葭姑姑,可找到你了。”

蒹葭擡了擡眼皮,身子紋絲未動,口中輕斥,“杏丫頭,這般急色匆匆作甚,可是湘園出了什麽岔子?”

“蒹葭姑姑,湘園……那個……”如杏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口中的話斷斷續續的,好半天才算是講順了,“蕙蘭縣主過來了,如今馬車停在正門口,不走也不進來,就在那堵着,小桃實在是不知道怎麽辦,便來尋了我,我又來尋蒹葭姑姑讨個主意。”

蕙蘭縣主。

蒹葭溫如秋水的眸子暗了暗,她朝靜悄悄的內屋裏看了看,旋即轉身往外走,“我去看看,你在這兒守着,別讓人打擾了夫人。”

“蒹葭。”原依蓮輕移蓮步,面上平靜地從內屋中走了出來,對蒹葭道,“你讓人去請了二夫人,讓她去門口把那人接進來。”

“夫人。”蒹葭疑惑地看着原依蓮,今日這宴會的目的,她是知道一二的,因着貴妃去明心庵替陛下祈願,身邊需要跟幾個随侍的姑娘,是以夫人才找了由頭請了平日裏有些眼緣的姑娘過來,名曰賞竹,實則選人。

這蕙蘭縣主,她家姑娘才五歲,跑來做什麽?難道是帶了鎮國公府其他的姑娘過來?便是鎮國公府有适齡的姑娘,夫人也定是不會考慮的。

沒有接到帖子,就貿然上門,還堵在人家正門口,這個四小姐,還跟她在閨中時一般,不知害臊為何物。

若是放在以往,夫人從來不搭理的,怎麽今日竟是讓人請了她進來呢?蒹葭十分不解。

原依蓮面上如老僧入定,眼中平靜無波,察覺到蒹葭的疑惑目光,她也只是淡淡道,“走吧。”旋即擡了步子,往湘園去。

該來的人都來地差不多了,她這個宴會的主人,也該出現了。

吳寧侯府的湘園,種着一片從南邊移過來的湘妃竹,翠葉紫紋,臨湖而立,十分怡人。

每到夏秋之際,吳寧侯府都會辦幾場賞竹宴,或于竹林中嬉戲小坐,或于湖水中的小船上臨湖眺望游玩,很是有娴雅的意境,十分得姑娘夫人們的歡心。

今日的這場賞竹宴,在林子裏。

江二夫人并幾個相熟的夫人選了個僻靜的角落,擺了張八仙臺,上面擱置着鮮果酒水,手中搖着香紗扇,一邊小聲說笑,一邊斜觑着不遠處琳琅佩玉,鮮活靓麗的姑娘們打鬧。

“二夫人。”長貞走了過來,湊在二夫人耳邊輕聲耳語。

江二夫人面上一僵,不過很快掩飾過去,她笑着對長貞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我随後就來。”

言罷,她将手中搖着的香紗扇放到桌邊,緩緩起身,對諸位夫人道,“家裏又來了個不懂事的,鬧着要到這兒來丢醜,我實在是擱不下這臉,回去管束管束她。”

“二老爺風流倜傥,老當益壯,二夫人也該管管他。”

“你就去吧,這種事情哪裏還需要與我們說?”

“若是得了閑,到我府中坐坐,我與你說,我家繡娘子新做出來的裙樣,麗人坊都見不着的,保管你喜歡地要跟我讨要。”

一群人笑着朝江二夫人擺擺手,注意力很快被那裙樣吸引了過去,麗人坊中都見不着的,可見是有些意思。

江二夫人也不管她們看不見,只沖她們歉意地笑笑,旋即轉身往竹林外走去。

待得身後的喧鬧聲遠了,她面上挂着的笑容也消失了,她側頭瞥一眼長貞,“黃姨娘你請過來沒有?”

“看夫人問的,我怎能不喊上黃姨娘,女兒回來了,可不就是回來看她這個娘的。”長貞嗤笑一聲,眼中閃過一絲不屑,“這麽多年,虧得她有臉回來,再晚個兩年,黃姨娘的眼睛都要哭瞎了。”

“大嫂怎麽請了她過來?”江二夫人沒理會長貞話中的深意,她面露疑惑地看了柳園的方向一眼,柳園是吳寧侯府後宅的正院。

長貞略一頓,旋即搖了搖頭,“蒹葭只跟我說,大夫人讓你去接了那位進來。”

江二夫人眼中黑珠轉了轉,有些恍然,她停下往大門口走的步子,“這位只怕是不請自來,大嫂哪裏是讓我去接了她進來,分明是讓我請了黃姨娘去送客。”

“走,我們看戲去。”江二夫人轉身帶着長貞往另外一個方向走,那兒是楓園,裏邊有個閣樓,正好可以看到正門的方向。

長貞心中不解,但仍舊跟了上去。

兩人進了閣樓,江二夫人往那窗邊一坐,長貞順着她的方向往外看去,正好看見黃姨娘勾着背,低着頭,站在一輛豪華的馬車前拿着帕子抹淚。

她心中微微一哂,當即明白了江二夫人的意思,确實是看戲,這可比賞竹有趣多了。

“惠兒,你莫不是嫌棄姨娘?這些年,你為何都不回來看看姨娘?”黃姨娘想到自己這些年日複一日的等待,眼中淚水怎麽都止不住。

江盈惠坐在馬車中,一時有些下不了臺。

她今日過來,還特意卡在正門,本是要讓原依蓮親自出來迎了她進去的,吳寧侯府的賞竹宴,邀請帖子發遍了一整個上京城的貴族圈,偏就漏了鎮國公府。

這口憋了多年的氣,她今日不想憋下去了。

誰知,原依蓮連面都沒露,竟是讓這麽個東西出來打發她。

黃姨娘,這個愚蠢的,沒有膽量的封建落後婦女,當年她勸了她多少遍,教了她多少次,她每每拖她的後腿不說,居然還在她要自請出族的時候,當着她的面,當着圍觀衆人的面,自戳了。

怎麽就沒死呢?!

她身上到現在還被一些小人扣着逼弑生母的罪名呢。

眼看着圍觀之人越來越多,甚至有幾輛比較顯眼的馬車靠了過來,站在馬車前的小雲急了,她端着臉,走到黃姨娘身邊,“黃姨娘,你是什麽身份,為何堵在我們家夫人的馬車前?這就是吳寧侯府的待客之道嗎?”

第 146 章 :老大難婚

“嫂嫂。”江貴妃眼中帶着笑意,聲音愉悅,“怎地忽然過來了,可是知道我這兒來了新的銀霧。”

原依蓮抿了抿唇,口中一片苦澀,待得入喉便是一陣甘甜,連鼻子裏都是隐隐的香甜味,讓人通體舒暢,她放下茶盞,帶上杯蓋,緩緩起身與江貴妃行了一個福禮,“見過娘娘。”

“嫂嫂何須與我如此客氣。”江貴妃苦笑一聲。

原依蓮面上無甚笑容,只口中語氣軟了許多,“這是禮數,沒得讓人捉了錯處,讓娘娘為難。”

江貴妃與原依蓮打交道多年,自然知道她的脾性,她不跟她争執這些,只道,“嫂嫂,真是好巧,我也正有事去找你。”

“何事?”原依蓮面上色動,她這個大姑子入宮多年,鮮少有事找她,一旦找了,都是挺棘手的事。

“好事。”江貴妃端了旁邊的溫白水喝了一口,潤了潤喉,這才把頭轉向原依蓮,“玡兒回京了,陛下找不到他,便讓我去明心庵一趟,指了你的名讓你安排人随侍。”

“鳳王回來了!”原依蓮聲音有些顫抖,她看着江貴妃,江貴妃的面上神情與平常無異,根本看不出任何的不同來,她的心中一頓,一時百感交頭。

明明是最親的母子,偏江貴妃不能表現出對自己兒子一絲一毫的關愛,做一個這樣的母親,便是身居高位受盡榮寵又如何?心中的苦楚,也只有她自己懂了。

自十四歲後,鳳王便一直在銀城待着,以往每年還回來幾次,這兩年卻是逢年都沒回來過,陛下也不管,今日又忽然喊了他回來,這是為何?跟鳳王到底有些淵源,原依蓮知道,以鳳王那性子,除非是陛下喊他回來,否則他定是不會回京的。

“是的,回來了。”江貴妃輕輕地呢喃了一句,聲音如蚊吟,輕不可聞,她看向原依蓮,“嫂嫂今日過來,可是有什麽急事?”

原依蓮面上一僵,清麗的眼眸中帶了一層陰郁,“寄梅來信了。”

“他找着曲曲了?”江貴妃想到寄梅此趟去西南的目的,心中一喜,曲曲,這個苦命的姑娘,也不知道這些年到底是怎麽過的,受了多少磋磨,吃了多少苦。好在,她還活着,只要活着,一切便都會好起來的。

“找着了。”原依蓮點點頭,聲音低落,眼中沒有一點欣喜之意。

江貴妃這會兒才注意到她的神情不對,她猶疑地看着原依蓮,“可是曲曲不好?”

“她這些年在外面,長野了。”原依蓮搖搖頭,似笑非笑,似啼非啼,“她和阿緒合謀着繞開了母親和寄梅,如今也不知道在何處,阿緒說,她要來上京城,她已經……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了。”

“不記得以前的事情?”江貴妃倒吸一口涼氣。

這失憶之症她是知道的,嫂嫂養育曲曲那般盡心,如今曲曲竟然忘了個一幹二淨,她流落在外,又沒了之前的記憶,詐然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知道會做何想。

“她許是怨着我,是以才避着寄梅和母親。”原依蓮從袖中掏出一封信,起身遞給江貴妃,“她的事情,寄梅都在這信裏寫清楚了,如今銀錢倒是不缺的,在渠城她還用過母親給的銀票,只是渠城之後,便不見了蹤影。”

江貴妃看着那信,一字一句地,看了許久,她心中驚疑不定,擡頭看向原依蓮,按着這信中所說,這曲曲,還是曲曲嗎?

這些年,她與原依蓮感情忽然見深,曲曲在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不能把親兒子養在身邊,可以說,她在心裏是把曲曲當做自己的親女兒疼的。曲曲出事後,她們姑嫂兩個感同身受,那種剜心之痛,至今想起仍噬心難安。

“曲曲她的過往,當真是一點查不到嗎?”江貴妃的眼神淩厲,兩手交握平放在膝前,當年到底是誰帶走曲曲的,他的目的是什麽,為什麽要教她醫術,又讓她失憶,還把她放了回來。

原依蓮輕輕地搖搖頭,她的面上有些茫然,“母親說,會讓阿緒一直查下去,只是如今曲曲的身份,她若是到了上京城,該如何是好?”

雖是過了六年,但上京城中記得曲曲的人必定仍是不少,不說別人,就是那位,只怕如今還不肯放過她,曲曲又沒了以前的記憶,便是性情大變,有一身本事又如何,這兒可是上京城,不是那荒山小城。

“查,一定要查清楚。”江貴妃語氣堅定,“若是別人,也就罷了,偏是曲曲,一個小姑娘要受毀容除族之辱,還要受流離失所之難,我要知道,到底是誰這麽狠心,我要讓他,付出代價!”

“曲曲若是回了上京城,嫂嫂還怕什麽?”江貴妃語氣一轉,“如今哥哥在學院裏頭領個閑職,不礙着誰,也沒那麽多絆腳石,是人是鬼這些年看了個清楚明白,寄梅在皇帝跟前又受着重用,吳寧侯府只有好的奔頭,便是把曲曲接回家去住,又有誰敢說什麽?”

“娘娘,我不是憂心這個。”原依蓮苦笑一聲,“曲曲如今二十歲了,容顏被毀,又經歷了這些,她……我要給她找個什麽樣的人家才好。”

江貴妃面上一滞,她還真把這事給忘了,在她心裏,曲曲永遠是個嬌蠻的小姑娘,長地好,品性又好,只有世家公子搶的份兒,哪有愁嫁的時候。

這……

江貴妃看向原依蓮,“雖是少了些,但如今京中未娶的好兒郎也是有的,我們用心找,許就能找到合心意的。”

原依蓮不提還好,一提起這事,她忽然就有點堵心起來,玡兒今年都二十二了,不要說成婚,連冠禮都還沒行,陛下也一直都沒關心這事,她就一直壓在心裏,不敢說。

除了玡兒,還有寄梅,二十四的年紀了,人家禧王二十四子女加一起都一籮筐了,偏他還未娶妻,只說找不到曲曲便不成婚,如今曲曲找到了,他總該成婚了吧!

他們江家的孩子,怎麽就這麽難呢!

江貴妃和原依蓮兩人四目相對,面上閃過一絲難堪。

第 145 章 :鳳王是藥

江貴妃直起腰身,看向堯明帝,“陛下,是在憂心何事?臣妾可能為陛下分憂?”

堯明帝收回自己的目光,看着江貴妃,渾濁的眸子深邃如海,“我要讓玡兒回來。”

玡兒。

江貴妃心中跳動急了些,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堯明帝,見他神情不像是開玩笑,帶着些不敢置信,又帶着些期待道,“玡兒他,回來了?”

堯明帝病了半個月,這個時候忽然見她,跟她說玡兒的事情,肯定是玡兒已經在路上了,否則,他又怎會主動跟她提這件事情。

只是,他如今身體安康,宮中又是現今這種狀況,這個時候,他要玡兒回來做什麽?江貴妃想不到他的目的。

玡兒,她很想見到,可又怕見到,這個孩子,她牽動着她的所有情緒,可她卻不敢讓他知道她一分一毫的心思,為母如此,她江妗姝這一生實在是一敗塗地。

“果真是妗妗,最是知朕心。”堯明帝看着江貴妃,眉眼動了動,“玡兒他上個月就已經秘密回京了,算着時間,應該到了上京。”

堯明帝頓了一下,“只是不知為何,還未回宮。”

原來如此。

江貴妃心中冷笑,什麽病重,什麽無藥可解,只怕都是堯明帝放出去給玡兒聽的訊兒,玡兒雖然癡迷戰場,可到底孝心重,堯明帝出事了,他豈能不回?

如今到了上京城,卻遲遲不回宮,只怕也是玡兒察覺到了不對,堯明帝這個時候讓莫有疾引了她過來,只怕就是讓她來陪着他唱戲給玡兒看,當真是用心良苦!

“玡兒雖自幼生在宮中,到底長在校場,心性與老大他們幾個都不同。”江貴妃垂了眸子,掩下一肚子的心思,“如今怕是在處理一些他認為十分緊要的私事呢,陛下只管讓人去西城那幾戶人家去尋尋,哪裏還有找不着的理?”

堯明帝苦笑一聲,“妗妗當朕沒有找過?兩年不見,玡兒這孩子,又滑頭了許多,怕是只有蘭澤能找到他了,偏蘭澤公事在身,還未回來。”

都提到了宋家那小子,看樣子是真地找不到了。江貴妃心中也有些奇怪,既是在上京城,玡兒能跑去哪裏?

前些日子,她聽人報說,玡兒愛慕的那個姑娘離開了銀城,難道……江貴妃心中動了一下,這孩子不是為着堯明帝的病回來的,卻是追着那姑娘回來的?

偏趕在了這麽巧的時候,讓堯明帝誤會了,這樣倒也好,不管事實如何,一定不能讓堯明帝知道真相,玡兒只能是為着他的病回來的。

“陛下務須憂心,既是到了上京城了,玡兒他再滑頭也跑不出陛下的手心。”江貴妃面上帶了一絲促狹,“若是陛下實在想早些見到玡兒,便去望星臺上走一遭便是了。”

堯明帝跟着笑起來,“朕豈能拿這種小事去煩擾大祭司,望星臺上占的可都是國運,大祭司生起氣來,便是朕也杵得很。”

“那陛下的意思是?”江貴妃佯做不解。

堯明帝面上笑容淡了些,“整個上京城,朕還沒搜的地,也只有那裏了,大暑已過,時近立秋,又到了大收之際,妗妗可願替朕去向佛明誠,給百姓求一片豐澤。”

玡兒不出來,你就讓我去做了那靶頭引了他出來,倒是打地好主意!

“陛下之命,必是不敢不從的。”江貴妃應了諾,旋即語氣一轉,“只是,臣妾近些年身子抱恙,少出栖梧宮,容太醫說,忌大動宜靜養,那裏在北郊,地勢又偏,臣妾怕是會辜負陛下的囑托。”

堯明帝看着江貴妃,似乎在估摸她話中的真假,見她面色蒼白,臉龐削瘦,就想到剛剛摸着她臉頰時那皮包骨的觸感。

江貴妃這些年的病,他心裏是有數的,生玡兒時,她吃了大苦頭,當時莫有疾就說過,她老了之後,恐有大礙。

她說的話,只怕不虛。

只是,除了他,玡兒也只對江貴妃親厚些,如果是其他人,只怕以他敏銳的心思,一眼就看透了,他把他從銀城千裏迢迢地哄了回來,就絕不準他再回去。

這些年,他的玩鬧,也該夠了。

“聽說吳寧侯夫人手頭上有些能人,容太醫當時也是經由她的手讓吳寧侯舉薦到太醫院的。”堯明帝面上神情平靜,沙啞的聲音中帶着一絲疲憊,“妗妗與她姑嫂之情甚深,這次去那裏,就讓吳寧侯夫人安排人随侍吧,妗妗只管保重自己的身子便是。”

江貴妃低頭應喏,“謹遵陛下之命。”

“朕倦了,妗妗先回栖梧宮吧。”堯明帝向後仰頭,眼睛緩緩地閉上。

江貴妃微微擡頭看他一眼,見他神情恹恹的,心中一時也不知是何滋味,只低低唱了一聲喏,轉身便輕移蓮步,緩緩地走了出去。

管彤已經離開了,換了德清過來,德清和德忠兩個站在殿門外,兩人都低着頭,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聽到珠簾掀動的聲音,他們同時擡頭。

“給貴妃娘娘請安。”

江貴妃微微點了下颌,算是應了他們,擡腳就出了殿門,德清忙跟了上去。

兩人一路無話,到了栖梧宮中,德清才道,“娘娘,侯夫人遞了帖子進來,如今正在偏殿侯着。”

大嫂?她這個時候進宮來做什麽?難道是有什麽急事?

“請了侯夫人到內殿來。”德清應了是。

江貴妃看向迎出來的管彤,管泓二人,“管彤,你去沏侯夫人愛喝的銀霧,管泓,你在殿外侯着,侯夫人沒出來,別讓其他人近着內殿。”

管彤、管泓二人應聲去了,江貴妃去舍間換了便服,又略梳洗了一下,這才進了內殿。

內殿之上,一個梳着芙蓉歸雲髻,穿着碧霞緞地翡翠裙的婦人正端坐在客椅上,一手端着茶盞,一手拿着杯蓋,杯口近着朱唇,眼睑微垂。

第 144 章 :疾在心中

娉娉袅袅地到了江貴妃身側,鳳妃朝她嬌嬌一笑,“江姐姐要去鳳儀宮坐坐嗎?宮中新得了一只茶,叫碧中仙,味道頗有些不同。”

“江南溫家的茶,确實年年都有些新不同。”江貴妃眼中帶了一絲暖意,“今日宮中有要事,擇日定應了鳳妃的約請。”

鳳妃含笑垂首,從江貴妃身側走過,那笑容便瞬間散了去,只咬牙陰狠地往後斜睨一眼,抓在宮女手中的手,不自覺地收了力道,那宮女吃痛,額上落下冷汗,卻不敢吭聲。

眼見着人人都走了,江貴妃沖德忠公公微一颔首,裙裾微動,就要轉身離開,卻聽德忠公公道,“貴妃娘娘留步。”

江貴妃停下步子,擡眼淡淡看向德忠公公,面上無喜無悲,神情平淡。

“陛下請貴妃娘娘去宮中坐坐。”德忠公公垂着眸子,并不直視江貴妃。

江貴妃微微點頭,擡腳便往內宮中走去。

瀛明宮中的路,她走了太多年,太多回,很是熟悉,只這一次,她的心中略有不安。

這麽多年,她陪着陛下從少年長到中年,再到如今的天命之年,還從未見他有病過半個月的時候,終是忍不住讓德清去打聽了下。

莫有疾說,陛下的病,無藥可治。

無藥可治,江貴妃琢磨着這句話的意思。

可怎麽都琢磨不透。

她是不信他會忽然患重病的,從小到大,他對自己的身體安康有多在意,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可他半個月沒進後宮一步,除了前殿,便一直在瀛明宮窩着,誰也不見,連近年來頗受寵的鳳妃,也吃了幾次閉門羹。

老大禧王,老三滇王,甚至是他放在手心裏疼的老四瑞王,他也一個沒見。

他,到底是患了什麽病?這藥又是什麽呢?

江貴妃停下步子,看着眼前的流珠紗簾,朦朦胧胧的,讓人看不真切,裏面到底是什麽樣的境況。

寄梅如今還在西南,要是他在,許是可以給她出些主意。

“是妗妗嗎?”蒼老沙啞的聲音透過紗簾傳出來,好似比不上往日裏的中氣十足,是真地病了?

江貴妃心中一緊,腳下的步子便有些急,她掀開紗簾,流珠打在她的身上,再落在她的身後,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金黃色的龍床上,堯明帝歪在床頭,手上拿着一卷折子,額前紮着一塊白巾,聽到動靜,他側過頭,看到江貴妃,他冷硬的面上帶了柔情,聲音雖然沙啞卻帶了愉悅,“妗妗,你在外等了多久了,怎麽不找德忠進來報一聲?莫不是在怪朕?”

朕。

江貴妃有些焦躁的心瞬間冷靜了下去,她穩住步子,站定身子,在龍床前三尺遠處微微福身,行了個宮禮,“臣妾見過陛下。”

“起來吧。”堯明帝手中折子揚了揚,“你來看看,寄梅從西南發過來的折子,說是這些年做的堤壩有了成效,今年的西南整個梅雨季都沒患一場大水災,連九江城都只漲了一次大水,寄梅果真是我堯國的福星。”

江貴妃直起身,緩步走到堯明帝床前,在他床邊的蒲墊上坐下,卻沒有去看堯明帝手中的折子,只柔聲道,“都是陛下的提攜,寄梅他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前些日子聽說又與哥哥吵了一架,要搬出府去住呢。”

“這混小子。”堯明帝将手中折子一扔,眉頭挑起,佯怒道,“自古孝賢,先孝後賢,他的書也不知道讀到哪兒去了,等他從西南回來,我定要讓他去給江院案賠罪,寫一千字的醒悟書。”

“陛下總是慣着他。”江貴妃輕笑一聲,擡手輕輕推了一下被角,“只是寫醒悟書,對他來說,只怕就是喝盞茶的事情,哥哥憑白受這麽長時間的氣,倒還是要應了他搬出府去給人看笑話。”

堯明帝看着江貴妃面上淺淺的笑容,眸色幽深,“妗妗今日過來,可是擔心我的病情?莫有疾跟我說,昨日,你讓德清去太醫院找他,怎麽不直接過來找我?我難道還會對你藏着什麽?”

“陛下。”江貴妃微微擡頭,似嗔似羞地看了堯明帝一眼,旋即軟了腰身,側着臉隔着龍被枕在堯明帝的雙腿上,聲音輕柔如水,“我們都老了,人老了,能活多久,就只能看天命了。陛下病了半個多月,我便是鐵打的心,也是撐不住的。”

江貴妃頓了一下,方才幽幽道,“念一聲吾愛,傾一生榮華,我心思微,只願執子之手,與子攜老。”

她的聲音不再是年輕時的稚嫩清潤,帶着年近知命的婦人的粗啞,卻讓堯明帝聽地心中一動,仿聞仙樂。

少年時,他與她初定心思,她便對他說過這句話,這麽多年,她再次說起這句話,卻是在這個時候。

江靜姝,你這一生都不曾負我,只我欠你良多,只是這輩子,我怕是補償不了你了,若有下輩子,我願為你傾盡一生,還你一生攜手如慕之愛。

堯明帝收了心中情動,伸手覆在江貴妃的臉側,幹瘦的手指摩挲着她臉上不再滑嫩的肌膚,薄薄的皮肉咯着凸起的骨頭,妗妗,她又瘦了,“妗妗,你可知,朕這病,是何故?”

江貴妃微微閉着眼睛,十分溫順,“臣妾實在不知,莫院判只說,陛下這病無藥可解。”

“莫老狐貍。”堯明帝嗤笑一聲,“他這是打量着朕不敢拿他怎麽樣呢,竟然敢拿朕開涮,也是,整個堯國,醫術能出其右,又讓朕放心的人,也找不到其他人了。”

江貴妃輕哼了一聲,感受着被子下堯明帝腿上肌肉的輕微跳動,心中道,他果真是沒有病的,這次裝病,又是為了什麽?

“朕這次病啊,病在心中。”堯明帝嘆了口氣,放在江貴妃臉側的手停止了動作,他側過頭,看向窗外,那是西邊的方向。

第 143 章 :陛下有疾

雕欄玉柱,金頂朱門,廊道迂回如卧龍,飛閣騰空似翔鳳,赤白的陽光落在宮殿绛紅色的琉璃瓦上,仿佛給整個宮殿披上一層夢幻的霞衣。

“咚”,悠遠空寂的銅鐘聲自南邊望星臺上傳來。

辰時了。

空蕩蕩的廣場上出現一隊隊執刀嚴凜的侍衛,幽靜的回廊中也出現一個個行走有序,或着深衣,或穿宮裙的太監侍女。

靜。

明明到處都是走動的人,卻靜地像是毫無人的氣息。

“江姐姐今日看着,精神頭好了許多。”

一道聲調略高的嬌嫩女音自瀛明宮傳了出來。

瀛明宮外,赫然站了一群人。

最當前是兩個華服宮裝女子,左邊一個穿蘇繡月華雲錦裙,頭戴八寶攢絲金鳳釵,鵝蛋臉,杏仁眼,素面朝天,右邊一個穿金銀絲鸾鳥朝鳳流彩暗花洋绉裙,頭戴鳳凰展翅綴真珠墜子,粉白面容,斜挑鳳眼,熠熠生輝。

在兩人身後,站了四個着各色華服的女子,四個華服女子身後,是一群十幾個着同一樣式宮裙做一色打扮的宮女。

開口的,正是右邊那女子。她是宮中新提上來的鳳妃,正一品宮銜,剛好補齊了宮中四妃之中的最後一個妃位。

論起品階來,其實她不能直呼左邊女子的名諱,更不能與她并駕,因左邊那女子是後宮之中僅次于皇後的江貴妃,副超一品宮銜。

可她偏與江貴妃站在了一處,甚至笑着開口喚她,江姐姐。

江貴妃轉過頭,目光似水,略瞥了鳳妃一眼,淡淡道,“還在吃着容太醫開的中和散,聽德清說,陛下病得更重了,便勉強爬了起來,我的身子,總是比不過陛下的龍體的。”

鳳妃面上一窒,旋即轉了眸子,掩嘴瞪圓了眼睛,“江姐姐此話可當真?陛下病重,鳳儀宮中竟是一點消息沒得着,養着一群吃幹飯的奴才,一會兒見着陛下,我定要讓他替我換了好的,我日日擔心他的龍體安康,可到底只是一雙眼睛,哪裏瞧地過來。”

江貴妃面上無異,微垂了眸子,許久才淡淡應了一字,“嗯。”

鳳妃瞧着江貴妃這模樣,嘴角扯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眸中暗光流動。她轉過身,與她身後的黃裙女子道,“蘭兒,咱們也來了這許久了,怎麽德忠公公還未出來,莫不是陛下他……”

“鳳妃娘娘,太醫院的莫院判在裏頭呢,有他在,陛下定是只有好的,德忠公公至今還未出來,只怕是……”令嫔吳敏蘭頓了一下,擡頭偷偷看了一眼江貴妃,又很快轉了目光,只踟蹰不語。

鳳妃斜睨着她,“怕是什麽?蘭兒你現今說話怎麽也學着那牽絲的攀藤,盡含在肚裏不吐出來。”

這話落下,她們身後就有好幾個人同時擡頭觑了一眼鳳妃,只江貴妃面上神情無異,仿佛老僧入定,聞若未聞。

“只怕是陛下煩着我們姐妹,不想見我們呢。”吳敏蘭低下頭,小聲嘟囔了一句。

她的聲音雖小,整個人群卻沒有一個人沒聽到。

一時,沒有人吭聲,安靜地能聽到空中風吹動的聲音。

鳳妃“噗嗤”一聲笑出聲來,指着吳敏蘭道,“蘭兒這張嘴,當真是太讨人嫌,這樣看來,有些實話還當真是要咽在肚裏爛掉才對,否則若是讓陛下聽着了,只怕少不了要惱一番的。”

“吱呀”一聲,緊閉的宮門在鳳妃的笑聲中打開,一個穿着深藍色四腳龍爪太監宮服,戴着烏黑幞頭的精瘦男子并兩個低着頭的小太監無聲地出現在宮門口。

看到門口的一衆人,他朝着最前面的江貴妃微微彎了上半腰,颔首恭恭敬敬道,“德忠給貴妃娘娘見禮,給諸位娘娘請安。”

“起來吧。”江貴妃擡手,虛虛一扶。

鳳妃面色一僵,鳳眼陰晴不定地瞥了德忠公公一眼,随即帶笑走上前,做搭手的模樣,“快起來吧,德忠公公,跟我們姐妹還見什麽禮啊。”

“德忠公公有禮了。”

鳳妃之後,各種聲音此起彼伏,不過人人都穩穩地站在那裏,紋絲不動,只看着德忠公公,或者說,透過德忠公公,看他身後的瀛明宮。

德忠公公緩緩地起身,就在鳳妃的手快要碰到德忠公公的手臂時,他忽然往後退了兩步,也不看鳳妃,只淡淡道,“陛下龍體有恙,才剛醒轉,不想見人,勞諸位娘娘過來,還請諸位娘娘回宮歇息。”

鳳妃的手半橫在空中,眼中眸色暗了暗,旋即手腕一轉,便将手收了回來,放在腰腹前,姿态端莊地朝着瀛明宮微微福身,就像是在給皇帝行禮,“鳳鸾多謝陛下體諒,現今既是不便,便擇日再過來看望陛下,只盼陛下保重龍體,早日安康。”

鳳妃身後,一衆人也各說各話,俱都是祝着陛下早日康複,倒是沒一個人說擇時再來。

瀛明宮,并不是說來就能來的地方。

德忠公公只眼觀鼻,鼻觀心地站在那裏,聽着衆妃嫔的話。

一衆人很快散了個幹淨,只鳳妃和江貴妃二人并兩個宮女還站在原地。

“德忠公公。”鳳妃走上前,靠近德忠公公,手中銀票若隐若現,“不知,陛下患的到底是何症,這都病了半旬了,也不曾來鳳儀宮中坐一步,鳳儀宮中送過來的鹿茸人參等物雖是收了,卻不知道用過沒,可有鳳儀宮幫襯地上的?德忠公公只管說話。”

德忠公公将交握在腹前的手垂下來,堪堪避開了那遞過來的銀票,淡淡道,“鳳妃娘娘送過來的東西,陛下都好好收着了,只說知道鳳妃娘娘的心意,讓鳳妃娘娘務須太憂心,有莫院判在,陛下十分安心,安康只是早晚的事。”

鳳妃眼中劃過冷光,衣袖中的手緊緊拽着銀票,似要把它們抓爛了,良久,她才笑着道,“陛下到底是念着鳳鸾的,也沒算虧了鳳鸾的一片愛慕之心。”

她轉過身,搭了身後宮女的手,“既是如此,那本宮便先回去了,勞德忠公公替本宮與陛下道個謝,就說,他想看的羽衣舞,等他身子好了,本宮定給他跳。”

第 142 章 :第一卷完

江芙蕖看着宋伯遠,要不是打不過,真地很想揍他。

“這是什麽蛋。”江芙蕖戰起身,随意找了個由頭岔開話題,她一點都不想跟宋伯遠讨論她的容貌問題,“午膳吃這個嗎?”

“雀鳥蛋。”宋伯遠在袖袋中摸了摸,摸出一根細長的針,在那蛋殼上紮了一下,然後把那蛋遞給江芙蕖,“可以吃,味鮮。”

沒跟她繼續說容貌的問題,江芙蕖松了一口氣。生鳥蛋嘛,她以前也吃過不少,哪裏需要吃地這麽秀氣,直接敲開蛋殼喝就是了,不過這個宋伯遠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麽人,出門帶着一堆瓶瓶罐罐的也就算了,居然連針都帶上了,大寫的服氣!

解決完幾個鳥蛋,江芙蕖蹲到山泉邊,喝了口水,正要轉頭問宋伯遠還有多久出萬蛇林,就聽宋伯遠道,“居士可想學易容術?”

是她知道的那個易容術嗎?還真有這種技能?為什麽要教她?江芙蕖看向不知何時走到她身側的宋伯遠,“何為易容術?緣何要學?”

“居士此行太過惹眼,若是此裝扮到上京城中,只怕不妥。”宋伯遠擡起手,在自己的耳側動了動,寬大的衣袖遮住了他的動作。

不過是一瞬,待得他放下手,江芙蕖看着他的臉呆住了。

川譜?

眼前分明還是宋伯遠那個人,卻換了一張面孔,這面容雖也平平無奇,可與前面那張明顯不同。宋伯遠的手上正捏着一塊軟踏踏的類似面膜的東西,剛剛的那張面皮?

宋伯遠将那張面皮放到江芙蕖的手中,“易臉換形,變幻無痕,這就是易容術。”

溫熱,軟糯,似乎在手上流動,可卻一點不粘手,江芙蕖低頭看着手中的面皮,也不知道這是什麽材質做的,一觸手立即黏附在上面,透出她原本的肌膚顏色,要不是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這易容術,當真是神奇,不知道要多長的時間才能學會,她的時間怕是不夠啊,出了萬蛇林,難道他們還在一處嗎?

“公子的美意,本該欣然受之。”不管他為什麽知道她此行是去上京城,也不管他的身份,江芙蕖是真心想學這種技能,可是,“不知公子可否告知于我,還有多久出這萬蛇林。”

宋伯遠低頭看了江芙蕖一眼,她低着頭,目光落在那面皮上,一眨不眨,“一個時辰。”

“若是居士想學,務須擔憂時間不夠。”像是能看到江芙蕖的心思,宋伯遠嘴角的弧度彎了彎,“待得日後居士進了上京城,只管來西城天行街十二號鋪子找我。”

江芙蕖猛然擡頭。

“今日,我要教居士的,便是如何戴上這面皮,時間足矣。”宋伯遠眼中帶笑,烏眸如星,“請居士将面紗除下來。”

江芙蕖沒有猶豫,擡手就将面紗扯了下來,露出她那張疤痕遍布的臉龐。

宋伯遠修長的手指将她手中的面皮拈起,雙手各捏一旁,将它附上江芙蕖的面龐。

“以食指、中指、大拇指三根手指捏住面皮兩端中間,橫對鼻翼正前方,覆在面上,而後松開中指,大拇指抵于耳下下颌骨兩側,食指按壓面皮至耳後,停半刻鐘,靜待面皮與臉上肌膚融合,如此便成。”

“若是要取下來,只虛找耳後對縫處,輕輕一掀即可。”宋伯遠松開手,将面皮交給江芙蕖,“試一試。”

整套操作并不難,江芙蕖按着宋伯遠說的試了一遍,戴上面皮後,她正要掀掉,宋伯遠搖搖頭,制止了她的動作,“這面皮便當是我送與你的賠罪禮,若不是我,你也不需要遭此一難。”

“此面皮水不侵,火不熱,可透氣七日,七日之後必須拿下來,緩上一個時辰的功夫再戴上。”宋伯遠轉過身,“此面皮只怕一樣,那便是春蠶,切記遠離此物。”

怕蠶?江芙蕖想不通其中機理,說句實在話,要不是親眼所見,宋伯遠說的易容術她也是不信的,她低下頭,看着山泉中那張清秀的陌生臉蛋,神思有些恍惚。

宋伯遠說的打扮太過打眼的問題,她确實有想過,但她覺得,居士做蒙面的打扮也說地過去,只要不碰上那較真多事的,倒也無需擔心,若真碰上棘手的,到時随機應變就是了。

她從來沒想過,毀容這件事情,這麽容易就解決了,總覺得……有些不真實。

“你為何要教我這易容術?”江芙蕖轉頭看向宋伯遠。

他跟她素不相識,她甚至沒有幫他治那跗骨之毒,其實那跗骨毒并不是毫無法子,就算沒有解藥,她也知道一個很簡單粗暴有效的方法可以根治。

宋伯遠似乎被江芙蕖的問題問到了,他久久沒有出聲,只靜靜地看着江芙蕖,就在江芙蕖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輕聲道,“許是跟居士有緣吧。”

江芙蕖一路打诳語,從來不曾想過,臨到上京城了,居然被人打了诳。

什麽有緣,她才不信。

“公子大善。”她讷讷道,好憋屈啊,偏偏不能指破他。

宋伯遠嘴角輕揚,轉身道,“走吧。”

兩人出了萬蛇林,各分東西,走出老遠的宋伯遠忽然轉過頭,朝江芙蕖道,“忘了說了,我姓宋,居士到了十二號鋪子,只管說找宋大。”

江芙蕖點點頭,愣愣地說了一句,“我叫江芙蕖。”

宋大點了點下颌,算是應了江芙蕖的話,轉身便走了。

陽光落在他的身上,将他高大的身形拉地愈加修長,江芙蕖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跟前,轉頭往上京城的方向看去。

一處高高的朱紅閣樓出現在她的視線,是上京城裏赫赫有名的望星臺。

上京城,終于到了。

第 141 章 :不要難過

江芙蕖好容易去了胃裏的惡心,将那蛇肉猶豫地放入嘴裏,入口的香嫩讓她眼前一亮,好吃!這下,不用宋伯遠幫忙,她自己也學着宋伯遠的樣子串起蛇肉來。

将一條大蛇分吃完,江芙蕖這才得空跟宋伯遠問他掉落懸崖的事情,“這位公子,你為何會從那懸崖頂上落下來?還……”

後面的話,江芙蕖沒有說,只淡淡看了一眼宋伯遠的右手臂。

宋伯遠正在将地上的小罐罐一樣樣塞回他的袖袋,“居士,我若說這是個意外,你可信我?”

……

這人是明知故問吧,明明知道她想知道的根本不是他為什麽會掉到懸崖,她就算好奇也不可能問一個陌生人的私事,她就想知道,他為什麽要拖她下來!

“公子,我自是信你的。”江芙蕖眉眼彎了彎,将自己帶着血痂的雙手舉了起來,“只是不知公子将我帶下懸崖來,是意外還是有心?”

你就最後出了一下力,全程我在出力,你看到我手上的傷口了嗎!!!差點命都沒了!

“此事……說來話長。”宋伯遠的眸子難得動了一下,他頓了頓,這才道,“日後再遇居士,我自會與居士解釋,只是今時,我只能告知居士,實非不得已,我手臂上中毒,意識不清,當時為了性命,才連累到居士,并非有歹意。”

中毒啊,江芙蕖狐疑地看着宋伯遠,感覺這毒并不算厲害啊,從你面上可看不出來中毒的樣子,甚至還穩健地很啊,“不知公子所中何毒,我略通醫術,許是能幫上一二。”

別讓我發現你騙我,不然你給我等着!

“跗骨之毒,不知居士可曾聽過?”宋伯遠居然立即報了那毒的名字,連猶豫都不帶一下的。

江芙蕖心中有些異樣,這個宋伯遠,居然不懷疑她說的話?

不過,這跗骨之毒,她還真聽過,不過不是醫書中,是在原書裏面,有個人也中了這種毒,那個中毒的人臨死之前才告訴家人真相,并且說此毒無藥可解。

“不曾聽過。”江芙蕖對這毒藥有些好奇,在中醫的世界裏,講究相生相克,換句話來說,就是沒有絕對的好藥和毒藥,所以也就不存在什麽無解之毒,只不過是沒找到相克的法子而已,“公子可願讓我試試脈。”

宋伯遠朝江芙蕖伸出手。

江芙蕖将手指搭在他的脈處,靜靜聽了會兒,她擡頭仔細打量宋伯遠的面色,沒有絲毫異樣,怎麽可能,這人明明中毒了,而且毒入骨中,內息生亂,為什麽面上竟然沒有一點反應,這莫不是一張假皮?

假皮!江芙蕖想起書中一句話來,“竹公子姿态翩然,京中男兒能出其右者罕。”

而眼前的宋伯遠,他的面容只略白皙,根本平平無奇,怎麽都跟這句評詞對不上,難道是他們這個世界的審美觀異常?江芙蕖想起吳緒,不對,他的姿容出色,衆人對他的态度明顯很友好,所以并不是審美問題,而是,“宋伯遠”有問題。

這個人,他不是宋伯遠!那他為什麽會有那帶着蘭澤刻字的匕首,宋伯遠的下屬?

“居士,如何?”宋伯遠收回手,目光平靜地看着江芙蕖,“此毒可有解?”

“毒入肱骨,蝕肌污血,不出七日,公子一身武藝再難回來。”

不同于邪毒,藥毒傷害的是人的肌理,一般發作都很慢,潛伏期也比較長,但是宋伯遠體內這種藥毒大概是經過了什麽特殊的處理方式,發作快不說,還跟邪毒一樣能滲入到人的骨頭裏,十分棘手,也不知道是哪個中醫天才做出來的。

聽得江芙蕖的話,宋伯遠非但沒有緊張,他的嘴角輕輕扯起一絲弧度,居然笑了,“居士所言甚是。”

“你……”江芙蕖垂下眸子,閉了嘴,算了,這人是誰,又中了什麽毒關她什麽事,能中這種高級毒藥,想必麻煩不小,她還是不要摻和了,“我醫術淺薄,無能為力,公子見諒。”

“居士務須苛責,居士的醫術世所罕見。”宋伯遠擡頭看了眼天上,彎月如勾,只幾顆暗淡的星星閃爍,他往有些暗淡下去的火堆上添了兩根幹木,“夜了,居士先歇息,明日天一亮,我們就出這萬蛇林。”

江芙蕖遲疑了一下,到底還是道,“我先歇息兩個時辰,公子喚醒我,換了公子歇息,如此明日上路也都有些精神。”

“嗯。”宋伯遠閉着眼睛,似乎在運氣,許久才應了聲。

江芙蕖忙就近找了棵樹靠着睡了。

第二日,天色不過略亮,宋伯遠就醒了過來,兩人略收拾了下便上路了。

江芙蕖本來還擔心這萬蛇林中會有什麽危險,比如說忽然鑽出一條毒蛇什麽的,可走了一段她就發現自己完全多想了,不要說毒蛇,就是條普通的蛇她也沒見到。

兩個人一路暢通無阻地走了大半天,撞到了一處山泉,江芙蕖實在是有些走不動了,就喊了宋伯遠停下來歇息。

宋伯遠倒是沒拒絕,只道一聲去找些吃食,轉身就走了。

江芙蕖一個人坐在那山泉旁,掬了一捧水喝了解渴,然後就坐那想着出去萬蛇林之後的事情。

宋伯遠說了,出了萬蛇林就進了上京城的地界。傳信的小黑還沒回來,司硯也不知道怎麽樣了,她的背箱還在白塔城,就這樣一個人進上京城,竟是讓江芙蕖有些不适起來。

要不要回頭去找司硯再一起進上京城呢?

“居士不要難過。”清冷的聲音忽然在她耳邊響起,打斷了她的思緒。

江芙蕖轉過頭,一臉莫名地看着宋伯遠。

他站在不遠處,手上拿着幾個青白色的小蛋,面上仍舊是毫無表情,這張臉,真地是她見過的表情最僵硬的一個,連氣色都看不出來,更不用說辨別他的情緒了,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做到的。

“嫫母有傀,善譽者不能掩其醜。離春盛齊,拜無鹽君。人之心善純正,無愧天地,世所敬仰,居士何須困擾于容顏。”

……

大哥,好好說話,你自己長成那樣就算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顧影自憐了!

第 140 章 :腦子有病

宋伯遠仿佛察覺到了江芙蕖的目光,他擡起頭,看向江芙蕖,見她醒了,沒有解釋,也不吱聲,只擡手指了指那架子上的蛇肉,然後就把目光重新放回了蛇肉身上。

做人要有骨氣!江芙蕖憤憤地閉上眼睛,絕對不接受嗟來之食,還是品行不端之人的嗟來之食,她還是繼續啃草吧,又不是沒啃過!

挨挨就過去了……江芙蕖幽幽地看着火架子上越來越香的蛇肉,嘴裏雖然嚼着草葉,但更餓了是怎麽回事。

她的目光落到宋伯遠身上,火光将他的臉映襯地一片通紅,讓人看得有些模糊,他就坐在那裏,身姿挺拔,清然卓雅,并沒有因為如今的處境而有半分頹色。

堯國作為盛世,貴族世家的禮教十分講究,貴族公子小姐的教育從幼時開始,一言一行皆有尺度,比之現代他們上的學校還要艱苦一點。

世家之間均以禮儀美為榮,尤以上京城的禮儀風氣為甚,所以能在上京城的一群貴公子當中出類拔萃的人,只怕并不是看表象那麽簡單。

宋伯遠,六年前的他就是個見寵于皇帝的少年才俊,而今呢?

江芙蕖垂下眸子,除非堯國翻覆,否則,他只有更上一層樓,絕無往後退的理。這樣的人,為什麽會出現在小霞山,他是不是,認識原身江芙蕖?今日之事,只是個意外嗎?

“居士,不食葷腥嗎?”宋伯遠見江芙蕖不過來,反而坐在那啃草葉,心中怪異,之前幾次見到,她好像并不忌口啊,難道是不吃蛇肉?那就比較難辦了,這片林子只怕除了蛇肉便沒有其他的肉了。

江芙蕖不妨宋伯遠主動開口,他的聲音……她面紗下的神情異動,心中大震。

這個聲音……這個人,他是宋統領,怎麽會,宋統領是宋伯遠!!

禦司堂的人,又是宋伯遠,難怪鮑河魚客客氣氣的,難怪那王政通一夜之間的變化那麽大,只怕他已經知道了宋伯遠的真實身份。

江芙蕖心中百轉千回,一時竟是不知道怎麽開口,只愣愣地看着宋伯遠。

也不知道他現在領地什麽職,怎麽到處亂竄,還總能跟她撞上,這是一種怎樣的猿糞!他不會是皇帝派來查她的吧?一個被除族的貴族小姐,值得皇帝陛下這麽費心思?難道這江芙蕖身上還有什麽她不知道的秘密?

“居士大概不知道,這林子,叫萬蛇林,地上跑的除了蛇,基本沒有其他的活物了。”宋伯遠見江芙蕖不吭聲,只當她是避生。

“萬蛇林?”聽到目前的處境,江芙蕖也回過神來了,她看向宋伯遠,“你識得這片林子?那可能走出去?”

“萬蛇林裏有迷障,夜裏危機重重,只有等白日裏迷障散去才能走出去。”宋伯遠點點頭,“居士務須擔心,只要有這火在,那些毒蛇便不敢近來,只要挨過了這一宿,待得天明,我們便可離去了。”

宋伯遠知道這林子的玄機,可卻沒有在她睡着的時候離開,反而守在她身邊,并且邀請她吃烤蛇肉,這跟他先前的行徑實在是有些相違,江芙蕖一時摸不準該出言感激,還是深思他話中真假。

猶豫了一下,江芙蕖到底還是起了身,緩緩走到宋伯遠身側不遠處,坐了下來,跟他一起看向那蛇肉,等着蛇肉烤好。

一個在書裏幾乎沒有惡評的人,品性應該不至于那麽低劣吧?

離地近了,江芙蕖才發現那蛇肉特別香,沒有一點蛇的腥味。

最關鍵的是,那蛇肉的外皮被剝地幹幹淨淨,蛇肉被一寸寸地切成小段卻沒有斷開,內裏以一根細長的鐵絲串着,上面隐約能看到一些粉末狀的東西,看着像是調料,這野外烤個蛇肉而已,要不要這麽專業???

難道是因為貴公子禮教嚴苛,連吃個野外燒烤都這麽講究的?怎麽辦,這還沒進上京城,她就感覺到了一股強烈的階級差距!

江芙蕖打量宋伯遠一眼,吳緒好歹也算個貴公子吧,他随遇而安地很,怎麽到宋伯遠這裏,忽然畫風突變,當真是,十分不适。

“宋……”話音才出口,江芙蕖忙含糊帶過,“嗯,這位公子,你這蛇肉好似格外香,可是有什麽秘制的法子?”

宋伯遠将蛇肉從架子上拿下來,然後從袖袋裏甩出幾個小瓷罐來,江芙蕖眼睜睜地看着他将瓷罐中的東西一樣樣地倒在蛇肉上,然後拿出一把小竹簽,用竹簽戳了一小節蛇肉,放在火上過了過,把它遞給江芙蕖。

待得江芙蕖接了過來,他才一邊繼續剛剛的動作,一邊淡淡道,“要想蛇肉烤地脍口,需得在蛇斷氣之時立即将皮剝幹淨,然後在蛇肉上撒上稍許鹽和燒酒去腥,再拌上醬油,幹椒,孜粉等物入味,待得烤好之後,再依據喜愛的口味添加佐料,用竹簽串了過旺火片刻,便可。”

江芙蕖聽地愣愣的,就那麽拿着烤蛇肉看着宋伯遠。她對廚藝的理解只限于對着網上下載的菜譜一板一眼地照做,醬料之類的更是按着标簽和賣菜老板的話來認的,可聽宋伯遠的話,好似講地頭頭是道,一聽就很有道理的樣子,說好的君子遠庖廚呢?

“這些事物中,屬剝皮最難。”宋伯遠将手中蛇肉串放在火焰頂端,神情沉靜,“譬如這條蛇,它比較大,需得在它落氣的即刻,将其腹面朝上拉直放平,持鋒利小刀從肛尾入,一刀向上拉開腹壁,直至頭部。再用手剝開頭部蛇皮,扯住蛇皮自頭向尾緩緩用力拉至尾部,即可脫地幹淨剔透。”

宋伯遠的語氣平淡,聽不出任何情緒,話落還将手中烤好的蛇肉串放入口中,面無表情地嚼着。

可江芙蕖眼前卻出現那蛇被血淋淋地剝下外皮血肉模糊的模樣,她喉中幹嘔了一聲,鼻子尖的香味也沒能讓她緩過來。

這宋伯遠,腦子有病吧!好好的吃個烤蛇肉,講什麽剝蛇皮!

第 139 章 :一起做飯?

轉眼看了下四周,除了樹木草叢就只有地上的土,倒是有幾聲未知的獸鳴,可能看到的只有先前驚起的幾只飛鳥,吃什麽?

已經很久沒有餓過肚子了,忽然再一次經歷餓肚子的遭遇,江芙蕖無奈地摸了摸空空的肚子,好在這次比上次好了很多,至少渾身沒異味穿地也幹淨,至少,藥簍裏還有火折子和細鹽……

江芙蕖站起身,閉上眼睛感覺了下風向。

風和氣清,沒有風向。

江芙蕖不死心,怎麽可能,林子是流通的,怎麽可能一點風向都沒有,這林子難道是個密閉的不成。她前後左右地走了一圈,還是沒有感覺到風向,這才終于确定了,這林子有古怪。

小霞山在虹橋城的西北側,北通上京城,西接婺城,這兩個都是繁華的城市,來往行人衆多,小霞山不是一座孤山,這林子在小霞山的崖底下,雖然深了點,但怎麽想都應該是流通的才對。既是流通的,怎麽風向不明呢?

江芙蕖心中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咕咕作響的肚子不容她再細想,沒有風向,那就看陽光的指向了。

走到一處灌木前,江芙蕖仔細辨別了下那草葉的長勢,朝向和色澤,選了稀松色深的一側走。幹涸為北,向陽為南,要從這兒出去,江芙蕖覺得,只要一直沿着北走就是了。

找食物自然也不能胡亂走,萬一走迷了方向,那只會浪費更多的時間在這林子裏。江芙蕖在就近處轉了一圈,然後以落地為圓心不斷向外擴,可惜除了一些能吃的草葉之外,一無所獲。

這林子裏根本沒有果樹,不要說果樹,就是草藥都很稀少,比之當初的谷山要貧瘠太多,可這兒的草木長勢明顯比谷山要好。

當真是個很奇怪的林子,是因為在崖底的緣故嘛?連只兔子都沒看到,就是飛鳥也是她剛落下來那會兒才見到幾只,走了一大圈竟是再沒見鳥的影子,也不知道它們躲哪去了。

江芙蕖悻悻地坐在藥簍旁,靠着樹樁,微閉着眼睛,幹嚼着草葉,苦苦苦……皺着眉頭吃了好一會兒,江芙蕖的肚子總算是感覺到了一絲飽意,她一口吐出口中的草葉,真地是能少吃一口就少吃一口吧!

她的眼睛也沒打開,吃飽了,就再睡一覺,然後上路吧,趕着天黑前,找不到山洞,也得找個略隐蔽的地方歇着啊,這林子如此古怪,讓她心中有一股不安,實在是不敢一晚上暴露在外。

這樣想着,她側了側身子,想調整個舒服的姿勢。

“窸窸窣窣”的聲音在寂靜的林子裏響起,江芙蕖開始在腦子裏數羊,一只羊,兩只羊,三只羊……

“窸窸窣窣”的聲音再次在耳邊響起,江芙蕖有些混沌的意識瞬間清醒了過來,她沒動啊,哪裏來的聲音,她睜開眼睛,對上一雙冷冽的眸子。

宋伯遠……差點把他給忘了!!!

江芙蕖暗暗翻了個白眼,也不動,就那樣遠遠斜睨着宋伯遠的動靜。

宋伯遠坐起身來,靠在一棵樹上,擡手在右手臂的幾個穴位處快速點了一下,然後伸手迅速把飛镖拔了出來放在地面上,接着從懷裏掏出一個淡紫色瓷瓶,将瓷瓶中的藥粉一股腦倒在傷口處,然後他将紫瓶放回懷中,又掏出一個朱紅色的瓷瓶,從裏面倒了兩粒褐色的藥丸出來,一仰頭就塞進嘴裏咽了進去。

動作蠻利索的,看不出來有任何影響啊,江芙蕖更氣了,你要是沒意識我還能原諒你一點,告訴自己你不是故意的,是人的求生本能讓你把我拖下來,可你這個樣子,我就是想給你開解都找不到借口。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好歹是個竹公子,怎麽混上這稱號的,看臉嗎?臉也平平無奇!!!

江芙蕖心裏腹诽,看着對方好好的她就生氣,怎麽不死了算了,眼不見為淨,她幹脆閉上眼睛,不去看他。

宋伯遠将藥瓶放回懷中,閉上眼睛暗暗運了下氣,誰知氣息無論如何都提不起來,似乎在體內被什麽堵塞住了一樣,他睜開眼睛,瞥了眼那飛镖,一個小小的千殺門,為什麽敢對他下殺手,又是怎麽得來這毒藥跗骨的。

跗骨之毒,一種很古老的皇室秘制毒藥,一旦沾身便會讓人在半刻鐘內失去反抗能力,并且毒藥透過肌血滲入到人的骨頭中,慢慢蠶食他的奇經八脈,直至把他變成一個完全的廢人。

這種毒藥倒也不是完全無解,只要在中毒之時封住血脈,讓它不能在肌血中流動,然後乘着它還沒有入骨,将中毒的地方連帶血肉一起挖掉,阻止它的滲入就是了。

可是,他察覺的時候已經晚了,封脈時,雖是勉強抑制住了它在肌血中的滲入,可也讓他的意識有些混沌,只能維持勉強的清醒,他好像,不是一個人掉下來的,當時本應該出手殺了她的,可看清她的樣子後,他的殺意就全去了。

是她。

宋伯遠看向不遠處歪在樹上,縮成一團的人,她怎麽會在崖底下,那崖頂上的古怪繩子原來是她弄的,他還道是千殺門的人在底下也布置了什麽機關……倒是白砍了。

目光觸及到她身邊的藥簍,宋伯遠頓了頓,原來是采藥,倒是真巧。

“咕咕”的聲音響起,宋伯遠摸了摸肚子,好像,餓了。他轉頭看了眼四周,又凝神側耳聽了聽動靜,然後起身往一個方向走去。

江芙蕖這邊氣悶地歪着,居然就那麽睡過去了,她是被一股香味誘惑醒的,難道一覺又睡出了林子?江芙蕖高興地睜開眼睛。

天色早已暗了下來,正前方有一堆幹柴架着的火光,宋伯遠坐在火堆前,眼睛盯着火架上已經見熟的烤蛇肉。

江芙蕖暗暗摸了摸肚子,又看了眼那蛇肉,形勢比人強,不然先放下糾葛,過去蹭個飯?

第 138 章 :公子蘭澤

在原書裏,上京城中有風光無限的四大貴公子,以花中四君子梅竹蘭菊為號。

當中的菊公子,是唐暄,梅公子是江芙蕖的哥哥江子青,竹公子是江芙蕖愛慕的榮華景,還有一個筆墨很少的蘭公子,宋太師府的嫡長子宋伯遠,字蘭澤。

宋伯遠這個人,因為宋太師的原因,從小就被選為太子伴讀,可因為太子人選遲遲沒出來,所以他就一直在皇家學院讀書。他的學識出挑卻不打眼,從皇家學院畢業後沒有經過任何選拔就被皇帝直接任命為禦司堂監禦史。

這是一個實職,而且是專門督察百官對錯的職位,宋伯遠因此跟同齡人之間迅速劃開了距離。要不是他的未婚妻在書中有點小戲份,那在書中他大概就是個有點名氣的路人甲。

說起宋伯遠的未婚妻,其實跟江芙蕖還有點關系,因為他這位未婚妻的名頭在上京城的貴圈中跟江芙蕖不相上下。

他的未婚妻名孟芳萱,是百年詩書孟家嫡系長房的嫡幼女,她三歲能詩,五歲能文,七歲時在太後娘娘的壽宴上一支《青雲祥序》贏得那年的宴會頭彩,此後名聲大噪,貴女當中論文才,沒有能與她比肩的,便是不少好男兒亦都自愧不如。

孟太公曾在禦前慨嘆,芳萱若得男兒身,孟氏詞宗光霁時。

因着祖父寵愛,孟芳萱在京中十分得意,可偏偏有個江芙蕖,論才學不過爾爾,只一副昳麗容顏略出色,可因着宮中受寵的江貴妃,在貴女圈中被捧地高高的,有時候甚至比她還高那麽一點兒。

驕傲的孟芳萱便跟江芙蕖兩個人無聲地劃了道兒,你有你的小圈子,我也有我的,只我們兩個之間能不見就別見,因為我不服你。

兩人之間的小九九外人看得清楚透徹的,但誰也不點破,偏江盈惠覺得其中有可鑽營之處,時不時挑了兩人之間的事端,想要跟孟芳萱戰一隊共同對付江芙蕖。

孟芳萱自小風調雨順,眼高于頂,雖然聰明,但到底沒經歷過什麽世事,對江盈惠這種暗戳戳地挑事行徑毫無防備,幾次上了當,後來終于醒悟過來,雖是沒去跟江芙蕖講明白,到底是避着江盈惠和江芙蕖兩人了。

在書中,提到孟芳萱,人人都要誇她好命,宋伯遠以後有大出息,對她又疼惜,只待她及笄嫁過去,兩人之間便是一段伉俪情深的佳話。

所以有大出息的宋伯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小霞山的崖壁上,還從上面掉下來,還拉她一起上路?要死也應該去找你的同命鴛鴦吧,大哥!!

江芙蕖将匕首放下,轉過頭打量躺在地上的人,這一看之下,她才發現,這人的右手臂上斜插着一枚十字星型的飛镖,雖沒有什麽血跡流出來,但他全身上下就這麽一個傷口……這飛镖上,有什麽古怪吧。

不管有什麽古怪,一想到他臨死還要拉着她,江芙蕖就很生氣,所以她不想管他,她站起身,将不遠處的藥簍撿起來,裏面有這兩天采的一點草藥,倒是可以給她處理下手上的傷口。

待得将傷口處理好,江芙蕖渾身的力氣也差不多卸幹淨了,她斜靠在樹幹上,茫然地看了眼前方,然後就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母親。”

“大哥哥。”

一個少女坐在草地上,喃喃自語。

這不是原身江芙蕖嗎?她怎麽會在山裏面?江芙蕖環顧四周,不像是谷山,也不知道在哪裏。

“你們都不要我了。”少女的眼中無聲地溢出晶瑩的淚水,“我該怎麽辦?我不想一個人住在莊子裏,他們都在笑話我,我什麽都不會。”

少女,你會的東西很多啊,怎麽能說什麽都不會呢?你在你母親的莊子裏,還有誰敢笑話你?江芙蕖真想上前跟眼前的少女好好理論一番,沒什麽事別玩離家出走啊,快回你的莊子裏去吧,你這到底跑到什麽地方來了。

“我是誰?”少女忽然擡起頭,定定地看向江芙蕖。

江芙蕖這才發現,她清澈的眼睛裏帶着一絲迷茫,她皺了眉頭,剛剛還喊着母親哥哥,怎麽轉眼就什麽都不清楚的樣子,難道她瘋了?

“我是誰?”少女又問了一遍。

沒有等到回答,她忽然大笑着站起身來,一邊笑一邊飛快地向前跑去,江芙蕖跟在她身後,看着她一路跑啊跑,竟然跑到了一處懸崖上,然後她連停頓都沒有一下,就那麽朝着崖底終身一躍。

“江芙蕖!”江芙蕖終于喊出了聲,她看着自己伸在空中的手,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竟然又看到了江芙蕖的記憶片段,江芙蕖她到底在哪裏,為什麽會從懸崖上跳下去,還有她的狀态,明顯有些不對。

懸崖?

江芙蕖愣了一下,上次是在馬車裏,她看到了江芙蕖在馬車裏的情形,這次,是在懸崖底下,她看到了江芙蕖跳崖的情形。

這兩次,都是似曾相識的畫面,就像是一個人的人生在重演。

我是江芙蕖?不,江芙蕖搖搖頭,她有自己二十多年的現代成長記憶,沒有這個時代江芙蕖的任何記憶,她不是江芙蕖。

那這種記憶片段是怎麽回事?江芙蕖心中一動。是不是說,只有在遇到相同或者相似事件的時候,江芙蕖的記憶片段才會被觸發?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那個人小鬼大的小胖星星是誰?他說他來自九千界須彌仙府,一個聽名字就很玄幻的地方,他是不是能給她解惑?他是不是知道,原身江芙蕖到底在哪裏?他會不會知道……她怎麽可以回去?

“咕嚕咕嚕”的聲音響起,江芙蕖收回自己的思緒,低頭看了眼自己唱空城計的肚皮,好像,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