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8 章 兩百八十八章:意味不明的笑

司命跪坐在地,雙膝并着,抱肩的手緊繃着,玲珑的骨節顯得分明,她瓷白的臉頰沾染着銀白的絲發,嘴角勾起的那縷狡黠之笑一閃即逝,她擡起眼眸,楚楚可憐地盯着寧長久,神色掙紮,似在忍耐什麽,緊咬的銀牙欲言又止。

陸嫁嫁看着雪瓷忽然的這幕,也吃了一驚。

寧長久已搶先俯下身子,問道:“雪瓷姑娘,你沒事吧?是不是先前邱月下了陰招?”

他背對着陸嫁嫁,話語充滿了關切,但看向司命的眼睛卻像是一把鋒利的刀子,充滿了威脅的意味,似在說你要是再敢裝,我定饒不了你。

司命有恃無恐,心想陸嫁嫁正在你身後,你有賊心也沒賊膽!

“嗯啊……”司命抱肩的手漸漸滑至了胸口,她手指深深陷入黑袍之中,秀背也一點點屈下,垂落的銀發遮着面容,似痛苦萬分。

陸嫁嫁也焦急地俯下身子,道:“雪瓷姐姐,你怎麽了?”

司命心想這個傻姑娘怎麽還沒反應過來,她只好變本加厲,擡起頭,看着寧長久,假裝意識模糊道:“主……主……”

寧長久連忙按住了她的手,打斷道:“祝福的話以後再說,這是精神世界,你不會死的,放心,我等會替你療傷。”

司命輕輕搖頭,道:“饒了……我……”

寧長久掐住了‘我’字的音節,打斷道:“是啊,繞了這麽多圈,你還是中了邱月的陰謀,是我沒有護好你,愧對你和嫁嫁了,放心,我這就打開洛書,找到幫你的方法!”

寧長久話語溫柔,眼睛中的威脅之意越來越重,他心想自從下了奴紋以來,自己恪守着正人君子的本分,從未對你做過什麽出格之事,你就不能給我安分一點嗎?

旁邊的陸嫁嫁聽着他們的對話,微微生疑,她問道:“這到底是怎麽了?”

寧長久起身,話語急促道:“雪瓷姑娘中了邱月的萬象罪罰失神忘我術,這種術我恰好會解,只是需要幾味藥作為輔助,說來也巧,先前我來的時候,看到那座山的後面有些岩靈芝,嫁嫁你幫我采幾株過來,我先替雪瓷前輩穩住心神。”

“好!”陸嫁嫁看着司命痛苦的樣子,聽着夫君發自內心的,焦慮的話語,不疑有他,正欲起身禦劍。

司命知道陸嫁嫁此刻若走,後果不堪設想,在這精神世界裏,自己可未必是擁有修羅的寧長久的對手,更何況他還可以控制奴紋……

“等等!”司命顫聲開口。

陸嫁嫁腳步微停。

寧長久連忙告誡道:“不能再等了,你現在的傷勢刻不容緩!”

司命看着他的眼神,他的眼神已經從威脅變成了妥協。

但是司命哪裏會放過他。

先前她曾問過陸嫁嫁,關于寧長久入深淵後歸來的所言所感,當時陸嫁嫁大致與自己說了說,她假意不知,實則心中憤恨……哼,青面獠牙?當時說這話的時候,想過今天麽?

司命目光幽幽,早已下定了要讓他的話語付出代價的決心。

司命看着他,問道:“你會幫我解了這傷麽?”

寧長久不傻,知道她言外之意在問會不會幫她解奴紋。

當初渡劫而出之時,他便有給司命解奴紋的想法了,如今正好順水推舟,還能再救自己一命,他當然沒有意見。

寧長久道:“相信我,你護過嫁嫁一路,先前也祝我一同鎮殺洛書書靈,我無論如何會幫你療傷的。”

陸嫁嫁看着他們始終對視的眼眸,雖知事急從權,但心裏也有些不舒服,心想你們才認識多久呀,怎麽就……難道寧長久真的垂涎上雪瓷姐姐的美色了?

他們的對話也好奇怪啊。

陸嫁嫁一時不知幹什麽好。

寧長久看着陸嫁嫁立着不動,他知道不能讓她閑下來,人一旦閑下來就會忍不住思考……

他不能給陸嫁嫁騰出思考的時間。

“嫁嫁,你還愣着做什麽?先去采岩靈芝。”寧長久說道。

司命抿着唇,修長的腿兒不停顫着,似是在忍耐什麽,她擡起頭,看着陸嫁嫁,輕輕搖頭,道:“我沒事的,放……放心。”

陸嫁嫁雖算不是什麽妖孽般的聰慧,卻也絕非傻子。

她沒有動,目光在他們兩人身上掠過,在了司命黑袍掩映的雪白玉腿之間徘徊。

她最後望向了寧長久,道:

“你……是不是有事瞞着我?”

寧長久心中一凜,但一不做二不休,他面不改色道:“嫁嫁,不要胡思亂想了,現在天上的神戰即将打完,聖人與雷牢正在決勝,洛書世界的末世将至,邱月已被打回原形,通天的峰柱也要崩塌,飛升的五道修行者大都死了,與我同行的李鶴也被我殺了,一個叫木靈瞳的女人還在外面施展陰謀詭計……所以不要多想了,我治好雪瓷姑娘,我們先一道出洛書!”

寧長久大量地輸入着看上去有些關聯,實則毫無邏輯的事情,試圖混淆陸嫁嫁的視聽。

陸嫁嫁聽着他語無倫次的話,短時間确實被迷惑了。

但知夫莫如妻。

她看着他的眼神,終于敏銳地捕捉到了什麽:“你是不是在害怕?”

寧長久目光望向天穹,嘆息道:“當然害怕,終末之日即将到來,天就要塌了……不過這是五百年前發生的事情了,已是命中注定之事。”

司命聽着他的話語,心中敬佩。

難道這樣的場子還真能讓你蒙混過去?

寧長久道:“算了,嫁嫁你也累了,我帶着雪瓷前輩去吧,你先好好休息。”

司命絕不能讓他和自己獨處,她嘴唇微潤,忽然道:“我好像好一些了哎,謝謝……你。”

寧長久道:“不,你沒有好,這種咒術的症狀我很清楚,它還會反複的。”

陸嫁嫁已經不打算聽懂他們的對話了,她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麽。

命中注定之事……

是命中注定……

是命……司命?

對了,司命是什麽來着?

陸嫁嫁把握到了重點。

她略一思索,旋即霍然擡頭,眸光如厲,雪一般的身影愈發清冽,她一字一頓道:“寧!長!久!”

……

“嫁嫁?”

寧長久緩緩地轉過頭,看着她清麗絕倫的臉,那秋水長眸眯起了些,清澈的瞳孔中似有電光一閃而過,她的白裳翻飛着。

這一刻,寧長久有種錯覺。

他好似回到了多年之前,那時候陸嫁嫁還是自己的師尊,她站在劍堂裏,光從木格子的窗外瀉下,穿過厚重的簾,落在她的衣裳上,照得白衣模糊。而她眉目清冷,一手負後,一手持着堂中的戒尺,于烏紗屏風之前說着劍經。

陸嫁嫁道:“司命?司命姐姐?先前你喊雪瓷什麽?”

寧長久道:“你聽錯了,我說的是……她……是名姐姐!”

陸嫁嫁一下子想通了許多事,冷笑道:“你還想騙我?”

司命松了口氣,心想傻妹妹你這榆木腦袋終于開竅了?

寧長久死鴨子嘴硬道:“我騙你什麽了?”

陸嫁嫁眯起眼眸,道:“你還不想與我坦白麽?”

寧長久抿緊了唇。陸嫁嫁的眼神帶來了極大的壓迫感,他心中天人交戰,做着最後的掙紮。

“坦白什麽呀?”寧長久幹澀地笑了笑。

陸嫁嫁盯着寧長久,眸光中的寒意越來越重。

“司命……”陸嫁嫁說着這個名字,她心中的線漸漸捋清楚了,她顫抖着伸出了手,指着雪瓷精致極美,我見猶憐的面容,道:“你喊她司命姐姐?”

“你聽錯了……”寧長久的辯解無力。

陸嫁嫁也未能聽進去:“這就是你口中……青面獠牙的司命?”

……

寧長久閉上了眼,他早就猜到自己有一天會東窗事發,但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麽快。

司命火上澆油道:“嫁嫁妹妹……我,不是故意要瞞你的。”

陸嫁嫁道:“我知道,雪瓷姐姐有苦衷,我不怪你。”

“那我……”寧長久擡起頭,看着陸嫁嫁,想要做一些解釋,但卻發現陸嫁嫁已流下了眼淚。

寧長久不解,心想自己雖撒了謊,但也不值得這般動容吧?

嫁嫁……這是怎麽了?

他連忙起身,捏住袖子的一角,想要為她擦去眼淚。

陸嫁嫁卻一把拂去了他的手,怒道:“寧長久!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

“嫁嫁,你聽我解釋……”寧長久溫言道。

陸嫁嫁貝齒緊咬,給了他最後的機會:“好,你解釋。”

寧長久沉了口氣,他盯着陸嫁嫁的眼睛,認真道:“先前我初初與你重逢,我為此撒謊只是怕你多想怕你誤會,我對你的心意你是知道的……”

陸嫁嫁沉默了一會兒,失望道:“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在避重就輕?你自己做了什麽你不清楚嗎?”

“啊?”寧長久道:“……我們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誤會?”陸嫁嫁刀削的香肩不停地顫抖着,她盯着寧長久,眼淚簌簌落下:“你在斷界城的時候,遇到了她,你既然已和雪瓷姐姐山盟海誓只愛她一人,那你出來之後為什麽還要來見我?還是說你只是不擇手段地,肆意玩弄她的感情?”

“???”寧長久望向了司命,目光如刀。

陸嫁嫁繼續道:“你對雪瓷姐姐忘恩負義,非但背地裏暗算她,竟還要将她調教為奴!呵……雪瓷姐姐口中的妹妹,說的就是邵小黎吧?那個在你口中只有五六歲,又瘦又小的小姑娘?”

“邵小黎……人家小妹妹才十三四歲,你竟也下得去手?不僅下得去手,還始亂終棄……”陸嫁嫁已漸漸連不成話語了,她咬着唇,貝齒之下,血絲一點點滲出。

寧長久一時語塞,都不知道該從哪裏辯解了。

陸嫁嫁看着他的樣子,以為他是沒有理由反駁,她的眼眸愈發哀傷,給他的德行下了最後的宣判:“你這個忘恩負義,十惡不赦,傷天害理的負心漢!”

說着,她揚起了手,芊芊的玉指落到了寧長久的頰前,她腦海中恍然浮現了先前他用修羅之體護着自己的畫面,心中又軟,顫抖着收回了手,矛盾的情緒糾纏醞釀,在胸腔中酸澀地爆發了開來。

先前陸嫁嫁聽雪瓷說起主人一事,心中憤憤不平,還悄悄念着自己夫君的好。

方才聽寧長久說,這位雪瓷前輩很有可能并非洛書中人,她心中欣喜,想着若是夫君和姐姐都能平安歸來,那真是世上最幸福的事了。

如今他們都會來了。

陸嫁嫁看着寧長久蒼白的臉,卻覺得那麽地陌生。

寧長久一把抓住了她往回縮的手,誠懇道:“嫁嫁,我們之間有誤會,你聽我慢慢解釋好嗎?”

陸嫁嫁淚眼閃爍地看着他,她皓白的手臂掙脫這,往事浮上心頭,令她有些暈眩。

司命心想若是讓你解釋清楚了,遭殃的不就是我了嗎?

她哪裏會給寧長久這個機會,連忙插嘴道:“嫁嫁妹妹,我也沒有想到……會這般湊巧。”

陸嫁嫁看着這個待自己視如己出的女子,她的容顏在眼眸中婆娑。

“嗯。”陸嫁嫁應了一聲。

司命看着寧長久,福下了身子,溫柔地喊了一聲“主人”。

寧長久心想你這個時候澆什麽油?

寧長久不給司命繼續說話的機會,他抓着陸嫁嫁的手臂,認真道:“嫁嫁,你千萬不要相信她的一面之辭!她是心中記恨我才這樣說的。”

陸嫁嫁聞言更惱:“記恨你?如果你不做這麽多忘恩負義之事,她為何要記恨你?”

陸嫁嫁立刻想起了剛剛的那一幕,恍然大悟道:“先前你說漏了嘴,你是不是害怕雪瓷姐姐繼續往下說,所以用奴紋壓制了她?難怪……難怪她剛剛忽然倒下地上。”

陸嫁嫁望向了司命。

司命低下了頭,眼眸微擡望向寧長久,似有些畏懼,欲言又止。

陸嫁嫁看着一向強勢的雪瓷姐姐露出這般情态,更加心疼,難以想象寧長久過去是怎麽折磨對待她的,又給她留下了多大的陰影和創傷……

“你……到底還瞞了我多少事。”陸嫁嫁仰起些頭,神色憔悴地看着寧長久。

寧長久雙手握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手按在胸口,認真道:“嫁嫁,你先冷靜一下,你應該也發現了,我的說辭與司命的說辭差了許多,為什麽你就不願意相信我的呢?”

陸嫁嫁道:“我相信你呀,但……青面獠牙?呵,你指着這樣的女子說這是青面獠牙,你要我怎麽相信你?”

自食其果的寧長久理着混亂的思緒,陸嫁嫁淚眼婆娑的眼讓他無比心疼,他此刻恨不得回過身,把那個膽敢背地裏拱火的壞女人狠狠地抽一頓,但陸嫁嫁在前,他又哪敢造次?

“青面獠牙?”司命撫摸着自己的面頰,淡淡開口:“主人,我在你心裏,就這麽不堪嗎?”

寧長久道:“你先住嘴!”

司命檀口輕合,接着,她輕啼了一聲,再次跪倒在地,絞緊了手,屈腿而顫。

我……寧長久看着跪在地上柔柔弱弱的司命,已經接近崩潰了。

這就是得罪了壞女人的下場嗎?

寧長久從未想到自己會遭這麽報應。

“嫁嫁……我說我什麽都沒有做,你信嗎?”寧長久無力道。

陸嫁嫁看着他,氣笑道:“你說呢?”

司命還在痛苦地低吟着。

陸嫁嫁娥眉蹙緊,嚴厲道:“你還在做什麽?還不放過雪瓷姐姐?”

寧長久道:“嫁嫁,我真的什麽也沒有做啊。”

陸嫁嫁道:“不許叫我嫁嫁。”

寧長久道:“那怎麽叫?”

陸嫁嫁冷冰冰地道:“白日裏,出門在外要叫我師父?規矩忘了?”

陸嫁嫁一邊說着,手腕一邊掙紮,想要擺脫寧長久的束縛。

寧長久生怕她立刻禦劍而走,不敢松手,他思維急轉,終于抓到了一個盲點,道:“嫁嫁!你被騙了!”

“不許叫我嫁嫁!”

“好,師父,你被騙了。”

“我是被騙了,你就是那個最大的騙子!”

“不……”寧長久道:“是司命在騙你!”

陸嫁嫁看着地上哀聲打顫的女子,眸生憐意,道:“你還想反咬一口?”

寧長久道:“師父,你先等等,你仔細想一想,你什麽時候告訴了司命自己的姓名。”

“這有什麽關系?”陸嫁嫁道。

寧長久道:“你想一想,自己在告知她姓名的前後,她對你的态度有沒有什麽明顯的變化?”

陸嫁嫁腦子亂糟糟的,她順着寧長久的話語思索了一會兒,隐約覺得似乎是有點區別。

“那又怎麽樣?”陸嫁嫁冷聲道。

寧長久道:“她提前知道了你的身份,但是刻意隐瞞于你,所以她後面的話語都是在這前提上編造的,她是故意在埋坑……你仔細回憶一下,是不是這樣?”

陸嫁嫁冷靜了些,她隐約覺得寧長久說得有道理。

雪瓷姐姐對于自己的态度轉變似乎真的挺大的……

“可前輩怎麽可能騙我?”陸嫁嫁道:“前輩在知曉我的身份之後,依舊救了我數次,還将術法傾囊相授。”

司命點頭附和,心想自己果然沒有白疼這個傻妹妹。

寧長久卻已理清了思緒:“對!這也是疑點之一。”

“什麽?”陸嫁嫁不解,心想難道你又要巧舌如簧,把黑的說成白的了?我可不是任你蒙騙的傻姑娘了!

寧長久道:“如果我真像她口中說的,忘恩負義,背信棄義,還把她年僅十四歲的妹妹給……那她對我豈不是應恨之入骨,見到了我的妻子哪裏會好好對待?”

司命聞言微驚,連忙補救道:“我對嫁嫁好是因為她救過我的命,我又對她這樣的好姑娘頗為喜愛,關你什麽事?”

陸嫁嫁蹙起了眉頭,她覺得兩個人說得都有道理,思維有些轉不過來了。

“好好對待……嗯,雪瓷姐姐确實有打過我啊。”陸嫁嫁不确信地開口,有些無力地反駁寧長久。

寧長久一驚,目光如炬地望向了司命,生氣道:“嫁嫁我都不舍得打,你竟然……”

陸嫁嫁也争鋒相對道:“你怎麽不舍得打了,你明明……”

寧長久辯解道:“我那是……”

“那是什麽?鍛劍麽?你這話連小齡那丫頭恐怕都騙不過去!”陸嫁嫁生氣道。

寧長久再次沉默。

陸嫁嫁深吸了一口氣,胸前白浪跌宕:“你還有什麽想說的?”

寧長久知道,自己此刻的信任度已經跌到谷底了,他必須找到司命話語中最大的,可以被立刻證明的破綻,可是司命本着要讓自己後院失火的心,緊咬着不松口,自己上哪裏去找證據呢?

唉……青面獠牙……真是前人栽樹後人栽跟頭,當初要是坦白就好了,否則哪有司命乘虛而入的機會?

他看了司命一眼。

銀發墨袍的神官大人此刻身軀輕顫,楚楚可憐,冰眸之中卻帶着譏諷的笑意,似在嘲笑他無法收場。

陸嫁嫁見他緘默不語,自己的眼睑也垂了下去,她不再掙紮,雪白的衣袖如風中孤獨的雲。

“我從不懷疑你對我的愛。”陸嫁嫁輕聲開口:“但我希望,你的正人君子,也不只是說說而已。”

她擡起頭,微紅的眼眶裏泛着淡淡的血絲。

寧長久靜靜地看着她,此刻他非但不能說服她,甚至有些無法說服自己了……

他也開始懷疑自己的品行。

“爹……爹爹!”

忽然,他們的耳畔響起了一個聲音。

寧長久随手扔在腳邊的洛書裏,一只稚嫩的手伸了出來。

“邱月?”陸嫁嫁立刻拔劍。

司命也從地上揉身而起,黑劍抽出,如臨大敵。

寧長久盯着洛書,修羅已在身後凝聚。

邱月從洛書中探出一個腦袋。

她實力折損嚴重,此刻只有麻雀大小了。她對于寧長久和司命的聯手依舊充滿了懼意,顫顫巍巍道:“爹爹!你不要殺我,我能證明你的無辜!我是你的小幫手!”

……

邱月坐在地上,做了個投降的姿态,道:“我雖然是壞人,但是我已經失敗了,所以我想重新做人,希望爹爹和娘親們再給我一次改造的機會。”

寧長久冷冷道:“說重點。”

邱月用力點頭,吃力地翻開了洛書,道:“這裏面所有發生的事情,都會在洛書上記載下來的,雖然沒辦法知道心裏到底在想什麽,但是說不定可以從一些細節中看出些東西!”

說着,麻雀大小的邱月伸出了手指,學着道士念着急急如意令,然後洛書飛快翻頁,搜尋到了有關于陸嫁嫁和司命一路同行的記載。

司命道:“你這壞丫頭,先前想置我們于死地,此刻又存了心想要挑撥離間,寧長久,難道你想與虎謀皮麽?”

寧長久反問道:“司命姑娘,先前你不是還很神氣麽?怎麽?這是心虛了?”

司命見與寧長久說不通,轉而對陸嫁嫁說道:“嫁嫁妹妹,邱月之歹毒你并非不知,莫要親信妖言,這一路上我對你如何,你心裏應該清楚。”

陸嫁嫁道:“姐姐對我是極好的。”

“既然如此……”

“沒關系,我自己會判斷的。”陸嫁嫁這樣說着,她猶豫片刻,還是拿起了那本洛書。

……

“這等忘恩負義之人,做了這般傷天害理之事,我若能遇到,定然要幫姐姐雪恥!”

“不許反悔。”

司命颔首,話語才落,她頭微轉過去,銀發遮掩間,嘴角輕輕勾起,露出了意味不明的微笑。

……

“……背信棄義,恩将仇報,我的主人就是這樣的人呀……”司命眸光悲哀,她看着懸崖下的湖水,嘴角下意識地勾起,露出了意味不明的微笑。

……

“嫁嫁,等你功法學成,若遇到了我那位主人,一定要替我報仇雪恨。”司命振振有詞地叮囑道,她轉過身,悲憤的神情很快在眼眸中淡去,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

“是啊,我那妹妹才十三四歲,她平日裏喜歡穿紅裙子,她很漂亮,但人有點傻,唉,自古紅顏薄命,也怪我,沒有好好叮囑她。”司命說着,望着天空,空洞的目光似追憶着遠方。等到陸嫁嫁移開了視線,她的嘴角泛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

“嫁嫁妹妹,我這樣懲罰你雖嚴厲了些,你莫要記恨于我,我這都是為了你好。”司命的話語溫柔無限,她揉了揉陸嫁嫁挨揍的豐腴處,嘴角情不自禁地勾起了意味不明的微笑。

……

……

陸嫁嫁低頭翻閱着洛書,一言不發。

寧長久也在旁邊看着,腦子裏一筆筆地記下了帳。

邱月也趴在書邊,憤憤不平道:“太壞了!太壞了!怎麽可以這麽壞!”

司命悄無聲息地起身。

“雪瓷姑娘,你這是要去哪裏?”寧長久回過身,抓住了想要畏罪潛逃的司命,笑問道:“書上這個意味不明的笑,究竟是多意味不明?雪瓷姑娘演示一下?”

司命看着陸嫁嫁,微微緊張道:“嫁嫁妹妹,我不是有意騙你的,先前……”

陸嫁嫁慢慢地翻完了所有有關他們的頁。

她一言不發。

許久之後,她才擡起了頭,看着寧長久,問道:“夫君,奴紋該怎麽種?”

司命臉色蒼白。

……

……

(感謝書友雪晶淩、血羽菌打賞的大俠!!謝謝兩位書友的支持和對本書的喜愛哇!)

第 287 章 兩百八十七章:壞女人與傻姑娘

邱月手中的洛書卷生出光輝,幽暗的地核之中,濁水和岩漿一同寂靜,但更深處的地動之聲卻越來越強烈。

邱月的身軀鍍上了一層黑白交織的光,仿佛日夜為她嬌小的身軀賦予了意義。

此刻她所展現的精神力量幾乎是全方面的威壓,先前寧長久與她的戰鬥與之相比仿佛小孩子之間的潑水嬉戲。

牆壁上,液體中,四面八方的空間裏,無數混亂交織的異象一股腦地湧現出來,寧長久像是跌入了小孩子光怪陸離的夢裏,一時間失去了戰鬥的警覺。

所幸她的目标并非自己。

寧長久立刻彌補了這個破綻,修羅的軀體橫掃災厄。門邊,邱月的身影與一個黑衣女子撞在了一起,權柄交擊破碎的光華淹沒了她們。

寧長久立刻收劍折身,他飛掠而去,抱起了陸嫁嫁,修羅體魄融會的拳鋒猛地砸撼上了堅硬的牆壁。

石牆顫抖,沒有被他全力的一拳所摧毀。

但另一邊,那兩人的戰鬥卻爆發出了出乎想象的力量。

陸嫁嫁倉促立下的劍域被瞬間摧毀,寧長久立刻張開修羅的身軀護住了她,他們的耳畔,邱月暴怒的聲音驟然響起。

“崩壞!!!”

神明的威壓随着這兩個字的喝出瘟疫般蔓延了開來。

陷在大地深處的天藏屍體如受感召,整個軀體發出了爆裂雷鳴。

邱月知道時間要來不及了。

若是再打上個幾天幾夜或者出什麽變數,木靈瞳就要帶着天藏的心去找冥君了,等到她回了古靈宗,那麽一切也都晚了。

她必須用最淩厲的手段,奪取這個女子的身軀,至于寧長久和陸嫁嫁的死活她暫時并不關心。

這對便宜爹娘只是茶餘飯後的樂趣罷了,只要自己可以吞噬天藏和冥君的力量,那麽接下來的帳,完全可以慢慢清算。

司命在入門前的那一刻也有堤防。

但她卻不知道,從自己進入洛書以來,邱月便一直在盯着自己。

她在邱月眼中是漏網之魚,是比寧長久還要美味的身軀。

司命的時間權柄撕裂了口子,邱月的力量無窮無盡地湧入,她苦苦支撐着,知道對方吞噬自己只是時間問題。

崩壞的權柄在她的防禦上炸開,時間權柄連同着整個地核一起崩塌了。

地龍怒吼,岩漿噴瀉,萬鬼哀嚎般的聲響沖上天際,地核之中,宛若數把鎮仙之劍一同爆發,強大的沖擊力一波接着一波地擴散,摧枯拉朽。

寧長久抱着陸嫁嫁,直抵死亡的力量撞上了寧長久的後背,在修羅之體上盡數砸碎。

修羅發出了暴怒和痛苦的吼聲,他們被狂風暴浪一齊卷出了災難的中心。

……

揚起的塵土遮天蔽日。

暗下的光線裏,寧長久遍體鱗傷,護着他的修羅也被撞得崩壞,碎裂處金液緩緩流出,像是濃稠的鮮血。

陸嫁嫁倒在他的懷中,昏迷不醒。

寧長久抱着陸嫁嫁,将修羅之體的碎塊撕下,喂入陸嫁嫁口中。

碎片在她的唇邊融化,緩緩地滑入女子的檀口中,這些碎片中富含着充沛的精神力,在這個精神的世界裏,堪稱無上的天材地寶。但他這樣的行為無異于割肉,痛得額頭皆是汗水。

陸嫁嫁蒼白的臉頰漸露血色,她睫毛顫了顫,眼睛緩緩睜開。

“寧……”陸嫁嫁咳了一聲,道:“夫君。”

此刻雖然情況緊急,但這一聲夫君依舊叫得寧長久心神微顫,過去陸嫁嫁總喜歡端她那師尊架子,很少會喊自己的夫君,今日怎麽這般乖順聽話了?是因為虛弱的緣故嗎……

寧長久道:“別說話,我先帶你離開。”

陸嫁嫁問:“去哪裏?”

寧長久道:“去登天柱……那是我能想到唯一離開的途徑。”

此刻他但從精神力上講,甚至能在洛書中展現出五道巅峰的力量,但對于登天柱一事,他依舊沒有一丁點的信心。

陸嫁嫁斷然道:“不行!”

“為什麽?”

“前輩還在裏面。”

“前輩?”

寧長久想起了那個黑影的身影,當時場面太過混亂,他唯一的印象只是身材很美。

陸嫁嫁用力點頭:“我一路過來,都是前輩在路上照護着我,若沒有她,我恐怕早就死了,她還将她所有的技法道術對我傾囊相授。”

寧長久咬緊了牙,神色焦慮,他清楚陸嫁嫁的性子,但還是勸說道:“她只是歷史中的虛影罷了,早就已經死去了,你就當這是一場夢……”

“不。”陸嫁嫁堅定地搖頭:“我不能丢下前輩不管的。”

寧長久揉了揉腦子,有些頭疼,他想敲暈陸嫁嫁然後将她帶走,但先前地核深處的最後一幕湧入他的腦海,他意識到了一絲不對勁。

最後邱月沒有選擇奪舍自己,而是選擇奪舍了那個女子……

如果她是虛影,邱月為何要奪舍她?

“她是人……”寧長久忽然道。

“什麽?”陸嫁嫁沒有聽清。

寧長久看着她,道:“你認識的那位前輩應該是人,不是歷史的虛影!要不然邱月不會選擇奪舍她。”

陸嫁嫁困惑道:“可是前輩姐姐明明告訴我,她是歷史中的人物啊……”

寧長久問:“她真是這麽說的?”

陸嫁嫁點頭。

寧長久心思急轉,想不明白其中的關鍵,她問道:“她與你同行一路,都教了你什麽?”

陸嫁嫁道:“教了我許多。”

為了證明雪瓷姐姐的重要性,她連忙起身,手中清影斜抖,演示了擊中看似簡單實則內蘊深邃的道術。

寧長久總覺得看着有些眼熟。

他忽然瞪大了眼睛,聲音微顫道:“她……有沒有告訴你自己叫什麽?”

陸嫁嫁道:“有的,前輩說她叫雪瓷。”

……

寧長久聽着這個名字,連同着他的修羅之體一起在風中變得僵硬。

居然是她……他曾想過自己在中土與她偶遇的情形,卻沒想到會是在這種情況下。

他想起那身黑衣的身影,感慨着無巧不成書。

陸嫁嫁竟與她同行了這麽久……嫁嫁這樣的傻姑娘哪裏能鬥得過她,想必嫁嫁已被她看穿了身份,一路上肯定沒少被坑蒙拐騙……說不定暗地裏還被說了不少的有關自己的壞話。

不對,要是真說了壞話,此刻嫁嫁就不是這樣的表情了。

嗯,司命貴為神女,想來自重身份,不會這樣做的。

他抹去了不好的預感,取而代之的是對司命安危的焦慮。

陸嫁嫁看着他的神情,詫異道:“你和雪瓷姐姐認識?”

寧長久斷然道:“我怎麽可能認識她?”

陸嫁嫁被他忽然激昂的身影吓了一跳。

寧長久意識到自己的失态,立刻緩和了語色,他原本還想确認一番司命一路上到底有沒有說瞎話,若是有什麽胡編亂造的地方,自己現在解釋說不定還來得及。

但司命那邊已經刻不容緩。

寧長久道:“既然是對你有大恩的前輩姐姐,那我無論如何都會幫你救出來的,你先在這座山後面等我,不許過來,知道了嗎?”

寧長久想了想,補充了一句:“不許讓你過來,是因為你的境界還低,我怕我到時候護不住你,不要胡思亂想。”

陸嫁嫁心想自己這點分寸當然是有的,為什麽要強調這個?還有……我能胡思亂想什麽呀?

她擔憂道:“你也千萬要小心,若事不可為絕不要勉強。”

寧長久道:“放心,既然是嫁嫁在乎的人,那也就是我在乎的人……更何況,如今邱月要奪舍她,若是真讓邱月做成了,那我們就一點機會也沒有了。”

“嗯。”陸嫁嫁輕輕颔首,在他離開之際忽地仰起頭,吻了吻他的唇。

……

……

精神世界核心的那場爆炸撞碎了地脈,掀翻了岩層,所有的一切皆盡坍塌,原本隐沒在深處的萬丈深淵裸露在了視線裏。

司命與邱月進入了最後的對峙。

這場奪舍爆發得太過突然。

邱月籌備了太多年,而司命臨場應變,終究顯得倉促了些。

塌陷的地脈裏,唯有天藏的屍身依舊完整,但哪怕是這等硬度駭人的身軀,也在自己的權柄爆發中出現了無數明顯的裂痕。

一襲黑袍的司命跪倒在地,她宛若裙裳的下擺在狂風中獵獵作響。

她的眉心中流露了一絲幽幽的銀芒。

她的大部分意識已經被壓制了下去,唯有體內那只月雀固守着最後的防線。

“你知道嗎?終末之日很快就要來了。”邱月一點點地滲入,她的聲音在司命的腦海中回響,帶着懾魂的妖力,“終末之日就是最後的日子,也就是說聖人失敗的日子。”

“很少有人知道這一天具體是什麽時候。”

“但是我知道……我選擇了這一天,因為這會給我的所做的一切賦予上特殊的價值。”

“這個五百年,是該在今天結束的,天地将要重新洗牌了,後面的幾十年便是純粹的天災地難,看不到任何的希望,不會再有人登天戰鬥,所有的天柱也會被盡數摧毀,到時候蒼穹依舊高高在上,人妖和古神則在人間承受煉獄的洗禮……”

邱月既像是在陳述史實,也像是在做某種久遠的預言。

“這是第二次獵國大戰,今天夜晚,天就會要塌了……所有人都會死,包括他們所信仰的聖人。”

“所以今夜也是信仰崩塌之夜。”

“聖人确實很強很強,比當初巅峰狀态的燭龍更強,而他的權柄又恰好有着壓制神國的力量,仿佛一生下來就是獵國者……這也是他能入神國與雷牢一戰的底氣。”

“兩千三百多年前也是這樣子的,那是第一次獵國神戰……太初四神陸續被殺死,歲菩提與荒河龍雀反叛,與那些卑劣的生命一起,成為了嶄新世界的神。”

她的話語如同夢呓。

司命的月雀漸漸暗淡。

邱月看着她美若神仙的容顏,露出了悲哀的神色:“等我吃掉你,我就要去吃掉我的父母了,唉,其實我也想做一個孝順的孩子,但是我必須要活下去呀。”

司命眉目顫抖,似在做最後的掙紮。

邱月很快又說服了自己:“哼,本就是我的遺産,我不吃難道留給那些畜生吃?”

她加快的滲透的速度。

司命抿緊了唇,她跪在地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邱月喋喋不休的聲音聽上去極為煩躁,讓人想要将她的嘴巴撕爛,但她知道自己不可動妄念,唯有死守住月雀最後的一線。

她猜到過自己的敵人會很強,卻沒有想到強到了這般地步……竟連時間這等至高的權柄都能突破。

可惜自己的時間并不完整了。

恍惚間,她又回到了敗給罪君的那個黃昏。

那是她永遠銘記的黃昏。

她倒在罪君的槍尖下,被捆綁在纏繞大蛇的金色十字架,萬民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從神女淪為階下囚,看着日生日落看着星滿城野,承受着滿城的辱罵,等待着審判之日的到來。

當時她反複想着那個故事。

第六日的晚上,寧長久殺入了城中,救出了自己。

雖然那也是利益的糾葛,是為了擊敗罪君不得已而結盟。

但她落下十字架的那刻……

邱月吞噬着她的意識,模糊之間,當初的心緒和場景被瞬間放大,記憶的最深處,那襲少年的白衣立在陰影裏,飄搖的衣袂好似雪峽中永遠的旗幡。

邱月睜大了天真而無辜的眼。

她能感受到這個女子的意識一點點淪喪,她已經迫不及待要占據這副足以魅惑衆生的身軀了。

“住手!”

邱月的耳畔忽然響起了一聲爆喝。

司命聽到了聲音,她微微睜開了一線眼眸。

記憶與現實的場景交疊在了一起。

寧長久劍裳飒沓,如流星拖白尾而來,金色的修羅之影緊随其後。

邱月眉頭微挑。

“爹爹,你還敢回來呀?莫不是相中了這位姐姐的美色?唉,這件事娘親知道嗎?”邱月笑着伸出了手。

轟!

兩人之間,空間震蕩。

寧長久一往無前的身影被硬生生地阻截了下來。

他的一擊給司命争取了些時間。

但司命沒有做任何的反抗,她看了寧長久一眼,平靜地閉上了眼眸,撤去了最後的防禦,任由邱月占據自己的身體。

邱月覺得有些奇怪。

怎麽司命這個舉動和挖坑讓自己跳一樣。

不過能有什麽坑?

一定是她在自己輪番的攻勢之下精疲力盡放棄反抗了!

邱月不再多慮,如跳水般一頭紮入了司命的身體裏。

她占據了司命的意識。

……

司命緩緩起身。

她的眼眸中的寒冰冷霜深深凝聚,更為凄美冷冽。

她盯着寧長久,道:“爹爹?”

寧長久睜開了金瞳,直視着她,沒有做出回應。

邱月打量着嶄新的身軀,羞赧道:“爹爹,喜歡這樣子的女兒嗎?”

“嗚……想來應是喜歡的,要不然也不會冒死回來救吧,她的身段和娘親差不多唉,爹爹是不是就喜歡這樣的?”邱月還在适應着這副身軀,等到她與其徹底融合,便可以主動解除洛書,回歸到這個女子的身體裏了。

“爹爹別用這種眼神看我呀,女兒是不會殺掉爹爹的……”邱月笑道:“你知道為什麽嗎?”

“算了,最後再告訴爹爹一個秘密吧。”邱月認真道:“其實我想選爹爹,最重要的一個原因,是因為你身上有一個很古老的氣息……”

寧長久一句話不說,他瞳孔中的金光越來越濃郁。

邱月自顧自道:“其實我也不敢相信,你身上居然有荒河龍雀的氣息,後來我從你們的聊天裏知道原來這和一個叫趙襄兒的小姑娘有關。唉,爹爹運氣真好,說不定能當上朱雀神國的驸馬爺。不過沒事的,以後我會代替你,去見襄兒娘的。然後……殺死她。”

“嘿嘿,畢竟當年荒河龍雀聯合歲菩提殺死了我的娘親呀,作為女兒總是該盡孝報仇的,對吧?”

“唉,我好像又有點話多了。”邱月自責地說了一句。

她知道自己作為壞人是不該多話的,但是孤寂了幾百年,哪裏忍得住呢?

“爹爹,你一直在凝聚精神力做什麽呀?該不會是想賭什麽致命一擊吧,爹爹可真是天真呢,我現在可是……”

她的話語頓住了。

一直沒有說話的寧長久霍然擡起了頭。

他的眼睛像是太陽。

太陽中心的黑點是瞳孔,也是盤踞日心的烏鴉。

他的目光照穿了司命的身影,将她的容顏鍍上了金輝。

寧長久所有凝聚的精神力在這一刻迸發而出。

邱月自然地伸出了手,她不相信寧長久可以在自己的世界戰勝自己。

但寧長久的攻擊卻不是實質性的。

邱月感覺自己這副身軀的大腿熱了起來,接着,紋路像是濃烈糾纏的大火,火苗瞬間竄起,變成了沖天射出的箭矢,順着脊髓一路奔湧,猛地沖入了大腦之中。

“啊啊啊啊啊!!!”

寧長久全部的精神力盡數傾瀉入紋路裏

這是邱月從未體驗過的感覺。

她說不清這到底是痛苦還是歡愉,只是屈腿跪下,大腦中似有煙花綻放,一片空白。

寧長久身影驟動。

他輕而易舉地撕去了邱月已形同虛設的防守,來到了她的面前。

邱月想要起身,但如今她占據了這副身軀,接二連三的極致潮水将她的反抗念頭不停地掀翻,她的識海像是遭到了山洪沖刷的村莊,毫無抵抗之力。

她想不明白寧長久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他憑什麽可以控制這個奴紋……難道……難道說……

“啊啊啊……”

邱月痛苦的叫喊聲裏,寧長久猛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他盯着司命久違的容顏,生出了一種悵然若失之感。

他深吸了口氣。

先前司命放棄抵抗之時,便是猜到了自己可以拯救她。

他不能讓嫁嫁和司命對自己失望。

紫府大開,金烏從中飛出,流瀉的金影星星點點地灑在司命的面頰上。

“醒醒……”寧長久輕聲呼喚。

他叫的不是司命,而是她體內的月雀。

月雀感知到了金烏的氣息,如逢故友,悠悠轉醒。

邱月感受到了極大的不妙。

她發現這具身體沉淪的意識重新開始蘇生,并且排斥着自己的到來……

“救……救命啊……”

邱月大聲喊道。

她的手胡亂抓着,想要将寧長久撕碎。

修羅之體被她刀一樣的手削成了無數的碎塊殘片。

那是撕裂神魂的痛苦,哪怕沾染一絲都足以讓尋常人痛不欲生。

為他出生入死的修羅哀嚎不斷,寧長久卻恍若無感。

司命的識海內,月雀蘇醒。

金烏與月雀相見。

它們喙對着喙啄了一下。

歡呼雀躍。

日冕拼合完整,神性的光輝籠罩識海,邱月失去了立足之地,意識被瞬間擠了出去。

寧長久看着司命身體裏那道逃逸出的殘影,完整的日晷上,日輝與月輝凝成的箭齊齊射出,向着邱月追迫而去。

哪怕在精神的世界裏,邱月依舊沒能快過真正的光。

金烏與月雀洞穿了她的精神之軀。

邱月發出了一聲凄厲的慘叫。

她的雙肩被貫穿,被兩支箭釘在了虛空之中,邱月不停地發動着崩壞的權柄,卻無法将這兩支該死的箭震碎。

“你們……你們這對狗男女啊啊啊……原來你們早就認識了!”

“狗男女,狼狽為奸!男娼女盜!卑鄙無恥!啊啊啊……”

“這個奴紋一定是你下的,要不然你怎麽可能可以控制?”

“沒想到你這眉清目秀的也能這麽下賤!太讓我失望了!”

“嗚嗚嗚,放開我……”

邱月無力地掙紮着。

洛書從她手上掉落,摔到了地上,她一邊哭着,一邊用腳去夠,想要趁機躲進去,然後貓着再也不出來。

寧長久抱起了司命。

司命枕在她的臂彎間,垂落的發絲好似熔瀉的白銀。

她微微睜開眼,對着寧長久露出了微笑:“好久不見啊……主人。”

這一聲主人喊得風情萬種。

寧長久隔空抓來了那本洛書,斷絕了邱月最後的希望。

邱月楚楚可憐道:“別殺我!我還有用!”

“她沒用。”司命淡淡開口。

寧長久嗯了一聲,金烏月雀化作齊發的萬箭,将邱月來來回回洞穿,她慘叫着,身影碎成了紙屑,流入了洛書之中,破碎之前,她還大喊着:“給我等着……我還會回來的!”

除非毀了洛書,否則邱月不會真正地死去。

但這也沒有什麽意義。

總之她的百年修為已經毀去,到時候出來一次殺一次就是了。

……

“帶我去見嫁嫁妹妹吧。”司命說道:“她應該等我們很久了,別讓她太擔心。”

寧長久沉默片刻,将她抱起,說道:“謝謝你一路上對嫁嫁的照顧……你,沒有亂說什麽話吧?”

司命微笑道:“你可是我的主人呀,我哪裏會亂話呢?”

寧長久道:“沒有亂說就好,要不然我可不會放過你。”

司命靠在他的胸膛間,銀色的發絲裏,傾倒世間的仙顏笑意清淺:“放心,我哪裏敢忤逆主人呢?”

寧長久沉默了會,道:“嗯,料你也不敢。”

寧長久抱着她走過了廢墟。

臨近陸嫁嫁所在之時,他将司命放下,道:“我看你傷勢恢複得差不多了,剩下的路自己走吧。”

司命清怨地看了他一眼,道:“看來你真的很愛嫁嫁妹妹呀。”

“什麽姐姐妹妹?”寧長久道:“她是你的主母大人。”

司命道:“拍,原來是主母大人啊,既然如此,那我們的事……要告訴主母大人嗎?”

寧長久道:“不許說!”

“什麽事情不能告訴我呀。”

身後,陸嫁嫁的聲音傳了過來,陸嫁嫁從一塊巨石後走出,她眼眶微紅,似是哭過,此刻終于破泣為笑。

寧長久先前消耗了太多的精神力,竟沒有察覺到陸嫁嫁的藏身。

“嫁嫁。”寧長久回頭,有些緊張,笑道:“你什麽時候來的?”

陸嫁嫁疑惑道:“我一直在石頭後等你們呀……你們終于回來了,夫君,雪瓷姐姐,你們沒事真好。”

說着,陸嫁嫁的眼眸中清光閃爍,似含着淚水盈盈。

司命也對着她露出了溫和的笑。

看來什麽也沒聽到……寧長久放下心了,他抱住了陸嫁嫁,道:“那當然,夫君這麽厲害,當然能把自己和你司命姐姐都安全地帶回來。”

片刻的寂靜。

“司命?什麽司命?”陸嫁嫁的聲音警覺了起來。

寧長久下意識看了司命一眼。

司命眨了眨冰眸,一副你自作自受的神态。

寧長久神情不變,他對着陸嫁嫁笑道:“我的意思是……似命……注定,一切都那麽奇妙。”

他說這話的時候,像個懵懂無知的少年。

依舊寂靜,陸嫁嫁看着她,漸漸皺起了眉頭。

“司命姐姐?”陸嫁嫁看向了雪瓷,揉了揉腦袋,似是抓住了什麽。

寧長久一邊期盼着陸嫁嫁犯傻,一邊望向了司命,道:“雪瓷姑娘,你沒事吧,先前……”

他話才說了一半,司命忽地屈起了腿,半跪在地,身軀顫栗:“嗯哼……啊……”

寧長久怔住了。

這……這……我什麽也沒有做啊!

司命抱肩而跪,顫栗不休間,眼眸悄無聲息地擡起,唇角輕勾,露出了狡黠的笑。

……

……

(感謝書友罪惡意、暗裔拉亞斯特打賞的大俠!!謝謝兩位書友大大的打賞支持和對本書的喜愛~麽麽噠。)

第 286 章 兩百八十六章:邱月的最終計劃

邱月坐在天藏的屍首上,小巧的身軀顫着,她揉着眼,幼小的哭聲輕輕地回蕩。

岩漿沸騰聲,濁水流瀉聲都在小女孩的哭聲中寂靜,嘤嘤地充斥了整個巨大的空間,仿佛為母親新喪悲鳴哀悼。

寧長久沒有去聽她的哭聲,他立在原地,守着紫府中的那點金光,神識屹然不動。

邱月哭了一會兒,見寧長久不理會自己,便也不再哭了。

“爹爹可真是冷漠呢。”邱月擦幹了眼淚,不悅道。

寧長久道:“你到底想幹什麽?”

邱月緩緩擡頭,然後小腦袋猛地一震,雙手中指勾住嘴巴兩側,猛地一拉,瞪大眼睛,哇呀呀地做了一個鬼臉。

這看似只是一個小孩子玩鬧的舉動,但這一刻,寧長久的金瞳中,卻像是有成千上萬的烏鴉瞬間飛過,那些烏鴉都帶着痛苦絕望的鬼面,與外面那些人龍怪物如出一轍。

邱月的身影瞬間拔高了數倍,好似一尊盤膝而坐的胖鬼佛。

寧長久向後微退了一步,他驟緊了眉頭,識海似有無數的黑刀割卷而過,将他的意識瞬間洗成空白。

寧長久如刀的嘴唇抿緊,悶哼了一聲,瞳孔中的金光凝聚,手指猛地點住自己的眉心。識海內金光轟然炸開,烏鴉被一洗而空。

一縷鮮血從滲過她的指肚,順着眉心滑落下來。

邱月先前的魔神模樣好似錯覺,她又變回了小女孩,嗚嗚哇哇地伴着鬼臉。

見沒吓到寧長久,邱月便也失了興致。

“哼,我還當是爹爹精神意志堅定,原來是金烏太厲害了呀。”邱月誇贊道:“不愧是我看上的鳥兒,到時候我會好好把它養大的。”

寧長久盯着她,問道:“你想奪舍我?”

邱月揚起頭,道:“女孩子奪舍男孩子很奇怪嗎?爹爹長得好看,身子又最适合當容器,還藏着那麽多我都感興趣的秘密……我千辛萬苦跟在你身邊,就是饞爹爹身子呀。”

說着,她伸出小舌頭,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但她又有些苦惱,這個修羅看着兇巴巴的……先前看他用修羅殺古猿劍劍妖的時候,自己就覺得不簡單,沒想到他的精神力竟強到了這般地步,就像是一個刺猬,找不到下嘴的地方。

不過幸好,這個修羅也是殘缺的,若是完整的,自己今天可能反而要栽了,畢竟自己還是一只活了幾百年的幼崽書靈呀。

寧長久悄無聲息地運轉時間權柄,修複着先前險些被擊穿的識海,他平靜開口,問道:“你身為洛書的書靈,為什麽會出現在樓船上?”

邱月對于他暗自療傷有察覺,卻無動于衷。

“既然爹爹這麽好奇,那我就告訴你哦,嗯……正好順便等一下人。”邱月雙手叉腰,認真地回憶起來:“這件事呢,還要從萬妖城的癡心妄想說起。”

“洛書樓要複活天藏,這件事也不知道哪裏洩露了消息,總之被萬妖城知道了,于是萬妖城就鬼鬼祟祟地想要當小偷,他們應是準備了一個妖神陣,想要在洛書樓殺死天藏之後,乘其不備,直接将天藏的力量奪舍到他們準備好的容器裏。”

“不得不說,他們挑選的容器确實不錯,我看了一圈,就看上了這副。”邱月揉了揉自己的胳膊和腿,感慨道:“這個小姑娘生前可是一個很好的人,善良懂事,養了流浪的小動物,有好吃的也都讓給弟弟……可又有什麽用呢?還不是被父母拿去獻祭,被萬妖城的壞蛋害死了。”

邱月說道:“當然,萬妖城很不幸,正好遇到了喜歡伸張正義的我,他們計劃被我撞破了!唉,萬妖城也真是可憐,當初與劍聖立約,劍不得入城,但大妖也不得出城,只能找一些小魚小蝦米冒險,我就順手把小魚小蝦一起殺了!”

“接着,海難就來了!那是颠寰宗的陰謀哦,他們的計劃非常簡單,就是要在樓船上殺人,把事情鬧大,使得颠寰宗有理由介入海國,确保擒殺龍母一事萬無一失。當然,爹爹和娘親神兵天降,将那藻龍打跑了,破壞了颠寰宗的陰謀。”

“爹爹出劍的模樣一下子吸引了我,特別是你身體裏那種……熟悉的氣息,就像是烤香雞似的。”邱月露出了醉人的笑容:“當時我第一次離家出走,還有些緊張,想找個人保護一下自己,就挑中了你們了!”

寧長久問道:“離家出走?洛書樓主沒有發現你離開?”

邱月說道:“洛蒼宿确實是負責看護洛書的!但是……爹爹你會發現自己的兒子走失嗎?”

寧長久皺眉不解。

邱月搖頭道:“當然不會,因為爹爹根本沒有兒子,所以想都不可能去想這種事情。洛蒼宿也一樣,他并不知道我的存在,所以我只要我走得小心點,他是不會知道的。”

邱月話語頓了頓,無比誠懇道:“其實,爹爹,你有很多次機會可以殺我的。”

寧長久沒有做出回應。

邱月說道:“我看花的時候,你用手指虛點着我的後頸,那一次我真的很害怕,我怕你真的下手……當然,點殺掉我的皮囊是沒用的,還必須用神火灼燒我的魂魄,燒上個幾天幾夜,但是痛苦的不會是我,而是這個身體原本的小女孩,她還沒有真正地死哦。”

寧長久的眉越皺越緊,他眉心的傷痕已經彌合,瞳孔中的金光凝聚,如凝聚着殺意的槍尖。

邱月欣賞着他的表情,道:“就知道以爹和娘的性格,肯定是不忍心的。”

寧長久問道:“所以你跟在我的身邊,就是為了将我引入洛書之中?”

邱月坦然承認:“是的,你可是我選好的,最棒的容器,只要在洛書樓裏,把你的精神意識抹殺掉,到時候你、你的金色小鳥、道法劍術、修行感悟還有……漂亮娘親,都會變成我的了!本來你們如果偏移了路線,我還得費勁把你們引來,多虧了褚先生呀。”

“不過呢,也有我沒想到的事情。”邱月嘆了口氣:“木靈瞳這個女人忽然冒出來,我确實半點沒有想到,雖然不認識她,但看上去她也不是洛蒼宿那樣的廢物呀,我可沒信心打敗她,要是打不過……”

邱月目光幽幽,像是在想什麽壞主意,最後無奈地嘆了口氣:“那就只能接受招安了。”

寧長久不明白“招安”的寓意,也沒有追問。

因為邱月說完這句話之後,像是講完了所有的故事,然後收斂了神色,緩緩地站了起來。

她望向了另一邊,道:“娘親到門口了,差不多了,嗯……她身邊還跟着一個漂亮得有點讨厭的女人,不過那個女人有致命的弱點,我可一點不怕她的。”

随着邱月起身,她的手上抽出了一柄纖細的刀。

“這柄刀名為郁壘。”邱月介紹道:“當初親爹爹給親娘留下的刀,一直封存在這本書裏,算是仿品吧,真跡已經在當年的神戰裏碎得不成樣子了。”

她話語悠悠,腳步同樣悠悠。

寧長久也将自己的精氣神拔到了巅峰。

他對這場戰鬥沒有信心,所以沒有妄動,等待着邱月的後續。

邱月一手拎着刀,一手微微提起了些裙擺,她像是一個流連花叢的少女,輕盈地躍起,向着寧長久揮刀而去。

寧長久拂開了那些侵染而來的幽冥之氣。

他的身後,假寐的修羅驟然睜眼,修羅神像是瞬間點燃的幹草,随着寧長久念動,身影膨脹了數倍,寧長久的白衣被包裹在層層疊疊的金影裏,赤金色的瞳孔像是燒起的太陽。

金光亮起的那刻,邱月的身影一下子逆光了。

她的眼眸中閃過一抹異色。

但這畢竟是她的世界,她雖只是幼崽,還沒有真正掌控這片天地的能力,但主宰方寸還是做得到的。

她想象着寧長久的腳下有一個深淵,想象着寧長久的身前突兀地出現一把劍,想象着下面的污水裏,忽然跳出一頭巨龍,嗷地張開大嘴,咬向寧長久。

所有光怪陸離的想象盡數成真。

這些畫面随着她的刀刃一起,撞向了寧長久。

寧長久不為所動,他盯住了邱月的身影,全神貫注地揮劍斬去。

巨大的修羅之影與此同時地爆發出激昂的聲響,它宛若金剛怒目,對着那些想象出的畫面放肆出拳,為寧長久的一劍保駕護航。

劍刃與刀刃撞擊,爆發狂鳴。

邱月在第一次交鋒中竟被撞退。

她用刀刃拂去了吹面而來的金光,盯着寧長久,惱道:“好兇的修羅呀。”

……

……

陸嫁嫁與司命來到了地核之外。

司命看着地面,俯下身子,手指觸了觸地面的裂痕,道:“這是權柄發動的痕跡!”

陸嫁嫁看着大片破碎的山體,道:“這至少是五道巅峰的力量了吧?”

司命斷言道:“這是崩壞。”

天藏的權柄“崩壞”。

天藏的金石之主,掌控着所有的礦脈地脈,只要念頭一動,便是大地陷落,萬裏崩損的災難。所幸天藏已經瀕死,崩壞似乎成了她死亡中無意識的舉動,但哪怕如此,那股權柄的力量依舊摧毀了這一整片的山石大地。

司命說道:“天藏是太初六神之一,它和神國之主位格相當,洛書不應該有它才是。”

陸嫁嫁道:“難道說洛書的創造與天藏有關?”

司命道:“有可能。若是如此,洛書也很有可能藏在裏面……總之先進去看看吧,若是能找到天藏的本體,那說明洛書确實與其相關。”

陸嫁嫁輕輕地跟在她的身邊。

眼前的山道顯現出了輪廓,白骨小傘般的蘑菇遍地都是,它們已經被摧毀過許多次,但茁壯成長地很快。

通往洞窟的入口,一群怪物湧了出來。

它們剛剛獲得了新生,彼此踐踏着,向着光裏沖了過去。

司命微微挑眉。

她的手指抹過身前,想要凝出一道虛劍将這些醜陋的怪物斬殺。

但那些怪物才奔湧而出,足底下,震動又起。

周圍搖搖欲墜的山峰徹底砸落了下來。

巨響驚天,聲勢駭人,人面龍身的怪物們才觸摸到光,便被砸殺在了巨峰之下。

陸嫁嫁目睹了一場災難,雖知洛書樓皆為假象,依舊忍不住微微動容。

司命淡淡地看了一眼,冰眸清冷,熟視無睹。

“走吧。”司命說道。

兩人一道進入了洞窟中。

陸嫁嫁心中泛起了一抹不真實的預感:“下面……我夫君就在下面!”

司命譏諷道:“你是想男人想瘋了吧?”

陸嫁嫁認真道:“我們能想到洛書,夫君應該也能想到的……他和雪瓷姐姐一樣聰明的。”

司命淡淡道:“那他先來了,不就是說我沒有他聰慧?”

“啊?”陸嫁嫁一臉疑惑地望着雪瓷,心想姐姐你的關注點怎麽永遠這麽奇怪啊,但她被司命震懾怕了,只好道:“應是我夫君離得較近,畢竟我還拖累了姐姐的趕路呢。”

司命輕輕點頭,對于自己教出的妹妹很是滿意,揉了揉她的頭。

唉,現在倒是挺乖的,只是不知道到時候見了夫君,會不會立刻背叛自己呀。司命有些不信任地想着……到時候再考驗考驗她,若是不過關,就連她帶着寧長久一起收拾了。

陸嫁嫁低着些頭,幽幽地看了一眼她的背影,想起這幾日被司命時不時進行的懲罰教育,有種以後神功大成了打擊報複的沖動,但她心思善良,立刻壓下了這種想法,想着姐姐可是我的大恩人,自己怎麽可以有這種大逆不道的想法呢?

司命與陸嫁嫁入了洞窟,沿着唯一的道路向前。

這裏的岩石質地要比外面堅硬許多倍,所以數次的崩壞也只是造成了一些大的裂紋,沒有真正動搖根基。

“我們絕不可輕敵。”司命走到崖邊,向下望去,囑咐道:“雖然這個世界,我們可能不會真的死,但有可能會變成白癡,你已經這麽傻了,千萬要護住自己。”

“嗯……知道了。”陸嫁嫁心中雖不服氣,但無力反駁,只得應下。

她自幼修道時,師父便誇着天賦異禀冰雪聰明來着,等到後來境界飛漲,從為人徒漸漸為人師,同樣劍心清明,道心清慧,是其餘人眼中的仙子。直到後來在皇城遇到了寧長久和趙襄兒……如今又遇到了雪瓷姐姐。在他們面前,自己都被狠狠地壓制了。

這就是欺軟怕硬麽……

從這方面看,雪瓷姐姐和寧長久才是般配的一對啊。

而且雪瓷姐姐也這麽漂亮。

寧長久該不會見色起意吧……

陸嫁嫁越來越不放心起來。

她的胡思亂想立刻被崖下傳來的鬼叫聲打斷。

她明白如今的處境,立刻摒棄雜念。

雪瓷姐姐雖強,但這畢竟是險地秘境,斷不可有任何的托大。更何況,自己對于自家夫君還是有信心的……應該不至于見一個漂亮女人就喜歡上吧?

司命立在崖邊,手掐道訣,照亮了崖下的道路。

她略一感知,說道:“就在下面了。”

說着,她展開了時間的權柄,将兩人裹入,向着未知的黑暗進發。

她們沉落了許久,權柄的領域外,似有無數厲鬼的哭嘯,這些厲鬼雖然密集,但根本不可能突破五道境的防禦。

之前李鶴與寧長久墜落時,李鶴刻意沒有出手護他,便是想要試一試寧長久是否還藏有其他手段。

一段筆直的墜落之後,她們最終停下了一個臺階上。

“這裏有人來過的痕跡。”司命足尖剛剛點地,立刻判斷道。

陸嫁嫁俯下身,手指觸了觸地上的灰燼,道:“這是金烏的氣息!”

“金烏?”司命假裝不知。

陸嫁嫁道:“是夫君的先天靈。”

司命點點頭,道:“那這裏曾來過兩個人。”

“兩個人?”

“嗯,這裏還有一道劍痕,劍意不俗。”

司命口中的不俗,自然是五道境起步的了。

陸嫁嫁擔憂問道:“他們是一路打過來的?”

司命道:“不像,應該是一路同行而來的。”

說着,司命笑了笑,打趣道:“不過放心,這劍意剛猛兇烈,暗蘊斬龍之勢,應是一位男子,不是什麽女劍仙。”

陸嫁嫁抿了抿唇,話語幽幽:“我又不關心這個……”

司命微笑清淺,她以劍開道,領着陸嫁嫁向着深處走去。

越往深處,她的神色也越凝重。

她看着足下的道路,也意識到了不對勁。

“神軀?”司命眯起了眼。

陸嫁嫁跟着她一直向前,來到了道路的盡頭。

她越來越緊張。

這裏太過安靜了……像是走入了墳場似的。

司命同樣來到了那個空間裏,看到了牆壁上的神繪,這是極其珍貴的繪像,但陸嫁嫁已根本無心欣賞,牆壁的那頭,似有刀劍的震鳴聲傳來,那震鳴聲很輕,像是用手掰斷火柴,卻很清晰。

……

洛書的核心裏,這場熔漿濁水搗渾的場域中,肆虐的金光宛若沸騰的雷池。

他們纏鬥已久,卻未能分出勝負。

寧長久修羅之體的難纏超出了她的想象。

不,沒有超出想象。

因為想象力是沒有邊界的。

人力終究窮盡時,但她不會有,整個洛書的力量反哺着她,那是天藏與冥君的絕筆,其中蘊含的偉力足以鑄就一座傲立中土的神樓,也足夠她殺掉寧長久與他的小夥伴修羅。

邱月不停舞刀,舞得虎虎生風。

寧長久的劍招之精妙要更上一籌,他破了邱月胡亂揮舞的刀,劍氣層層疊疊地滾入,一波接着一波,打亂邱月防守的陣腳,他的背後,魔神般的修羅亦展開了金剛不壞的法身,劍意之缥缈,修羅之威嚴,兩者矛盾而鮮活地拼湊在了一起。

寧長久雙手身法緊逼,從單手劍變成了雙手握劍,想要一舉擊潰對方。

邱月防守不及,中了一劍,被狠狠地排入了滾燙的金水中。

“有個小孩子,她被壞叔叔扔下水,溺……死……啦……”邱月拖長了語調,話語凄慘,身影張牙舞爪地沉入水中。

短暫沉寂。

“然後她又化作厲鬼來索命啦!”

聲音在背後響起。

邱月完好無損地出現,做了個鬼臉。

寧長久回頭之際,群鴉掠過眼前。

修羅生出三頭六臂,齊齊地向着身後轟去。

邱月身影被轟飛,砸爛在了牆壁上。

“小女孩的魂魄也被壞人打散了,她很悲傷。”邱月閉上了眼。

牆壁化作了一口棺材,打開,将她容納了進去。

“小女孩死了,她的世界也跟着黑了。”邱月哀傷地說道。

周圍一片漆黑。

寧長久沒有妄動,金烏浮現,吞噬了黑暗。

邱月看着金烏,嘆息道:“可惜只有太陽,沒有月亮。”

金光亮起的一刻,周圍的景物都變了。

他們置身在一片大海之上,波浪洶湧。

邱月立在浪尖,呼風喚雨。

接着畫面又變了,海水變成了火,浪尖變成了刀,邱月站在刀尖上,呀呀呀地叫喚着,像是随時都要摔死。

大火又變成了星空。

邱月昂首挺胸立在中央,神色冷漠,好似星辰的領主。

這些都是小姑娘合理的想象。

寧長久看着她耍雜技,不知道她究竟想要做什麽。

你想象力再豐富又能如何?這些幻想怎麽可能破開修羅的防守,而且令邱月失算的是,修羅也可以吞噬精神力為生,此消彼長,最後誰輸誰贏還很難定論。

除非……

不好!他忽然意識到了不妙,猛地轉身,向着身後來時的地方看去。

她耍雜技是為了遮掩迷惑自己。

邱月嘻嘻一笑,也望向了那裏,道:“晚了哦……她們已經來啦!”

邱月興高采烈道:“爹爹你是不是嫌我又矮又小呀,我可馬上就要成為前凸後翹的大姐姐了哦。”

目光投及之處,門已打開。

兩個模糊人影浮現在了他的視線裏。

女子白衣如雪,定是陸嫁嫁,另一個……好像有些眼熟。

寧長久來不及看清,出聲疾呼道:“嫁嫁快走!”

他的聲音被屏蔽了。

邱月在他與她們之間想象出了一道真空。

邱月的目标同樣不是陸嫁嫁。

她知道自己破不開修羅之體,所以她也懶得去撬這副龜殼了。

因為她早已發現了更合适的容器。

這容器對她而言算是意外之喜。

先前與寧長久的一戰本就是不分勝負的小打小鬧。

最初她用來準備對付寧長久的所有手段藏到了現在,一股腦地對着陸嫁嫁身邊的那個女子轟了出去。

司命踏入門中的那一刻,精神世界的沖擊力便鋪天蓋地地打了過來。

絢爛的五色在瞳孔炸開。

她毫不猶豫地将時間權柄催發到了極致。

這畢竟是邱月的主場。

權柄的領域被邱月轟出了一道裂縫。

司命疲于彌補這道裂縫。

她沒有意識到,她的大腿之側,出現了一根纖細的針。

那是邱月的想象。

針紮入了奴紋之中。

司命輕呼了一聲,膝蓋微屈,大腿收緊,身軀緊繃顫抖。

邱月歡快地笑着,猛地擁向了司命。

在精神世界裏占據另一具精神……自己可真厲害啊。

等到自己與這個大姐姐融合完畢後,她便可以占據司命的權柄,司命的境界,司命所有擁有的一切。

到時候只要解開洛書,自己就能徹底占據她的身體。

雖然這具身體有奴紋的缺陷,但境界足夠高,權柄足夠強,旁人根本不可能有觸碰的機會。

誰能打得過自己呢?

邱月滲入司命的意識。

她面帶笑意,仿佛女孩渴望着長大。

……

……

(感謝書友_望陌_打賞的大俠!謝謝書友的打賞支持呀~)

第 285 章 兩百八十五章:地核深處的孤單

土層下有什麽東西爆發出了呼吸。

那是地動儀檢測的來源。

岩石層高高隆起,猛地下墜,大片吊死鬼般的白骨樹破碎,飛濺的骨頭碎片瞬間殺死了那些無鱗的人龍。

這樣的“呼吸”似乎已經進行過許多次,周圍的許多山峰已經扭曲,似乎随時要傾斜砸落。

神裂之谷雖在崩潰的邊緣,卻沒有徹底地塌陷。

“下面有活物?”寧長久看着腳下碎裂的岩石,問道。

李鶴道:“天藏難道還活着?它們沒有被徹底殺死?”

寧長久道:“神祇應是不會死的……”

李鶴想起了張橫的說法,道:“或許要将它們的星星毀了,才能将它們徹底殺死。”

寧長久道:“可星星遠在天外,如何才能毀去呢?”

李鶴搖頭不語。

寧長久道:“先進去看看吧。”

李鶴随手一抓,地上碎裂的白骨拼成了一座劍舟。

兩人踏上劍舟。

劍舟駛入了那條多年前淘金者開辟出的路,道路起初很寬敞,兩邊的岩壁上長滿了傘一樣的白骨蘑菇,老鼠般的生物在牆壁上不停穿梭,啃咬着這些骨頭,發出清脆的碎骨聲。

他們身影經過,老鼠般的小鬼一哄而散。

通往地心的洞窟中,黑色的幽冥之氣緩緩地飄散而出。

“這裏不像是天藏的國,更像是冥君的。”寧長久看着那些發散而出的死氣,說道。

白骨舟驅散分開了冥河般的死氣,向着深處進去。

李鶴将雙指豎立身前,劍域向着周圍展開。

幽深的洞窟幾乎是斷崖式下墜的。

岩壁上挂着的木梯依舊腐朽,崖壁的底上,骨頭堆積成了小山。

白骨周帶着他們沉入了崖底。

洞窟上方,一束束光從縫隙中漏了下來。

他們繼續向前。

幽暗的前方,有水聲傳來。

劍舟之下,出現了一個岩石的巨大的斷層,斷層中,污濁的河水奔騰了出來。

那河水像是金熔化而成的,半是固體半是凝液,它們的上方,死亡的氣息像是黑色的霧,在看上去沉重的河水裏咕嘟咕嘟地擠出了水泡,那種氣體具有極大的腐蝕性,沾染一點都可以讓皮膚腐蝕見骨。

“前面有人。”李鶴說道。

又越過了一個斷崖般的斷層,河水在身畔飛瀉而下。

下方,隐隐約約有一些黑影螞蟻般爬行着。

寧長久向着下方望去。

那是外面的那種人龍怪物,他們還披着人一樣的衣服,裸露出的身軀是腐肉般的銀黑色,他們的臉上 沒有了一丁點的肉,骷顱頭般的眼睛很是空洞,那長長的,宛若馬脖般的頸肋骨紮出,袖子裏,垂下的手宛若樹須。

它們馱着身子,沿着那條河爬行着,身影遲緩,漫無目的。

沿路上,有的怪物被絆倒,身影墜入河中,被污濁的河水吞沒,他在河水中哀嚎着,瞬息被卷入了更深處,怪物習以為常,沒有看它。

“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麽?”寧長久聲音發寒。

李鶴境界更高,能望到黑暗的最深處。

“裏面好像是個村子。”李鶴說道:“那應該是當初前來淘金之人建出的村子。”

白骨劍舟越過上空之時,下面的生物像是有所察覺,紛紛擡起了頭,引長了脖頸,發出整齊的聲音:“救……救……救……”

它們舞動着幹瘦的手臂,口中的音節尖銳而單一。

劍舟破碎,李鶴與寧長久身影落地。

“你們是怎麽會變成這樣的?”李鶴似乎在試圖與它們交流。

它們靈智未滅,竟能聽懂李鶴的話語,紛紛伸出了手,指向了大河深處的方向。

寧長久望向了它們的後背。

他這才發現,它們的背上背着東西,起初他以為那是腫瘤,如今才發現,是一塊又一塊的,暗金色的石頭。

“你們是奴隸?”寧長久問道。

一個人龍怪物伸長了脖子,用力點頭。

寧長久繼續問:“誰在奴役你們?”

人龍怪物似是畏懼,它們顫抖着手,不敢做出回應,但眼睛都不自覺地望向了深處。

“救……救……”

它們只會發出這樣的聲音,仿佛這是它們作為人死去之時最後的聲音。

寧長久指着後方,道:“外面的禁制解除了,你們可以出去了。”

這些怪物停在原地,沒有做出反應,不知是沒聽明白,還是畏懼着這條污濁河流盡頭的存在。

李鶴看着它們凄慘的模樣,輕輕搖頭。

數萬的百姓都化成了這般模樣,究竟是誰在蠱惑他們?難道說天藏不僅依舊存活于世間,還變作了兇厲的妖魔?

李鶴道:“你們如果想活就往回走吧。”

畢竟曾經同為族類,他還是不希望他們不人不鬼地死于妖魔之手。

說話間,李鶴向着身後遞出了一劍。

五道巅峰的一劍氣勢駭人,直接将斷崖般的山體削出了一個巨大的斜面,斜面的盡頭,洞窟的光穿了過來。

遞完這一劍之後,李鶴沒再管它們的選擇,與寧長久一道向着更深處走去。

路上,他們看到了無數凄慘的場景。

有的人龍怪物蟲子般扭動着身軀,沖入了河水之中,口中發出着祈禱般的音節,然後被金水淹沒,骨肉潰爛。有的怪物似是受了傷,它們倒在地上,彼此舔舐對方的傷口,然後舌頭也跟着腐爛,有的怪物甚至用撕開自己的皮囊,用碎石當做血肉塞入,它們沒有一個是完好的,不像人,甚至不像怪物。

“救命……救命……”

寧長久路過一間骨頭屋時,屋門忽然打開,一個怪物從中沖了出來,對他們大聲疾呼。

寧長久停下了腳步。

他看向了這個怪物,這個怪物的身軀還算完整,似乎沒有被腐蝕太過嚴重,還保留着神智,它扭曲的神色痛苦極了,發出了老婆婆臨死前那樣的聲音。

“救救我……”怪物疾呼道。

寧長久問道:“你們到底是怎麽了?”

怪物道:“這條河的水……聖水……我們便騙了,喝了水的人,都變成了怪物……我們出不去了。”

寧長久問:“這條河水通往哪裏?是誰在奴役你們?”

怪物思考了許久才聽明白他的問題,回答道:“神……神騙了我們。”

寧長久問:“哪個神?”

怪物張大了嘴,道:“龍……龍……”

寧長久與李鶴對視了一眼。

李鶴道:“會不會是來錯地方了?洛書怎麽說也是創造世界的聖物,不可能藏在這種地方吧?”

寧長久道:“先去看看吧。”

李鶴道:“我有種不祥的預感。我知道你不怕死,但我怕。”

寧長久道:“我也怕死。”

李鶴問:“難道你有什麽不想遺忘的人?”

寧長久沒有回答,只是道:“先生送我來此已是仁至義盡,接下來的路我自己走吧。”

李鶴笑了笑,道:“算了,反正我也早就死了,進去看看也無妨,瞻仰一番上古大神,也算是死而無憾了。”

旁邊的怪物聽着他們的對話,一臉痛苦,它伸出了沒有鱗片的爪子,不停道:“救我,救我……”

李鶴說道:“外面的道路已經開了,你們可以出去了。”

怪物怔了一會兒,千恩萬謝,向着外面爬出去。

寧長久嘆了口氣:“如今的世道,它們到哪裏都難逃一死。”

李鶴點頭道:“哪怕是死,也總得死在光。”

寧長久不置可否。

前方,污染越來越嚴重,岩石的地面上,生長出的雜草好似人類黑色的頭發。

他們像是站在一刻巨大的骷顱頭上。

“小心上面。”李鶴開口。

寧長久向上望去,八只幽紅的眼睛正盯着他。

那是一只巨大的蜘蛛,在寧長久望向它時,蜘蛛猛然突襲,仰起的身子下,兩顆巨大的尖牙利齒閘刀般落下。

劍光如白河在眼前滑過。

寧長久與李鶴同時出劍,将這只蜘蛛瞬斬。

無數的液體爆漿而出,噴濺在牆壁上,黏稠的液體腐蝕着岩石,煙花般炸開的蛛絲一根根地橫亘在他們面前,像是鋼鐵,它的腹部,無數的小蜘蛛密密麻麻地落下,像是一場令人頭皮發麻的雨。

與此同時,他們腳下的,頭顱般的土地也開裂了,許許多多的觸手糾纏上來,那些柔軟的觸手上挂滿了骷髅頭,每一個骷髅頭都在發出尖銳的哀嚎。

腳下的土地變作了深淵。

寧長久與李鶴的身影被瞬間甩落,砸向了深淵的深處。

李鶴瞬間出劍,斬去了眼前所有的蛛絲,寧長久同樣燃起劍火,将身影隐沒在虛實交錯的劍氣裏。那些落下的蜘蛛一觸及劍域便爆漿而死,周圍發出了豆子炸開般的聲響。

他們一齊回頭,發現他們來時的道路開始崩潰。

有人封死了他們的回頭路,似是希望他們繼續深入。

李鶴沒有猶豫,立刻以劍氣化索鏈,與此同時在虛空中設立一個錨點,将身軀猛地拉拽過去。

但為時已晚。

他們身處的虛空像是晶體,裹着他們猛地下沉。

耳畔,無數的哀嚎聲,慘叫聲凄厲地響起。

“真的有河……這些金子,随便拿出一點都能花一輩子吧?”

“蠢貨!現在還要什麽金子,只有力量才能讓我們真正活下去……”

“力量?哪來的力量?”

“這是聖水,用它洗刷身體,可以彌補任何傷口和殘缺,将它飲入之後就可以化成古龍,長生不老……開始禱告吧。”

“外面的蠢貨不要管了,他們既然不願意相信我們,就讓我們占據這份力量吧!”

“預言成真了,我們真的變成了龍……”

“可是為什麽沒有鱗片和爪子,啊……好痛,好痛!”

“啊啊啊啊……”

“救……救命啊……”

……

哀嚎和慘叫聲在耳畔此起彼伏,猶若随時都可以淹沒天空的黑浪。

寧長久的境界還是太淺,他感覺有無數的手紛紛抓向了自己的神魂,他們每一個都像是即将溺亡的人,要将自己的魂魄撕裂成無數碎片。

寧長久閉上眼,厲害在識海中找到了一個點,将自己死死地固定在那裏。

那是一輪盤踞着黑色烏鴉的紅日。

紅日驅散了靠近中心處的哀嚎,穩住了他的神魄。

乓!

兩道身影砸落。

李鶴以劍氣包裹自身,寧長久則以金光驅散了部分黑暗。

從高處摔落,他們并未摔得粉身碎骨,而是落在了一個巨大的平臺上,那個平臺竟有些柔軟,像是半腐的肉。

寧長久摁住了自己的眉心,穩住了猶有餘悸的心神。

他緩緩起身,吐了口氣。

李鶴道:“沒事吧?”

寧長久輕輕搖頭:“沒事。”

話雖如此,但他的腳步卻有着明顯的虛浮。

“這是哪裏?”寧長久睜開了眼,向着上方望去,他的劍目已無法望到頂端。

李鶴道:“應該是神裂之谷的最深處……剛剛那個東西又呼吸了。”

寧長久回想起突然爆發的天崩地裂,道:“那是天藏的‘崩壞’?”

李鶴道:“有可能。”

寧長久微怒道:“它這是要做什麽?是想要将自己活埋麽?”

李鶴道:“也許吧,死了兩千多年的東西了,哪怕活着,估計也要瘋了。”

寧長久擡起手,指間燃起了一枚火。

他如掌着盞燈,臉色蒼白地向着四周望去。

“好像只有一條路了。”寧長久看着前方嶙峋的石道,說道。

李鶴點頭道:“那就向前吧。”

寧長久道:“我總覺得有什麽東西在等我。”

李鶴皺眉道:“應該是有妖魔想騙我們進去,不過放心,我已修至五道巅峰,這個世界裏,除了遠古衆神和神主,其他應該沒有我的對手,至少可以保命。”

寧長久點頭道:“我相信你。”

李鶴點了點頭,沿着這條唯一的道路,向着更深處走去。

這條道路很寬敞。

兩邊是肮髒污濁的水,那些水明明是珍貴無比的礦藏所化,但在長時間浸泡了幽冥之氣後,卻發出了一陣又一陣的惡臭。

寧長久與李鶴沉默地向着深處走着。

河水中,時不時冒出一個個泡沫,泡沫中翻滾着骨頭融化般的漿液。

“這像是屍體。”寧長久忽然開口。

“什麽?”李鶴不解。

寧長久指着腳下,道:“這個,像是屍體。”

李鶴向着足下望去。

它們的腳下,是一條岩石拱成的道路,它突兀地拱起在腐蝕性極強的水中,通往不知何處。

李鶴俯下身子,摸了摸足下的岩石,指尖凝出了劍氣,斬出一劍。

岩石只有表層剝落了些許的碎屑。

李鶴皺起了眉頭。

他早就覺得這些石頭很硬,但是沒有想到會這麽硬。

他立刻明白了過來:“這是天藏?”

寧長久點頭道:“嗯,這有可能是它的身軀。”

李鶴眼眸眯起,瞳孔中先是露出了恐慌,随即恐懼散去,道:“這反而讓人安心。”

寧長久問:“為什麽?”

李鶴道:“這說明天藏已經徹底死去了。那個将上萬村民騙來當礦工的,很有可能是想要竊取天藏力量的賊。不敢在外面的世界征戰,來這裏竊取天藏的力量,這麽多年都沒有結果,能是什麽厲害的盜賊?”

寧長久看了他一會兒,點了點頭:“或許如此吧。”

他看着周圍池子的水,嘆道:“這就是普通人想要獲得遠超自己力量的下場。”

李鶴點頭道:“是啊,所以我哪怕入了五道,也從未想過真正的長生。”

“為什麽?”寧長久問。

李鶴道:“我說過,沒有人不想與世長存,但是對于生靈而言,長生永遠是不可能的道路,哪怕飛升成功亦是如此。”

寧長久道:“那你辛苦修道為了什麽?”

李鶴嘆道:“我想走過五岳煙雲,看遍風月雪景,飲酒寫詩,一直到死。”

寧長久道:“這和普通人有何區別?”

李鶴道:“可以比普通人多活幾百年,看得更多,讀得更多……這與我不想長生并不沖突,因為我比裘自觀明白,長生的另一面是死亡。”

說完了這句,李鶴不再多言,向着深處走去。

寧長久看着他的背影,目光幽幽。

如龍似蟒的道路在盡頭陷入了山崖中,他們只好沿着山崖向上,沿途上,他們又斬殺了許多的巨大蜘蛛,将那些鋼鐵般的絲線斬入幽冥的河水中。

道路的盡頭是一個鐵鑄的囚籠。

李鶴以手化刃,切開囚籠,向着深處走去。

這一路上,像是有無數的東西想要阻擋他們前進,而最初他們尚有猶豫的心,也随着這些障礙變得堅定了起來。

他們愈發确信,那個藏在深處的東西是在畏懼自己,所以設下了這麽多防線,阻礙着他們的進入。

又連破了數道關隘。

幽冥的氣息越來越重。

他們走入了深處。

這似是最後一片空間了。

一如很多上古遺跡那樣,這片方形的空間裏,牆壁打磨光滑,繪着的彩繪昭示着歷史。

“那是……”寧長久的目光被彩繪吸引,他立刻反應過來,聲音震撼道:“那是神的彩繪?”

李鶴也端詳着。

“這是四神。”他判斷道。

李鶴腳步懸空,來到了上方的繪像前,第一幅繪像是一只巨大的龜,鬼的頭顱如山岩,生有向後的犄角,嘴巴如鱷,下颌飄着海草般的胡須,四個象一樣的足天柱般紮入海水,擎立在地,它的背脊像是一整個島嶼,上面滿是通天的高峰,最中央,還冒着火山噴發般的滾滾濃煙。

“這是玄澤。”李鶴說道。

第二幅畫像是一座巨大的城樓。

那座城樓以無限地鋪開,以木瘤為臺階,以浮空的巨城為手臂,張開的大門好似它的口,寧長久搜尋了許久才看到它的眼,那雙眼睛藏在兩個盤着的角中,無聲地閉着。

“這是歲菩提。”李鶴道。

第三幅相對簡單,是一整片沙漠,沙漠之中,一只巨大的神雀拔地而起,洶湧奔騰的荒河是它的尾羽,它雖然簡約,但線條充滿了極致的張力,帶着高傲的美。

無須多言,這邊是後來涅槃成為了朱雀神的荒河龍雀。

第四幅則是口銜燭火的盤軀神龍。

那只巨龍窮盡了人類對于龍所有強大象征的想象,無論是鱗片還是利爪,都完美得超越了一切後世雕塑,那張古奧和神劍般的角,更似永恒的圖騰。

這是燭龍。

“為什麽沒有天藏和冥君?”李鶴說出了他們共同的疑惑。

寧長久看向了深處,道:“那裏。”

李鶴挪步,從寧長久的角度向深處張望。

最深處,也是最高處,還有着一幅彩繪。

那是兩道糾纏的身影。

金色巨龍的背部生滿了密集的刀刃,那些刀刃整整齊齊地貼着皮膚,似不想傷到對方。

對方是一條羽蛇,羽蛇的身軀漆黑一片,黑鱗的背上,雪白的羽翼幻美,輕輕地擁住了對方。

這是天藏和冥君!

它們似在交-媾,但神祇不可生育,這更像是一種愛意的宣洩。

“天藏與冥君不是不死不休的上古大神麽?怎麽會如此?”李鶴感覺自己的常識受到了沖擊,過往他的詩句甚至引用過這對敵手,以此表明自己的決心。

但它們竟是一對神祇眷侶?

寧長久也露出了微微吃驚的神色。

“或許是有人篡改了神話。”寧長久說道。

“是誰?”李鶴問。

寧長久道:“應是當年真正與它們不死不休的神。”

李鶴皺眉,無法想通那段歷史。

寧長久說出了自己的直覺:“有東西在前面等我們。”

李鶴問:“确定還要過去麽?”

他看着牆壁上的神繪,猜測到等待他們的存在絕不簡單,或許與這太初的神祇有關。

寧長久道:“走吧。”

李鶴閉上了眼,平定了劍心,灑然笑道:“還是小友豁達,唉,我這性子不似裘自觀,無論修到什麽境界,總會有些畏死。”

寧長久的手按在門上。

他鉚足了勁。

推不開。

李鶴道:“我來幫你。”

兩人合力推開了門。

寧長久停下腳步。

那是一片煉獄場,也是濁水奔流的盡頭。

最中央的岩漿上裏,探出了一個沉睡的頭顱,那個頭顱哪怕已經死去,依舊帶着神祇獨有的威嚴之美。

那是天藏的頭顱。

頭顱上,一個模糊的背影背對着他們。

“等了你好久,你終于來了呀。”背影愈發清晰,她回過了頭,手中握着一卷書,甜甜地笑道:“爹爹,你差點把我弄丢了。”

稚嫩微笑的臉如此熟悉。

正是邱月。

沒有任何猶豫,寧長久出劍。

他劍刺向的不是邱月,而是身邊的李鶴。

他的劍貫穿了李鶴的身軀,李鶴的劍卻只将一小截送入了他的胸膛。

他們都想殺死對方。

李鶴擡起頭,滿臉震驚與不解,他看着寧長久身後一個金色的修羅法相,道:“這是修羅?你竟是修羅?原來你一直在藏a 。”

這是精神的世界。

修羅神錄是精神力的極致之一,它凝聚的力量足以殺穿洛書世界的大部分虛假存在。

包括五道巅峰的李鶴。

但哪怕是先前深淵墜落的生死時刻,他也沒有使用。

他對于李鶴始終有着戒心。

“你什麽時候開始懷疑我的?”李鶴嘆息道。

寧長久道:“最開始的時候,我問你為何知道我是外來者,你說世界循環了五遍,很多人都發現了世界的秘密。但這不對。”

“怎麽不對?”李鶴問。

“如果世界循環了五遍,說明此處時間與外面時間流速是相當的。但這已經過去了那麽多天了,若是時間相當,那外面的人早已分出了勝負,洛書的禁制也早解了。”寧長久道:“所以你在騙我,最初的豢龍者也在騙我。”

“原來如此。我随口胡謅的,你竟放在了心上……唉,做了這麽多都沒能騙取你的信任,你這人也太冷漠了。”李鶴笑了起來。

“我的運氣一直不太好,我是知道的。”寧長久繼續道:“但這裏發生的一切都太過順遂了……你一直在指引我來這裏,這個想法越往深處便越肯定。”

李鶴不想多問,他喟然長嘆道:“我說過,沒有人不想與世長存……”

但他比誰都清楚,苦求長生者,下場都不太好。

他自嘲地笑着,扭頭望向了邱月,用詢問的口氣道:“大人?”

邱月微笑道:“放心,你做得已經很好了,我會賜你與豢龍者身軀的。”

李鶴松開了握劍的手,大聲地念了一句自己的詩,他跪倒在地,撈起了地上的礦藏,猛地塞入了口中。

服黃金,吞白玉。

随後化作了流光飛逝。

寧長久身後的修羅法身照得他身影猶若金鑄,冷漠得沒有一丁點神情。

“不愧是爹爹 ,真是聰明呢。”邱月笑道:“可是你現在走不掉了哦。”

身後的大門不知何時已經合上。

這是一個幽閉的囚籠。

寧長久問:“你到底是誰呢?”

邱月仰着天真的臉,道:“我說過的,我娘親被活埋了,我爹爹被關起來了……我是一個可憐的孤兒呀。”

寧長久金色的瞳孔眯成一線。

最初她這麽說時,他們并未在意,只當是個身世可憐的女孩。

但此刻這話傳入耳中,卻帶着決然不同的意味。

“天藏……冥君?!”寧長久駭然明白。

活埋的是天藏 !關着的是冥君!

邱月嘻嘻地笑了笑:“爹爹太聰明了,我果然沒有看錯人呢!”

說完,她又悲傷了起來:“娘親和爹爹一生下我就死了呀,唉,我生來就是克爹娘的命呀。”

寧長久問:“神祇不可生育,你怎麽會是它們的女兒?”

邱月高高地伸出了手,胡亂揮舞着:“反正我就是爹娘生的呀。”

寧長久看着她手中揮舞的書卷,他腦海中火光乍現:“你是洛書?洛書是天藏與冥君創造的?”

邱月豎起了大拇指,誇贊道:“又對了!爹爹太棒了!”

她的歡樂與悲傷過渡得很是流暢:“唉,我就是……娘親與爹爹的絕筆呀。”

說着,她揉着眼睛,嗚嗚地哭了起來。

……

……

(看了兩把比賽,碼字的手都在抖,關直播安心碼字。果然一心一意碼字會看到好結果QAQ淚目)

第 284 章 兩百八十四章:洛書之局

“寧小齡……”

這三個字在司命的唇邊滑過,她陡然想起了那一日,自己在中土雷國邊救下的白裙少女。

當時她為了調查冥君一事,途徑雷國,見證了雷國國主師雨與那外鄉女子的對決,其後城外,風雪驟動,她本遠觀熱鬧,後來看那少女瞧着順眼,便順手救下。

少女自稱寧小齡。

當時她還想,又是寧,又是小的,名字實在有些可恨。

如今看來,自己的感覺可真是一如既往地準啊。

自己一共就救過兩個女子,一個是寧長久的小師妹,一個是寧長久的徒兒兼妻子,真是搗了他家窩了……世上難道真有這般湊巧之事?還是說,夜除在心知自己必死之時,将某種羁絆烙印在了自己的命中。

她不得而知。

“怎麽了?這個名字也俗嗎?”陸嫁嫁笑着問道。

司命微嘲道:“ 是俗呀,但你們畢竟一家人,倒是般配。”

陸嫁嫁不置可否。

她看着星空,道:“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他們了。”

司命道:“放心,我會護着你的。”

陸嫁嫁傾過頭,看着司命月光糅碎的眉和清泉流瀉的發,側臉的線條猶在畫中。

她微微出神,輕聲問道:“你為什麽對我這般好?”

“好麽?”司命對上了她的眼。

陸嫁嫁看着她清媚的冰眸,對視了一會兒,有些不自在,主動移開了目光,望向了崖下的湖水,夜色中的湖浪像是吹卷的草地。

陸嫁嫁道:“你救我性命,殺妖取丹予我服食,猶若親姐妹;你傳我術法,精妙道術傾囊相授,猶若親弟子;與我談心推誠置腹,還助我找尋失散的夫君……”

陸嫁嫁捏着手中的妖狐面具,話語聲越來越輕。

司命靜靜地聽着,道:“我已經做了這麽多事了麽?”

寧長久非但以陰謀算她,還以奴紋辱她,如今她應該狠狠拿她妻子出氣才對啊,怎麽真成照顧主母了?

司命眉尖輕挑,心中不悅,她看着陸嫁嫁,眸光中的柔色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那授課時的嚴厲。

“好了,也休息得差不多了,繼續修煉,這次若再犯錯,姐姐可不會手下手下留情了。”司命自崖邊起身,她赤着雪足,緩緩向着崖心走去。

陸嫁嫁看着她曼妙的背影,心中微怨,心想自己怎麽也是南州一宗的宗主,如今為人徒兒不說,還被當作女弟子處罰,一如自己曾對樂柔的那樣……雖說修道一途學無止境,當虛懷若谷,但若讓人看到這幕,想來自己再無顏面回宗了。

她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心便也亂了些,心亂劍當然不能快。

司命輕而易舉地抓住了她劍勢的破綻,在二十招便步步緊逼,一舉擊潰了陸嫁嫁的守勢,陸嫁嫁情急之下使出本門功法迎敵,司命微一冷笑,她早已說過這是殘缺之劍。

時間在她眼中漸緩,于是相對的,她的劍的速度便快了數倍。

劍意之薄弱處倏爾斷裂,陸嫁嫁劍招被破,身影不穩,再次被打倒在地,司命黑劍猶若鬼魅,點在了她的眉心前。

陸嫁嫁低頭認輸。

司命收劍。

此後便是百煉成鋼的鍛劍,司命以此為名,話語訓斥,講解着她方才的失誤,陸嫁嫁長發垂落,雙手扶着岩石,唇兒緊抿,對于司命嚴厲的訓斥一一應下。

司命天生神女,氣質清聖出塵,對于陸嫁嫁這般溫柔的性格有着天然的壓制。

陸嫁嫁心憂,這是洛書的世界,在洛書所編寫的歷史裏,此時此刻發生的事情會不會被記錄進去呢?若是記錄進去了,自己該如何自容呢?

她學得更刻苦了許多。

司命發現她的天賦讓自己都有些咋舌。

許多複雜奧妙的道法,陸嫁嫁從找到門檻到登堂入室,所用的不過數個時辰時間。

這讓司命心中有些不舒服。

不能再教了……若是将來她比自己更強,難保不會報複自己。她雖是好人,但自古近墨者黑,她可放心不下寧長久。

司命道:“好了,你學得差不離多少了,以後勤加苦練,定能破開五道門檻,邁入其中,只是切不可急功近利,在紫庭巅峰多滞留幾年也是無妨的。”

言外之意是可以再讓自己多欺負幾年。

陸嫁嫁哪裏聽得明白,只當是姐姐在關心自己,她捋了捋裙擺,嗯了一聲,道:“我會注意的。”

司命道:“好了,之後的事路上再說,我們先去找你夫君,随後想想找到破書而出的辦法。”

“好。”陸嫁嫁跟在她的身邊。

一個日夜裏,司命與陸嫁嫁又走過了千萬重山。

她們所見的一切也越來越荒涼,而關于寧長久的所在,她們未能尋到任何的蛛絲馬跡,陸嫁嫁心中有種直覺,她距離寧長久是越來越遠的。

“這個世界根本看不到盡頭。”司命說道。

陸嫁嫁道:“我們才走了一天一夜,會不會是走得不夠遠。”

司命否定道:“思維是沒有邊界的。”

“思維?”陸嫁嫁不解。

司命道:“這個世界很古怪,它越來越假了。”

“哪裏假?”陸嫁嫁的手指觸摸着寸草不生的岩壁,上面傳來的觸感很是真實。

司命道:“你境界還低,很難與你解釋,總之跟着我就行了。”

陸嫁嫁近日總被嫌棄,也習以為常了。

司命拄着黑劍,在一塊巨大的山岩處坐下,道:“我們不能再像這樣沒有頭緒地亂轉了。”

陸嫁嫁表示贊同,這樣找下去,別說出去,她們自己都要迷失了。

“那該怎麽辦?”陸嫁嫁問。

司命道:“現在的當務之急,不是尋找你的夫君,而是破除洛書。”

“破除洛書……”陸嫁嫁向着四周望去。

此刻的洛書所象征的是茫茫天地,她們如何能破得開天地呢?

司命望着這個空曠的世界,沉思片刻之後,一粒白光在她的眉前凝聚,很快,雪白的亮芒如圓推開,将她們都籠罩在內。

“你發現了什麽?”司命問道。

陸嫁嫁看着那粒白點,托腮沉思,她現在有了當學生的覺悟,回答問題都小心翼翼了:“這是一個領域?”

司命白了她一眼,道:“別說廢話,認真回答,錯了也不罰你。”

陸嫁嫁沒有了心理負擔,她盯着那粒白點,略一沉吟,腦海中靈光乍現,立刻道:“這是洛書!”

司命輕輕點頭,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想法。

“是的,如果這個世界是洛書創造的,那它應該也是一個領域,而洛書的位置,應該會處于這個領域的正中央。”司命将那粒白光攥取手中,随着她手的移動,領域也跟着移動。

陸嫁嫁問:“那世界的中央又會在哪裏呢?”

司命道:“在洛書那裏。”

“……”陸嫁嫁沉默片刻。

司命道:“我說的是洛書樓。”

“洛書樓?”陸嫁嫁被一語點醒。

洛書當然在洛書樓裏,這是很淺顯的道理,但通常容易讓人忽視。

可是這個世界有洛書樓麽?

陸嫁嫁想着洛書樓的記載。中土四座神樓,是存在了千載的建築,歷史悠久。

若記載無錯,如今的四樓應是屹立于中土的。

司命道:“此刻我們置身于歷史的風暴裏,洛書應是風暴的風眼,出去的方法最有可能藏在那裏。”

陸嫁嫁為難道:“那我夫君……”

“腦子裏整日只有男人。”司命恨鐵不成鋼地敲了敲她的額頭,道:“若是破除洛書,你的夫君無論身處何地,自然也就破書而出了,這樣可以節省不少時間。”

陸嫁嫁将信将疑地點了點頭,她擔憂道:“那姐姐呢?等到洛書解開,姐姐作為書中之人該怎麽辦呢?”

司命道:“不用擔心我,我已有辦法。”

“真的麽?”陸嫁嫁以為她在安慰自己。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司命唇瓣微傾,想象着寧長久後院失火的畫面。這等小樂趣是這滄海橫流的亂世裏難得的慰藉。

陸嫁嫁也只好信她。

“此處的地貌較之五百年後早已天翻地覆,洛書樓又在何處呢?”陸嫁嫁問。

司命揉了揉太陽穴,日夜的奔波在她無瑕的眉目間寫滿了憊意。

“我想想。”司命說道。

陸嫁嫁靜靜等待,不知自己該做些什麽。

司命道:“你借我一下。”

“什麽?”陸嫁嫁疑惑。

司命道:“借我靠靠。”

陸嫁嫁心中溫軟,挪了挪身子,将肩膀湊到了她的身邊。

司命道:“換個地方。”

……

司命醒來時,已是一炷香之後了。

夜風伴着腥氣吹來,星火在遠處的山脈出騰起,那裏似又有戰争爆發,轟隆隆炸起的巨響裏,倒塌的山脈猶若被分屍的巨龍。

司命自陸嫁嫁的懷間起身,她慵懶地舒展了一番身子,她對着陸嫁嫁點了點頭,似乎很滿意。

陸嫁嫁總覺得怪怪的。

司命道:“随我來吧。”

陸嫁嫁起身跟上。

方才睡夢之中,她想要心鹜八極神游六仞,以星辰為坐标,确認這片的大地上她們所在的方位,但她未能做到。

這更加堅定了她先前的一個猜測。

她們并非真正的人,而是精神。

她現在可以依靠神識游于四野,但想要神魂出竅遍覽世界便無法做到了,因為她此刻已是精神,當然出竅不得。

那麽現在,她們的肉身很有可能就漂浮在洛書樓的迷霧裏。

她起初有些擔心肉身的安危。

但轉念一想,洛書的禁制既是屏障也是保護,連她都無法幸免,那其他人陷入迷霧之後,想來也會堕入洛書的世界裏。

她不再去擔心那些。

“走吧。”司命踏上了黑劍,陸嫁嫁立在她的身後。

不知為何,在踏上劍的那刻,司命的心中隐隐有種感應,自己此去,好似會與故人相逢。

……

……

寧長久與李鶴告別了張橫。

張橫擺了擺手,在他們離開之後,悠然長嘆,身前篝火的焰芒不停跳躍,燎上臉頰,似要将毛發都燎燒成灰。

老人看着天上的月亮,沉沉地睡了過去。

寧長久與李鶴向着西南方向走去。

那是地動儀所指示的方位。

西南……

寧長久幡然醒悟:“洛書樓?”

李鶴皺眉道:“洛書樓?那是什麽樓?”

寧長久道:“洛書樓千年之前便已存在,你難道沒有聽說過它麽?”

李鶴搖頭道:“不曾聽聞,但西南處确實有一通天之樓,那樓殘破不堪,只聽聞是上古遺跡,倒是不曾聽說藏有洛書。”

寧長久皺眉道:“應該就是那座了,洛書或許是後來才供奉樓中的。”

李鶴道:“你的意思是,洛書的出口就在那裏?”

寧長久道:“只是猜測。”

這也是地動儀的指示。

在龍口中的珠子落下之時,寧長久與李鶴都感受到了一股冥冥中的預兆。

李鶴回憶了一會,道:“你說的那座樓是禁地,當初有上萬百姓曾去過那裏,然後再也沒有回去,從此以後那裏便被封了,再不允許人進入。”

“百姓?”寧長久不解:“百姓前去那裏做什麽?”

李鶴道:“挖金子……不知哪裏來的傳聞,說哪裏藏着數不盡的金銀財富,土層上,貴重的金屬堆積成山,地底下,珍貴的礦藏更是彙聚成河,任何人只要飲了金河中的水,便可以獲得神性,擁有強大的天賦與境界。”

寧長久聽着,想到了伏地十萬的累累白骨,道:“世上哪會有這樣的好事。”

李鶴道:“不過也沒有區別,此番亂世動辄毀城滅地,死在哪裏不是死呢?”

“死……”寧長久想着這個詞,說道:“我覺得我太幸運了些。”

“幸運?”李鶴笑道:“怎麽幸運了?”

寧長久道:“天遭劫地遭災,我這樣境界的,獨善其身都難,但我初初到來,便遇到了豢龍者,豢龍者身死之後,我又僥幸遇到了你們,一路上得李前輩庇護,又得張橫前輩解惑,洞悉了世間諸多真相,地動儀又恰巧顯靈,指引我前去洛書樓……”

“我的運氣真是好得出奇。”寧長久感慨道。

李鶴道:“想來你前一世是做了什麽絕頂的好事,得了回報了。”

寧長久輕輕搖頭,他的前一世平靜不生波瀾。

“對了,我還走丢了個小孩。”寧長久想起了此事。

“小孩?”李鶴問:“你的小孩?”

“不是。”寧長久道:“路上撿來的。”

李鶴道:“養了十幾年?”

“沒有,不足兩個月。”寧長久道。

李鶴道:“那有什麽好擔心的,難道你還有一顆心懷蒼生的聖人之心?”

寧長久道:“我擔心的不是這個,我一直覺得,那個小丫頭不簡單。”

“不簡單?”

一個路邊撿的小姑娘而已,李鶴并沒有放在心上。

這幾日的天空中,異象橫生。

天空上,他們所不可見的神國中,聖人與雷牢神主的戰鬥似已進入了白熱化。

戰場被天地分割在了兩端。

上方之人的人與妖擊穿蒼穹,以血肉之軀登頂仙廷,不知何時歸來。下方的人妖與古神從未停止厮殺,那些上古而來的龐然大物對于僭越拔劍的人類兇猛地咆哮着,它們的鮮血染紅了大地,曾經不可一世的身軀被釘死在山峰上,而它的下方,同樣堆積着無數人族與妖族的屍骨。

“有一批古神也随着他們登天了。”李鶴忽然道:“那些古神似乎是太初六神的後裔,它們與如今的神國之主或許有着血海深仇。”

寧長久道:“十二神主的出現終結了太初六神的時代,雖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麽,但這是絕對的對立面。”

李鶴嘆氣道:“反正最後還是輸了,再壯烈又怎麽樣呢?眼不看為淨。”

數日,他們在多番問路之後,終于找到了洛書樓的所在。

寧長久登上了樓。

樓中只存放了一些蒙塵的古物,看上去沒什麽價值。

十樓空空如也,洛書不在其中。

寧長久并未覺得失望,他心中的某種預感越來越強烈,仿佛有人在他的耳畔低語呼喚,邀他前往。

“去深處看看吧。”寧長久道。

李鶴已憑劍開道。

洛書樓的深處是神裂之谷。

當初這裏設下的禁制早已古老腐朽,李鶴遞出一劍,白光貫空而下,将禁制破開,碎了個幹淨。

兩人一同走入其中。

渾濁的光線裏,肮髒腐爛的氣息迎面而來。

他們的眼前是一片樹林,那片樹林皆是白骨。若仔細看,這些白骨便是倒栽蔥般紮在地裏的,人的屍骨,他們的血肉早已腐盡,上方的骨頭分叉散開,像一柄柄傘,在堅硬的岩石中撐開着。

遠處的骨傘下,人影晃動。

那是幼龍般的身影,卻生長着人的面頰。

他雖擁有了龍的身軀,但沒有龍的鱗片和利爪,它們的皮膚光禿褶皺,傷痕累累,這個人臉的幼龍抱着傘骨,用力地啃咬了上去,它的口中皆是鮮血。

“前面應是淘金村。”李鶴停下了腳步,并不吃驚,道:“他們應是曾來尋寶的人,被困在了這裏,飲下地底的河水之後變成了怪物。”

寧長久看了它一眼,道:“走吧,去深處看看。”

話音未落,大地忽然震動,下沉。

下方,似有什麽東西發出了沉悶的呼吸。

……

……

洛書樓外。

一柄通天大劍斬落,刺透了洛蒼宿的麟體,将他和天藏一起釘在了地上。

木靈瞳足踏虛空,緩緩走了下去。

她沒有再去看洛蒼宿一眼,而是看着這個古老而偉大的生命,發出了由衷的贊嘆。

她伸出了手,按在了它的頭顱上,感知着它所擁有的力量。

世間所有的,成千萬種或尋常火珍貴的礦藏在它的軀體內發着光,那是它的血肉,而此刻,随着木靈瞳伸出的手,它“血肉”中的力量緩緩地榨取出來,一點點流入了木靈瞳的身體裏。

片刻後,木靈瞳睜開了眼,微惑道:“怎麽會沒有白銀?”

……

……

(今天及接下來的幾天淩晨都無更新,思維有點過載,調整幾天……恢複雙更會通知的。)

第 283 章 兩百八十三章:論道授業

鑿空的大山裏,井一般的上空,星光抖落。

老人點燃了篝火,火光紅亮,土青色的麻衣外罩着的斑斓虎皮在光中幽顫,像是年邁的虎。

李鶴看着他,問道:“月亮在變醜?這說明了什麽嗎?”

老人道:“說明世界在變壞。”

李鶴不解:“天下已然如此,還能怎麽壞?”

老人道:“真正的大恐怖永遠藏在你看不見的地方,它一直在發生着,等到它真正降臨的時候,我們便會像面對最終的死亡那樣,沒有半點抵抗的力量和餘地,這是真正無形的恐怖……聖人入雷牢的國裏,打得天翻地覆,舉世皆知。但這并不是最兇險的,聖人比我們所有人都清楚,他真正的敵人是什麽。”

篝火噼裏啪啦地炸着。

寧長久聽着這番說辭,目光也忍不住投向了山的井口。

老人看着他們,道:“我要說的,只有這些了。你們若還有疑惑,可以去峰內看看,那裏是我一生所有的成果,輕拿輕放,可別弄破了。”

寧長久點頭致謝,問道:“敢問先生叫什麽?”

老人道:“張橫。”

……

寧長久與李鶴向着峰內走去。

随着他們的腳步,周圍的幽暗漸散,深處的石門顯出輪廓。

石門似迎賓客,緩緩開啓。

“張老先生畢生成果是何其珍貴之物,就這樣讓我們随意觀覽了?”寧長久輕聲問道。

李鶴說道:“學識不似功法,真理并無沖突。只要你懷有學習之心,它們便一視同仁于衆生。”

寧長久笑道:“是我想淺了。”

石門內是一整座被掏空的山,山體中擺放着許多物件,迎面而來是一幅山形圖,圖是立體的堪輿圖,但上面的山峰河谷時不時發生着變化,他們如今所在的位置插着一枚旗,旗幟邊上,一座大山已經炸毀,那是寂耳山。

這幅山形圖會随着真實世界的改變而改變。

他還看到了幾個巨大的翅膀,有的形如鳥翼,有的形如蝠翼。邊上有着注腳——那是張橫尚在通仙境時,修行入了瓶頸,想另辟蹊徑飛上雲霄。

鳥翼上空,緩緩流動的年歷好似參差星鬥,其側書着“随月盈虛,依歷開落”四字。

正中央,巨大的銅球矚目,銅球以四道纏柱龍骨固定,星宿星宮節氣列次顯現,其間更有銅葉生葉以作計時。

寧長久緩緩向着中央走去。

渾天儀之側,同樣銅制的地動儀如獸蟄伏,金龍鑄于八方,口銜銅珠,下方有八只蟾蜍張口以待。

及至更深處,寧長久終于見到了那塊與第七神相關的石碑。

與其說那是石碑,不若說是一塊板。

板上紋路外方內圓,中心的花紋幾乎是絕對對稱的,第一反應是連綿的火焰或者藤葉,它們複雜地鋪滿了整個圓。圓的中心,繪着一個火柴般的人形。

那個人形很是簡陋,如大字上畫了個圓圈,與整幅對稱美麗的畫格格不入,似是誰倉促留下的絕筆。

“這塊石板也沒有什麽特殊之處啊。”李鶴在一旁看着,說道。

寧長久道:“我覺得這是盒子。”

“盒子?”李鶴不解。

寧長久手指撫摸過它的邊,說道:“盒子一般有六個面,這像是其中的一個。”

經他這麽一說,李鶴嗯了一聲,覺得有幾分道理。

“如果這是盒子,那它是用來裝什麽的?”李鶴自語道。

寧長久憑直覺道:“火種。”

李鶴道:“火種……你認為那是真實存在的東西?”

寧長久道:“只是猜測。”

李鶴不再去看四周的收藏,而是盯着他,道:“你來到這個世界,一路上所見所聞這一切,可有什麽想法?”

寧長久放下了石板,道:“這裏像是末世。”

李鶴道:“是的,末日可能是今日,也可能是明日,誰也說不準……總之,勝負會在雷牢年過去的那天分出。”

寧長久道:“聖人輸了。”

李鶴神色自若,他從與寧長久的交流中早已猜到了此事:“輸了就輸了……唉,殺死雷牢,坐鎮十二年,逐年破盡神國,這本就是最瘋狂的,不可能實現的夢。”

寧長久沒有回答,他微微出神,至今不明白,聖人究竟是什麽樣的存在,竟然可以在神國中與國主為敵,什麽樣的權柄可以壓制住神國的力量?那人真的是師尊麽?

李鶴忽地響起一事,問道:“對了,你在五百年後,聽說過我的事跡嗎?”

寧長久本想說他的詩篇脍炙人口,但想了想,還是如實道:“不曾。”

李鶴道:“那我應是死了。”

寧長久道:“這個世界,本就是一座墓地。”

李鶴道:“可我還以為自己活着的……誰都想與世長存。”

寧長久道:“這裏确實真實得可怕。”

李鶴道:“可惜不是世界,而是一本破書。”

寧長久感慨道:“洛書何其神妙。”

“洛書……”李鶴想了想,說出了他的猜測,“這應是一本精神之書。”

寧長久點頭贊同。

他同樣有此猜測。

若此刻的自己真是肉體,那絕不存在什麽殺不死。

所以他真正進入洛書的,只有可能是精神。這是一個将一切都模仿得淋漓盡致的精神世界,歷史是真的,他們卻是假的,這是無比真實的夢,夢中的所有人都是照着歷史複刻而出的。所以一路走來,寧長久甚至沒有遇到過真正的普通人,因為普通人不會被記載在歷史之中。

歷史是大修行者的歷史。

正因為是精神世界,所以他們每死去一次,便是精神的一次崩壞,人腦會抹除一部分記憶來自救。若是死得多了,可能是變成白癡,也可能會變成瘋子。

他們的肉體應該飄浮在洛書迷霧裏,被一種近乎碾壓式的攝魂之術懾取了心神。所以他們如今所要做的,便是讓精神重歸肉體,破洛書迷霧而出。

“洛書的創造者是誰呢?”寧長久問道。

李鶴道:“古籍上說,洛書是創世書之一,是真正的活史官。”

“可創世書的創造者又是誰呢?”寧長久問。

李鶴道:“或許是天造地設之物。”

寧長久并不認同:“天地會創造生命,但不會創造書籍,這應是擁有慧識的生靈制造出的産物。”

李鶴皺眉:“你覺得洛書是人寫的?”

寧長久點了點頭。

李鶴道:“那這樣的神物,創造者又能是誰?”

寧長久道:“神物的創造者當然是神。”

李鶴想了想,道:“創世時的神?”

寧長久自語道:“創世神又是誰?什麽時候才算是創世呢?”

李鶴直截了當道:“混沌開辟之後。”

寧長久沉思片刻,點頭同意。

混沌又是什麽時候開辟的?在神話中,混沌的開辟與燭陰銜燭照破寰宇有關。

按照張橫老人的說法來看,燭龍或許是第一個到達這顆星的神明。

但寧長久也知道,歷史絕非是四五千年前才開始的,他在斷界城走過了億萬年的光陰,才終于來到了混沌的起點。

燭陰照穿混沌開辟天地,玄澤降生成江海,天藏掌管着礦脈,荒河龍雀展翅為疆土,歲菩提為草木之神靈,冥君為萬靈之歸宿……這些神話看似恢弘絢爛,但本質都是假的,它們是由太初六神編造的創世史詩,塑造了它們的威嚴與神秘,讓自己與這個世界的本源元素直接聯系起來。

于是它們到來的日子被稱為創世,它們之後的世,便是它們所統治的時代。

但世界的誕生與它們并不相關,它們亦是入侵者,是披着神祇外皮的竊賊。

寧長久很快想通了這些。

“創世之書。”寧長久嘀咕了一聲,随後認真道:“如果創世之書是創世神寫的書,那麽創造它的人,很有可能是太初六神中的某一位。”

李鶴道:“此言有理,若是它們,擁有這樣的神力不算奇怪,只是,創造這洛書的意義又是什麽呢?”

寧長久道:“書籍的意義是記錄,只是不知道它們要記錄什麽。”

李鶴道:“想這些對于出去沒什麽幫助。”

寧長久輕輕點頭。

他的當務之急只是出去。

被壓制的精神該如何回歸肉體呢?他的精神力已被修羅神錄提升到了遠超常人的高度。

但依然不夠。

李鶴道:“要不要再出去看看,或許會有線索。”

寧長久好奇道:“你為何要幫我這麽多。”

李鶴坦然道:“因為我也有妄想……我也想出去。”

寧長久看着他,沉默不語。

李鶴道:“你是精神,我也是精神,我們的區別只是你有肉體,而我沒有,若找到了出去的辦法,或許可以想辦法把我遺體從墳裏刨出來。當然,屍骨無存就另說了。”

李鶴正悠悠地暢想着,忽然間,銅珠撞擊的金屬聲響起。

兩人不約而同地向着聲音源頭望去。

西南方向的金蟾蜍口中正置着枚銅珠。

兩人對視了一眼。

地動了。

……

……

赤雲山的懸崖上,湖風托着陸嫁嫁的劍裳,裙裳的下擺舞如迎風之荷。

白衣與黑袍的影在壓上交錯,落下光被斬得斑駁。

陸嫁嫁以劍體凝成的長劍在狂風中不停地變幻着姿态,用雪瓷先前傳授的劍技與之為敵。

司命手持黑劍,在她長劍風一般的舞動中交擊格擋着,時不時見縫插針,破入她的防守之中,将其如陣般列好的攻勢拆碎。

“太慢了。”司命輕諷了一句。

陸嫁嫁劍如長龍鑿地之時,司命身子微屈,雙腿發力,一躍而起,随着她靈巧的一躍,身子兩側,黑色的龍卷平地拔起,螺舞繞身,司命黑劍彙聚,照着陸嫁嫁的落點斬下。

陸嫁嫁立刻收劍,身影左右騰躍着後退,快若扭曲的電光。

但她的身法已被司命抓死,她還未騰挪到一處時,司命的劍便已預知到了她的落點,憑空出現,陸嫁嫁招式落了下風,憑着生死間砥砺的直覺招架了幾式後,圓融的劍意便被斬出了裂縫。

陸嫁嫁心知不妙,這樣下去自己必然潰敗無疑。

她先用遁劍術暫時将身形隐匿劍中,然後試圖用補靈術将劍意和劍氣修複。

但這是司命不久前才教授的術法,她銜接起來尚不連貫。

司命也沒有刻意放水。

陸嫁嫁隐匿身形的劍氣之雲才一釋放,上空,司命的劍光便已亮起。

劍光似閃電裂雲,司命身影更若鬼魅,倏然而下。

“怎麽還不如上一次。”司命話語清厲,她的劍擊中了陸嫁嫁的劍。

陸嫁嫁被震得身形後退。

她們此刻的境界是相仿的,陸嫁嫁不能敵她便只是單純的技不如人了。

當然,她修道不過二十載,司命則是修道千年,同境之中她也不可能是敵手的。

劍刃相交,雪亮的光芒電火花般飛濺,燃燒的劍氣裏,兩人的眉目皆映成了雪色。

叮叮叮的聲音越來越急促,陸嫁嫁由進攻轉為防守,很快,她的防守之勢也要撐不住了,不停後退的腳步愈發淩亂。

“先前怎麽教你的?這一劍的角度不對,你偏離了三毫,這的三毫在劍氣裏便會短上三尺,你的靈術銜接順序也錯了。”司命話語嚴厲,劍刺入縫隙,步步緊逼。

陸嫁嫁終于支撐不住,招式被擊穿,露出了明顯的破綻。

司命身影前追,直接以劍背抽打而上。

陸嫁嫁力所不逮,被直接掀翻,在地上連滾了幾圈後堪堪停在懸崖邊。她虎口震麻,手中的劍也脫手甩出,于空中轉了幾圈後铮然紮入一旁的岩石裏,本就由劍靈同體凝成的劍,在顫鳴幾聲後褪去了光澤,重新化為沙塵。

“我若是敵人,你就已經死了。”司命收劍,走到她的身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陸嫁嫁垂着頭,低聲道:“嗯,是我學藝不精了。”

司命訓斥道:“一次不如一次,哼,你的心氣已經打沒了,這樣的劍心修什麽劍!”

陸嫁嫁道:“是姐姐太厲害了。”

這種比劍時的壓迫感,是她從來沒有過的。

司命聽到這句話,面上卻燃起了怒色,道:“我厲害,就能掩蓋你的錯誤麽?”

“不能的。”陸嫁嫁道。

司命道:“我活了千年,你的天賦之差,哪怕是我都覺得罕見。”

“嗯?”陸嫁嫁擡起頭,心想先前還不誇自己天賦罕見麽,怎麽雪瓷姐姐态度一下子變化這麽大啊。

這是……怎麽了啊。

司命看着她,道:“我說過,我會對你很嚴厲,會以最高的标準要求你,否則你根本沒辦法在這個世道上活下去。”

陸嫁嫁緩緩支起身子,道:“嗯,下次比試我不會再犯失誤了。”

“我會給你機會,別人可不會。”司命冷冷說着,忽地一把抓住了陸嫁嫁的手臂,陸嫁嫁低呼了一聲,身子被司命猛地扯了過去,雙手反剪,摁在地上,施以懲罰作為訓誡。

陸嫁嫁起初掙紮了一番,但想到雪瓷姐姐這般勞心費力地教自己,自己卻頻頻出錯,分明就是劍心不穩,确實該打。

司命一邊罰着她,一邊指點着她先前招式的問題,并問她記住了沒有。

陸嫁嫁羞恥地點頭,心想自己難道真的是一柄注定要鍛的劍?

指點過後,司命将她扶起。

她看着陸嫁嫁,眼眸中泛起了真誠的憐惜之意,她柔聲道:“嫁嫁妹妹,你要知道,我這麽做都是為了你好。”

陸嫁嫁點頭道:“嗯,我知道的。”

司命嘆了口氣,道:“好,以後要更認真些,我再傳你一種術法,這種術法是鬼魅夜行般的劍術,多用于刺殺,這種劍術會簡單很多,你若不能一遍學成,姐姐可免不了再罰你了。”

陸嫁嫁聽着簡單很多,點了點頭。

司命回過頭,嘴角不經意地勾起……呵,簡單?這種劍術哪怕是自己都學了一個月有餘,陸嫁嫁要能一次學會才是天方夜譚。

她回過頭,看着陸嫁嫁認真而堅定的眼神,心想這個姑娘怎麽這麽傻呀……可惜攤上了這麽一個夫君,你夫君既然敢對我下奴紋,那你只能替他好好受過了。

也不知道到時候找到了寧長久,他又會是什麽神情。

司命有些期待了起來。

司命內心漣漪泛起,臉上平靜如冰,她看着陸嫁嫁,開始傳授這種劍術,陸嫁嫁凝神聽着,很快,她的眉便蹙起了些,先是對于“簡單”二字産生懷疑,然後再對于自己的天賦産生懷疑。

原來自己這麽笨啊……陸嫁嫁抿緊了唇,心想這個世上果然人外有人。

授課結束之後,司命坐在崖邊,繡鞋放在身側,眸光遠眺,玉足滌蕩湖風。

她招了招手,示意陸嫁嫁坐在她的身邊。

陸嫁嫁小心翼翼地坐下。

陸嫁嫁看着她身前懸着的一塊石碑,問道:“這是姐姐的天碑嗎?”

司命點頭道:“嗯,與時間有關。”

陸嫁嫁眼睛一亮,道:“我夫君擁有些時間的權柄,你們若是見面了,或許可以探讨一二。”

“嗯……”司命應了一聲,面不改色。

他若真見了我,這時間權柄也不知道有沒有臉拿出來……

陸嫁嫁道:“這塊天碑洛書有可能認可麽?”

司命道:“我不确定。”

這是她曾經用來通過天道的天碑。

她原本很清楚,她現在所要面對的不是天道,而是洛書,這兩者并不相同,所以她最初并不認為存在問題。

但此刻她的看法改變了。

天道和洛書或許存在某種聯系,自己的天碑可能會因為重複而被毀去,而這個世界的飛升似乎也出了未知的問題。

在沒有弄清楚這個之前,她也不敢貿動了。

“你境界這般低,就不要想天碑之事了,還是另辟蹊徑為好。”司命話語柔和了許多,她收好了天碑,看着陸嫁嫁,道:“你若非遇到了我,恐怕早已死去,唉,你夫君是怎麽讓你來這種地方犯險的,太沒良心了些。”

陸嫁嫁道:“我與夫君是去救人的。”

“嗯?救人?”司命道:“救什麽人?”

陸嫁嫁答道:“我的一個徒兒如今正性命攸關,我們得穿過這裏去救她。”

“徒兒?”司命道:“很重要麽?”

陸嫁嫁道:“很重要,她也是夫君的小師妹。”

你是寧長久的妻子,也是他的徒弟。你的徒弟是寧長久的小師妹?

司命眼眸微眯,一時間有些弄不清楚關系。

司命問道:“是女弟子麽?”

“是的。”陸嫁嫁答道。

“呵,那救回來之後,可別姐妹相稱啊。”司命笑道。

陸嫁嫁認真道:“我夫君不是這樣的人。”

司命嘴角勾起,淡笑道:“是麽?那你夫君到底是怎麽樣的人?你真的了解他嗎?”

陸嫁嫁眸光清怨,她微有賭氣道:“反正不會像你主人那樣的。”

司命道:“是啊……我主人可是個十惡不赦的負心漢,當初他是從外面來到我們這個城的,我讓我妹妹收留了他,我妹妹不過十三四歲大,卻還是被他下了手,他瞞着我,口口聲聲說着愛我,還說,司……嗯,反正都是司空見慣的事情了,我不願再想了。”

“竟還有妹妹……”陸嫁嫁心想那人的品德之低劣,真是不停地刷新着自己的理解。她看着雪瓷姐姐冰霜搖晃的眸,又有些後悔說這個了。

“是啊,有個妹妹。”司命無奈地笑道:“妹妹喜歡穿紅衣服,與他同居了許久,當時我不疑有他,後來東窗事發,妹妹在我逼問之下,才将這些事和盤托出。”

司命說着,輕輕搖頭,微笑道:“想來你夫君應是不同的。”

陸嫁嫁雙手撐着崖壁,修長的腿輕晃着,她認真道:“姐姐也會好的歸宿的。”

司命撫了撫她的發絲,道:“我說這個,主要是告訴你,小師妹也是要堤防的。”

陸嫁嫁想着寧小齡的容顏,她三年前便已嬌俏可愛,如今想來更是亭亭玉立了。

“不會的……”陸嫁嫁覺得寧長久應該做不出這麽喪盡天良的事情。

“還是小心為妙。”司命笑了笑,她随口問道:“你夫君的小師妹叫什麽呀,長得好看麽?”

陸嫁嫁道:“她叫寧小齡。平日裏都穿白色道裙,大約這麽高,很清秀漂亮的……”

“嗯。”司命應了一聲,旋即意識到哪裏不太對,她又問道:“叫什麽?”

陸嫁嫁道:“寧小齡,嗯……年齡的齡。”

……

……

(這章補的昨天的~)

第 282 章 兩百八十二章:湖崖閑話

“你叫陸嫁嫁?”司命聽着她的話語,冰眸微微眯起,牙齒輕輕地摩擦着,強壓下心中翻湧起的如海情緒。

這個名字她不會忘記。

當初邵小黎曾當着她的面提起過,而罪君一戰後,他昏迷将醒的那段時間,寧長久夢話裏也時常說起……

與之一起的,還有一個叫趙襄兒的少女。

這……是巧合還是……

司命認真地打量着她,覺得氣質越來越熟悉,先前她施展劍法的時候,自己就覺得有幾分眼熟了,但當時并未多想。

最重要的是,這般溫柔善良的女子,被寧長久騙似乎也算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可是你們不應該在南州麽?怎麽會來這裏?

陸嫁嫁看着她,發現雪瓷前輩瓷白精致的臉頰似更白了幾分,她溫潤的玉唇似也在輕輕顫抖,那一身包裹身軀的衣袍更似月食時漆黑翻滾的海水,帶着難言的壓抑。

陸嫁嫁不明白,自己的一個名字怎麽會激起對方的情緒,她試探性問道:“前輩是覺得我這個名字俗麽?”

司命用五道的道境強自撫平了所有心緒的漣漪。

她的目光重回平淡,話語清冷道:“嗯,簡直俗不可耐,與你如今氣質很不般配。”

陸嫁嫁無奈地笑了笑,她當然不會因此對大恩于自己的前輩動怒,只是微笑着解釋道:“我小時候家裏貧窮,生得瘦小,娘親擔心……”

“好了,別說了,我對你名字由來并無興趣。”司命打斷了她的話,她看着夜空,淡然道:“我覺得先前你所說的,并不是沒有道理,飛升一事确實有待商榷。”

陸嫁嫁這才放下了心,她點頭道:“謝謝前輩相信我的話。”

司命看着她,問道:“還有,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麽?這個世界真的是假的?”

陸嫁嫁認真點頭:“前輩大恩于我,我不會編出這樣的謊言騙你的。”

“也就是說,我只是虛假的意識?”司命冰眸幽幽。

陸嫁嫁總感覺雪瓷的氣質變了,她也說不上來哪裏不一樣,只是認真地想了想,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但我相信,我們一定有辦法一起出去的。”

“你之前為什麽不告訴我。”司命問道。

陸嫁嫁道:“這般玄異之事,想來我說了,前輩也不會相信的,但如今事态緊急,飛升危險太大,無論前輩信不信,我都是一定要說的。”

司命點頭道:“嗯,我……相信你說的。”

陸嫁嫁展顏一笑,正欲開口,卻聽司命又道:“前輩前輩聽着,顯得我太老了,以後你要麽喊我師父,要麽喊我姐姐。”

陸嫁嫁微怔,她看着司命有些嚴肅的面容,想了會兒,道:“雪瓷姐姐?”

司命輕輕點頭,似乎對于這個稱呼意外的滿意。

“對了,先前你口中所說的夫君,叫什麽名字。”司命想做最後的确認。

陸嫁嫁疑惑道:“姐姐問這個做什麽?”

司命道:“既然暫時放棄了飛升,那我當然要想一想以後的計劃,在我想明白之前,陪着妹妹去找你夫君也無妨的。你将他的名字和外貌都與我說說吧。”

陸嫁嫁輕輕點頭,心想雪瓷姐姐雖然氣質一直冷冰冰的,但內心總這麽溫暖……

“我夫君叫寧長久。”陸嫁嫁說道。

寧長久……果然是你。

司命輕輕吐了口氣。

身份徹底坐實了。

她想起了自己先前與陸嫁嫁的對話,啞然失笑。

不是冤家不聚頭?

原來她們口中的夫君和主人是同一個人,唉,還是自己的直覺最準,陸嫁嫁那所謂的夫君還真是個禽獸不如的東西啊……

她看着還什麽都不知道的女子,眼眸不由自主地彎了起來。

寧長久……呵,這就是命運吧,不過你打破腦袋估計也想不到,你妻子會落到我手上,還一口一口地喊我姐姐。

要真算起來這都是我主母了。

唉,這麽好的妻子都看護不好,那就由我來替你……好好照顧吧。

司命的心情越來越好了,她的冰眸漸漸澄澈,仿佛雪過天晴的冬。

陸嫁嫁沒有察覺到身邊翻天覆地的變化,她還在說着:“我夫君是個少年模樣的人,穿的白衣裳,這裏佩着把劍,比我稍高一些,生得很清秀,要是不認識他,看起他就是一個很冷淡的人。”

司命佯作随口問道:“那要是認識呢?”

陸嫁嫁道:“要是認識……那也得分人,總之夫君對我是很好的,姐姐不用擔心。”

我當然不擔心……當初在斷界城,做夢喊的可都是你的名字啊。

當時她還想過,究竟是什麽樣的人值得魂牽夢繞,如今無意間卻見到了真人……嗯,倒是沒令自己失望,确實是個我見猶憐的好姑娘。

司命道:“嗯,對你好就好,唉……當初我的主人也曾甜言蜜語地哄騙過我,我與他一起經歷過生死患難,其間誤會頗多,甚至刀劍相向過,但最後,我們渡盡劫波,還是和好如初了,當時在一片絕壁高崖上,他對天發誓,說一生只喜歡我一個,也只喜歡過我一個,他會與我厮守,白頭偕老,當時我一點也不懷疑他,可是最後,最後……”

司命睫羽微垂,眼眸中的冰似要消融,化作滴落的水。

她似是憶起了不好的事,不願再往下說了。

陸嫁嫁看着她近乎完美的仙顏上流露出的悲傷之色,心中的弦也被波動,輕輕顫着,她湊近了雪瓷,手撫上她的肩膀,柔聲道:“姐姐別傷心了,現在你自由了,我一定會想盡辦法帶你出去的,到時候等我和夫君事情做完了,我就陪你一起去新的世界看看,好不好?”

司命冷笑了一聲,道:“當初他也是這麽對我說的。”

陸嫁嫁正色道:“我和那種忘恩負義的禽獸當然不一樣!姐姐怎麽能把我和他比?”

司命神色柔和了些:“嗯,妹妹是好人,肯定與他不一樣的。只是……按你的說法,現在的一切都已經結束了,那我做什麽,不都沒有意義了麽?”

陸嫁嫁搖頭,安慰道:“不會的,大道五十人遁其一,修行沒有絕路,你一定可以成為那個一的。”

司命悠悠嘆氣,她看着陸嫁嫁,輕輕笑道:“如果我沒能回去,又如果我的主人度過了這段歲月,活到了五百年後,那你能幫我殺了他嗎?”

陸嫁嫁用力點頭,肅然道:“這等忘恩負義之人,做了這般傷天害理之事,我若能遇到,定然要幫姐姐雪恥!”

司命颔首道:“不許反悔。”

陸嫁嫁想了想,又道:“當然……我也必須等境界足夠了才能幫姐姐報仇。”

“嗯,自己的性命當然要放在第一位的。”司命道。

陸嫁嫁問:“不知雪瓷姐姐的主人……是何般模樣?我到時候該怎麽找他?”

司命淡淡道:“你現在的本事,知道了也是徒勞,正好,接下來的一路上,我再教你些東西,然後幫你将先前所學打磨一番,助你跻身紫庭巅峰。”

陸嫁嫁心中感激,她看着司命的臉,對于那個所謂的主人愈發憎恨,像這般絕美而善良的美人姐姐,難道不應該捧在心尖上疼的麽?

陸嫁嫁道:“有勞姐姐了。”

司命道:“以後我若出不去,便只能由你替我複仇,所以之後的教學和練習可能要不同以往了,我會嚴厲很多,你……能接受麽?”

陸嫁嫁道:“姐姐勞心費力教我,我怎麽能怕吃苦。”

“嗯,”司命莞爾一笑道:“可不許反悔。”

陸嫁嫁道:“當然不會。”

司命道:“在開始助你修行之前,你先給我講講外面的事吧。”

陸嫁嫁想了會兒,為難道:“這要從何講起呀?”

司命佯作思索,道:“若要說些風土人情,那未免太俗氣了些,這樣吧,你與我說說你的故事吧。”

陸嫁嫁道:“我的故事很無趣的。”

司命道:“你與你夫君這般恩愛,想來也經歷過不少磨難曲折,就給我講講這些吧。”

陸嫁嫁不解道:“姐姐是五道境界的仙人,想必早已目空萬物,這等兒女情長的瑣碎事想必是入不了姐姐的眼的。”

司命淡淡道:“讓你說你就說,哪來這麽多話?”

陸嫁嫁恍然明白,雪瓷姐姐雖入五道,但人性未泯,看上去清傲冷豔,心中其實是柔軟的。

她微微地笑了起來,給司命講起了自己與寧長久自相遇到相愛的故事,皇城之變,四峰之亂,九嬰現世,枯守三載到後來的相逢,其間跌宕曲折,哪怕是口述的陸嫁嫁也微微恍神。

司命靜靜地聽着,時不時輕聲說上兩句。

她們從沙灘走上了山崖,一路登到了高處,陸嫁嫁的故事也漸漸說完。

司命道:“沒想到你們經歷了這麽多,師徒可是禁忌啊,想來你也是捱過了不少非議吧?”

陸嫁嫁輕輕點頭,道:“其間雖是辛酸曲折,但也總算熬過去了。”

司命嘆息道:“可如今你們又是九死一生的局面呀。”

陸嫁嫁輕垂螓首,話語寧靜道:“生死相随就是了。”

司命看着她的臉,心也随之柔軟了些。

她微笑着問道:“那麽這位叫寧長久的,只喜歡你一個麽?”

陸嫁嫁先前所講述的故事裏,對于趙襄兒是沒有提及的。

陸嫁嫁面不改色道:“當然,夫君只愛我一人的。”

失了紅丸一事已被雪瓷姐姐多次嘲笑了,若是再讓她知道自己夫君還與他人完婚過,想必接下來的一路上要笑話死的自己了,她可不想再在姐姐面前丢人現眼了……

司命淡淡笑了笑。

陸嫁嫁有些心虛,問道:“怎麽了?”

司命道:“沒事,只愛你一人就好,我只是怕有些男子,明明有着三妻四妾的心,做着三妻四妾的事,嘴上卻還口口聲聲說着愛,真正的愛哪有可以分成幾份的呢?我說得對吧,妹妹。”

陸嫁嫁的心跳加速了些,她目視前方,道:“姐姐說的……是很對的。”

司命轉過些頭,故作好奇道:“妹妹是有什麽心事?”

陸嫁嫁笑了笑,她将一绺發絲挽至耳後,彎眸笑道:“沒事啊,姐姐多心了。”

“嗯,那就好。”司命平淡地說着,心中卻嗤笑。

趙襄兒……也不知道哪個是大主母,哪個是二主母呀。呵,不過趙襄兒這名字,聽起來就像個小丫頭,想來實力境界還遠不如陸嫁嫁,到時候若是見了面,定要狠狠教訓她一頓。

兩人并肩立在了山崖上,下方是玄武湖的水,上方是星空爛漫的夜。

她們是此間最絕色的景。

“好了,我授你道法劍術,你定要認真修行,若是有所懈怠,可別怪姐姐不講情面罰你。”

司命立在崖邊,雙手負後,如是說道。

……

……

(感謝書友清風飛雪丿打賞的大俠!謝謝書友的支持呀~~)

第 281 章 兩百八十一章:晚輩陸嫁嫁

洛書樓裏,李鶴與老人的談話還在繼續。

“火種是什麽?”李鶴問道。

老人搖頭道:“我也沒有辦法解釋。那只是石板上的一個符號,我曾經給裘自觀看過,他和我的看法一樣,那個符號意思不明,但象征的是新生和希望,所以我們将其譯為火種。”

李鶴道:“那你怎麽确定它與太初的第七神有關?”

老人說道:“痕跡。它的內壁上留存着獨特的痕跡,那種痕跡獨有的氣息與我過去千年所發現的,不謀而合。”

李鶴沉思片刻,問道:“也就是說,火種是類似于胚胎一樣的東西?第七神可以借助火種獲得新生?”

老人搖頭道:“我不知道,但我明白一點,如果說第七神的胚胎依舊留存于世,那麽六神絕不會放過它的,它們連真正的第七神都能殺死,怎麽可能放過它的胚胎。”

李鶴點頭,覺得有理。

寧長久沉思片刻,問了另一個問題:“那月亮與太陽呢?如果說所有與我們有關的主星都在這裏留下了它的影,那麽距離我們最近的,尚且完好的月與日,它們又代表了什麽?”

寧長久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心思沒由來地緊張了些。

他對于月亮并不了解,但是他清楚地知道,上古時期确實有一個遠古的太陽國,那個名為十目國的古老國度,如今的遺址就藏在自己的金烏之中。

老人嘆息道:“你們的問題真多。”

李鶴笑道:“如今裘自觀走了,放眼整個天下,哪還有比老先生您更懂星空的人?”

老人睜着他唯一殘存的眼,透過山體的天井看向漆黑的夜幕。

“月亮的神……我不确定它是否存在,或許在第七神更早之前,它就已經被殺死了。”老人說着他的猜測:“至于太陽……太陽沒有孕育出自己的神。”

寧長久心中一驚:“怎麽可能?”

寧長久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了,他抿唇不語,看着老人褶皺的笑臉,微微緊張。

老人看着他,笑了起來:“我的感覺果然沒錯,我确實在你身上,嗅到了一絲太陽的氣息。”

“晚輩偶得機緣……”寧長久想要解釋。

老人移開了視線,打斷了他的話語,道:“太陽沒有自己的神……因為任何神都沒有辦法在太陽裏面生存,你若不相信我的話語,可以等夜晚過去,我将我的鏡借給你,讓你靠近些看看太陽,那是真正絕望的畫面……哎,希望明天別是陰天。”

寧長久對于近觀太陽沒有太大的興趣,他從老人的話語中捕捉到了另一個細節,他也由此問出自己心中的疑惑:“您的意思是,那些神實際上是它們的星所孕育的,而非這顆星上的生靈得到權柄而成?”

“兩者都有可能,但我更傾向于外來神靈的說法。”老人笑了笑,道:“若有機會,希望你可以見一見天藏、燭龍它們,它們之巨大,之強大與這顆星上的其餘所有生靈都截然不同,而且任何稀有的古龍,它們都應有繁衍的後裔,但六神無法繁衍,它們的血肉、鱗片、利齒或許可以化作嶄新的生命,但它們無法真真切切地繁衍……”

李鶴同樣恍然。

太初六神沒有自己的同類!它們是神祇,自誕生起便與其餘生靈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而這些神祇,來自于外面的星星!

“它們是其他星的星主?”李鶴立刻明白了過來。

老人點了點頭:“據我猜測是這樣的。我們的主星與金木水火土冥,是這片星域裏,除了太陽之外最為巨大的星,而其餘六星孕育出了屬于自己的神主,它們不知出于什麽原因,不遠億萬裏而來,居住到了這顆星上。而它們力量的源頭,便是獨屬于自己的,一整顆星的映照。”

随着老人的話語緩緩說出,他的身前,睜開了一片幽暗的星圖,璀璨的星圖上,以太陽為中心,七顆星星圍繞着它旋轉着。

“這就是太初六神的由來麽?”李鶴看着那副星圖,緩緩開口。

過往,哪怕裘自觀時時炫耀自己的學問,他對于這些也并沒有興趣,此刻他才終于發現,除了懷中的劍以外,浩瀚而渺遠的星空裏,竟隐藏着這麽巨大的秘密。

未知是恐懼,也是誘惑。

難怪裘自觀不顧一切也要飛升……

“那麽太陽呢?”寧長久回到了最初的問題:“太陽沒有神明,為什麽會有金烏之類的記載?”

老人說道:“首先你要明白,金烏并不是唯一的。三足金烏是洪荒時期稀有而強大的神鳥,但哪怕是流傳至今的神話裏,它們也至少有九只。而金烏……在我看來,它并不是太陽國的神,而是竊取了太陽權柄的生靈。”

“金烏是太陽權柄的竊賊?”李鶴疑惑道:“太陽沒有神靈,為何會有權柄?”

老人道:“權柄不與神祇挂鈎,哪怕是太初六神,權柄也不見得是與生俱來的東西,更可能是星辰後天賜予的。要不然聖人也不會說出那句‘托法則以神祇,非賦神祇以法則’。”

寧長久問道:“所以,當初是有九只金烏,一齊竊取了太陽的權柄?”

老人道:“或許是這樣的,但也不要看不起竊賊……太陽的權柄絕不比其餘六神弱小,就像是月亮,它雖然遠不及其餘幾顆星辰那麽大,但它距離我們最近,若是月亮有它自己的神,那它在我們這顆星上所能展現的力量,或許能比太初六神更加強大。”

寧長久陷入了沉思。

這個老人所說出的理論,幾乎颠覆了他過去的認知。

太初六神是六顆星辰孕育的主神、這顆星上也許有第七神、第七神或已死去并留下了火種、月亮的神或也死去、太陽沒有自己的神、金烏和十目國主,都可能是權柄的竊賊。

可是這些又代表了什麽呢?

世界的秘密就像是一個層層相套的盒子,你站在最中心,解開了一個,得到的不是答案,而是新的疑惑。

寧長久的腦海中立刻翻滾起了另外的問題:太初六神為誰所殺,星辰為誰所毀,火種的目的是什麽,太陽的權柄又散落在何處……還有,這些與不可觀又有什麽聯系?

寧長久的思維陷入疑雲,老人忽然笑着開口,說了句沒頭沒尾的話:“其實我不太喜歡現在的月亮。”

“為什麽?”李鶴與寧長久異口同聲地問道。

老人說道:“因為月亮和我最初看到的不一樣了……千年前它很漂亮,像是一塊雪白的,沒有瑕疵的鏡子,現在它越來越醜了。”

越來越醜?

月亮怎麽會變醜呢?

寧長久正欲追問,忽然間,光用山體的中央落了下來,

月食和星食一同結束了。

……

……

一座赤色的山峰上,司命收回了她那比黑夜更濃郁的劍氣。

星光落到了她宛若天神已柔刀雕塑的眉間,将那清澈的冰眸點得清亮。

她用黑劍剖開了巨獸的胸膛,劍尖如串糖葫蘆般刺出了那顆妖丹。

她将妖丹遞給了陸嫁嫁,道:“吃。”

陸嫁嫁想要接過她遞來的劍柄,司命卻輕輕抽回了手。

“嗯?”陸嫁嫁微惑。

司命唇角勾起,冰眸中的月光釀成了笑意,她話語柔媚道:“來,姐姐喂你吃。”

陸嫁嫁蛾眉輕蹙,她咬唇道:“這像什麽話?當我是小姑娘麽。”

司命笑道:“與我相比,你不就是小姑娘麽?”

陸嫁嫁不知如何反駁,便引用了一句當初寧長久所說的,她曾嗤之以鼻的歪理邪說:“容貌年輕就永遠年輕,我們差不了多少的。”

司命笑了笑,她将劍遞給了陸嫁嫁,道:“好了,多吃一些,在最短的時間裏把境界提到紫庭巅峰,要不然你根本沒有活下去的機會。”

陸嫁嫁嗯了一聲,她咬住了妖丹,放入口中,融化其中濃郁的靈力,嚼碎咽下。

這樣的天材地寶,放在五百年後皆是有價無市的神物。

這位姐姐人真的很好……

可惜出了洛書,她應該就永遠也見不到她了。

“以後還能再見到你就好了。”陸嫁嫁由衷道。

陸嫁嫁希望她能在這段歷史裏擁有一個好的結局,這樣她或許就是如今某個宗門的老祖,以五道巅峰的境界活到現在或許也不成問題,那樣等出去之後,她還有機會見到她。

雖然現實中的那個她定然不認識自己。

陸嫁嫁幽幽嘆息。

司命走到她的身邊,道:“你還年輕,天賦又高,只要活下去,人生總會有相逢之時的。”

司命話雖如此,但她心裏知道,她們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自己對于她的好一是對于她救命之恩的報答,二是确實起了收徒之念,于是看待她便像是看待自己的親妹妹一樣了。

她也知道,這些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願,眼前這個栩栩如生的人,或許早已不存在了,她的柔軟所傾注的,只是一個虛幻而美麗的影。

陸嫁嫁嗯了一聲,輕輕地走在她的身邊。

這場天地異象已經過去,她去到了很多的地方,将赤雲山附近來來回回地搜尋了個遍,依舊沒有找到寧長久的蹤跡。

司命将黑劍收到了身後。

她說道:“先去玄武湖休憩一下吧,我順便将那劍法的最後一式傳授于你。”

“好。”陸嫁嫁輕輕颔首。

這一路上,司命傳授了她許多的劍術道法,幾乎是傾囊相授的。

她們一起來到了玄武湖邊。

星月之食已經結束,天空中星鬥澄澈,溫柔的海浪像是起伏的綢緞,在連綿荒山外的大海間輕輕地起伏跌宕着。

星光漾碎在海水裏,熒光冥冥,柔緩的浪潮時而推上沙灘,海面撲面,書寫着荒亂年代裏難得的寂靜。

這是赤雲山後的大湖,遼闊如海。

這一片山峰原本是豢龍者的領地,豢龍者死去之後,此處便真正陷入了荒涼。

司命走到了湖邊,玉足輕輕地自繡鞋中褪出,白皙如玉的玲珑秀足落到了潮濕而柔軟的沙灘上,清澈的湖水湧了上來,沒過了她的足背,瑩潤如玉的足趾好似湖水中浸泡的珍珠。

她散着銀發的發,黑袍拂動風裏,向着湖中緩緩走去。

湖水漸漸漫過了她的腳踝,她回身望去,看着陸嫁嫁,輕輕笑道:“過來,我教你最後的劍法。”

陸嫁嫁也走了過去。

她踩上了柔軟微潮的沙灘,俯下身子,輕輕褪去了自己的繡鞋,她右臂微屈,拎着繡鞋,左手則輕輕地提起了雪白的裙裳,她的長發自左肩垂落,柔軟地披在胸前,秀亮的青絲映照着月輝。

她擰轉了些腰肢,将鞋子扔在了遠離湖水的地方,然後雙手提着些裙擺,赤嫩的玉足淌過湖水,緩緩走到了司命的身邊。

司命看着她的模樣,再次輕聲慨嘆道:“你不該生在這個年代的。”

陸嫁嫁道:“前輩也是。”

司命微笑不語。

陸嫁嫁看着她幾乎與月光同色的銀發,問道:“前輩真的是人麽?”

“嗯?什麽意思?”司命話語清冷。

陸嫁嫁解釋道:“只是好奇,雪瓷前輩的模樣倒更像是傳說中的精靈族。”

司命沉默了一會兒,道:“我不是精靈,我是神。”

陸嫁嫁微驚,旋即明白過來,五道巅峰的,哪一個不是自稱神明的呢?這位前輩的境界與五道巅峰想來也差不離太多了。

“嗯,雪瓷是神仙姐姐。”陸嫁嫁笑容柔和。

司命道:“那你就是神仙妹妹了。”

陸嫁嫁輕輕搖頭,“我現在遠遠比不得你的。”

司命颔首道:“确實比不得,你這樣的小仙子,年紀輕輕竟失了身子,我與你可不同,我千年來紅丸尚在,可比你矜持得多。”

雖同為女子,但說起這個,陸嫁嫁依舊覺得有些別扭,她擡起頭,也不想給寧長久辯解了,她好奇問道:“前輩這般國色天香之色,你的那位主人……竟連你的紅丸都沒有取?”

司命想了想,道:“這一點我也覺得奇怪。”

陸嫁嫁換位思考了下,得出了結論,道:“你那主人要麽是那裏有問題,要麽就是真的……禽獸不如。”

司命笑意更盛,道:“是啊,就是一個禽獸不如的東西。”

陸嫁嫁忍不住又問道:“那他平日裏都是怎麽對你的呢?”

司命道:“還能怎麽對呢?一個禽獸不如的人會怎麽對待自己的奴?”

陸嫁嫁稍稍想了想那些她曾聽聞過的事,立刻咬牙切齒,心想那人若是死了便無法追究,可那人如果活到了自己所在的年代,她一定要給雪瓷姐姐報仇雪恥!

“這個奴紋真的無解麽?”陸嫁嫁不甘地問道。

司命輕嘆道:“唯有他本人能解。”

陸嫁嫁立刻道:“那你可千萬不要被他以解奴紋的說法騙了去!你好不容易逃出來了,以後可千萬不能再和他見面了!”

“嗯,我知道的。”司命這樣說着,但她心中卻想着此次事了,自己便去一趟南州,再見他一面,順便看看他的嬌妻,讓他明白一下後院失火的滋味。

司命踩在柔軟的細沙上,足尖輕輕滌水。

“好了,不要浪費時間了,你要找你的夫君,我也要去往一個遙遠的地方,抓緊時間,我将最後劍法交給你。”司命說道。

陸嫁嫁本就在天窟峰當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老師,她對于尊師重道的理解是很正面的。如今這位雪瓷前輩真真是自己的良師益友,所以每當對方教授自己技藝時,她的态度都很端正,就像是嚴謹好學的弟子,這種态度與寧長久傳授她技法時是截然不同的。

赤雲山外,玄武湖中,好似湖神忽然蘇醒,卷起雪浪千重。

漫天交錯的劍氣蓋過了璀璨的星空,湖水如凝霜雪,一片茫茫的白色。

陸嫁嫁劍靈同體圓融完美,對于劍招的吸收亦是渾然天成。

就連司命都有些驚嘆于陸嫁嫁的天賦。

像這般天資聰穎者,她上一個見到的,還是寧長久。

當然,雖同為天才,他們的性格是截然相反的,寧長久這少年人雖還湊合,也沒利用奴紋做太多的事,但總讓人覺得可恨。這個姓陸的妹妹卻是溫柔可人,哪怕一向心思清冷的自己都對她喜歡得緊。

“我活了千年,你的天賦之高,哪怕是我都覺得罕見。”司命傳授完了劍法,忍不住柔聲誇贊道。

陸嫁嫁與她涉過冰涼的湖水,向着沙灘上走去,她也笑道:“比不得雪瓷前輩樣樣絕世。”

司命看着她柔美的臉頰,微笑道:“這般甜的嘴可千萬別讓你那可惡夫君做壞事啊。”

陸嫁嫁下意識地摸索了一下自己的唇,不知想到了什麽,仙靥微紅,低聲道:“怎麽會呢?”

“你聽得懂?”司命疑惑。

“不懂。”陸嫁嫁立刻無辜眨眼。

司命笑了笑。

她走到了岸邊,猶豫片刻,還是輕輕套上了自己的鞋,将那如玉的足遮掩其中。

陸嫁嫁也穿好了鞋,她整理了一下衣裳,濕潤處以劍火烘幹。

司命的目光在她的衣裳隆起的前襟處游移了一會兒,冰眸幽幽,欲言又止。

陸嫁嫁擡起頭,道:“前輩怎麽了?”

“沒事。”司命說道:“先前教你的七種術法和三種劍法是真正的神術,你千萬不要傳授給任何人,哪怕是你夫君。”

陸嫁嫁點頭道:“聽前輩的就是。”

司命立在原地,微笑着看了她一會兒,忽然,她解下了腰間的妖狐面具,将面具遞給了她,囑咐道:“你生得這般漂亮,境界又不夠高,一人在外很是危險,拿這面具遮一下臉,可以省去許多麻煩的,還有你那……嗯,最好也深藏不露一些,太醒目了也不好。”

陸嫁嫁指尖輕觸面具,眸光閃動,她這次沒有因為司命帶着微微挑弄般的玩笑話語羞惱,而是問道:“前輩是要走了?”

司命點點頭:“時間差不多了,我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陸嫁嫁問:“你要去哪裏?”

司命指了指上空,道:“我的道境已經複原,我要飛升離開了。”

“飛升?”陸嫁嫁面色劇變,脫口而出道:“不要飛升!”

“什麽?”司命疑惑。

陸嫁嫁抓住了她想要刻畫天碑的手,認真道:“不要飛升!會死的!”

司命道:“你這個境界,懂什麽?”

陸嫁嫁連忙道:“這是聖人說的!就是他們口中那個聖人,而且……而且到了這裏之後,我親眼目睹了一個五道巅峰的飛升者死去,我與夫君也是因此走散的。”

她語速很快地将豢龍者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

司命神色微微凝重,她聽完之後沉默了會,道:“或許他的天碑是錯的。”

陸嫁嫁道:“可前輩的就一定是對的了麽?”

司命傲然點頭。

她曾是神國的神官,對于自己的天碑有着無比的自信。

陸嫁嫁憂道:“豢龍者也覺得自己是對的,絕不可能出錯,可他最後死了……他連同着他的天碑一起死了。我覺得,這個世界根本無法飛升而出,它的答案不是飛升。”

司命微微蹙眉,問道:“答案?什麽答案?天地給修道者唯一的答案不就是飛升麽?”

陸嫁嫁用力搖頭:“不是的,飛升者或許都死了,而且……”

她猶豫了許久,還是決定說出:“而且這個世界,它不是真實的世界!”

司命神色一震,她盯着陸嫁嫁,目光如炬,道:“你說什麽?”

陸嫁嫁看着她的眼睛,可以理解她的震驚,她認真道:“前輩,雖然這有可能颠覆你的認知,但我還是決定告訴你……其實,我們現在所在的世界,并不是真正的世界,我們在一本書裏,那本書是洛書,記載着千年歷史,我們所看到的一切,都是五百年前就發生了的事情了。外面的世界根本不是什麽仙廷,而是五百年後的世界,但這裏的人都是虛假的,都是洛書創造出的……前輩,你也一樣的。虛假的人又怎麽可能飛升呢?”

司命看着她,絕美的臉上盡是難以置信的神色。

“你……”司命欲言又止。

陸嫁嫁盯着她的眼睛,認真保證道:“雪瓷前輩,你可能覺得我是瘋了,但是我可以用性命擔保這是真的,我沒辦法看着你去死……”

司命看着她的眼眸。

靜靜地看了許久。

“前輩……還是不相信我?”陸嫁嫁抿緊了唇,神色緊張。

但令她奇怪的是,雪瓷的關注點卻不在虛假的世界上。

她看着自己,嗓音清冷道:“先前你說自己姓陸,那麽……你的全名是什麽?”

陸嫁嫁不知她為何會這麽問,認真答道:“晚輩陸嫁嫁,嫁娶的嫁。”

……

……

(感謝書友無仞劍打賞的堂主呀!!謝謝這位書友的打賞支持和對本書的喜愛呀!麽麽噠~)

第 280 章 兩百八十章:神降之日

半身碎裂的天藏匍匐在地上哀嚎,金屬提煉鍛造而成的碎甲滿地散落,如堆積的沙,血液從它的體內流出,像是熔化的金。

在三千年前,象征金的星辰碎裂的那一刻起,它便與自己的母星失去了聯系,注定無法返回巅峰了。

如今的它更是被殺過一次,縱使神心不死,但沒有了母星的支撐與供給,再浩大的江流也終究會緩緩地走向枯竭。

鱗甲碎裂,斷刀折盡,最後的審判之劍已噬火而來。

但那柄劍所指向的卻并不是它。

天藏微微擡頭,剎那間,絢爛的焰火在它的頭頂炸開。

第九柄鎮仙之劍是威力最大的一把。

它的爆炸原理比先前的八把更為複雜,也更為不可控。

橘紅色的光瞬間充斥了整個神裂峽谷,最明亮的中央部分,兩道環狀的煙塵飛速擴散,接着,焰柱沖天而起,先前聚集的塵埃被瞬間沖散,更大沖擊波爆發出來,那是毀天滅地的力量,不亞于五道修行者自爆式的一擊,此間除了洛書樓,幾乎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幸免。

天藏也被波及,它被死死地摁在地上,背部的刀鋒之鱗全部毀去,金屬的身軀寸寸炸開,神血在高溫中蒸發。

這場爆炸持續了許久。

爆炸之後,天空萬裏無雲,星星和月亮前所未有的澄澈。

如水的星光下,絢爛的爆炸漸漸淡去了色彩。

毀盡山岩的爆炸裏,‘龍母娘娘’是唯一的欣賞者。

她身上的捆仙鎖盡數碎開,失去了光澤,成了滿地的廢銅爛鐵。

困囚她的禁制也被她一一地點破。

她走到了九樓的欄杆前,伸出了手,微微偏移了鎮仙之劍的指向,然後用神火點燃了它。

星光下,她層層疊疊相互掩映的衣裙恢複了光澤,曳地之時好似一條海水,水下是珊瑚群,水中是星與月。

鎮仙之劍化流火而去。

她收回了手指,指間所燃燒的幽紅火焰随之淡去。

她欣賞了世間最絢麗的煙火,嘴角的笑意勾起,再難抹去,帶着傾城之美。

爆炸結束之後,一個渺小的影從中跌了下來。

洛蒼宿還活着。

他的身袍在爆炸的中央盡數毀盡,半麟之體到底是神靈所賜之軀,在這般強大的爆炸中依舊保持着大致的完整,只是若仔細看,那金色的身軀上,已是裂紋遍布的凄慘模樣了。

先前意氣風發,一切盡在掌控的洛書樓九樓主,身軀在空中無力地搖晃,像是風中之燭,幾欲熄滅。

身軀的破損是毀滅般的,道心也一樣。

他看着遠處,遙立于洛書樓上的女子,仿佛回到了許多年前。

“姬毓……你……你都是裝的,你一直在演戲騙我?!”洛蒼宿不敢置信道。

她看着他微笑道:“你說呢?”

洛蒼宿盯着她,閃爍的麟體漸漸地流失着光澤,他語無倫次道:“不可能!你怎麽可能這麽強?我也懷疑過你是假的,但我探查過你無數遍……你一點沒有變啊,你明明沒有變……怎麽……怎麽可能啊……”

女子露出了微笑,她從洛書第九樓走下,紫氣東來,在她足下凝成了道路。

她笑道:“要再多看看我嗎?”

洛蒼宿看着她熟悉的臉,百年未變。

“你……究竟是誰?”他的半麟之體顫抖不安:“你不是姬毓,你到底是誰?”

女子微笑道:“我為什麽不是姬毓?”

洛蒼宿的心很亂,他同樣想不明白,“你怎麽可能躲過我的探查?我已接近五道巅峰……除非你擁有傳說三境的力量,否則絕不可能躲過我的探查!”

女子的笑聲銀鈴般灑在山谷裏,聽上去歡快如少女。

“因為我就是你所認識的姬毓呀。”女子笑了起來:“百年之前是我,如今還是我。”

洛蒼宿怔怔地看着她,不解其意:“什麽意思?你就是姬毓……既然你是龍母,那你怎麽可能這麽強?你明明只有半步五道,更何況,你已經離開了彩眷仙宮!”

女子海水般的裙擺在夜風中搖晃,她笑道:“洛蒼宿,你身為洛書樓樓主,究竟是真的愚蠢還是在和我裝傻?”

洛蒼宿一邊暗自修複着半麟之體,一邊如看一道無解之謎般盯着她:“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女子道:“遇見你的時候,我就已經是我了。”

……

晴朗的夜空下,這句話宛若晴天霹靂。

他當然不是蠢人,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洛蒼宿的身影凝滞在空中,他再次問起了那個令他困惑的問題:“那你到底是誰?”

“你既然不是龍母,數百年前就不是龍母……那你到底是誰?”洛蒼宿的聲音近乎狂吼。

女子漫步在虛空裏,星光在她眉間點綴着,卻不顯得幻美,反而像是滴入幽潭的水。

“我遠不似洛樓主在中土這般赫赫有名,你或許都沒有聽說過我的名字。”女子淡淡地笑着,道:“我叫木靈瞳。”

……

“木靈瞳?”洛蒼宿對這個名字隐有印象,卻想不起她到底是誰,他盯着她,等待着她繼續說下去。

木靈瞳幽幽地笑道:“那我做個自我介紹吧。”

“我是幽冥道靈宗第二代宗主,木靈瞳,也是五百多年前那場天地浩劫中存活下來的人之一。

我的境界在當時并不算高,能活下來靠的全是僥幸,當時一位男子收留了我,他是我後來的道侶,名為玄池。我與他在中土定居,一起和幸存存活的修士重構這個破損的世界,當時冥君的遺址被炸毀,散開的幽冥之氣滅了數座古城,我們合力創建了幽冥道靈宗,搬動山峰鎮壓散溢的幽冥之氣,并以此作為修行的根基。”

“災劫過去,萬物新生,那是我最快樂的一段歲月……”

木靈瞳的目光從回憶中漸漸拉了回來。

“但最錯誤的決定,也是那個時候做下的。”她嘆了口氣,繼續道:“當時我根基尚淺,強修幽冥道靈宗功法,受到了冥君權柄的蠱惑,打開了冥府遺址的囚牢,放出了那些被囚禁的羽蛇。”

“玄池與我被圍困在宗門的中央,整整一個月,這一個月裏,我們與羽蛇血肉相殺過無數次,在生死中合力鑽研出了一種劍法——羁災之劍。我們憑借着這種劍法,殺出了一條血路,得以逃出生天。從那以後,我們也開始了對羽蛇的報複……”

木靈瞳似也不想多說這些,她看向了古靈宗的方向,說道:“玄池是幽冥道靈宗的第一代宗主,而我當時不過是個紫庭境七樓的修士,幾年後,我借助幽冥之力飛速地攀升到了紫庭巅峰,但因為急功近利,在邁入五道時道心失守,再次中了冥君權柄的蠱惑。”

“冥君已經死去,但它的權柄還具有靈性,權柄想要尋找新的主人,帶着它們走出幽深的暗牢。”

“我受到了誘惑,只身前往了冥府……冥府的封印是我與玄池合力設下的,也只有我們可以打開。”

“我進入了冥府之中,幾乎九死無生……”木靈瞳揉着眉眼,似不願回憶那段歲月:“總之,最後我活了下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但終究得到了部分幽冥的權柄,令得冥将俯首。所以,你也可以稱呼我為……冥皇。”

“冥皇……”洛蒼宿聽着她的故事,心漸漸地變冷。

木靈瞳繼續道:“我歷經千難萬險爬出了冥府,得知玄池在冥府守了我整整一甲子,最後心灰意冷,去往了南州隐居,而我……沒有再去找他。神性占據了我的身體,抹去了我的情感……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冥君的權柄。”

“這該死的,破碎的權柄。”

“它在我身體裏,想要吞噬我,占據我的意識。我想将其拔出,卻又舍不得它的力量……但侵蝕是永不停止的,長此以往,我早晚會淪為冥君權柄的傀儡。”

“于是我想到了一個辦法,便是将我身體所能承受的極限外的權柄,先放置在一個容器裏,等我足夠強大了,再将其取出。于是我開始尋找那個容器。”

“很巧,當時我無意間得知了龍女的隐秘——她将彩眷仙宮落在了無運之海邊,她想要再次蘇生,以龍母的名義在此建立一個國。”

“我設局殺死了她。煉化了她的身軀。”

木靈瞳言簡意赅。

“這件事只有古靈宗那一代的宗主知道。”

“從此以後,坐鎮彩眷仙宮的便是我,而非龍母娘娘。龍母的軀殼早已存放在了冥府裏,她是我的容器,她将慢慢得到冥府的權柄,然後,我會将這顆天藏的神之心拼湊在龍母的身體裏,讓這對神祇時隔三千年,再次融為一體。”

木靈瞳說到這裏,笑了起來:“順便再告訴你一個隐秘,冥君與天藏并非不死不休的敵人,相反,它們曾經相互愛慕。呵,神祇之侶,真是難以想象啊……這是我在那個混亂年代裏,聽到過的最有趣的傳聞了。嗯……我說得對吧?天藏大人。”

木靈瞳看向了奄奄一息的天藏。

天藏的意識早已殘缺,聽不懂她的話語。

木靈瞳覺得有些孤寂。

她再次望向了洛蒼宿。

“當初與你相識時,我便已是木靈瞳了,所以你不可能識破我,因為在你的眼裏,我從未改變過。之後你的修行之路我也在暗中指導幫助,背地裏替你動用了無數的資源和力量,幸好,你也沒有讓我失望,爬得比我想象中更快。”

這是策劃了數百年的陰謀。

今日終于要正是落幕了。

洛蒼宿聽完了她的話語,心如死灰,他慘然笑道:

“龍女的身軀,冥君的權柄,天藏的心……你究竟要縫合出一個什麽樣的神啊……”

木靈瞳道:“這不重要。不管是神還是怪物,最後都會是我的傀儡。”

她走到了洛蒼宿的面前,淡淡道:“天藏之心已是我的囊中之物,待我回宗之時,便是神降之日。”

第 279 章 兩百七十九章:第七神

洛書樓外的灰塵已經彙聚成了一場巨大的風暴。

洛蒼宿的身影飄至洛書樓的頂端。

那片厚重的雲海已經被天藏舞動的身軀撕去,他足下,是充斥了整個洛書樓領域的煙塵爆浪。

爆浪之中,天藏巨蟒般扭動着身軀,它的後背上,魚鳍一般的東西刺煙塵而出……它們生長在天藏的身體上,有的已經斷裂,有的已被腐蝕,但它們仍然是最強悍的刀刃,是金屬冶煉鍛造的巅峰。

那是天藏給自己鍛造的背刃。

洛蒼宿看着那吞天濃煙中的影子,心生慨嘆。

它強大得匪夷所思,仿佛所有人類噩夢中的想象凝結成的生物。

太初之時,人族還在草莽間茹毛飲血,刀耕火種,修行尚是埋葬在血肉之軀深處的隐秘。而這等近乎于完美的神靈,已經以這樣主宰天地的姿态淩傲于世間了。

灰塵深處的咆哮聲每一記都能掀起爆炸般的狂風,如今時隔不知多少年,它拖着殘缺之軀從地底蘇醒,卻早已失去了真正的,神祇般的力量。

但它依舊這樣強大……

天藏從神裂只顧重霄而起時,最初釘在它身軀上的,數千柄巨大鐵釘便被盡數掀翻,它們箭一樣爆射而出,向着四方擴散,消融在了洛書的領域裏,空間好似平面,它身形向上,在這個虛無的平面上蟒蛇般扭動着,地面轟隆隆地撞響,它的身體還有整整一半陷落在地底。漫長的歲月裏,它的身軀很大一部分早已和岩石融為一體,它竭力掙脫間,便是要将整片土地一同帶往天空。

龍母娘娘被鎖鏈捆着,她躲在防護的罩子裏,身影看上去無比渺小。

無運之海最大的海嘯也不過如此了。

但這不是海嘯,這是一頭真正的,咆哮世界的王。

龍母娘娘此刻的境界已堕入紫庭,在這樣曾經足以屠戮遍除了其餘五神之外整個人間的存在面前,她感覺自己随時會像灰塵一樣被碾死,只有肝膽震顫的份。

洛蒼宿看着龍母娘娘的反應,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當初冰海上第一次驚鴻的一瞥,心中泛起了譏諷的笑。

所有的驚豔原來都只是在境界不對等時才會萌生的麽……

人的宿命,只是一步步地往更高處走去啊。

轟!

天藏仰天長嘯,它似乎發現了這個渺小的敵人,身軀上的利刃展開了浩蕩的煙塵,兩束光像是劍一樣撕開一切,向着洛書樓的方向照射而來。

它張開了巨口,周圍的土地盡數崩碎,岩石中的金屬元素被瞬間煉化,凝成一柄柄絕世之劍,密密麻麻地破圖而來,像是塵埃中飛出的蝗蟲群。

這些金屬之劍才撲出了塵土,便被早已設好的屏障阻隔了下來,那些屏障對着這些金屬有着天然的克制,不消片刻,所有的金屬之劍盡數融化,它們貼在屏障的表面,像是一片風化層。

天藏的威嚴受到侵犯,它憤怒的咆哮像是不絕的狂雷。

龍母娘娘躲在下方,她想要捂住耳朵,可身軀已被緊鎖,根本無法動彈,尖銳的嘯聲裏,她感覺耳膜已再聽不到一絲聲響。

洛蒼宿看着龍母娘娘這幅模樣,嘴角勾起,心中得到了稍稍的滿足。

差不多了……

他最後看了一眼這個還在試圖掙脫出地面的古代神祇,它的威嚴與憤怒在殘缺中像個醜陋的悲劇。

“一。”洛蒼宿口中吐出一個字節。

夜空被火焰點燃。

身後遙遠的地方,第一柄鎮仙之劍脫離了洛書樓的範圍,流星般劃過上空,向着天藏的所在精準地投射了過去。

天藏感覺到了致命的危險,但它卻無法掙脫自己的身體。

它是被洛書颠倒的時間所喚醒的,所以也被迫囚困在洛書展開的牢籠裏。

它在裏面橫沖直撞,無法逃離。

第一柄鎮仙之劍射出之時,洛蒼宿來到了龍母的身邊,他抓起了鏈子,身影閃動,将她帶回了洛書樓中。

龍母娘娘是容納神心的完美軀殼,當然不能真地受損了。

洛書樓的九樓,早已驚恐地不知言語的龍母娘娘向着遠處望去。

第一次爆炸已經開始。

龍母娘娘目睹了沖天而起的焰光,也目睹了蘑菇狀巨雲的騰起。

天藏的身影便淹沒其中,爆炸中掀起的巨波甚至傳到了洛書樓。

第二柄鎮仙之劍推了出去。

龍母娘娘看清了鎮仙之劍。

那是一柄厚重的,大如樓船的劍,它的表面光滑,有着明顯的曲面,尾部刻滿了精細的銘文,銘文的筆畫中,紅色的光岩漿般流淌着,似乎随時都要點燃。

“這是洛書樓的傑作之一。”洛蒼宿介紹道:“我曾想過,如果做出一柄更巨大十倍百倍的鎮仙之劍,那它能不能帶着人離開這個世界呢……”

當然,對于他而言,這只是異想天開。

哪怕他真的做出來,除了真正的神體,沒有任何人可以承受得住那種力量。

焰火在龍母娘娘的瞳孔中點燃,第二柄鎮仙之劍破空而去。

先前的爆炸還未結束,第二次爆炸已經開始。

第三柄、第四柄……

這是洛書樓耗費了數百年的時間,窮盡人力物力,打造出的所有的鎮仙之劍了,為的便是今日……

爆炸的焰光和巨響污染着視線與聽覺。

龍母娘娘呆呆地坐在地上,感官徹底麻木了,活像一具美豔的行屍走肉。

洛蒼宿看着她,輕輕點頭——失去了情感的東西才能作為容器。

六柄鎮仙之劍已經爆炸完畢。

浩大的煙塵中,天藏的悲鳴如嘯如訴。

它一節節拼接而成的身軀上傷痕累累,金屬色的軀幹上黏附着一層渾濁的顏色,它魚鳍一樣插在背脊上的刀也大面積地破碎斷裂。

天藏瞳孔中的光黯淡了許多,它的口鼻之間龍息噴吐,萬分憤怒,它不知道這些劍究竟是什麽東西,它也不知道自己的敵人到底是誰,殘缺的王者依舊是王者,它相信自己可以撕殺掉任何卑微的生命……可是那個生命卻偏偏不站在自己的面前。

它的身軀在鎮仙之劍的打擊下不停地崩碎。

它的身軀像是鞭子一樣摔倒在地上,兩側伸出的利爪紮入岩石。

周圍的高山早已被仙劍夷為平地,此刻它的身軀是裂神之谷裏唯一隆起的山脈。

第七柄鎮仙之劍射來時,天藏終于回想起了自己的權柄。

天搖地動。

以裂神之谷為中央,周圍的土地瞬間塌陷了數丈,這個過程飛速間綿延千裏。

除了洛書樓以外,土地和山峰全部塌陷毀滅,自荒原上空俯瞰,便是大地龜裂,熔岩噴射的盛景。

“崩壞!這就是崩壞……”洛蒼宿笑了起來:“看到了麽,這就是太初神祇的力量啊,哪怕它已殘缺至此,六柄鎮仙之劍所爆發的力量,依舊不如它發動一次權柄!”

龍母娘娘嘴唇顫抖,似已經癡傻,沒有給出任何的回應。

她坐在地上,好似一個即将破碎的精致瓷傭。

洛蒼宿輕輕搖頭。

第七,第八柄鎮仙之劍也已推出,呈現着犄角之勢,向天藏夾攻而去。

與此同時,洛蒼宿緩緩地抽出了自己的劍。

在他離開洛書樓時,他又在龍母娘娘的身邊設下了三圈五道境界才能破開的禁制。

“她是母龍,你也是母龍,你們的命運何其相近啊……不要急,用不了多久,你們的悲劇就要融為一體了,那是令人歡喜之事。”

兩輪爆炸掀過之後,洛蒼宿持劍而去。

天藏已經虛弱。

他要親自斬碎天藏的鱗甲,然後用自己手中之劍将其徹底鎮殺在這片它的墓地裏。

他才是洛書樓真正的鎮神之劍!

……

……

洛書之中,月亮和星光都被盡數吞噬了。

天地陷入了漆黑。

李鶴與寧長久的境界足夠在黑暗中視物,但月亮被吞噬,所帶來的,是極度的危險感,他們不知道這種危險來自哪裏。

黑暗的世界裏,李鶴緩緩開口,道:“天上應是出大事了。”

寧長久問:“什麽大事?”

李鶴說道:“之前裘自觀已經說過,人間的神明和天上的星星是相互照應的。天上的星辰的變化,往往代表着預兆。”

“預兆?”寧長久問。

“對……據說太初六神死去的時候,它們所代表的星辰也爆炸幻滅了。”李鶴道:“裘自觀告訴過我,他通過他自制的宇宙鏡,已經無法看到冥星了,其餘的五星同樣炸碎,化作了塵埃雲,哪怕是朱雀和原君的星辰亦是如此……它們雖活了下來,并且封了神主之位,但過去代表它們的星星也已不在了。”

寧長久望着黑漆漆的星空,道:“那如今的十二神主,它們擁有自己的星星麽?”

李鶴搖頭道:“我對此不了解……裘自觀倒是研究過這個,他試圖尋找過神主星星所在的位置,他告訴我,他用術家的道法計算出了神主星辰的具體方位,但他卻無法觀測到,這讓裘自觀苦惱了許久……或許它們已與太初六神不同了。”

寧長久立刻想到了‘仰望星空,可見神國’的說法。

他覺得,十二神主應該是有其星位的,只是它們的星位不知用何種手段隐藏起來了。

這與當初另一個自己口中所說的“死星域”會不會有什麽聯系呢?

種種疑團浮現在了他的腦海裏。

而這場他們本以為的普通月食,也遲遲沒有結束。

寧長久看着天空,問道:“那月亮代表了什麽?”

“月亮……”李鶴輕輕搖頭,說道:“金木水火土冥,六星在人間各有其神位,月亮沒有,可能它的神,早已在許多年前便被殺死了。”

寧長久點了點頭,忽然冒出了一個想法,問道:“那……我們有神祇麽?”

“我們?”李鶴沒有聽明白。

寧長久指了指腳下的土地,道:“就是我們所在的這顆星。”

……

寧長久話語的尾音裏,山崩地裂聲在耳畔響起。

李鶴劍目一厲,手中的劍驟然遞出,一只掀土而來的巨大古獸被他劍殺當場。

接着,地動不絕,似有獸潮從黑暗中襲來。

“你的話語犯了忌諱。”李鶴忽然說道。

“什麽?”寧長久微疑。接着他立刻反應過來,自己應是不小心說出了隐秘。

李鶴道:“走,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他與寧長久一起禦劍而起,消失在了原地。

“你的話語提醒了我。”李鶴說道:“如果這些星辰都能映照出一位神祇,那我們所居住的這顆星應該也有它本源的神祇……是了,我過去曾聽過他這麽說,但并未放在心上。”

“聽誰?”寧長久問。

李鶴道:“一個瞎了只眼睛的瘋子,他和裘自觀一樣,所研的皆是天空中的星星,他們都想以道空入傳說三境。”

道空是傳說三境中的宏大之象。

寧長久點頭。

李鶴帶着他飛速禦劍,前往了一片連綿的雪山之間。

李鶴看着某處的一片雪山,皺起了眉頭。

有一座大山被摧毀了。

“那是寂耳山。”李鶴說道。

寧長久聽豢龍者說起過,寂耳山的那個大修行者,似乎在研究虛空中的某種波動,要把兩個相反的數符湊成完整統一的一個。

如今看這山崩地裂的亂象,應是失敗了。

李鶴帶着他去往了不遠處的另一座山。

解開了複雜的石門,兩人走了進去。

“你怎麽來了?”山體之中,一個身材矮小的老人正在擺弄着他手中的機械,他看了一眼,道:“你身邊跟的是你徒弟?”

李鶴道:“一位朋友。”

老人嗤笑道:“你交朋友好像不分年齡啊。”

李鶴笑道:“先生最近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老人皺眉道:“你來的時候應該也看到了吧,寂耳山炸了……唉,都修到這般境界了,道心還是這般不堅定,這一點應該學學他的老朋友豢龍者,唉,把那些龍當成豬一樣養了這麽多年,也沒見他有什麽怨言啊。”

李鶴問道:“寂耳山的那位……最後怎麽樣了?”

老人道:“還能怎麽樣?砸了半天山,擾我清夢,最後将天碑胡亂寫了一通,便往天上飛去了,是死是活我才懶得去管。”

李鶴道:“好歹是多年鄰居……”

老人道:“少廢話,你今天突然登門,找我是來做什麽的?”

李鶴道:“我想問一些有關星星的事。”

老人看着山體中空的天井,以為是問這場月食,他淡淡道:“這沒什麽好看的,又不是什麽自然的現象,不過是天上的神明戰鬥的波及……唉,不曾想聖人孤身入神國之中,竟真的撐了這麽久。”

李鶴點頭道:“聖人獨闖龍穴,無論勝敗,總也令人敬佩。”

“所以你們更要抓緊時間啊……”老人嘆氣道:“無論如何,先把那些古神殺破膽了……這幾千年啊,除了極少的幾個人和妖,幾乎所有人都被古神當做豬狗奴役了千年,我們如今雖掌握了修真的方法,但絕不可以忘記那數千年的屈辱。天上的戰鬥管不到可以不管,古神必須殺死,殺到它們破膽,殺到它們失去神主的庇護……”

老人的話語帶着深深的怨毒,他瞎掉的那只眼裏塞滿了腐肉。

這是他幼年時期便瞎掉的,如今已無法複原。

寧長久恍然,心想原來這場戰争的爆發,上方的戰場是破天,下方的戰場則是殺死古神。難怪這麽多人妖響應……這是千年積累的血債啊。

而他也知道,最後他們落得了一個兩敗俱傷的下場。

最強大的一批妖族皆被鎮殺,古神也被殺得不敢現身于世,人族的大能雖也幾乎死盡,但人族依靠着繁衍和修煉的速度在夾縫中悍然撅起,在短短的五百年的時間裏,重新打造出了繁榮昌盛的人間,占據了這個世界的主導。

李鶴道:“如今古神各自為戰,已非我們的對手,它們節節敗退,很多已被殺得退入了北疆秘境,蟄伏不敢出,哪怕天上一戰失敗,古神統領人間的時代也絕不會再次到來了。”

老人點頭道:“還是希望能贏吧。”

李鶴道:“聖人若是殺死了雷牢,能改變什麽嗎?”

“只能證明神主并非天下無敵。”老人道:“這場戰争持續了好幾年了,若是再打下去,想必世界都要跟着壞死了……唉,聖人應是也不想拖下去了,過去他一人抵擋神國之主落下的天罰,神主也拿其沒有辦法,但這種對峙出不了結果,如今通天的峰柱盡開,他要給妖族争取出打碎仙廷的時間,所以必須入國,與雷牢一戰,為它們拖出時間。”

李鶴道:“為什麽選了雷牢?”

“因為雷牢足夠強。殺它可以立下天威。”老人道:“古神多為龍類,若是能将它們如今唯一的龍王殺死,那麽古神便真正可以退出歷史,等待自然的毀滅了。而如果這一次誅殺成功了,那麽聖人便可以坐鎮人間十二年,等待着神國的大門打開,一個接着一個地誅殺過去。”

說着,老人笑了起來,他搖頭道:“當然,這些也只是幻想,雷牢作為神國之主,哪有這麽好殺的啊……到最後,死的多半也是聖人。更何況,我們現在都不知道,那個虛無缥缈的天道,到底是一個什麽東西。”

李鶴贊道:“先生不愧時常看往星辰之外,對于人間事看得就是透徹。那寂耳山的瘋子與您相比,真是星輝遇到月光。”

老人嗤之以鼻,道:“這可不是什麽好詞,你們常說,星星也不過是一顆顆發光的石頭,呵……自以為是。要知道,所有我們能看到的星辰,都比月亮要大上無數倍,它們的光芒渺小,一是因為它們離得太遠,二是我們鼠目寸光。”

李鶴道:“晚輩受教了。”

老人道:“你來就是找我閑聊的?”

李鶴連忙道:“先前小友問了我一個疑問,說我們所在的這顆星星上,是否也擁有着類似于太初六神的神祇,我想起了一些往事,很是好奇,故來問問。”

老人看着李鶴身邊的白衣少年,道:“你如今的境界,知道太多反而不好。”

寧長久笑道:“這般世界,早晚都是一死,不如死得明白點。”

老人也笑道:“少年人确實豁達。”

李鶴心中冷笑,不就是仗着自己死不掉麽?

“既然你們來問了,那就實話告訴你們吧……”老人嘆了口氣,說道:“我活了上千年了,而太初六神的說法這幾百年來流傳下來的,它其實并不準确。據我的了解,在真正的上古時期,六神統治世界的年代裏,确實還有一位神,那位神就是你們口中所說的,這顆星所誕生出的神祇。”

李鶴與寧長久對視了一眼……居然真的存在第七神?

老人說道:“在很早很早以前,第七神便銷聲匿跡了,但我行走天下之時,還是發現了許多它留存下來的痕跡,那些痕跡我都收錄在了山峰深處,它們足夠證明确實有一位我們不知道的神,曾在世間出現過。”

李鶴連忙問道:“那後來呢?這位神祇後來去了哪裏?”

老人搖頭道:“我雖已一千多歲,但比起那段時代還是太年輕了……我花費過百年時間尋找它,但是找不到,它好像已經從這個世界上抹去了。”

他的聲音微顫,帶着些許的寒冷。

寧長久聽着他的話語,心思震撼。

這個世界誕生時曾有自己的神祇,後來那位神祇被殺死了……可按理來說,這顆星都應該是它的國,在自己的神國裏,怎麽可能被殺死呢?殺死它的又是誰?

寧長久心中駭然,立刻想到了一個可能性:“是太初六神?”

老人緩緩點頭:“我也是這麽想的。對于這顆星而言,太初六神才算是外來者啊,它們是外部六星力量凝結的影……作為國主肯定要鏟除外來者的,這是不可調和的矛盾,所以它,很有可能被六神聯手殺死了。”

他擡起頭,看着漆黑的夜空,嘆息道:“這顆星失去了它自己的神,這是很悲哀的事吧……這件事我一千年前就知道了。”

知道了一千年,便也獨自悲哀了一千年。

他的話語遙遠得像是星星,說話之時似學者也似巫師。

寧長久問道:“失去了神,對于這顆星辰有影響嗎?”

老人道:“肯定是有的,但具體有什麽,我也不知道。唉,很多年前,我也曾發瘋似地探究過這件事,但最後,我走遍天下,也只在天河之底找到了一塊石碑,那塊石碑誕生的年代,恰好是我推算的,第七神隕落的年代。”

李鶴眯起眼,連忙問道:“石碑上寫了什麽?”

老人道:“石碑上只有兩個字,而我譯出的答案是……”

老人像是說出了埋藏在心中最大的秘密,瞳孔明亮得宛若星辰。

“火種。”

……

……

洛書樓外,天藏最後一次施展了崩壞。

地面像是蒸幹的湖水,不停地下陷,将洛書樓的領域由峽谷變成了深淵。

洛蒼宿持着刀立在風暴的最中央,他的半麟之體散發着神性的光輝,手中的熔岩巨劍竟在這尊太初大神的身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傷口。

天藏痛吟着,它本就殘缺,意識更是不齊全,宛若瘋子。

它在施展崩壞之時,與岩石相連的另一半身體也随之崩壞。

它沒有傷到洛蒼宿,反而重創了自己。

洛蒼宿看着它,目光悲哀。

天藏身軀垂到在地,它破損的鱗甲之後,已經隐約可以看到那刻重燃起焰火的神明之心了。

洛蒼宿舉起了劍。

他要配合着第九柄鎮仙之劍,給它最後的一擊。

他劍還未舉起,神色卻忽然變了。

洛蒼宿猛然看向了身後。

身後,鎮仙之劍已經化流火而來,它的目标不是天藏,而是懸浮空中的自己!

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鎮仙之劍失去了控制?

瞳孔瞬間被火焰填滿。

餘光的一角中,他隐約看到遠處的洛書樓上,一截美麗的衣裳在星空下飛舞。

一如當年冰海上的驚鴻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