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仙劍來時

風聲從耳邊呼嘯而來。

寧小齡一時間竟沒有辦法抗衡那種力量,身形疾速下墜。

下墜之間,寧小齡竭力平衡,揮劍向下斬去,直削他的天靈蓋。

寧長久手臂猛然地發力,如掄鐵錘一般将少女的身子掄下,寧小齡身形旋轉,那斬落的一劍偏離了方向,緋色的劍氣撞上了閣樓,木梁紛紛破碎,高樓朝着他們所在的方向墜落下來。

寧長久松開了手,身形疾退,避開那塌陷的閣樓,而寧小齡的腳踝上,卻又纏上了煩人的絲線,那絲線與地面勾連,牢牢地定住了她的身體。

高樓巨大的陰影很快傾覆,遮掩住了她嬌小的身軀,巨大的崩塌聲也撞擊中響起,少女的清嘯聲帶着一些疼痛的意味,她身後的狐尾如飓風般轉動着,那朝她撞來的高樓,在她狐尾的撞擊之下,無數木柱破碎開裂,喧雜的聲音暴亂地響着,片刻之後,高樓的廢墟裏,一個雪白的身影再次拔出廢墟。

寧小齡抹了抹嘴角的血,她擡起手臂,垂下的指彎之間,勾着幾條黯淡的絲線,她冷笑道:“這就說你說的天地間無形的魚線?哼……煩人倒是煩人,但也僅此而已了。”

寧小齡手指一捏,那些靈力構成的柔韌絲線紛紛破碎,她撣了撣自己道袍上的塵土,眉頭皺起又舒展,似笑非笑。

長街的那頭,寧長久白衣破損,臉色更是比衣裳還白,先前的一系列或虛或實的攻擊,顯然也耗費了巨大的靈力。

他的紫府氣海宛若一座不大的潭水,那潭水乍一看猶如枯井,哪怕是陸嫁嫁也沒有探查出異樣。

沒有看到只是因為潭水太深,那些從寧擒水身上汲取到的靈力雖也是個不小的數目,但是沉入氣海深處,卻幾乎不可察覺。

但無論如何,這潭水終究只是死水,這副凡人之軀汲取天地靈氣的速度太慢,根本無法彌補氣海的虧損。

而寧小齡恰恰相反,她在不停消化着那老狐殘存下來的記憶碎片,消化着那妖種中蘊藏的魔力,境界依舊以一種不疾不徐的速度攀升着。

此消彼長之間,寧長久的勝算只會越來越渺茫。

寧長久看着她,忽然道:“你其實不想殺我。”

寧小齡瞳光驟然一厲,“你在做夢?”

寧長久道:“你妖種上的魔性已被暫時壓下,你不是老狐,你是寧小齡。”

寧小齡冷笑道:“你當我是你那個傻師妹?看來你真的是在做夢啊。這副愚蠢的身體,我占據了她,才是她的幸運。”

寧長久搖頭道:“你騙不了自己,你是寧小齡心底勾起的惡念,所有的惡念,或大或小,哪怕只是一閃而過的念頭,都被妖種無限放大,占據你原本的心神。”

寧小齡沒有憤怒甚至沒有冷笑,她忽然出奇地平靜:“你說得對,但是我喜歡現在的我,身體裏那個念頭好像還在勸我放過你……呵,她難道不知道,你根本不是她的師兄嗎?”

寧長久沉默了一會,道:“或許你說的對,但我覺得她就是我師妹。”

寧小齡豎瞳一凝,身後的狐尾大如高樓,将她的身軀襯托得格外嬌小。

她冷冰冰地看着寧長久,道:“你本來就不是!你和我一樣,在那一夜之後,都被附身了,而你還在一直騙着自己,到現在都沒有弄明白自己究竟是誰!但附身你的,終究不是什麽惡人,我哪有你這般幸運,寄居在我身體裏的……是魔鬼,不過幸好,你優柔寡斷,沒有聽這個蠢貨的話殺我,要不然我也沒有生根發芽的機會!”

她盯着寧長久的臉,希望從他臉上看到一絲懊惱,看到一絲後悔。

但是都沒有,依舊是那該死的冷靜。

寧小齡繼續道:“你道法高妙得不可思議,還未入玄便可以與我纏鬥這麽久,你上輩子應該是個很了不起的人吧?是誰殺了你,讓你淪落到需要奪舍一個凡人的地步?”

寧長久道:“這個問題我回答過你了。”

寧小齡一怔,此刻她也無法想起些什麽。

寧長久沒有過多解釋,只是道:“你現在還有機會徹底驅除魔性,若是将來妖種大成,反而會吞噬你的意識,你現在再多的努力,都不過是為那老妖轉生作鋪墊罷了。”

“休想騙我,那頭老狐已經死了,死得幹幹淨淨了……”她嘴上如此,心中卻閃過一抹恐慌,接着殺意大盛,道:“你還在等什麽?讓我看看你還有什麽手段?你該不會是在等人吧……那趙襄兒和陸嫁嫁此刻恐怕還沉浸在殺死大妖的喜悅裏,哪裏能想得到我?”

寧長久沒有打斷她的話,他知道她說這麽多,為的不過也是蓄勢。

她也被自己游移不定的身形弄得煩心,所以她要創造出一把鎖,将自己困住,然後一鼓作氣直接殺滅。

她不疾不徐的話語仿佛咒術,周遭的空氣都變得愈發黏稠。

這道鎖正在靠近。

寧長久忽然閉上眼,以指抵住自己眉心。

寧小齡一震,還沒明白他要做什麽,一道鋒銳的殺意便已抵上了背心。

寧小齡來不及回身,她驅動巨尾,猛然拍向了那殺意的來處,長街之上,一聲震響驟然暴起,滿地的青磚碎裂、震起,在地面上如浪潮起伏,少女轉過了身,向着那道偷襲來的白光伸出了手,接着她慘哼了一聲,小腹一收後背拱起,似被什麽東西刺穿了過去。

那是一柄劍,突如其來的劍。

那是陸嫁嫁的佩劍。

先前陸嫁嫁與老狐便在這條長街上戰過,後來陸嫁嫁走了之後,寧長久便以此劍糾纏老狐,而他用換身符離開之際,也并未帶走此劍,而這等仙劍與妖氣天然相沖,所以老狐權衡之後也沒有拿走。

于是這柄劍便一直落在這條長街的另一頭。

此刻在寧長久的驅使下,那柄劍無聲地穿過長街,直取她的背心。

那一劍極快,快得令人發指,快得讓人感覺速度足夠快便可以填平境界上的鴻溝!

于是那一劍便真的刺中了寧小齡。

少女的慘哼聲響起,她握着那劍身,雙手鮮血淋漓,半截劍尖卻依舊刺入了小腹中。

寧小齡半屈着身子,她的妖血淬上劍鋒,如火焰般燃燒了起來。

周圍震起的碎石很快被碾成齑粉,在驟起的妖風中轟然散開,以寧小齡和那柄劍為中心,仿佛單獨隔成了一個領域!

她與那劍死死抗衡,心中極為不解,寧長久憑什麽有這麽精純的劍意,怕是陸嫁嫁親自出劍,也不過如此了吧?

寧長久依舊死死地摁着眉心,手指幾乎要陷入額頭裏。

他道法精妙是因為他上一世足足修道十二年,而另外十二載,他修的是劍。

若是靈力足夠,他可以馭氣為劍,馭萬物為劍,更何況是真正的劍?

氣海中,他的靈力瘋狂燃燒,如烈火上煮沸的水。

……

僵持的時刻裏,時間緩慢得像是靜止了一般。

寧長久靈力終究有限,他松開了自己眉心的手指。

寧小齡似感覺不到疼痛一般,抓着那劍鋒,将那仙劍硬生生地拔出了自己的身體,她漠然回頭,望向數丈開外的那個罪魁禍首,眉目間的殺意幾可噬人。

長街上風雷乍起,寧小齡抓起那把劍,直接擲向了寧長久,同時,她身形消失原地,如箭般沖了過去,竟比那劍飛行的速度更快。

嗤然一聲間,那柄劍砸入了寧長久原本所在的位置,寧小齡足尖踩過劍柄,向着寧長久遁逃的方向追了上去。

數丈的距離被一下子拉近,寧小齡對着寧長久的後背拍出了一掌,掌間被仙劍割開的傷口還未愈合,鮮血飛濺而出化作一只只細小的火蝶,依附上他的後背。

寧長久同樣不再有隐藏,寧小齡的攻擊太過兇狠狂暴,只要稍有不慎,自己也會很快淪為她的爪下亡魂。

那顆妖種似被徹底激發了出來,身後三條虛幻的尾巴之間,又生長出了一條,并且開始暴漲。

那柄仙劍雖然重創了她,但是妖種兇性被激起之後,她反而因此融合了更多妖力,竟然隐約要沖破長命境的瓶頸,跻身紫庭第一樓!

寧小齡自己也怔住了,随後心中狂喜,那顆妖種不停跳動,提供着幾乎源源不斷的妖力,修複着她身體的傷口。

寧長久左躲右閃,竭力避開她的攻擊,而寧小齡的動作越來越快,如真正的靈狐,只能看見雪白竄動的影子。

短暫的奔襲裏,兩人一前一後,已将兩條大街的街面盡數摧毀。

寧小齡一邊嘗試着叩開長命境的瓶頸,一邊緊追不舍,她要在皇宮那邊察覺到自己之前,搶先将寧長久誅殺。

在她眼中,這個名義上的師兄,明明境界最低,但比趙襄兒和陸嫁嫁對自己的威脅更大。

而這場戰鬥,已經持續了半個時辰。

她實在不敢再拖下去了。

……

而此時,唐雨剛剛入殿,将老狐可能未死的消息與關于那對師兄妹的事情告訴了趙襄兒。

趙襄兒快步奔出大殿,擡頭望去,她忽然知道自己忽略了什麽。

向紅尾老君這等大妖,消散于世間之後,那些靈氣應該會散還于天地,形成壯觀的妖雲,下一場鋪天蓋地的雨。

可是今晚老狐死後,天清氣朗,彎月如眉,那本該出現的妖雲去了哪裏?

也是此刻,白衣玉立的陸嫁嫁忽然心神一動,她駭然睜眼,望向了皇城的某個方向:“明瀾……”

明瀾是她的佩劍之名。

當日與老狐一戰散落在外,至今還未尋回。

而她的心中,忽有劍鳴響起。

……

……

(一個小時到了(x))

第 34 章 :小院之戰

天地間的一切都在此刻晉入一種妙不可言的境界,哪怕寧長久一指點出的身影,都像是靜止了下來。

寧小齡也陷入這種詭異的平靜裏,她知道這是虛假的,寧長久并未靜止,那蘊含着道門真意的一指,此刻依舊不停歇地在朝着自己推來。

宛若白狐的少女妖力再次暴漲,她對着四面八方的空間悍然出拳,那拳太快,帶出了一連串消逝不盡的殘影,密不透風地護住了自己的周身。

她無法确認寧長久真正到來的方位,所以便只能用這個耗力的笨辦法,但她并不在乎,因為他知道寧長久此刻的境界根本無法維持此法太久。

地面上,那些法陣凝結成的金線忽然如山岳般浮起,那些金線像是水,一點點漫過她的腳,向着她的全身攀附過去。

寧小齡強忍着撕裂腳踝的痛意,下身猛地一擰,那些金線一下割入她的肌膚,那滲出的妖血卻化成了火,沿着金線開始燃燒。

妖火之下,那些堅韌的金線很快成灰,寧小齡的身子終于從地面上拔出,她妖力湧動,飛快修複着腳踝處的傷,與此同時,一雙雪白的眼睛敏銳地掃視過四周,尋找着一切異常的靈力波動。

事實上寧長久并未消失,只是那種靜太過平靜,仿佛他就是一株草,一片塵,一縷遠道而來的月光,而這種平靜卻是蒙在寧小齡浮躁道心上的塵,如障目之葉,讓她産生了短暫的錯覺。

這一指再次出現之時,指間凝的是一個“坐”字。

終于來了……

寧小齡心念一動,收至腰間的拳頭焚燎着火焰如流星般沖拳而出,她身邊那些凝兒不散的殘影此刻盡數消散,化作銳利無匹的妖力凝于拳尖。

她想要憑借境界的碾壓一擊将其斃命。

可那一拳遞出之後,寧小齡瞳孔卻微微收縮。

那一拳并未觸及實質,磅礴的妖力直接撞上了法陣,那些金線微微黯淡,一時間難以進行攻擊,而寧小齡的腦後,卻有一根雪白的手指探出,直接點了上來。

那是真正的“坐”字。

一字點落,寧小齡的大腦驟然放空,她雙腿微軟,竟有種抑制不住的,想要盤膝打坐的沖動。

緊接着的一字是“忘”。

忘字點落,亡字先行,心字緊随其後。

寧小齡下意識地驅使那幻影般的狐尾,如大浪拍擊般猛地向身後打去,寧長久身形已然退後,他十指綻開,變幻清影萬千,其間有箓法、有桃符、有道劍,一并護于身前,打散那些狂暴流竄的妖力。

那齋字未出便被打得粉碎。

而寧小齡卻沒有進一步地追擊,那“忘”字打入她的識海之後,她雪白的眸子驟然變得無比空洞,嬌俏而冰冷的小臉上,露出了掙紮迷茫之色。

那是忘恩負義的忘,也是沒齒難忘的忘。

她看着眼前的少年,檀口微張,聲音顫抖道:“師……師兄?”

緊接着,這抹意識又被瞬間占據,她的聲音轉瞬冰冷:“去死。”

她抱着腦袋,發出一聲凄厲長嘯,似要将寧長久的道字直接碾碎于識海之中。

寧長久手指一勾,那些起伏的金線如巨網般罩來,每一道都是淩厲而鋒銳的匕刃。

寧小齡一邊抵抗着識海中意識的入侵,一邊憑借本能散發着狂暴的妖力。

她此刻就像是一座決堤的大湖,妖力滔滔,那些金線是浸入水中的網,在妖力的浪潮裏起起伏伏,無法靠近。

這道法陣是寧長久這些日子耗費極大的心力埋下的,為的便是今日。

而如今短短一刻鐘不到,便要被寧小齡的妖力沖擊得靈氣盡失,搖搖欲碎。

寧小齡低垂着頭,黑發無風而動,在随着那些黯淡的金線瘋狂亂舞,她仰起頭,爆出一聲清嘯,眸子中的迷惘之色如被流水沖刷去的塵埃,再次清明。

所有的金線被頃刻撕成粉碎,周遭的清靜也在此刻被打破,妖力如滾地驚雷,風卷殘雲般向着四周擴散,土地如被數百只牛一同犁過,破碎不堪,塵土草屑再次被大風卷起,連落到此處的月光都顯得微微扭曲。

寧長久沒有浪費靈力庇體,那原本纖塵不染的白衣上很快半身塵土。

寧小齡看着他的衣服,滿意地笑了笑,她厭惡着世上的一切美好,尤其是看到寧長久那始終處變不驚的面容時,心中便會激起滔天的怒火。

她想要撕碎這張平靜的臉,斬去他的手腳,然後以妖力為刃千刀萬剮,她想要看看他真正面對死亡之時,還能不能保持這份令人生厭的平靜。

她的眸子越來越白,白得映出了寧長久的身影,少年盯着她嗜血般殘忍的面容,将所有多餘的情緒斂于道心深處,他再次出指,于空中虛畫,又是四字“澹然獨靜”。

這次他緘口不言,唯手指快速虛畫。

“真麻煩。”寧小齡冷冷說了一句,豎掌揮臂,斬出一道雷霆,轟向寧長久所在的位置。

那道雷霆将身後的院子轟然炸開,碎石飛礫間,寧小齡燃火般的拳頭又至,她明明只是十四歲的嬌小模樣,但身體間瞬間爆發的力量,仿佛可以瞬間打斷兇獸的脊骨。

轟然一聲裏,向後反噬的拳風将她的長發吹得向後抛氣。

可是這一擊又落到了空處。

寧小齡眉頭蹙得幾乎要碰在一起,她盯着眼前的深坑,咬牙切齒。

她明明有足以碾壓對手的力量,但是她的每一個雷霆萬鈞的拳頭,都像是打在了軟綿綿的棉花上,對方出的盡是陰招損招或者幹脆不知用什麽手段避而不戰,偏偏讓她沒有機會直接進行正面力量的抗衡。

少女狐尾甩動,如大風中亂竄的火焰。

她環視四周,一雙妖目卻捕捉不到寧長久的蹤跡,仿佛他就那樣憑空蒸發了一般。

寧小齡冷笑一聲,殘忍笑道:“既然要和我玩躲貓貓,那我先去碾死其他蝼蟻吧。”

話音才落,她身後的虛空裂開,一只骨節分明的修長的手從中探出。

寧小齡耳朵微動,在那虛空裂開的一瞬間,猛地回頭,一拳轟出。

那只手卻直接抓住了她的拳頭。

他的手很穩,沏茶時一滴不濺,綁繃帶時更是整齊得挑不出任何瑕疵。

此刻哪怕那拳頭來勢洶洶,他依舊穩穩地接住了。

只是僅僅這一拳,便打掉了他蘊藏的小半靈力。

寧長久悶哼一聲,另一手并指點出,閃電般觸及她的眉間。

寧小齡回頭的剎那,便正好撞上了這并指的一點。

少女雪白的眸子驟然一黯,隐約可以看見瞳孔淡灰的顏色。

那雙眼睛裏再次露出了些許的迷茫,寧長久深吸了一口氣,手指一擰,想要渡入更多靈氣。

但寧小齡那顯露出的灰色瞳孔,剎那間便豎成了一線,像是蛇的瞳孔。

寧長久心中一凜,瞥見少女的嘴角不知何時勾起了一抹陰嗖嗖的笑,他想撤身之際,她卻驟然擡手上撩,一邊格開那擒着自己右拳的手,一邊撞上他另一手的穴位,然後反手将其抓住。

“抓到你了。”寧小齡先前的冰冷褪去,嬌滴滴地笑了起來,就像是一只真正的狐妖。

這是寧長久第一次露出吃驚的神色,他先四字真訣的“獨靜”二字破開虛空,如蟬蟄伏,再破空而出,将“澹然”二字自她眉心打入,試圖破除她妖種上的魔性。

只是哪怕妖種上魔性祛除,她依舊是妖,真正的妖,怎麽可能變回寧小齡?

這剎那的變故在寧長久的道心上激起了微微漣漪,卻沒有讓他真正慌亂。

“你還未入玄竟可以施展出長命境碎虛空的手段,看來你身上藏着讓我都垂涎的秘密啊。”寧小齡柔柔地笑了笑,月牙般的眸子裏爆發出貪婪的顏色,話語間,她指甲飛速生長,鋒銳如鋼鐵,一下向他的心口掏去,在空中斬出三道血影。

那利爪直接刺中了胸口,卻沒能伸出。

寧小齡臉色一變,旋即又推了一掌,寧長久胸前白衣碎裂,露出了藏在其後的東西。

那是一個純白色的面具。

那是陸嫁嫁贈送給他們的面具,他一直放在胸口,此刻便如護心鏡一般抵擋了那致命的一擊。

寧小齡臉色一變,她不确定那是有意為之還是巧合。

若是巧合便是他命好。

若是有意為之……他是不是也算到了接下來的招式?

這個念頭很荒誕,卻真真切切地出現在了寧小齡的腦海裏,只是……這怎麽可能?一個入玄境都不到的普通人而已。

她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想要直接将這面具摧去。

寧長久同樣反擊,一掌直接推向寧小齡的額頭。

寧小齡沒有抽手反擊,因為她能預感到那一掌的威力,根本傷不到自己。

寧小齡妖力催發如刃,誓要直接摧破面具,貫穿他的心口。

而寧長久這一掌則是軟綿綿地印上了她的額頭。

那一掌确實沒有激起任何漣漪,比寧小齡想象中更輕,輕的像是一片落在額頭的鴻羽。

但越是如此,寧小齡心中的不安便越劇烈。

她感覺自己只差一點便可以打破這個面具,而那個剎那,本能卻讓她抽回了手。

一道雪白的光刃在寧長久的胸口和寧小齡的手掌間亮起,如白泉噴湧,如銀刀亮鞘。

那是劍氣。

蘊含在這面具之中的劍氣!

這是陸嫁嫁随身佩戴的面具,她身為谕劍天宗的重要人物,所佩之物定然不凡,更何況與老狐相鬥,那面具都未破碎。

寧長久這一掌不過是虛晃,為的只是激發她速戰速決的欲望,然後激發出這面具中自我反擊的劍氣。

當時陸嫁嫁将面具留給他們時,說了一番關于這面具的言語,便是有讓他們借此自保之意。

劍氣如無數根細小銀針構成的瀑布,那是面具被壓到極致之後反彈出的劍意,速度快得匪夷所思。

寧小齡慘哼着後撤,身後虛幻的巨尾猶如巨大的毛氈,一下子覆蓋住了她嬌小的身軀。

雪白的劍意如山洪湧去,萬千銀針暴雨梨花般落在她巨大的狐尾上。

那本就虛幻的狐尾在劍氣的沖刷下顯得更加透明。

她雙腳一前一後死死抓地,如大浪之中頑固的礁石。

寧小齡雙手環胸抵抗着劍意侵蝕,但那巨尾越來越小,于是她只好漸漸地單膝跪地,才能躲在那尾巴構成的繭衣裏。

她咬牙切齒地抵抗着那劍氣洗刷,每一刻都顯得無比漫長,她的身體感覺有無數針芒同時紮下,忍不住顫抖起來,眼中怨毒之氣愈來愈重。

終于,劍氣洗盡。

寧小齡松開了護身的巨尾,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她豎瞳變得更細,細的幾乎不可見。

她的眼睛裏竟有幾分妒恨之意。

“陸嫁嫁……”寧小齡聲音怨毒而冷漠,道:“等我殺了你,再去殺她。”

只是寧長久的身影再次消失,她的目光四下掃視,尋找着他的蹤跡。

她越發覺得煩躁,惱怒,心中那顆妖種如心髒般擂動着,沉重地叩擊心扉,渾身上下的血液便也随之感到躁動。

她越來越沒有耐心了。

寧小齡搜尋的視線猛地上擡,然後眯起。

只見那院外的閣樓上,立着一個白衣少年的身影,正居高臨下地看着自己。

寧小齡懶得多想,手臂一抖,掌心之中,直接凝出了一柄緋紅色宛若水晶雕成的長劍。

她身子一躍,踩上破碎的院牆,借力一蹬,身子直接高高拔起數十丈,三條巨尾于空中拖成一線,在她接近寧長久之時又猛地展開,随着她那緋色劍光一并斬出。

那劍光劃出飽滿的弧線,如閣樓檐角處挂起的緋色月亮。

寧長久的身影被一劍斬去。

“道門換身符?”寧小齡微驚。

忽然,眼角的餘光裏,她瞥見一個黑影從下面一層的屋頂上掠過,接着,她感覺身體一重,有什麽東西抓住了自己纖細的腳踝,拖着她的猛然下沉。

……

……

(第一更。一個小時後下一章!)

(感謝書友一顆紅小豆、寧長久的打賞!謝謝書友支持呀~)

第 33 章 :妖種

那是半個時辰之前。

自血羽君遁走之後,皇城裏的妖雀也随之散去,許多平日裏尋常可見的鳥雀終于戰戰兢兢地從巢中飛出,來到了這座熟悉卻破碎的城池裏。

一只羽毛棕灰尾羽短小的麻雀落在了一間不起眼的院子裏。

那間院子的牆壁已經坍塌了大片,破碎的石縫間還殘留着些許血腥的味道,可那屋中的燈火卻是平靜,窗紙上透着的昏黃光暈像是落日前的天邊,也像是少女臉上輕輕敷抹的胭脂。

小麻雀烏溜溜的眼睛盯着那間房間,它喜歡那種顏色,那種顏色能帶來安寧的感覺,就像是這座沒有妖雀聒噪後的城。

忽然之間,小麻雀機靈地擡起頭,目光落到了雲下——初晴的夜空下,墨色的雲越來越淡,而那深藍色的天空間,卻有着一抹不和諧的緋色的光,望上去就像是天空中游走過的長蛇。

小麻雀畏懼着蛇,它抖了抖身子,想要振動翅膀離開。

可是它忽然看到,那條蛇竟真的朝着自己的方向來了,它畏懼地飛起,來到了更高更遠的房梁上,小心翼翼地向下張望。

那條緋色的蛇不是沖自己來的,它是由無數星星點點的紅光凝聚成的蛇,它自天空中游曳而下,悄無聲息地潛入了那間院子裏,沒有過太久,那間院子裏的光便肉眼可見了晃了許多下,然後猝然熄滅,一片漆黑。

打鬥聲從裏面傳了過來,接着窗戶破了,大門破了,哪怕是高高在上的屋頂,也被捅破了一個洞。

小麻雀感覺到一絲極其危險的預兆,它立刻振翅飛走,在夜色中發出一聲預警般的短促鳴叫,只是剛剛經歷了大難中的人們,還沉浸在妖邪伏誅的喜悅裏,自然是無法聽到的。

……

皇宮中異變發生之際,寧長久便心中微動,有所察覺。

此刻,火爐上的水已經煮開,寧長久提起鐵爐站在桌邊,沏了一壺茶,因為水溫滾燙,所以壺需要端的很高,讓熱水在下墜的過程中冷卻,落入杯中沖開茶葉時,便是适宜的溫度。

這是寧長久記憶中多年的習慣,所以手法很是娴熟,落入杯中時一絲都沒有濺出。

“每個人的每個動作都可以暴露出很多東西。”寧長久将那瓷杯推到了寧小齡的面前,笑道:“如今回想起來,剛蘇醒的那日,我為了你倒了杯熱水,便是那倒水時的手法,讓你心中産生了懷疑。”

寧小齡猶豫了一會,點了點頭,她端起瓷杯抿了一口,不得不承認,師兄沏的茶比自己大碗泡的,确實要強上許多。

她放下杯子,看着眼前一身白裳的少年,問道:“那日師兄坐在椅子上,将手舉在半空中一動不動的,是在幹嘛?”

寧長久道:“我是在垂釣。”

寧小齡想起了今日陸嫁嫁問他擅長什麽,他的回答便是垂釣。

“垂釣?釣什麽?”寧小齡問。

寧長久答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小時候養成的習慣,那時候二師兄給了我一根木棍,讓我去河邊,不用絲線不用魚餌釣上一條魚來。”

寧小齡驚異道:“這怎麽可能呢?”

寧長久道:“當時我也不明白,後來我才知道,這個世界上是有無數看不見的線的,那些線勾連着世間的一切,只要我們能夠把握這些線,就能掌握世間的一切,那是上天真正垂落人間的魚線。”

寧小齡在身邊的空氣裏抓了抓,搖頭道:“我才不信。”

寧長久微笑道:“我以前也不相信,那時候我拿着那根木棍在河邊坐了一天,恰好有條魚停在木棍的陰影下,我啪得一下敲暈了它,然後撈了回去給師兄交差。”

寧小齡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問道:“你師兄就沒有罵你?”

寧長久也笑了:“眼疾手快也是本事,為何要罵?”

寧小齡想了想,也便不笑了,她問:“那你現在也在釣什麽嗎?”

寧長久半開玩笑道:“當然是釣一只潛在水下的小狐貍啊。”

寧小齡嘆息道:“師兄你不适合說笑。”

于是寧長久真的不笑了,兩人之間唯有兩盞茶冒着淡淡的熱氣。

寧長久忽然看了一眼窗,目光卻像是可以透過窗紙落到更遠的地方。

“那頭老狐敗了。”寧長久忽然說。

寧小齡瞪大了眼,她感知着與自己的先天靈根深蒂固的妖種,雖覺得不可思議,但妖種的反應不會騙人,這妖種的本體已經破滅,于是這枚妖種便成了無根之萍。

每個大妖修行到較高的境界後,都能如樹開花結果般凝出一顆自己的妖種。

這顆妖種相當于自己的另一顆心髒。

它只能嫁接到與自己同宗同源的土壤裏,要不然被嫁接者會立刻發瘋暴死,而妖種同樣代表新生,哪怕本體死去,妖種還有可能重新生根發芽,再借助那些未散的靈智,完成新生。

而越是強大稀有的妖族,想要找到與自己同宗同源者極難,所以當這個先天靈為狐貍的少女出現在皇城時,那紅尾老君第一時間便醒了,他幾乎動用了所有自己可以影響到這座皇城的力量,投出了那枚無形無影的妖種。

而那天夜晚,寧擒水拍開了她身體的靈竅,讓那些冤魂厲鬼魚貫而入,這些冤魂厲鬼便是風,而那枚被老狐投出的種子,則是被風吹起的蒲公英的種子。

種子落地,生根發芽,便與先天靈息息相關,再難割裂。

只要這顆種子還在,寧小齡便遲早會成妖入魔。

所以那天夜裏刺殺,若是寧長久不及時趕到,這顆妖種便會被提前激發,後果不堪設想。

而若是那老狐真的逃出地宮,他便會收回這顆種子,将其中蘊含的妖力和妖種依附的先天靈一并吞下,若是老狐身死,這枚妖種便會将這具身軀當做新的土壤。

所以無論如何,寧小齡都難逃一死。

最初的夜晚,她聽到那個老狐通過妖種說與自己的話,徹夜難眠,但為了不讓師兄看出端倪,表面上還是無憂無慮的樣子。

其實這些天,那妖種便早已在潛移默化地影響她,甚至想徹底占據她的身軀。

妖種的魔性沁染已入膏肓,這是在劫難逃的死局。

寧小齡靠在椅背上,像是被抽幹了所有的力氣,方才的言笑晏晏仿佛只是她最後編制出的虛幻夢境,她有氣無力地道:“師兄,我們的命真的不好。”

寧長久道:“有時候,一張招鬼的符,改動幾個筆畫,可能便會成為驅邪的符咒,這世上很多事情都可以如此改變,然後産生截然不同的效果,魔是由靈演化而立,自然也能颠倒回去。”

寧小齡道:“我可不會改符……”

“沒事,師兄擅長這個。”寧長久看着她的臉,平靜道:“睡一覺,醒來就好了。”

寧小齡捧着臉,懊悔道:“如果我早點将這件事告訴你,是不是可以改變很多?”

寧長久道:“我早就知道了,所以你不要多想。”

寧小齡察覺道外面的異動,道:“師兄,其實我知道你可能不是你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我內心裏總覺得,你還是我師兄。”

寧長久揉了揉她的腦袋:“一直都會是的。”

窗外,麻雀短促的鳴叫聲響起。

一條緋紅色的長蛇蜿蜒而入,穿透一切障礙,如溪水奔壑般湧向寧小齡的身子。

寧長久攔不住,事實上,他也沒有打算攔。

他一直在等的便是這一刻的到來。

只有将那頭老狐真正引出,他才有機會在不傷及寧小齡性命的情況下将妖種剝離。

那緋紅色的長蛇便是老狐最後凝而不散的精魄。

此刻緋色長蛇如魂蟲一般纏繞上了她的身軀,寧小齡絕望地盯着眼前,眼眶中眼淚流了出來,而僅僅是片刻,那雙水靈靈的眸子裏,瞳仁幾乎看不見了,變得一片蒼白。

一條雪白的尾巴自她身後掙出,搖曳着巨大而虛幻的影子。

寧小齡身下的木椅倏然碎裂,她木然起身,怔怔地看着前方,身上散發出極其詭異的氣息,似妖魔也似神明。

寧長久與那雙雪白的眼眸對視了片刻。

寧小齡看着他,思考了片刻,不确定道:“師兄?”

她的聲音變得極冷極淡,這聲師兄裏幾乎感受不到任何情緒,更像是一塊捂在胸口慢慢融化的冰。

眼前的少女妖力在幾息之間暴漲,那畢竟是老狐六道破碎神魂的精華所在,此刻凝結在一起,若非受限于寧小齡本身,此刻應該能瞬間破入紫庭。

但是哪怕長命巅峰,此刻這座城中,四鑰匙靈性暫失,仙劍重新封入甲子殿,皇宮殺陣被毀,陸嫁嫁傷勢未愈,哪裏還有可以阻止她的力量?

寧長久看着她的眼睛,道:“你來了?”

寧小齡漠然地看着他,道:“有時候我真的分不清,你是虛僞的冷靜還是真正的平靜。”

寧長久道:“我也分不清你是誰。”

寧小齡周身妖力湧動,如大風起伏于道袍之間,她一手負後一手掐了個道訣,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那頭老狐貍已經死了,你師妹也快死了,我是我,我還沒有給自己想好名字。”

她是寧小齡的先天靈,是那頭斷尾的雪狐,如今借助妖種承受了紅尾老君死後殘餘的妖力,境界陡然攀升,直接反客為主,占據了寧小齡的意識。

寧長久點點頭,道:“你不是師妹就好,我可以放心殺你了。”

寧小齡屹然不動,身後雪白的狐尾幻影依舊在增加,她盯着寧長久道:“我知道世上有許多不凡之人,你或許是其中一個,但你此刻連入玄境都沒有,憑何殺我?”

話語間,寧小齡身影卻驟然後退,一根雪白的手指已不急不緩地點來,那指尖光暈缭繞,仿佛燃燒着世上最純粹的聖火。

寧長久的神色平靜而認真,這是那天夜裏他點出的一指,封魔一指。

寧小齡後退三步之後,身後已經生長出的數道細長狐尾如孔雀開屏般炸開,然後逐漸凝成兩道較粗的毛絨絨的長尾。

這是她第一次戰鬥,雖然那老狐的精魄之中藏有許許多多的戰鬥經驗的碎片,但她還沒有時間去安靜消化,此刻,她有些緊張。

但是這抹緊張只是一瞬的,境界碾壓帶來的自信很快讓她冷靜。

她也點出了一指,指間燃燒的是狐火,于是整座屋子一下充斥着緋色的亮芒,仿佛藏着一輪大日,寧長久那一點微弱的火光似是随時要被吞滅傾覆。

但是僅僅片刻,那狐火撞上寧長久的手指,兩者竟然相抵,一同寂滅,屋內的光芒只是昙花一現,轉瞬又被黑暗吞噬。

片刻後,房梁破碎,屋瓦坍落,木窗木門紛紛碎裂,寧長久身影摔入院中,那白衣的背衫上赫然是三道爪痕。

寧小齡的身影轉瞬也至,她破屋頂而出,高高躍起,靈巧着地,正要奔殺向寧長久之際,腳下卻忽然被什麽東西絆住了。

一道金色的光如細線般纏繞上腳踝,那細線深埋在地底,此刻如漁網從水中撈起,那些金色的細線紛紛顯露,密集地交織在院子裏,無聲起伏,似萬千縱橫交錯的弦。

“法陣?”寧小齡第一時間反應了過來,腳卻無法掙脫。

寧長久一指點出,直指她的眉心,口中喝出四字:“坐忘齋心。”

那是當年山道碑亭上的頭四個字。

真言一出,滿天塵土飄然落地,細碎草屑靜靜垂落,星辰明月,高樓鳥雀,都似端坐蒲團而忘,萬籁俱靜。

……

……

(感謝書友粥粥大魔王、莫撒123的打賞!額……所以,欠一章,明天一定還!)

第 32 章 :婚書

此刻,陸嫁嫁也明白了她話中的意思。

她認為自己能夠僥幸存活,是那位娘娘冥冥中的安排,而那位娘娘那樣的人,也不可能會無端落子,既然讓她活着,肯定是因為有什麽事還需要她去做。

可如果真是如此,那麽那件事是什麽呢?

唐雨自己也不知道。

但她迫切地想要知道,因為她隐隐有預感,此事一定很重要,一定是關于殿下的。

哪怕她知道了娘娘對自己的算計,哪怕她方才也為自己的身世安排感到荒誕而惡心,但她依舊選擇相信娘娘,因為如果沒有她,自己早在那個出生不久的夜晚死去了。

此後種種,又有什麽比生命更重要呢?

陸嫁嫁問道:“如果真如你猜想的那樣,那應該是某件事,你知道,但是殿下不知道。”

唐雨立刻道:“只要稍大一些的事情,我都會立刻知會殿下,怎會有所隐瞞?”

陸嫁嫁掀開簾子,看着她的虛弱蒼白的臉,唐雨對上了女子那清澈如雪山溪水般的眼眸,一下子平靜了下來。

陸嫁嫁聲音清冷而柔和:“你仔細回想一下最近發生的事情,有沒有什麽古怪的事情?”

唐雨閉上眼,沉吟了一會,眼皮不停顫着,似是在快速回憶着最近發生的一切。

古怪的事……

唐雨忽然睜開了眼,不确定道:

“我遇到過一個少年。”

“少年?”

“嗯,他叫寧長久。”

“寧長久?”陸嫁嫁微凜,想着世上的事真是巧合,不過這少年确實古怪。

唐雨沒有注意到她的異色,繼續道:“他是趙石松請來的道士,為我驅邪看病,他一眼便看出當時的我是在裝病,半夜三更時候潛入我的房間,威脅我,向我打聽一些關于小姐的事情,而且……他很厲害,一下子便破了我的陣法,當時我想殺趙石松,也是他攔了下來。”

“很厲害?”陸嫁嫁曾檢查過寧長久的身體,資質平平,并無特殊之處,此時聽唐雨說他破陣,也只當是用了什麽奇-淫巧技。

“關于他的事,你難道沒有告訴趙襄兒?”陸嫁嫁問。

唐雨搖頭道:“我第一時間喚來了傳信小雀,将此事告訴了殿下。”

陸嫁嫁蹙眉道:“既然已經告知,那還有什麽疑慮?”

“不……”唐雨眼睛眯起,回憶道:“當晚和我一起出手的,還有另一個刺客,那也是我們的人,因為寧長久和他的師妹都涉及到了此事,為了不給殿下添麻煩,我們自作主張打算除掉他們。于是那晚,寧長久來我房間不久後,那個刺客便去殺她的師妹了。”

“寧小齡?”想起這個名字,陸嫁嫁腦海中浮現出那少女嬌俏可愛的臉,心中卻一陣寒冷,拳頭不由自主地篡緊了些。

這次唐雨也察覺到了她的異樣,她想了想,點頭道:“好像是叫這個。”

陸嫁嫁寒聲道:“那小女孩……可有什麽特別之處?”

唐雨回想道:“事後我曾與那個刺客私底下見過,他與我說起了那夜的場景,那個小姑娘身手極其靈活,仿佛有先天對于危險的感應,哪怕他偷襲之下連出數刀,竟也一擊沒有斬中,最重要的是……”

陸嫁嫁回想着那個少女,自己也曾探查過她的身體,她修行起步太晚,此刻連入玄境都達不到,僅憑直覺便躲過刺殺,确實很難想象。

她看着唐雨有些不可思議的目光,追問道:“最重要的是什麽?”

唐雨擡起頭,看着一襲白衣的女子,問道:“不知是不是那刺客看花了眼,那小姑娘……好像結出了先天靈。”

“什麽?”陸嫁嫁也吃了一驚:“先天靈?”

先天靈是與生俱來的靈,藏于身體的紫府中,擁有先天靈的人,修行之時相當于有兩個東西同時汲取靈氣,可以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而這世間,可以修行之人是千裏挑一,擁有先天靈者更是萬裏挑一,哪怕是谕劍天宗也不曾見過幾個。

寧小齡根骨竟比自己想象中還好……難怪她那天問起自己先天靈時,神色有些古怪。

不對,如果只是擁有先天靈,那也只能算是小姑娘藏拙而已,真正的重點肯定不在這裏。

一個想法電光火石般閃現在陸嫁嫁的腦海裏,她秀眉一蹙,寒聲道:“寧小齡的先天靈是什麽?”

唐雨仔細回想了一番,不确定道:“據那個刺客所說,是一個幼貓大小的生靈,好像是……斷尾的狐貍?”

那刻,陸嫁嫁心中劇凜,如有雷光閃過。

她的聲音都不自覺地有些沙啞了:“你……說什麽?”

唐雨看着她面若冰霜的臉,不知道她的恐懼來自于哪裏,便重複道:“若沒有看錯,那應該是一只狐貍。”

“狐貍……”陸嫁嫁閉上了眼,緊繃僵硬的身子一點點放松了下來,她嘆息道:“原來如此……我知道你們娘娘希望你告訴她的是什麽了……我帶你去見趙襄兒。”

……

殿後的玉泉清池之間,屏光掩映,霧氣濛濛,唯有撩水聲時不時地響起,一盞盞玉蓮花燈浮于水上,随着少女指間輕點,時遠時近,悠悠打轉。

晶瑩剔透的水珠自指點落下,滑過冰膩玉膚和少女曼妙起伏的年輕胴-體,消融着一天的疲憊,在那清清淺淺的漣漪裏,幾乎枯竭的紫府氣海中,靈力滿滿溢上,一如這滿池溫暖甘泉。

許久之後,趙襄兒才以浴袍裹身,自三扇紗制的屏風後走出,于霧氣中袅袅依依。

此刻她釋去了滿身殺意,便只是個娉娉婷婷的絕美少女,她自镂刻凰鳥的木架上取下了一身褒博奢美的長裙,試了試自己的身子,最終放下,只取了一件素色的單衣。

少女撩起此刻好似海藻般濕漉漉的長發,細眉的眉目如雨後的新月,薄薄的嘴唇微微翹起,泛着丹紅細膩的色澤,此刻她纖細雪白的脖頸,晶瑩剔透的耳垂,纖塵不染的玉靥之間,都泛着宮燈淡淡的緋色,只讓人覺得粉雕玉琢明豔動人,哪裏還有半點先前持劍淩霄斬大妖的凜然之意。

趙襄兒緩緩走到窗邊,眺望夜色,連綿的秋雨過後,夜間的晚雲間,一眉秋月朦朦胧胧。

她唇瓣微傾,回想起了以前坐在榕樹上看日落的時光,忍不住淺淺地笑了笑。

只是娘親自始至終沒有出現,在她心中依舊是一抹揮之不去的遺憾。

過往的十多年前,她也基本是被娘親放養的,漫山遍野的跑,唯有每年生辰之時,娘親會親自為自己煮一碗長壽面,而哪怕那時,她也總是輕紗遮面,哪怕生為女兒的自己,這十幾年前,也從未真正見過娘親的面容。

她想起了那無憂無慮的十多年,也想起了三年前自己以一敵衆之後忽然開竅了一般,竟開始刻苦修行。

那個榮國的劍子絕對無法想象,自己擊碎他劍鞘的時候,甚至還沒有入玄。

而如今,她借來的一身紫庭境界都還給了朱雀焚火杵,自身的力量依舊只是在通仙徘徊,距離長命還有一些距離。

三年修道如此,這在山上也是難以置信的神話,而以通仙境借助各種手段,最終斬殺了一頭曾跻身過五道之上的大妖,更是天方夜譚。

她本該足夠驕傲。

但不知為何,她的道心始終難以真正寧靜。

一身雪白單衣的少女想起了一事,随意扯過一件寬袖的對襟長袍披上,走進了夜色裏。

甲子殿中,暢通無阻,趙襄兒來到了最深處,将那柄仙劍供奉回了那青銅劍架上,然後轉過身,前往了另一座房間。

那房間裏堆積着許多熟悉的物件,那是乾玉宮被毀之後,從中搜羅中的許多東西,如今被一齊擺放于此。

趙襄兒憑着記憶找到了一個古舊的木箱子,所幸,那個木箱子沒有被大火燒毀,她打開箱子翻找了一通,從一些小時候收到的稀奇古怪的玩具下面,翻到了一封如書箋般折疊起來的書信,那書信已隔了十多年,卻不見古舊,正頁上的“婚”字依舊煥然如新。

這是一封婚書。

她六歲生辰那年,娘親将這份婚書交給了她,說書信上是她将來要嫁之人,婚書的期限為十年。如果她不願意嫁,這封婚書随時可以自行撕去。

小時候她懵懵懂懂,問了殿中的姐姐,那姐姐支支吾吾神神秘秘地告訴了她“夫君”二字,小姑娘不以為意,只當是什麽有意思的玩具,便收了下來,放在了箱子裏。

當時這封婚書和那不知是啥的夫君,和這些有意思的玩具相比,自然是沒什麽吸引力的,于是不知不覺就沉到了箱底。

她明日便是十六歲了,這封十年期限的婚書馬上就要作廢了,她當然不想這麽早嫁人,但是她對于婚書對面那個人是誰,總抱有一些好奇。

娘親能答應下來的婚事,應該不簡單吧。

她重新打開婚書,看了一遍,上面的內容她早已爛熟于心,這份婚書只說要嫁給某位觀主的關門弟子。

既然這樣子寫,說明當時這個關門弟子應該還沒找到。

原本她只是想着若那小道士敢來糾纏,把婚書撕了便是,反正娘親也說過,這件事全憑自己意願。

只是這麽多年過去了……還沒找到?

這小道觀的觀主可是有夠慘的……不過能認識娘親,應該也不是普通修行者吧?

她捏着婚書在手中随意地翻了翻,看着那個末尾那兩個扭扭捏捏的印章,辨認了一會,其中一個是乾玉宮的印章,上面錾刻的是很怪異的“銜月擘雲”四字,而另一個寫得更是龍飛鳳舞,只能看清第一個是“不”字。

她辨認了一會,不再多想,将這份虛無缥缈的婚書攏入了袖中。

“算這小道士運氣好。”趙襄兒自語了一句,回頭望了一眼屋中的其他物件,想着他日乾玉宮若是重建,再一一搬回去吧。

此刻便算了,勞民傷財。

等她回殿中之時,夜已深了,卻見宋側帶着好幾位宮女侍衛在門外等候。

一襲白裳的少女立在殿下,清冷的嗓音帶着些許威嚴:“都找到了?”

宋側看見趙襄兒走來,如見月色清麗,他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低頭行禮道:“回禀殿下,散落在皇城各出的寶物已被尋回,還請殿下查驗。”

說着,身後四人将那四把尋到的“鑰匙”承了上來。

那老狐身死之後,魂魄開裂,散成煙花,他還未煉化的鑰匙自然而然地滲出了身體,随着他四散的神魂落到了皇城的不同角落。

那國玺,古卷,紅傘和焚火杵如今都被尋回,趙襄兒一一看過,又放心了許多,贊賞道:“沒有問題,做得很好。”

她取過了那把紅傘,抽出了那傘柄中藏的古劍,劍身銀白,雲紋如水,靈氣盎然。

她輕輕點頭,又拿回了那朱雀焚火杵,随後輕輕拂袖,道:“這兩件東西,送回國師府和不死林吧,告訴先生,如今這國玺已煥然一新,他可以安心修行,我知道娘親此前和他說的話,所以并不怪他,只是今後,學生很少會去拜見他了,還望他老人家莫要怪罪。”

“宋側領命。”宋側點點頭,心知肚明,殿下嘴上說不怪罪,其實這件事後,心中總是有芥蒂了。

宋側又想到一事,問:“那巫主殿如今無主,可要讓他的大弟子丘離……”

趙襄兒豎起手掌打斷道:“不必,下一任巫主我自有人選,對了,唐雨姐姐呢?找到了嗎?”

宋側搖頭道:“已命人去尋,暫時還沒有消息。”

趙襄兒蹙眉道:“能調動的人都去找,哪怕她已經死了,我還可以為她點盞長明燈,至少還有來生,如果找到她的時候,魂魄都散盡了……”

她話語頓了頓,最後悠悠嘆道:“那便是我的過錯。”

關于唐雨之事,宋側心中是有許多疑問的,但他也知道,此刻不方便詢問,便也壓在心裏,只是領命。

等到人都散去之後,趙襄兒一手提着紅傘一手握着焚火杵,緩緩走回殿中,月色下雪白纖細的身影宛若一縷煙雲。

那王座先前已被老狐毀去,此刻滿地碎塊還無人打掃,少女便直接在那金階上坐了下來,目光順着大殿的中軸線放眼望去。

因為那城牆也被毀去的緣故,所以此刻視線可以落到很遠的地方。

她癡癡地望了一會,忽地捂住胸口,不知為何,最近心中時有靈犀,時有不安。

正當她想要推演一番這情緒的來源之時,殿門外忽然出現了兩道逆光而立的身影。

趙襄兒一驚,立刻起身。

只見唐雨被一個白衣女子攙扶着走了進來,唐雨依舊是假扮自己時的那身黑衣勁裝,此刻裝束破損,哪怕是被攙扶,腳步也就極其不穩,看得出受傷很重。

“唐姐姐……”趙襄兒連忙快步走下金階,攙扶了上去。

唐雨一把抓住了趙襄兒的手,她沒有行禮,沒有寒暄,說的第一句卻似一記悶雷轟然炸響,震得人大腦空白。

“殿下……那頭老狐貍,有可能還活着!”

……

……

(加更呈上!晚安,明天見~)

第 31 章 :就像是一場夢

那漆黑的火爐中,本該如日月之輝般的光芒一點點消散,如遠逝天國的螢火。

地宮中所有的光芒都被吞沒,唯有遠處四條長長的幽寂甬道上,長明燈的火光極小極淡地亮着,像一只只窺視的眼。

地宮安靜得落針可聞。

趙襄兒怔怔地看着前方,她伸手虛握,收回了那柄仙意盎然的古劍,身子搖晃了數下,終于體力不支,膝蓋一曲,雙膝頹然觸地,胸脯起伏。

她閉上了眼,回想起這些天所有發生的事情,腦海中的畫面似走馬觀燈,當所有的兇險翻轉而去,時間便來到了如今的節點。

她感受着那火爐中終于煙消雲散的氣息,确認了許久之後,才漸漸笑了起來。

那笑靥似花,只是開在地宮深處,無人有幸看到。

她靜靜地跪在冰冷的地磚上,安靜了許久,直到靈力一點點地自紫府氣海中重新滋生出來,供養給每一寸的骨骼和脈絡。

趙襄兒支着劍起身,艱難地向着其中一條甬道走去。

那通往的,是乾玉宮的方向。

所有的謀篇至此浮出水面,這場事關生死大道的爾虞我詐裏,她想得更遠,便也理所當然贏了。

十年前,她第一次誤入這地宮中,那頭老狐的法身如世界上最恐怖的妖魔,僅僅是隔着火爐封印的威壓,便讓她根本無法起身,哪怕最後娘親來到地宮中将自己帶走,但那一天一夜的痛苦折磨依舊是她內心一片漆黑的雲朵。

如今這多烏雲終于化雨而散,在皇城上下了一天一夜之後,化作霁月晴空。

她沿着這條道路緩緩向前走去。

道路的盡頭處,少女猛提一氣,身形躍上,然後掀開那古井上堆積的廢墟,翻了出去,目光望向了四周。

那原本應該是輝煌殿宇的地方,此刻盡是被秋雨洗過的斷垣殘壁。

雨雖停了,天上的陰雲尤未散去,單薄而飛快地飄着。

趙襄兒坐在破碎的井沿邊,輕聲道:“如果這是一場大考,那我表現得怎麽樣呢?”

無人應答。

她原本以為,自己殺死老狐之後,娘親便會出現在自己面前。

可惜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她當然不相信娘親已經死了,那群烏合之衆怎麽可能殺得了她?她是真正的世外仙人,清幽淡漠,哪怕是對于自己,也帶着刻意的疏離。

但她并不感到太過失望。

皇城安然,蒼生安然,當日圍攻乾玉宮的人,已死得七七八八,瑨國榮國的殺手此刻更是無一幸免,甚至那頭蠶食國運的老妖狐也已死去。

這是寒涼秋雨也是百廢待興的新雨。

她已經做到了自己的最好。

她看着這個偏居一隅,開辟于山嶺間的小國,終于露出了一絲微笑。

這一天發生了太多事,此刻她也已經累了,此刻她只想着回去沐浴更衣,然後好好地睡上一覺,剩下的事情,天亮再說。

……

……

陸嫁嫁看着那老狐的身影如煙花散盡後,依舊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這幕。

那個不可一世的老妖狐……就這樣死了?

究竟發生了什麽?

她看着眼前那座除了主殿幾乎盡數破碎的皇宮,情緒複雜。

這場人間歷練,發生了太多超出她預料的事情。

她注意到皇宮前似乎有個倒在血泊中的人,她連忙跑過去,發現那是一個氣息将絕的女子,那女子整個後背都被妖氣滾過,如刀劍亂攪血肉模糊。

陸嫁嫁小心翼翼地将她從黏稠的血液中翻轉了過來,渡了一口精純靈氣護住她的心脈,然後将她抱起,平穩而快速地向着那廟宇中奔去。

她沖入廟宇中,也不顧女子渾身是血,直接将她塞進了那青花小轎裏。

那一刻她忽然有一種擡人進棺材的錯覺。

她立刻打消了這種念頭,這座青花小轎,是她師父那一脈的至寶,調養傷勢的速度要比自行愈合快上數十倍,如果這都不能救,那整個南州怕是也極少有人能搭救了。

約莫半個時辰後,女子眼皮掙紮了數十下後,終于破繭般艱難地睜開了眼。

昏迷的過程中,唐雨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她夢見一個嬰兒被偷偷抱出皇宮,身後有人追趕,抱着那嬰兒的婦人流淚滿面,腳下不慎磕絆之後倒在了地上,那嬰兒也摔在了地上,嚎啕大哭。

身後的人追趕了過來,将那嬰兒一把搶走,那婦人撕心裂肺地哭着沒能讓他們回頭。

正當他們要摔死那嬰兒之際,她瞥見了一道身影,那是一個裙裳拂舞,長發飄飄的女子,她落在長街上,如一朵無意停留的雲朵,哪怕是夢中依舊顯得那麽虛無缥缈。

她救下了那個嬰兒,然後送到了一戶貧寒人家,六年之後,那嬰兒長成一個小丫頭,又被那戶家人賣入了皇宮之中。

從此以後,乾玉宮中便多了一個小女孩。

冥冥之中,唐雨知道,她看到的是自己的過去,她本不可能看到這些的,這是幻覺嗎……

她覺得頭痛欲裂,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絞痛自四肢傳了過來,刺得她嘶啞咧嘴,誤以為那是地獄的冥火在焚燒自己,而與此同時,又有一股很溫暖很柔和的氣息簇擁着自己,抵消着那冥火的焚燒,就像是母親的擁抱。

又過了許久,她睜開了眼,才發現自己此刻是在一個密閉窄小的空間裏,身邊的幕布上似繡着青色的小花,那簾幕之外,有雪白的紗幔靜靜垂落。

這是……骨灰盒?

她腦海中的第一反應很是荒誕。

接着,她看到了那白幔之外,有個女子在注視着自己,目光柔和。

這……索命無常端得年輕漂亮,長得像是天上的仙子似的。

她這樣想着,身體間的痛感一遍遍刺激着她。

“你醒了?”陸嫁嫁終于松了口氣。

唐雨聽到了她的聲音,下意識嗯了一聲,接着她便後悔了,因為在她記憶裏,遇到鬼魂問自己問題,自己是不能答話的。

她有些緊張地看着那隔着紗幔的絕美身影,忽然覺得哪裏不對勁。

她覺得眼前這女子,似乎有些眼熟。

接着,她猛地一驚:“是你……”

她想了起來,先前有個世外仙子乘青花小轎入城,她曾遠遠看過,隔着重重紗幔便是這般模樣。

而如今,換成了她在轎裏,她在外面,依舊隔着重重紗幔。

意識一點點回到了身體裏,唐雨漸漸清醒了些,她問道:“我還活着?”

陸嫁嫁點頭道:“你暫時不要亂動,在裏面再待半個時辰,可保你性命無虞。”

唐雨感受着這轎子裏濃郁的靈氣,輕輕點頭,“多謝仙子搭救。”

陸嫁嫁看着眼前的女子,好奇道:“你叫什麽名字?為何會出現在皇宮裏?”

“我叫唐雨。”女子下意識答了一聲。

“皇宮……”接着,唐雨猛地一驚,連忙問道:“那頭老妖怪怎麽樣了?小姐……小姐呢?”

陸嫁嫁答道:“那頭老妖狐已經死了,小姐,嗯……你說的小姐,是趙襄兒?”

唐雨聽到那老妖怪的死訊,哪怕渾身依舊劇痛,依舊忍不住笑了起來,一臉仰慕道:“小姐當然就是殿下!小姐自是天下無雙,哪怕那頭老妖怪也不是小姐對手!”

陸嫁嫁深以為然:“你們小姐,确實厲害得很。對了,你為何在皇宮中?這也是你們小姐的謀劃?”

唐雨點頭道:“當然,我們在皇宮裏做了這麽多安排,等的就是今天。”

她想着既然已經塵埃落定,便将關于自己與趙襄兒入宮之後偷梁換柱的謀劃與她粗略地說了下。

陸嫁嫁漠然,過去她清心問道,只修一人一劍,想着一點點勘破凡塵心障,便遲早可以登堂入室,邁入大道之中。

對于這些俗世的算計,過去她向來是不屑的。

但直到今日,她終于遇到了自己斬不破的事物,還差點因此死去。她的心性終究不一樣了,對于那位比自己還要小很多的少女,心中更多是佩服。

陸嫁嫁聽完了她的訴說,依舊有不解之處:“據我所知,驅動那朱雀焚火杵,需要的是皇家的血脈,唐姑娘為何可以?”

唐雨微驚,她一下子想起了方才的那個夢境,想起了她看到的,關于自己過去的一切。

她已經明白,當日救下自己的那個女子,便是那位傳說中娘娘。

自己應該是一個擁有皇家血脈的私生女,母親又不慎卷入了什麽争端裏,被人追殺,随後承蒙娘娘搭救活了下來。

如今想來,娘娘看中的,便是自己的血脈,于是自己成為了她的一顆棋子,有幸多活了二十餘載。

難道今日的推演,從那時候便已經開始了?

想到這裏,唐雨心底一陣害怕,對于殿下的崇敬卻更深了——不愧是娘娘的女兒。

忽然間,她又想起了夢中自己親生娘親抱着自己奔逃的場景,夢中那座王府……好像有些熟悉。

接着,她徹底震住了。

那好像是……

親王府!

自己的親生父親難道是……趙石松?!

思緒到此,她忽然覺得心肝絞痛,而更多的,依舊是茫然。

那是徹底的迷惘,這些年發生的事情一件件湧上大腦——她嫁入了趙家做了那趙石松最為寵愛的小妾,她作為娘娘培養的殺手,若沒有那小道士的阻止,此刻也已親手殺死了趙石松。

原來,那人竟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她忍不住笑了起來,一邊笑着,眼淚又簌簌流下。

陸嫁嫁看着這忽如其來地一幕,心中困惑,但多少也猜到對方應是某位皇家棄女,如今自己問起,便想起了自己傷心的身世,忍不住哭了起來。

她也沒再追問。

過了許久,女子的抽泣聲漸漸小了下來。

她艱難地擡了手,擦了擦自己的眼角,道:“讓仙子見笑了。“

陸嫁嫁道:“唐姑娘如今大難不死,當應珍惜,對于那些生死之外的煩心事,看開便是了。”

這怎麽是小事呢……唐雨心中依舊有鑽心刺痛,卻微笑着點了點頭。

“大難不死……”唐雨咀嚼着這句話,忽然感到了一些其他的餘韻:“大難不死?那頭老狐這般厲害,境界遠在我之上,他當時撞上我,我感覺我整個身體都被擊穿了……我,為什麽還活着?”

陸嫁嫁沉吟片刻,答道:“興許就是唐姑娘命好。”

“命?”唐雨輕聲笑道:“我的命從來不在自己手中。”

陸嫁嫁困惑道:“姑娘是什麽意思?”

唐雨聲音卻堅定了起來:“那時候,我應該是必死無疑的,但是我居然沒死,又恰好遇到了仙子搭救,這……未免有些巧合?”

陸嫁嫁答道:“這頂青花小轎是師門重寶,若非真正的身心俱碎,都有機會挽回一線生機。”

唐雨卻搖頭道:“不是的,你不了解娘娘,我既然活下來,肯定是因為我活下去的理由。”

她看着那白幔後美麗的身影,似是問話也似是自問:“我活下來的原因是什麽?還有什麽事情需要我去做?到底是什麽……”

……

……

(感謝書友江湖上歌、人間幾朝暮的打賞呀,晚上還有一更,4K字以上!)

第 30 章 :風雪十六載,雨停煙花盡

她分明不是趙襄兒,趙襄兒去了哪裏?

那女子立着,身子難以抑制地顫抖着,眼睛裏卻帶着視死如歸的平靜:“我叫唐雨,糖字無米,風雨飄搖的雨。”

老狐盯着她,心中電光火石般想起一件事,先前皇宮大陣忽然撤去,他起初以為是陸嫁嫁所做,但是後來他被釘入深坑,分明看到陸嫁嫁是從廟宇中出現的……

他當時并未多想,此刻看來,關閉皇宮大陣的另有其人,那人早已在殿中等候,在趙襄兒入宮的一刻便替換掉她的身份。

那個女子便是眼前的唐雨。

可是趙襄兒這麽做是為了什麽?四把鑰匙均被自己吞下,她還能去哪裏?

唐雨靜靜地等待着死亡,卻遲遲沒有等到。

方才老狐确實想惱羞成怒殺死這個女子,但當他要動手之際,他卻忽地失了神。

他看到了趙襄兒!

當然,趙襄兒沒有出現在他的面前,他之所以能看到,是因為他的所有魂魄之間意識想通,共享着視野。

他……在地宮中的本體看到了趙襄兒!

一身黑衣勁裝的女子拖着一柄古意盎然的長劍來到了地宮裏,劍鋒割過地宮的地面,長長的線如綿延的發絲。

她那精致絕倫的小臉此刻蒼白如紙,白山黑水般分明的眸子裏卻是掩不住的清傲。

今日上午,地宮之中,老狐與她第一次見面時,他伸展着頂天地裏法相,以絕對碾壓的境界對她肆意釋放着威壓,而如今入夜,老狐的本體再次見到她時,卻忍不住渾身顫栗。

“我說過我們很快就會再見的。”趙襄兒嘴角輕輕勾起,笑意淡得像春水間浮起的花瓣,聲音卻充滿了憊意。

老狐沒有作答,他此刻才明白過來趙襄兒的圖謀。

原來她一直在等的便是此刻,自己費盡心思得齊那四把鑰匙,心中再無疑慮,迫不及待地放出四縷魂魄,取而代之的,便是他在地宮中的本體,只有剩兩道可憐的殘餘。

這是他最虛弱的時候,五百年以來最虛弱的時候!

他也認出了趙襄兒手中的劍。

那是當年仙人所持之劍,如今本應供奉在甲子殿中,卻不知為何出現在了這少女手中。

先天城樓上,他曾問過趙襄兒為何不以仙劍與自己對敵,趙襄兒滿臉不甘,說自己無法掌控那劍……

現在看來,根本就是謊話,這柄當年的仙人之劍早已被偷偷運出了甲子殿,如今更是來到了她的手中。

他已經無心去猜測她的具體謀劃,因為少女已認真地舉起了劍,簡單而直接地朝自己斬了下來。

這柄仙劍對于他有天然的壓勝,即使是一個稚童舉起砍向自己,他都會有所忌憚,更何況如今是這個比自己更像妖怪的少女。

那四魂哪怕紫庭巅峰,也搭救不及。

大殿中,唐雨的眼裏,整個殿裏的火都開始搖晃起來,所有宮燈的光都開始以一種超乎想象的姿态燃燒,仿佛要在一瞬間窮盡畢身的亮芒。

而那頭老狐明明具有神明般的力量,此刻身體卻觸電一般,瘋瘋癫癫地顫抖着,神色中是真正的驚懼。

地宮之中,趙襄兒已砍出了第一劍。

那老狐的本體在火爐的四壁上不停亂竄,但他終究被困其中,哪裏能夠逃出去?

而如果本體神魂寂滅,那四道便也相當于是無根浮萍,即使再強大,也是灰飛煙滅的下場!

趙襄兒高興地笑了起來。

她砍出了第一劍之後,順勢砍出了第二劍,那劍氣撞擊在火爐的爐壁上,發出演奏青銅樂器般悅耳的聲響。

第三劍第四劍第五劍……

縷縷劍氣破空而出,快若飛箭,最後百川歸海,萬壑争流,一一精準地破開老狐的神魂凝結的軀體。

趙襄兒砍得愈發盡興,仿佛她手中拿的不是劍而是斧頭,那老狐便是一棵老樹,仍由她不停劈砍,砍得枝幹盡斷,砍得葉木零亂,砍得傷痕累累。

時間仿佛回到了一百年前,老狐自那西國遁逃而出,遭那仙人銜尾追殺,當時仙人于雲端落劍,劍氣如雷如雨。

此刻已隔百年,仙人早乘黃鶴去,乾玉殿中的可怕女子也已不在宮中。

哪怕那趙襄兒頗有手段也終究年輕,此時若能脫身便是天大地大……

可惜,這些熾熱的念頭終于在今日被那一道道劍氣碾成了粉末。

老狐的影子在火爐中瘋狂竄動着,發出一聲聲凄厲的哀嚎,而他那四縷神魂損傷更甚,此刻本體被砍得幾乎支離破碎,那四道神魂在不停搖晃之後,幾乎都要分散開裂。

唐雨不再猶豫,向着殿外瘋狂逃去。

那老狐此刻如遭電擊,大腦一片空白,神智更是模糊,他空有一身境界,卻根本沒有施展的能力,他也發瘋似地向着殿外跑去,此刻他不管任何反噬,他只想在形神俱滅之前,殺死更多的人。

唐雨才一踏出殿門,一股充沛至極的力量直接撞上了她的後背,她穿着的法袍一下子靈性全無,整個人也飛了起來,重重摔倒在地,昏死了過去。

那老狐懶得去确認她的死活,他繼續向前沖去,他要沖入城中,以業火焚城。

而他沒走太遠,腳步便被迫停下。

陸嫁嫁握着劍鞘,攔在了本該是廢墟的皇宮城牆處。

她原本想乘坐青花小轎逃回宗門,但她上轎之後,一想到自己走後滿城覆滅的場景,終究折返了回來。

她心底知道,回宗門禀報宗主,不過是自己內心恐懼的借口。

當年宗主南州荒蠻處,一人一劍深入魔窟,厮殺一天一夜,打得滿天都是妖魔死後靈力散去凝成的妖雲。

而如今宗主更是手握天河盤,此處妖氣通天,即使沒有自己禀報,他也一定可以看到。

她在這座皇城中退了太多次,此刻她不想再退,倏然間有種以死殉道求得劍心通明的沖動。

唯一遺憾的,是她的劍此刻卻不在自己手中。

而那老妖狐發瘋似地沖出來時,她一時間也錯愕了。

這是……走火入魔了?

不待陸嫁嫁思考,那妖狐已經來到了身前,兩者砰然相撞,女子身形倒飛了出去,雙足抓地竭力維持着平衡,卻依舊倒滑了将近百丈。

這便是紫庭與長命之間巨大的差距。

那妖狐睜開一雙嗜血的眸子,惡狠狠地盯着陸嫁嫁,似是在說為何你也要擋我去路?

他如野狐般狂奔了過去,天地間無數拳掌如雨落下,有的熾熱如火有的寒冷如冰,那本該帶着均衡之美的高妙道法,此刻變得狂暴不堪,如天怒如神罰。

陸嫁嫁的身影穿梭其中,狼狽格擋,若非那青花小轎幫她治愈了大部分的傷勢,此刻她應該早已不支。

那老狐已經瘋了,他同樣帶着不死不休的意志,拳爪粗暴地砸向了她。

陸嫁嫁起初抵抗地極為吃力,許多次甚至都要被對方斬下手臂,但是漸漸地,她發現對方的力量好像越來越小……

她睜開劍目,發現那老狐竟以劍目可見的速度在不停地跌境!

那是斷崖般的跌境!

她不明白發生了什麽,為何這老妖狐平白無故地就瘋了,又平白無故地不停跌境。

在她視線所觸及不到的地宮中,哀嚎聲也已越來越小,那老狐的神魂幾乎縮小了數十倍,它奄奄一息地倒在火爐之中,再無力躲避趙襄兒的劍。

而趙襄兒同樣渾身疲憊,她揮劍的手累得幾乎失去了知覺,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砍了多少劍,又砍中了多少劍。

正當她再次舉起劍時,那頭老妖狐卻露出了一抹自嘲的笑。

“小丫頭。”他艱難地開口,虛弱地盯着眼前的少女,想要訴說什麽。

趙襄兒想也沒想,又劈了一劍。

那老狐慘哼一聲,卻堅持繼續說道:“若你以後可以見到聖人,告訴他,紅尾老君一直在等他,雖然五百年都未等到,但他永遠相信,聖人是可以為天下之妖開辟出一條真正通天之路的聖人!”

趙襄兒又刺下一劍,順口問道:“聖人是誰?”

那老狐陡然間面容悲戚,若他本體還在,此刻應是老淚縱橫。

他渾身顫栗,那是真正痛苦和絕望的顫栗,比如今自己将要神魂俱滅更甚,他慘然一笑:“我不記得了……我只記得有個聖人,他對我說過的話我都記得,但我唯獨記不起他的名字和樣子……”

趙襄兒問:“聖人……被抹殺了?”

“抹殺……”老狐幽幽長嘆:“若天地法則真正将他抹殺,那世間所有人便都會忘記他,如今我還記得,聖人便是還活着……他一直都活着,哪怕是天地法則也殺不了他!”

趙襄兒又落一劍,道:“我雖不知何為天地法則,但若那隐國中的力量出手抹殺,誰又能逃得掉呢?”

老狐的魂魄聚聚散散,如将要燃盡的篝火,聽着少女的話,他再次想起五百年前,被原君隐國的使者圍殺,最後那大神将的金色長矛将整個軀體貫穿通透,那種幾乎不可阻擋的強大每每想起,都會讓他覺得顫栗。

但老狐的神色依舊堅定,他的聲音在地宮中再次響起,那聲音鎮重而虔誠,似說着比自己生命更重要更崇高的事情。

“聖人當然不會死,他是通天徹地最強大的人,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像我這樣的妖怪,我們被殺死,被鎮壓,哪怕化為白骨,神魂俱滅,也都在記着、等着聖人歸來,他從未騙過我們,五百年前沒有,從今往後哪怕一萬年也不會有……”

趙襄兒平靜地聽着,輕輕颔首:“以後若有機會,我代你向他問好。”

那老狐笑容慘淡,分不清是快樂還是悲傷:“那記着,我叫紅尾老君!千萬別說岔了……”

趙襄兒卻淡漠微笑道:“我是劊子手,可不是你的傳信人,你與聖人的相遇相識再感天動地,也與我無關。我現在只是來殺你的,如果那天我真的忘了,你只能怨自己今天死了。”

說着,她再次舉劍,劈出一道劍氣。

老狐的本體神魂四分五裂。

“四把鑰匙,兩把仙劍……”他驟然爆發的笑聲卻發瘋似地回蕩在整個地宮裏,“小丫頭,你娘親可真了不起,原來她當年饒我一命,便是想讓我做你的磨刀石,這真是……好大的手筆。”

他殘存的魂魄若隐若現,不停蠕動,聲音還未停止:“既然如此,那我臨死之前,再遂一次她的心願!”

趙襄兒對于他的瘋言瘋語置若罔聞。

時間差不多了……

古井之外,皇城中鐘聲再次響起,悠遠洪亮。

滿城如悲。

那是喪鐘。

天國亦或是地府的大門仿佛也在鐘聲中緩緩開啓。

她最後一次舉起了劍,直接擲了進去。

那劍似遇到了什麽阻隔,凝滞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它紮入了那團神魂的火焰裏。

老狐的本體神魂徹底碎裂,再也無法凝聚,化作一道道微薄的光,在火爐中緩緩騰起,然後炸開、消逝。

廣場上的老狐亦是如此。

滿城凋零。

趙襄兒擡起頭,如賞一場煙火。

好美一場煙火。

許久許久……

皇城裏,綿綿不絕的雨就此停下。

地宮中,煙火散盡。

……

……

(前三十章更新完畢,劇情至此算一個節點~)

(PS:推薦一本朋友的小說,北燎的《我是半妖》:路漫漫兮其修遠,我以半妖之身,踏上淩駕衆神之路。)

第 29 章 :天雷地火漸尾聲

那柄劍脫手而出之後,咻得拖起極長劍芒,筆直地向着前方激射出去,瞬息間與那層結界相撞,兩者撞擊處,結界如破碎的蛋殼,裂紋橫生。

那劍的鋒銳程度超出了老狐的想象,僅僅一個眨眼的功夫,他悉心布置下的結界便破碎了,長劍化作流光飛了出去。

老狐立刻想到了什麽,身影化虛,天空中所有的火光都為他所用,每一片光芒照出,都幻化出許多一模一樣的狐影,他的身影便遁藏其間。

趙襄兒神色冰冷,她懸停空中,背後羽翼輕振,她甚至沒有去操控那柄飛劍,只是由着它按照自己的軌跡飛速穿行。

而那柄劍竟也似長了一對火眼金睛,三千狐影鋪天蓋地卻皆無法障目,長劍跗骨之蛆般緊追着那老狐的真身。

而老狐身影不停地閃爍,一邊躲避着那劍的穿刺,一邊朝着趙襄兒所在的方向繞行而來。

他必須最快時間殺掉趙襄兒,要不然遲早會被這一劍追上。

趙襄兒看着他迎面而來的身影,眸中毫無懼色唯有戰意。

半空中,兩道身影再次短兵相接,老狐一手出拳一手結了個掌印,天空中炸起雷聲,一道冰河從天而降,如混天绫般向着趙襄兒纏繞過去。

趙襄兒雙翅高速扇動,如蜻蜓震動的翅膀,快得幾乎無法看到影子。

她身形陡然拉高,一掌撩切上去,直接斬斷了那截冰河,她看了一眼身下逆火而上的老狐,身子忽然陀螺般旋轉起來,如高速轉動的飛刃,與那老狐對沖過去。

那柄劍也已追至。

前後夾擊間,老狐的神魂再次炸開,化作星星點點,想要逃避。

趙襄兒于半空中精準地握住那劍,一劍橫掃。劍鋒之上,一道圓弧狀的銀白劍氣剎那斬出,将那本就破碎的神魂被斬得更加零碎。

老狐的慘叫聲在半空響起,他不得不盡快重新凝聚身形,要不然極有可能被直接斬得神魂俱滅。

趙襄兒瞄準了那神魂聚攏的中心,再次将手中劍擲出。

老狐身影再次浮現時,劍便已經到了面前。

那一刻他的神情卻極為平靜。

不知是不是巧合,天空中忽然響起一記雷鳴,老狐高舉雙手,做出托天般的姿勢,那雲層後面的雷火竟都聚集到了他的掌心,凝成一個電光縱橫的雷球。

他對冰與火有極端的掌控力,如今他将手探入雷雲之中,攥取的便是這滿天雷火。

他的法相之身如飲甘霖,一下子膨脹了數倍,焰芒燎天,如高座雲端的神明。

趙襄兒面色一變,她沒有猶豫,直接撤身後退。

那劍洞穿了老狐的胸口,但老狐卻笑了起來:“晚了。”

趙襄兒這才發現,周圍的每一道雨絲,此刻都變成了一把鎖,那是天地鎖。

而老狐的雙臂已然發力,那滾滾雷球投擲了下來。

少女的身形飛速下墜,而那雷球則墜落得更快。

老狐此刻全神貫注去對付那柄飛劍,他篤定,哪怕那少女可以逃回皇宮之中,那劫雷便正好可以摧毀皇宮大陣,到時候那趙襄兒便無處可躲了。

異變再生!

眼看那劫雷将要觸碰到趙襄兒時,她的身影竟忽然消失。

老狐剎那間便想起了那頭火鳳出現時的場景——它自水面下的世界破空而來。

此刻趙襄兒與火鳳一體,自然也擁有它的能力。

每一片雨絲都是一個世界。

她遁入了漫天的雨水裏。

可饒是如此又能如何?那劫雷照樣可以順勢摧毀皇宮大陣!

可是老狐又算錯了,就在那千鈞一發之際,皇宮大陣忽然消失,那劫雷直接撞到了皇城的廣場上。

巨大的撞擊聲轟隆隆地響起,皇宮之中亮如白晝。

那地面被砸出了一個深坑,城牆也如犁地般瘋狂坍塌。

那劫雷幾乎毀了半座皇宮。

老狐半點高興不起來,因為他體內,那承着一城之運的古卷已悍然反噬,鑽心的疼痛如流遍全身的電流,讓他一下子無法動彈。

是誰在關鍵時候關閉了皇宮大陣?使得自己失手毀掉了半座皇宮引發反噬?

“陸嫁嫁?”老狐念頭閃過……不殺她果然是個禍患。

可是她和趙襄兒又是什麽時候串通一氣的?

老狐已無暇去想。

因為他已無力再去抗衡那把飛劍了。

某一道雨絲之中,趙襄兒化身火鳳破開兩個世界的隔閡,再次振翅飛出。

她舉起了右手,眸子中忽然變得一片漆黑,仿佛一座不見底的深淵。

“我送給你那把傘,你還真敢吃。”趙襄兒冷笑一聲,手忽地一握,只留兩指并作,她猛地揮指,那柄飛劍便以雷霆之勢從天而降。

這柄飛劍是那傘中的劍。

那傘便是這柄劍的鞘,它們之間相互勾連,互為依托,如今紅傘被老狐吞噬,但并未煉化,它們之間根深蒂固的聯系便也無法被抹去!

所以方才無論老狐怎麽樣逃生,那柄劍都始終可以追上他!

那宛若神罰的一劍瞬間穿透老狐的身體,如歸鞘一般,黏着他巨大的法相神魂急速下墜,在空中留下一道極長的雪白煙跡。

那本就快被夷為廢墟的皇宮廣場上,再次響起驚雷滾地般的聲響。

那柄劍紮着老狐的身體牢牢陷入地中,那老狐的神魂被刺中命門,無法靠着分散聚攏去作脫逃!

趙襄兒深吸了一口氣。

終于要結束了……

她強行壓制下自己的傷勢,震動火翼,飛入宮殿之中。

她要再次啓動皇宮的殺陣,将那老狐徹底困在此處,然後一舉碾殺。

她的身影飛入深宮殿中,殿門轟然閉合。

那老狐的神魂法身在殿前廣場的深坑之底不停掙紮扭動,但那柄劍已合入它體內的傘中,将他牢牢地釘在了地面上,所有的掙紮都不過是徒勞,此刻只等殺陣開啓,他便要灰飛煙滅。

漆黑的宮殿中沒有一盞燈火。

少女的身影落在的那王座之前。

黑暗之中那座奢華輝麗的王座與尋常的座椅并沒有什麽兩樣。

她精準地将朱雀焚火杵插入了那王座椅背上端的凹槽裏,緩緩轉動。

“要結束了……”少女的聲音有些沙啞。

……

……

陸嫁嫁目睹了這一戰的全部過程。

那半空之中,兩人驚心動魄的來回反轉之後,那驚破天穹的一劍從天而降,将那老狐釘死在大殿之前時,饒是她也被那趙襄兒的雷霆手段震驚得無以複加。

她難以想象,這一切都是一個還不到十六歲的小姑娘做的。

她立刻掐了個劍訣,來到了皇宮的中央,在它的周身立下許多道劍鎖,在趙襄兒開啓殺陣之前,防止他逃逸。

但不知為何,明明大勝在即,她看着那不停掙紮的老狐,卻始終憂心忡忡。

她沉思片刻,并指劃過眼前,她的雙眸立刻變得一片雪白,如蘊含着盛大的光芒。

那是劍目。

她以劍目望去,然後心神震顫。

在那如鏡的劍目之中,她看到兩縷神魂被那柄劍一同穿過,釘在地上,不停掙紮。

那老狐吞了三把鑰匙,應該是三道神魂才對,還有一道去了哪裏?

……

地宮之中,在所有人都無法看到的地方,那漆黑的火爐中,老狐剩餘的三縷殘魂忽然睜開了眼,他沒有絲毫要被斬去三縷魂魄的恐懼,竟還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要結束了。”他也道。

……

皇殿之前,那被劍釘入地心的老狐停止了掙紮,它靜靜地等待着某一刻的來臨。

那一刻不是殺陣的開啓,而是……

皇宮大殿的後方,那無人設防的古井之中,忽然湧現出一團火!

那是另一道老狐的神魂。

原來方才與趙襄兒對戰的,始終只是兩道神魂,而這一道則在不知何時潛入了不死林中,通過巫主殿前的古井,偷偷來到了皇宮的後方。

栖鳳湖上,皇宮上空,國師府前,長街之上……先前老狐的所有戰鬥,他都刻意隐藏實力,為的便是在這一戰中以兩道神魂假裝模拟出三道神魂的力量,讓自己隐匿了一縷神魂的事實不被發現!

他早已知道那柄傘和那柄劍的聯系,所以他自始至終都沒有打算正面殺死趙襄兒!

那道神魂出現之後,宮殿的後門驟破。

他早已根據朱雀焚火杵散發的靈力,鎖定了趙襄兒所在的位置,神魂如一柄激射出的鐵箭,所有的阻擋物都被瞬間撕去,他朝着最直接最簡單的方向,摧枯拉朽般襲向了那王座的所在!

大勢不可逆。

……

王座碎裂開來,掉落而下的朱雀焚火杵被一只手給握住,那朱雀焚火杵不停掙紮,發出一聲聲凄慘的唳鳴。

他将朱雀焚火杵一口吞下。

地宮之中大風驟起,第四道鎖鏈應聲而碎,又一縷神魂逃逸而出。

四魂合一與三魂相比更是質變,他的境界一下子來到了紫庭九層樓,隐隐要勘破五道。

廣場上,所有的劍鎖都應聲而裂,巨大的妖風裏,陸嫁嫁白衣獵獵墨發亂舞,即使她反應已是極快,但立下的劍陣依舊被頃刻撕去,她竟一下被震到了數百丈遠。

那柄劍自然也困不住他了。

他直接伸手将劍從身體裏拔出,然後仰起頭,握着劍柄,如雜技表演一般,緩緩插入喉中吞入腹裏,這一幕看得陸嫁嫁毛骨悚然。

而漆黑的皇殿之中,老狐另一道身影站在那破碎的王座上,望着此刻狼狽立在殿心的女子身影,忍不住爽朗大笑起來。

百年壓抑,到此刻終得解脫。

接下來,他四魂合一,然後去甲子殿中取出那柄當年仙人所用的劍,将那剩餘兩道鎖鏈解開,放出自己最後的本體神魂,最後再将那當日偷偷種在某個小姑娘身體中的妖種取出來,一切便真正結束了。

那妖種本來是他最後的手段,此刻看來也用不到了。

不過那妖種與那小姑娘的先天靈相連,割裂出來後,那丫頭肯定也是活不成了。

好歹是罕見的同脈之靈,他心中多少有一絲惋惜。

但這種情緒極為短暫,此刻他離五道只有一步之遙,幾乎已是真正的神靈,人間的悲歡又怎能在淡漠的心頭留下痕跡。

“呵,趙襄兒……”

他看着殿中那一聲不吭的少女,淡淡地笑了笑,他知道,她此刻肯定極為憤怒疑惑,然後一點點地陷入絕望。

他無比渴望看到她的那種神情,他要眼睜睜看着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在自己身前絕望顫栗。

所以他甚至沒有睜開妖目,而是打了個響指,讓殿中所有的宮燈一齊亮起,将整個皇殿照得明亮無比。

宮燈亮起之後,他睜開了眼,盯着眼前那個女子,臉上的笑意卻一瞬間凝為冰霜!

“你……是誰?”

老狐看着那個陌生的女子,聲音冰冷而顫抖。

……

……

(PS:再次感謝大家的喜歡,我自己也很喜歡2333不過感覺快被榨幹啦。明天無論如何只更一章啦,作者君要緩一緩>.<。)

第 28 章 :城國之間,朱雀焚火

那種顫栗感很快消逝,她适應着身體中嶄新的力量,無法确定此刻自己到底是什麽境界。

老狐替她作出了解答:“紫庭第五層樓。”

趙襄兒顯然有些失望,“原來只有五層。”

老狐道:“确實不太夠。”

趙襄兒漠然地看着他,道:“那就再加一樓。”

她的氣息再次攀升,火鳳虛幻的影子缭繞她周身螺舞,少女踏出一步,足下地磚裂紋呈蛛網狀向外飛速擴散着。

皇宮前的廣場上,兩股氣息撞在了一起,交彙之處,狂亂的氣流如風卷殘雲般四散襲去,周圍的旗幟,雕塑,欄杆,瓦樓都如撕紙般被輕易扯去。

狂暴的亂流裏,趙襄兒身形動若雷霆乍起,半個呼吸間,她持劍劈斬的身影便出現在了老狐身前。

老狐早有準備,身形隐現,繞到了她的側方,一指點向她的腰側某處氣海的彙聚處。

趙襄兒以肘還擊,與那一指相撞,與此同時提膝踢腿,那小腿如刀鋒般遞了過去,直取他心胸之處的要害。

老狐撤手,化指為爪,身形偏側之後,以極快的速度一把抓住了她的腳踝,手勁用力,想要捏碎她的骨頭。

少女身形直接躍起,以劍尖點了下地面借力,另一腳也如刀切般劃去,老狐被迫撤去擒拿的手掌,少女身形順勢于空中靈巧一躍,輕盈落地之後,又如獵豹般騰起,一劍橫斬而去。

老狐不敢硬接,身形再次消失,出現在她身後,趙襄兒似乎早有預料,在他還未現身之前,便以調轉劍尖,反手一劍直接砸向身後。

身後碎石飛劍,地面的大坑之中,老狐依舊沒有選擇避開那劍,反而一腳踩中了劍身,腳一用力,劍身猛地彎曲下壓,趙襄兒一時間撤不得劍,老狐筆直的一拳便直打心口而來。

趙襄兒另一手化掌撩去,兩者相觸,骨骼之間都爆發出極強的勁氣,周遭的空氣不堪重負,噼噼啪啪地炸響起來,趙襄兒以單臂敵雙拳,卻也不見下風,老狐拳頭再至時,他腳下所踩的劍鋒忽然燃燒起了火。

他身體被迫後撤,那劍卻反而似黏在了他的腳掌一般,火焰如影随形。

趙襄兒五指如花,先捏法訣後握成拳,方寸之間,無數小雀般的影子自她拳尖飛出,牢牢鎖住了老狐的身影。

老狐以指于身前點落,落指處,浮現出一個接着一個的虛空旋渦,那些雀影飛入旋渦之中,如被一口吞下,轉瞬沒了蹤影,而那些小雀後的拳頭卻依舊來到了面前。

砰然一聲巨響,兩者的拳頭硬撼在了一起,老狐後退了一步,趙襄兒身體搖晃,卻依舊立在原地,與此同時,她另一手的劍再次刺擊出去,劍尖的焰火如長蛇吐信,勾連的一條若有若無的線直指他的喉心。

老狐伸出手,一如在栖鳳湖上那般,想要直接以手捏住劍鋒。

他的手确實捏住了劍鋒,但也只有一瞬,那劍割下他的手指繼續穿行,穿喉而過,趙襄兒握劍一擰一攪之後猛地橫切,劍氣鋒芒下,直接将那身軀的頭顱斬落。

一道焰火自那身軀中騰起,如密密麻麻的流螢,在那身軀徹底炸開前逃散而出,在空中凝聚成妖狐的形态,居高臨下地盯着地面上悍然出劍的少女。

這場戰鬥不似栖鳳湖上以一敵二那般大開大阖,卻更為兇險。

因為栖鳳湖上,那是境界的壓制,老狐可以肆意而為,而交戰之中,除非有類似劍鎖那般的定身手段,要不然同境交戰,遠距離的術法是很難擊中對手,真要分出生死需要最原始的近身相搏。

老狐看着地面上那具被劍火轉瞬燒成灰燼的女子軀體,眸底深處竟閃過一抹懼色。

雖然他直接以神魂法身戰鬥更無拘無束,但沒有肉身的保護,相當于血肉失去了皮膚,任何一點創傷造成的痛苦,都是成倍疊加的。

而少女的調息也不過片刻,她身後羽翼明亮,僅是輕輕一振,身子瞬間拔地而起,與那老狐持平。

燃燒焰火的羽翼好似天使的翅膀,而她黑衣勁裝的模樣又仿佛地獄譴來的惡鬼,這妖異的組合卻形成了矛盾而詭秘的美,此刻她不似女子,更像是上天降生的聖靈。

夜空之中,兩道身影像是兩輪相對浮空的火,在詭異的懸停之後,化作兩道流光,撞擊在了一起。

滿城的夜空在此刻被照得明亮。

……

……

寧長久走出屋門,在檐下擡頭望去,皇宮的夜空此刻如同一片火海。

寧小齡走到他的身邊,順着他的視線望去,由衷道:“真漂亮。”

寧長久道:“以前觀中四年有一次月祭大典,萬千花燈一起升空之時,大概便是這樣的場景。”

寧小齡沒有問是哪座觀,她靠着柱子,身體慢慢滑下,然後抱着膝蓋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夜空,道:“上一次你和我說的小道士的故事,其實就是你的故事吧?”

寧長久沉默了一會,輕輕點頭:“我記憶中是這樣的。”

寧小齡好奇道:“你被你師父殺死了,然後在這副身體裏醒了過來?”

寧長久道:“被師父殺死之後,我被困在一個極度荒涼的地方,記憶中過了很久,我才醒來。”

寧小齡問:“極度荒涼?”

寧長久點頭,神色認真道:“嗯,我甚至都覺得那根本不是這個世界上的地方。”

寧小齡好奇道:“是你說的隐國?”

寧長久道:“我不知道,我從未接觸過隐國。”

寧小齡問:“那你現在到底是誰呢?”

寧長久回答道:“我還沒有想明白,所以我一直留在這座皇城裏。”

寧長久反問道:“那現在和我說話的人,又是誰呢?”

寧小齡看着他,沒有再可以地裝出天真的神色,她淡然問道:“師兄覺得呢?”

寧長久沒有直接回答,只是道:“那天回去時,你把我推進院子,故意沒有關上院子的大門。我不知道那老狐用了什麽手段,但是陸嫁嫁只要入城就一定會來到這裏,看似巧合實則必然,如果之前我沒有攔着你,此刻你應該已經身在皇宮之中了吧,如果你現在在皇宮,你會做什麽呢?”

寧小齡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我的腦子可不聽我使喚。”

寧長久問:“什麽時候開始的?”

寧小齡道:“醒來之後……那天醒來之後,我發現身體裏好像多了什麽東西,然後有個聲音和我對話,告訴了我一些事情,讓我保守秘密,他說他會幫助我成為大修行者。”

寧長久道:“是那老狐貍吧。”

寧小齡點頭道:“當時不知道,現在知道是了。”

寧長久嘆息道:“他其實在騙你。”

寧小齡似是早有預料,她低下頭,道:“師兄,你現在殺我,還來得及。”

寧長久搖頭道:“這件事不能怪你,無巧不成書而已。”

寧小齡忽然有些哽咽道:“你不殺我可不許後悔,我才不會自我了斷的。”

寧長久俯下身,看着她的眼睛,認真道:“我會救你的。”

寧小齡嬌小的身子顫了一下,她看着寧長久,澀聲道:“師兄,你真的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強,再過一會,我們就都要死了,趙襄兒,陸姐姐,師兄……還有我,沒人逃得掉的。”

她閉上了眼,心底最深處那顆被種下的妖種猛地悸動了一下,她只覺得意識忽然一陣模糊,仿佛有一個遙遠的存在在勾連她的氣海,然後占據她的身體。

寧長久揉了揉她的腦袋。

那個模糊的聲音才如海潮般漸漸退去。

這一幕這些天其實發生過很多次,每次那個聲音響起的時候,寧長久總會揉揉她的腦袋,這看似寵溺的行為,實則是在替她暫時驅除那魔種的影響。

他不說,她也不說,于是兩人便心照不宣地過了這麽多天。

寧小齡睜開眼,輕聲說了句謝謝。

寧長久望着夜空,道:“這些天,那頭老狐貍還給你說了什麽?”

寧小齡道:“還能有什麽,就是誘拐小女孩那一套哎,我其實半點不信的,但是我生死都拿捏在他的手上了,除了信才能怎樣?”

寧長久道:“那給我說說你小時候的故事吧。”

寧小齡擡頭望天,搖頭道:“來不及了,要結束了。”

……

青花小轎中,陸嫁嫁緩緩醒來。

她的傷勢已無大礙,但腦海中還是不停重複着之前的那幕畫面。

那頭老狐掐着自己的脖子将自己淩空拎起,死亡真實來臨時的恐懼一遍遍沖刷過她的劍心,接着便是那持劍奔襲而來的背影,那背影在劍心之中愈發明亮,像是一道純粹的光。

她曾經想過那會不會就是那個有些神秘古怪的少年,但方才一見,發現他們裝束并不一樣。

不過那名為寧長久的少年也算是又救了自己一次。

“小心寧小齡……”

她重新拿出那張藥方,倒置過來看,心中的寒意依舊只增不減。

她難以想象,那個嬌俏可愛的小丫頭竟然會這般危險……

此刻回想起之前在屋中與她獨處的畫面,她的身體又開始冰冷起來。她此刻回想起所有的細節,漸漸明白過來,那應該是老狐對那少女種下了妖種。

按理說只有同宗同源的之輩才能滋養妖種,莫非那寧小齡也是只狐貍精?

可她明明是人啊……

陸嫁嫁想不明白那老狐是怎麽做到的,但是此刻她已經可以确定,那小丫頭與老狐之間有密不可分的關系。

先前與那老狐貍的戰鬥裏,那老狐對她的攻擊,每次都能恰好在她劍息吐納換氣的節點,這絕非巧合,應該是寧小齡看了自己給她的心法口訣之後,傳達給了那老妖狐。

自己自作聰明的收徒,差點葬送了自己。

她嘆了口氣,想起了自己來此的真正目的,自嘲地笑了笑。

原本以為可以得到破入紫庭的契機,如今境界不升反跌,一顆通明澄澈的劍心也蒙上了塵埃。

她卷起簾子走了出去。

此刻,她是皇宮中唯一的人。

而皇宮的上空,一片片亮起又湮滅的火海,一如時不時在雲層後面閃爍的雷光。

她收回了視線,打定主意不再出手。

在災難真正來臨之前,她必須回去,如今的局面,除了宗主,無人能救。

而那作為罪魁禍首的趙襄兒,她只有惋惜,并無憐憫。

……

……

層霄之上,那場戰鬥并未愈來愈烈,而是以極快的速度靠近着尾聲。

那老狐自始至終都處于下風,他的神魂中了許多劍,但是都沒有致命傷,那劍刃上的游走看似險象環生,但是每次都能險象環生,那便不是運氣或者巧合,而是他在示敵以弱。

事實上,示敵以弱這件事,他從第一次在栖鳳湖上的戰鬥便開始了。

今日在皇城中所有發生的戰鬥,都是一場他在趙襄兒面前的作秀。

他要她看低自己,他要讓她有一種自己出城之後一定可以将自己打殺的錯覺。

如果他願意,先前那長街上,他是很有可能直接将陸嫁嫁殺死的。

“感覺怎麽樣?”

兩道身影分開之後,老狐笑問着對面的少女。

趙襄兒扇動着那對火翼,懸浮在空中,此刻,她拿劍的手已有些不穩,戰鬥中的壓制也越來越弱,她畢竟太過年輕,哪怕此刻忽然得了一身紫庭境的修為,她也不知該如何調用。

兩者的差距終究太大。

趙襄兒看着那頭老狐,冷冷道:“朱雀焚火杵就在我身上,想要取,殺我便是。”

老狐嘆了口氣,道:“那便辭別殿下了。”

他擡起了手,身後的火焰中,忽然凝練出一抹寒意,與此同時,趙襄兒的身邊,冰藍色的寒意與血紅色的火光也同時亮起,就像是兩道鎖。

這是他造下的結界。

那些冰寒或熾熱的元素,在方才的戰鬥中,便被老狐藏于四周,如今一刻發動,趙襄兒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便不得不置身其中。

趙襄兒産生了一種極其強烈的荒誕感。

她覺得,此刻自己竟沒有了一絲重量,仿佛周圍的空氣都被抽幹,她無論怎麽樣扇動翅膀,都掀不起一道可以推動自己的風。

這是老狐模拟天地法則立下的結界,那個結界之中,便是自己的法則。

一道虛劍凝結在了他的掌心,老狐瞄準了少女的心口,一劍将要遞出。

正當老狐覺得勢在必得的時候,不知是不是錯覺,他忽然看到那本該已是困獸之鬥的少女,嘴角勾了起來。

趙襄兒也舉起了手中的劍。

此刻置身結界之中,她的劍根本無法短時間內斬開結界,如何掙脫做出反擊?

但偏偏是這一刻,這個看似尋常的動作,讓那老狐心底生出一抹死亡的預兆!

他不知那是不是錯覺,那就是那種預兆,讓他的虛劍沒能最快地擲出,也是同一刻,趙襄兒手中的劍,飛了出來。

(感謝書友夏紫月,趙襄兒,寧長久,乾坤萬宇,人間幾朝暮的打賞!謝謝各位大佬的支持呀!幾日的加更,奉上!稍後再晚一些還有一章,答謝大家的熱情!鞠躬~)

第 27 章 :城樓之下谪仙人

陸嫁嫁看着眼前一襲濕漉漉道袍的小姑娘,幾息之後,僵硬的思緒才漸漸解凍。

寧小齡笑着走了過來,一手遮着腦袋,一手對她揮了揮。

陸嫁嫁将那紙條疊好,收回了袖中,牽強一笑:“是你師兄給我的藥方,剛剛忽然想起,便看看。”

寧小齡打量了她一番,吃驚道:“陸姐姐這是又受傷了?”

陸嫁嫁下意識觸到腰間,指間滑過那鱗皮般的劍鞘,卻發現那劍被那神秘人接走,此刻已不在身邊。

她有意無意地摩挲着劍鞘,道:“如今皇城風雲動蕩,寧妹妹還是在家中待着吧,不要胡亂走動了。”

寧小齡一臉委屈道:“可是我擔心師兄哎,陸姐姐這麽厲害,陪我去找下師兄吧。”

陸嫁嫁心頭一緊,她不動聲色道:“抱歉,此刻我必須去皇宮,你師兄很不簡單,應該不會有事。”

她已不想再多說什麽,朝着那青花小轎走去。

寧小齡忽然快步上前,扯住了她的袖子。

那是很簡單的拉扯,陸嫁嫁哪怕此刻虛弱,只要稍一用力也能掙脫,但不知為何,她想起那紙條上的字,背脊上的寒意如一根根針紮着自己,僵硬麻痹之感久久不散,她看着寧小齡拉着自己的小手,一時間進退兩難。

寧小齡仰着頭,可憐兮兮地看着她:“陸姐姐,我害怕,我現在連那院子在哪都找不到了……”

陸嫁嫁強自保持着均勻的呼吸,柔聲道:“小齡,別胡鬧了。”

寧小齡看了一眼那白幔飄拂的小轎,道:“要不姐姐帶我去皇宮裏吧。”

“你去皇宮做什麽?”陸嫁嫁脫口而出,然後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有些不尋常的強硬。

寧小齡看着眼前忽然有些兇的女子,拉了拉她的袖子,無辜道:“這雨又開始下大了,我又找不到回去的路,姐姐忍心看我在外面淋着嗎?”

寧小齡說完,松開了她的袖子,一臉賭氣地朝着青花小轎中走去。

“等等!”陸嫁嫁喊了一聲。

寧小齡回頭,睜大了眼,道:“陸姐姐不是說要收我做弟子嗎?此刻是要反悔了嗎……”

陸嫁嫁下意識地搖頭,“沒有,只是……”

寧小齡眨了眨眼,等着她繼續說下去。

陸嫁嫁的手按住了劍鞘,不知是不是先入為主的緣故,眼前的小姑娘每一句話都很普通,但是此刻在她耳中,卻透着詭谲的氣息。

雨又下大了,漫天斷線噼噼啪啪地砸落地面,開出水花無數。

這短暫的僵持顯得無比漫長。

寧小齡已經鑽進了轎子裏,掀起了白幔看着她,道:“姐姐快進來呀。”

陸嫁嫁胸膛起伏,她忽然想解下劍鞘,直接将這少女打暈。

這個念頭才起,身後響起了男子的聲音。

“陸姑娘,你在這呀,哎,師妹,你也在呀……太好了,找了你好久,讓師兄擔心了一場,不是說不要亂跑嗎?”

聽到這個聲音,陸嫁嫁身子終于放松了下來,她回過頭,看着一個白衣撐傘的少年立着,對自己笑了笑。

陸嫁嫁心安了下來,道:“小寧道長,你師妹也在找你呢。”

寧長久看着轎中的少女,走過去一把将她拉了出來,笑道:“怎麽,想和陸姑娘私奔?這就不要師兄啦?”

寧小齡無辜道:“我不是沒找到你嘛。”

寧長久看着陸嫁嫁,行了一禮,歉意道:“不好意思,給陸姑娘添麻煩了。”

陸嫁嫁回禮道:“兩位于我有恩,怎會麻煩。”

寧長久道:“皇宮之前又打起來了,此刻怕是宮裏也并不安全,姑娘還是要小心。”

陸嫁嫁輕輕點頭。

寧長久看了一眼她腰間空空的劍鞘,然後拉着寧小齡告辭離去。

陸嫁嫁看着那對師兄妹遠去的背影。

寧長久的傘向着身邊的少女傾了許多。

她咬了咬下唇,轉身進入轎中,轎子生出感應,浮空而起。

那青花小轎如一張溫床,散發出濃郁的靈氣,纏絲般包裹住了她,一點點地融入她如雪的肌膚,久旱甘霖般滋養着她的肉身與魂魄。

陸嫁嫁此刻才覺得真正的心安,她不再多想什麽,驅使小轎飛回那廟宇之中。

雪紗白幔的掩映之間,她假寐的身影顯得迷離。

……

……

寧長久打着傘,寧小齡仰頭看他,問:“師兄,你是怎麽找到我的啊。”

寧長久道:“就問路啊,一路上問有沒有看到一個這麽高,長得很漂亮的小姑娘,就很快找到你了啊。”

寧小齡哼道:“師兄騙人,這街上哪有人啊,我一路過來都沒看到。”

寧長久笑道:“怎麽?見了師兄好像有些不開心?”

寧小齡道:“師兄沒事我當然開心呀,只是本來可以随着陸姐姐去皇宮看看的,被師兄給攪了。”

寧長久揉了揉她的腦袋,道:“皇宮有什麽好的,裏面陰森森的,外面又有一只大狐貍虎視眈眈,小齡若是去了,那個名叫趙襄兒的女人要是敵我不分,一口把你這小狐貍吃了怎麽辦?”

寧小齡不自覺打了寒顫,抱緊了雙臂,道:“我看那個叫趙襄兒的姐姐,與師兄倒是蠻般配的。”

寧長久笑問道:“怎麽忽然這麽說?”

寧小齡道:“就是感覺啊……”

寧長久搖頭笑道:“那位殿下靠着一己之力就攪得這滿城風雨,誰要是娶她,那就是嫌自己命長,世上哪有這樣的傻子。”

寧小齡笑道:“趙襄兒姐姐光靠那張臉,估計就有一堆大傻子排隊提親了。”

寧長久道:“小齡将來也會是美人的。”

寧小齡忽然停下了腳步。

寧長久回眸看她,問:“怎麽了?”

寧小齡目光楚楚地看着他,問道:“要是趙襄兒打不過那頭老狐貍,怎麽辦?我們還有将來嗎?”

寧長久平靜道:“這不是我們需要擔心的事情,更何況她既然敢這麽做,肯定有這麽做的底氣。”

寧小齡閉上眼,情緒竟一下子奔潰了般,她用力搖頭,淚水溢出睫毛淌了下來,她哽咽道:“打不過的,師兄,她打不過的,最多,最多再過一個時辰,皇宮裏就能分出勝負的,師兄,你真的不明白嗎……”

寧長久嘆了口氣,将傘傾過她的頭頂,道:“小師妹,你在胡說些什麽呢?”

寧小齡擦了擦臉頰,看着他,認真道:“師兄,我們都別裝了,其實我知道你都知道的。”

不知是不是因為寒冷,少女的身體忍不住顫抖了起來,她咬着嘴唇,唇上幾乎有血絲沁出,“皇宮……皇宮就要完了,他們都會死的!趁着那頭老狐貍還沒有發現你,師兄,你快走吧。”

寧長久嘆了口氣:“已經晚了。”

……

……

皇宮中,在那鐘聲響起之時,明黃龍袍閉目養神的少女便睜開了眼。

皇城上的侍衛也都已遣散,如今這偌大深宮,除了方才飛過殿前的青花轎子,便只有她一個人了。

趙襄兒握着焚火杵站起,她的手指依舊嫩如青蔥,手心卻已血肉模糊,結滿了痂,很是吓人。

她看了身後那金玉鑲嵌,珠寶富麗的座椅,輕聲笑道:“還是不習慣啊,坐久了可真冷。”

幽深的宮殿中,其上绮麗奢華的藻井忽被照亮,一只火鳳***火杵中飛出,于殿中盤旋之後,向着深宮之外飛去。

那是夜幕降臨前的天地裏最明豔的亮色。

趙襄兒便騎在火鳳背上。

皇宮的城牆外,那座坍塌的牌樓下,老妖狐的另一道魂魄重新歸體。

他與趙襄兒都心知肚明,這座皇宮大陣損耗極大,肯定經不起久戰,趙襄兒一定會在天黑之前出手的。

果不其然,她率先按奈不住,動手了。

雖然不知道這小丫頭還藏有什麽手段,但是老狐知道,決戰的時候已經到了。

火鳳飛舞,照得長夜徹亮。

趙襄兒躍下火鳳的背脊,立在城頭上,看着如今占據了一副女子身軀的老妖狐,冷冷道:“真惡心。”

老狐操控着那女子的身軀笑了笑,那抹笑意像是行屍走肉般的臉上刀口硬生生劃出的刻痕,顯得尤為詭異。

趙襄兒解下那負在身後的長劍,豎握劍柄,插在自己身側的地上,冷冷道:“給你的那把傘并不完整,這是另一半,有本事自取。”

老狐眯起眼,看着那柄劍,心中泛起一絲警意。

老狐嘆了口氣,道:“其實我現在真有些怕你,可惜你還是走錯了一步棋。”

趙襄兒将劍立在身側,活動了一下手腕的筋骨,問道:“哪一步?”

那老狐疑道:“當年仙人誅殺我的那劍,可不是這把。”

趙襄兒道:“那劍供奉在甲子殿中,我死之後,你可自取。”

老狐更加好奇:“原來你知道,那你為何不用那柄劍?或許還能多兩成勝算。”

趙襄兒臉上露出一抹不甘之色,“那柄劍……我控制不了。”

老狐輕輕點頭,将信将疑,他看着那少女,朗聲道:“那你還在等什麽?莫非想永遠背着皇宮這副龜殼?”

趙襄兒冷笑一聲,抓住自己那金羽火鳳的大氅,手腕一旋,猛地向外一分,斷裂聲中,那明黃色的大氅如旗幟般飄揚起來,随着她的甩手嘩得一聲向着城牆之下飄落,悠悠消失在黑暗之中。

沒了那礙事的大氅,此刻她便只是一身貼身的黑色勁裝,天地的微光裏,那勁裝熨帖下,玲珑柔美的曲線一瞬間殺意凜然。

她反手抽出那插在身邊的劍,于高高的城樓上縱身一躍。

火鳳一聲清鳴,同時縱翅而下。

半空之中,少女一躍而下的身影與那火鳳的影子交疊在了一起。

在之前的那一戰中,趙襄兒便已經明白,單靠火鳳絕對殺不掉這頭老狐,哪怕極其危險,她最終依舊選擇了與火鳳合二為一,與那老狐出城一戰。

少女身影疾墜,無聲落地。

那一刻,她感覺自己身體也燃燒了起來。

自中腑的氣海起……太乙、靈虛、神藏、雲門,多個竅穴被流火沖洗,瞬間貫通,那些氣海沖破竅穴的剎那,她忍不住渾身顫栗,身子向內扣緊着,仿佛渾身上下都在什麽東西在同時收束與釋放。

她再次起身時,一對焰火構成的羽翼從她身後霍然展開,每一片火紋雕塑成的羽毛都歷歷清晰。

少女擡起頭,平視前方,黑白純淨的眸子澹然淡漠,深邃處似有天國燃起的焰火。

一如當年谪仙人。

(新封面是自己畫的!謝謝書友們對于新封面的喜愛呀(x))

第 26 章 :夜幕降臨之前

那捏着陸嫁嫁脖子的手也頹然松開,她雙膝跪地,捂着喉嚨,大口大口地吸入空氣,視線映出了那具無頭的屍體,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幻覺,

那身軀頭顱被斷,連同老狐的神魂也受到波及,他只好再次破殼而出,離開之時,一只焰火焚灰的利爪伸出,順手握住了那柄掉落的斷刀。

而那個持劍的身影也在轉瞬間來了,刀劍再次撞到了一起。

叮叮叮的聲音快得似女子五指舒展亂彈琵琶。

刺點崩攪,格擊劈砍,每一擊都是簡單到極致的動作,沒有任何花哨,一如那斬頭的一刀,幹淨利落,快若閃電。

陸嫁嫁艱難地轉過頭,望着那個雷電般襲去的背影,一下子怔住了。

她從未見過這麽快的劍,那每一劍靈力的波動都極其微弱,他将靈力斂藏到了極致,沒有一絲浪費,換來的,是揮劍者最純粹的快!

那不是胡亂劈砍的快,每一次刺擊,每一次劈砍,每一次劍的轉勢,遵循的都是最簡單最快捷的路線,挑不出絲毫的瑕疵。

因為太過簡單,所以顯得很美。

“快走!”

那人忽然喝了一聲,聲音有些熟悉。

陸嫁嫁來不及去分辨,她的印象中自己并不認識這樣的高手。

但她知道自己此刻的狀态留在這裏,只會是拖累。

沒有猶豫,她竭力起身,拖着重傷之軀,向着皇宮的方向跑去。

臨走之際,她再一次望了一眼那個背影。

風雨中,青衣灌滿寒風,高高鼓起,劍聲如萬鐘齊鳴。

……

……

刀劍碰撞的聲音是世間最美的奏樂。

因為那段樂聲建立在生死的弦上,每一次碰擊都是生死間極致的恐怖與美妙。

此刻老狐非常不喜歡這種聲音,他想要揮出一刀讓這種煩躁的聲音戛然而止。

但他竟做不到。

他的刀被對方的劍硬生生地壓制了。

無論是調動靈力還是施展術法,都需要一定的時間,那個時間極短,但對方卻硬生生用密不透風的劍壓制着他靈力的調動。

他能感覺到,對方的境界遠遠不如自己。

但自己卻被迫只能與他拼刀。

而他們的刀劍也都太快,沒有任何的思考,所以的斬擊都是身體電光火石間迸發的本能。

老狐在倉促的接招之後強行止住了後退的身影。

兩人相對而站,身前光影缭繞,他們的動作幅度都極小,沒有絲毫的大開大合,因為哪怕一點多餘的動作,都會被對方乘虛而入。

他們之間的空氣也被刀劍擊破,炸出一串串明亮的劍火,那是一捧捧猝然誕生又轉瞬湮滅的煙花,在兩人的刀光劍影裏一瞬間花團錦簇又一瞬間皆歸于寂滅。

老狐心知肚明,此刻他們兩人所提的,皆是一口氣,誰先将這口氣耗盡,誰便會敗。

他自信自己境界更高,這一口也理所當然更為綿長。

而那人依舊不要命地劈砍着,将那劍振得像是蜻蜓全力揮動的翅膀。

那是單純的速度。

而正當對方那口氣終于是強弩之末時。

那柄斷刀也不堪重負,再次崩碎。

這刀先前已斷過一截,此刻再斷,難以再用來揮砍,這是材質上純粹的壓制。

那劍終于破開刀風切了進去,那一刻,劍身忽然泛紅,仿佛之前所積攢的靈力,都在等待着這一刻。

順着劍身中軸線的凹槽裏,轉而如注血般通紅。

那不是真正的血,而是燎起的劍火。

長劍同時顫鳴,如斷弦,如裂帛,如杜鵑啼血。

那是劍怒。

老狐心中劇顫,他不明白為何眼前之人不過剛剛握劍,便能引起劍靈振鳴,他無暇多想,不再藏私,指間掐訣,更明亮的妖火與此同時包裹肉身,骨骼中亦有勁風暴起,他的身影瞬息消失在了原地。

出現之時,那一具妖火未滅的身子已在數丈開外。

但他依舊沒有躲過那劍。

那焰火凝成的身軀上,一道不長不短的劍痕無比清晰,久久沒有彌合。

事實上,他若是願意後退,早就可以用身法遁形,然後再蓄勢反擊。

他只是單純不信邪,他不相信對方展現出的那點境界,使得的劍卻真可以快過自己。

刀劍的撞擊聲依舊在耳畔幻鳴着,老狐漸漸平靜下來,然後發現了一件更令他惱火的事情——眼前這個少年模樣的人,是趙人。

“你是誰?”老狐冷冷反問。

那少年似也力竭,臉色有些蒼白,聽到老狐的發問,他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問:“你不知道?”

老狐也覺得莫名其妙:“我怎麽可能認識你?”

少年忽然笑了起來。

老狐不知道他為何這麽開心,道:“你放跑了那個女人,真以為我不敢殺你?”

那一身青衣的少年道:“你另外的神魂在皇宮之外,你好像也在忌憚着什麽,你需要一刻不停地看着趙襄兒。”

老狐心中駭然,那個皇宮外的神魂确實在盯着趙襄兒,當然,他無法穿透皇宮大陣直接看到,但他能感知到朱雀焚火杵上散發的靈力,憑借那個,他可以确認趙襄兒在皇宮的位置。

他在防某個萬一。

只是這個少年憑什麽知道?僅是猜測,還是……

老狐神色不變,道:“那又如何?”

青衣少年道:“如果我沒猜錯,趙襄兒也在等你殺人,只要你殺死一個趙人,她便會趁着那反噬立刻動手,我只是個無關痛癢的人,殺我不值得。”

“無關痛癢……呵。”老狐愈發好奇:“你還知道什麽?”

青衣少年道:“這些還不夠嗎?”

老狐眸子中殺意難掩,“你到底是誰?”

少年算了算,時間應該差不多了,他直接将那柄劍扔到了地上,做了一個投降的手勢:“大仙饒命,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寧長久。”

青衣少年正是寧長久。

“寧長久?你就是寧長久?”那老狐神魂顫動,面露異色。

寧長久點頭道:“大仙認識我?”

老狐沒有作答,那團火焰中卻伸出根根利爪,眸中的殺意卻是更甚:“我現在不殺你,但沒說會放過你。”

寧長久無辜道:“我劍都扔了,你對一個晚輩動手,是不是不太厚道,要不,讓我把劍撿起來?”

說罷,他竟真的彎腰去撿劍。

在他觸及到劍柄之前,那老狐一爪已經襲來,他已經打定主意,要斬下這少年握劍的右手,哪怕承受反噬也在所不惜。

身形交錯。

刺啦一聲裏,地面的青石磚上,留下了三道深深的指痕。

那劍已然在地上,寧長久的身影竟憑空消失了。

地面上的積水中,浸着一張青色的新符。

那道新符覆在劍上,便是借助了地面上仙劍的劍氣,強行放大了本不夠強大的符箓,讓他瞬間脫身。

老狐捏起了那張符,神色詫異:“道門換身符?他……到底是什麽人?”

別院之外,寧長久跨過那被打成廢墟的大門,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心有餘悸地笑了笑:“寧擒水老師父,您修行一生家底也太薄了些,這就讓徒兒打去了一半,以後再遇到這種事,我可要來見你了。”

說話間他回到了屋中,喊了幾聲寧小齡的名字。

沒有回應。

寧長久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不是說不要亂跑嗎……”

他脫下了這件已經淋濕的青色道袍,換上了一件雪白的右衽衣袍,袍襟繡着梅花的淡色滾邊,映得少年眉目更加清冷。

外面報時的鐘聲再次響起。

酉時,太陽落山,夜幕将至。

“真麻煩。”寧長久抱怨了一句。

……

陸嫁嫁終于城牆邊,她感知到了那頂青花小轎,念頭驅動間,小轎飛出主殿側邊的廟宇,越過城牆來接自己。

老狐的身影出現在後方,她察覺到了,回頭看了一眼。

她還未來得及驚慌,便聽到鐘聲響起。

老狐嘆了口氣:“真麻煩。”

……

然後他放過了這個近在咫尺的女子,神魂掠向皇宮大門前,與另外兩道會和。

陸嫁嫁這才反應過來,是那趙襄兒出手了,于是這道神魂不敢冒險,被迫歸位。

這次來得快去的也快,她甚至沒來得及生出劫後餘生的喜悅,她此刻只想鑽入那青花小轎中,休養自己的肉身與魂魄。

“也不知那恩人劍客怎麽樣了……”陸嫁嫁靠着城牆,閉上了眼,回想起那淩厲的劍芒,心中情愫複雜。

那老狐明明已沒時間殺我,為何還來看我一眼?難道是想告知我,那恩人已經……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陸嫁嫁心口作痛,甚至生出了想要跑回那條長街的想法。

她搖了搖頭,想着那未謀面的劍客既然能使出這麽快的劍,境界應該不輸自己,老狐僅是一縷神魂的話,決計殺不了他的,更何況,此刻的自己又能做的了什麽呢……

雖如此想着,但心中依舊擔憂。

啪嗒。

忽然有什麽東西掉了出來。

陸嫁嫁俯下身,發現是一張折疊的紙條,她撿了起來,才恍然想起,這是那個名叫寧長久的少年給自己的藥方。

想起這個少年,她不由自主想起了某些事,心情更加複雜。

“這少年也是古怪。”陸嫁嫁展開那紙條,自語道:“難道他不知道對于修行者來說,普通人間的草藥幾乎是沒作用的嗎?”

那頂青花小轎已掠過城頭飛了過來,那大陣似是默許,并無半點阻撓。

陸嫁嫁的目光順着藥方看下去,一味味确實都是尋常的草藥,并無特殊之處。

忽然間,她目光停頓了一下。

有一排字在中間顯得很是紮眼,那字……好像是倒過來的?

她将紙也倒了過來,背着光輕輕念了一遍,接着,她瞳孔驟縮,背脊一瞬挺得筆直,那紙上赫然是……

“小——心——寧——小——齡!”

她分不清這是惡作劇還是什麽,只是念出的那刻,寒毛根根炸起,心底湧現出一股莫名的後怕,而此刻,一個忽然從身後響起的聲音更令她一瞬間毛骨悚然。

“陸姐姐,原來你在這裏啊,師兄不知道去哪了,我在城裏兜了好一會兒也沒找到他,不曾想竟然碰到陸姐姐了……诶,太好了,這就是陸姐姐說的青花小轎嗎?真漂亮呀。”

陸嫁嫁只覺得身體越來越僵硬,她回過頭,對上了寧小齡天真無邪的笑臉。

(感謝夏紫月、寧長久、江湖上歌的打賞呀!給大佬們鞠躬~今日份的加更,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