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8 章 兩百六十九章:(1)

魚王立在地上,妖瞳望向了窗外的天空。

雲如火燒,本該只出現在西邊天空的濃郁黃昏蔓延了過來。

那個方向……

魚王眯起了眼睛,從窗戶中直接竄了出去。

寧小齡快步跟上。

她也向着天空中望去。

空中的火光有些渾濁,看上去就像是塗抹着的,變質的胭脂。

大地晃動着,山石滾落,木堂搖晃,幽月湖中湖魚躍動。

其餘堂中,也有許許多多的弟子也跑了出來,驚恐地望着天空中發生的異象。

魚王嗖得一下蹿上了一課大樹。

它望向遠方,妖瞳愈發凝重。

凡有大事降臨之時,天必生異象,而且這個異象……它見多識廣,知道這預示着怎樣的未知的恐怖,它很惶恐,不知道這種黃昏籠罩下的恐怖究竟指向哪裏。

寧小齡心中翻滾起了強烈的,不詳的預感。

她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直接打開了祝定送給她的錦囊。

與此同時,黃昏之中,一道天火筆直墜落,它像是神靈投擲的長槍,在火光燃起的最初便鎖定了寧小齡。

“喵嗷!”魚王也察覺到了不對,毛發根根炸起。

天罰!這是天罰!

天罰指向的是寧小齡……她究竟做了什麽違逆上蒼之事?

魚王顧不得思考,此刻它沒有境界,也無法替寧小齡解圍。

天罰之劍砸落。

寧小齡的頭頂上,火光遇到了阻礙,向着四面八方炸開。

頭發雪白的老人立在上空,他伸出了手,幽冥靈力結成了一道深厚的防禦。天罰的火焰在防禦上撞碎。

防禦的領域同樣四分五裂。

瞬間爆發的沖擊力将老人壓回了地面,轟然的撞響聲,地面出現了一個深坑,煙塵四起。

寧小齡立在原地,看着老人長袍的背影,驚魂未定。

若非祝定給了她這個錦囊,以她自己的境界,恐怕已被瞬殺了……

“多……多謝師叔。”寧小齡呆滞了一會兒,行禮答謝。

祝定哪怕是紫庭境巅峰的高手,在抵擋了這一擊後,依舊有無數枯槁的白發折斷飄落。

他轉過頭,看上去有些狼狽。

“究竟是怎麽回事?你還隐瞞了什麽?”祝定神色嚴肅道。

……

這一記突如其來的天罰過後,地動倒是提前終止了,天空中的異象卻沒有散去。

“羽蛇在臨死之前給我講了一個有關天藏和冥君的秘密,但說出神明隐秘的,無論是告密者還是聽到的都會遭受大難……小齡,小齡不敢說。”寧小齡輕輕搖頭。

祝定問道:“是有關什麽的秘密?”

寧小齡想了想,道:“算是神明之間的恩怨吧。”

祝定颔首,道:“此事應與我們無關,過了這次劫應該就沒事了,你若還隐瞞了什麽,千萬要告訴我,免得鑄成大錯。”

寧小齡用力點頭。

她回憶了一會兒,立刻想起了藥王對自己說的那句話:“對了,我還見到藥王了!”

祝定并不奇怪,因為藥王看守着一件靈物,藥王杵。

寧小齡道:“藥王對我說了句話。”

“什麽?”

這并非疑問,而是吃驚。祝定道:“藥王對你說話了。”

寧小齡微怔,不明白為何祝定的反應這麽大,她說道:“是的,藥王對我說‘皇不在殿,小心’。”

祝定正色道:“你可知道……所有的冥将都是啞巴,他們只對冥君,或者有冥君特質的人開口。”

寧小齡也很吃驚:“那我……我算什麽呀?”

祝定看着這個小姑娘,道:“你身上藏着的秘密你自己都不知道嗎?”

寧小齡搖頭。

祝定沒有追問,他自語了一遍‘皇不在殿’,思索着它的含義,卻也找不到思路。

“皇……古靈宗有沒有誰的身份是皇呀。”寧小齡問道。

“皇?聽上去是個女子,但古靈宗從未有女子自稱為皇啊。”祝定嘆氣道:“就算有,也應該是陳麻爛谷的往事了……容我仔細想想。”

寧小齡不敢打擾,她擡着頭,擔憂地看着天色。

很快,外面的消息便火速地傳入了古靈宗。

異象的源頭找到了,是無運之海海底的大火山噴發,應發了海嘯和沖天的紅光。

此刻,中土西南處的大地上,許許多多的人都望向了天空。

……

……

劍過十三關。

十三關之後是一片著名的刀山。

兩旁的黑崖上塞滿了白雪,一串串地披挂在岩壁上,旁逸斜出的怪石像是突兀的尖刀巨斧,一柄柄地刺向四周的雪,下方,烏青色的石壁之間,卷雪的長河向着遠處蜿蜒而去,最終彙入奔騰不息的廣沙江中。

如果遠離了争端的中心,還會遇到争端麽?

這是寧長久當時的疑問。

終于,疑問在這一刻應驗了。

他們在禦劍飛過一片連綿的刀山群時,天空中亮起了橘紅色的光。

黃昏提前到來。

“這是……着火了?”邱月用手遮着腦袋,擡起頭望向了天空,目光中充滿了好奇。

寧長久腦海中最初閃過的,是某一種名為“黃昏”的權柄,這種權柄在不可觀中的禁書裏有記載,能力不明。

陸嫁嫁也望向了天空。

空中浮游的雲像是燒了起來,一朵接着一朵。

他們向着光線照來的方向望去。

“那裏是……”陸嫁嫁足尖點于劍尖上,目光望向了遠方。

“洛書樓!”他與陸嫁嫁一齊做出了判斷。

接着,寧長久神色一凜,他一把抓住了陸嫁嫁的手,将她拉到了身邊,陸嫁嫁撞入他的懷中,不解道:“怎麽了……”

邱月看到這一幕,捂住了眼睛,手指眯開一條縫,偷看着他們。

寧長久沉聲道:“有人。”

話音未落,天空中的黃昏忽然黯淡。

前所未有的劍意以比聲音更快數倍的速度沖來。

寂靜無聲的黃昏裏,更明亮的火光以吞噬蒼穹的姿勢奪去了一切色彩。

鎮仙之劍距離他們還很遠。

但陸嫁嫁遙遙地察覺到了劍意,她想以劍靈同體将所有的劍意同化,但她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做到,那柄百裏之外而來的劍速度太快太快,識海根本無法将它鎖定。

恐懼的火種炸入心湖。

瞳孔中,焰火轉瞬便來。

鎮仙之劍打擊的領域足以覆蓋整片刀山,這瞬息的時間裏,以紫庭境的修為根本不可能逃離。

黃昏與死亡一同降臨。

陸嫁嫁做不出反應,她只看到,身邊的少年不知何時松開了手,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她檀口微張,話語聲便吞沒在了劍光裏。

這是令人絕望的打擊。

是幾乎所有紫庭境都不可能逃過的打擊,留給他們的結局唯有神魂俱滅。

鎮仙之劍在淹沒他們之後砸到了山谷裏。

爆炸便急劇擴散。

無數的光點瞬間懸浮半空,明亮到足以讓人目盲的火光推着巨量的煙塵沖上了層霄,爆炸的中心,有明亮的火柱沖了上來,開成了一朵盛大的,高過了周圍所有高山的蘑菇狀雲朵。

環狀的氣浪裹着星火塵埃向外高速擴散,無形的氣浪像是最銳不可當的刀刃,将所有觸及到的一切,無論是崖石、樹木、青銅神像乃至烏青色的山道……一切在觸及氣浪之後便瞬間崩碎,一同被氣浪裹挾着向外推撞。

巨大的蘑菇狀雲朵還在膨脹,爆炸聲吞噬天地,周圍的刀山被盡數夷為了平地。

赤紅色的火光遠比黃昏更加奪目,

距離刀山極遠的村鎮都感受到了大地的震動。

他們遠遠望去,只看見火光沖天,狂風撲面。

這是一場猝不及防的精準打擊。

洛書樓以及其他三座神樓,在頂尖實力上是僅次于劍閣的存在,而劍閣之所以強,是因為劍聖太過無敵,論及底蘊,四座神樓不遑多讓。

他們是神國之下最強大的勢力,凡人如何能逃過他們的打擊?

而因為事關重大,褚先生破例啓動了鎮仙之劍,永絕後患。

爆炸的邊緣處,四位捧劍者從各個方向而來。

他們馭劍而行,在幾輪氣浪都結束之後,馭劍停在了廢墟東南西北的正方向。

這場突如其來的爆炸已經結束。

雲朵散去,煙塵騰空,浩蕩遮蔽。

星火的光跡還在廢墟中閃爍着,像是古龍的噴吐龍息。

四位捧劍着披着神袍,神色平靜地望向了廢墟的中央,像是在悼亡死者。

廢墟的中央,原本珍貴華美的鎮仙之劍已經失去了光澤,成了一柄埋在深坑中的廢銅爛鐵。

中間沒有一個人。

那對道侶和那個小姑娘應是在爆炸的高溫裏屍骨無存了……

捧劍者前往爆炸的中央勘察。

褚先生看着海河盤,神色如常。

這場打擊與預想中的一模一樣,不會出現任何的意外。

鎮仙之劍依舊這般恐怖……唉,這等仙力與人力的巅峰造化,每每看到都不由讓人慨嘆。

先前沒有殺掉那個神秘女子,只是因為她身上背負的權柄太多強大。

這對道侶除非也擁有那個神秘女子般的權柄,否則絕對沒有任何逃生的可能性。

但權柄這樣的東西,怎麽可能複刻呢?

褚先生靜坐了一會兒。

他即将合上海河盤時,手忽然僵在了半空。

事情的發展再次出乎了他的預料……

海河盤上忽然出現了一個光點!

那個光點距離爆炸的中心并不遠,很微弱,卻那麽地刺眼。

他們……不,他竟然還活着!

“怎麽……怎麽可能?!”褚先生臉色發白,嘴唇微顫,話語聲斷續。

旁邊的侍者第一次看到褚先生露出這樣的神情,連忙詢問道:“先生怎麽了?”

褚先生霍然起身,厲聲道:“拿古猿劍,開追仙臺!”

侍者知道事關重大,沒有猶豫,領命而去。

在代表寧長久的光點重新出現在海河盤的那刻,褚先生便知道,那些捧劍者也殺不了他。

他必須親自動手,盡早鏟除後患。

……

寧長久烏黑的長發間還冒着煙,他的長發像是被吸去了大部分的水分,幹燥的末端微微發卷。

他的寒毛在一瞬間被燒盡,白衣也大面積地變成了黑色,用手輕輕揉搓就能碰下許多的黑色的粉末。

所幸沒有太大實質的傷害,只是身體內部 ,灼燙感還在撕裂作痛。

寧長久捂着自己的胸口,用隐息術匿着氣息,遠離了原本的路線,向着一片堪輿圖上深山老林的方向行進而去。

他幾乎确定這場截殺來自洛書樓,他雖然不知道他們的目的,但是這一劍的威力讓他感到後怕,以現在的身體狀況,他不認為自己可以逃掉第二次……

當然,鎮仙之劍何其珍貴,也不會在一個紫庭境修道者的身上用兩次。

在長時間的遁逃之後,高大的、連綿的樹冠出現在了前方。

寧長久再次停下了腳步。

他望向了一塊巨石的方向。

瞳孔駭然一縮。

先前還光禿禿的石頭上,赫然出現了一個帶劍而立的男子。

“褚先生?”寧長久認出了他的身份。

他是先前龍母宴的魁首之一。

褚先生面無表情地看着他,他手中的古猿巨劍沒有鞘,鋒芒自露。

“你是洛書樓的人?”寧長久問道。

褚先生看着這個披頭散發,還帶着淡淡的火焰之息的少年,嘆了口氣。

在半柱香的時間內,他開啓了追仙陣,帶上了古猿劍,相隔千裏,轉瞬追來,看似潇灑,代價卻是很大。

“寧公子,先前海國宴時曾有一面之緣,你那位道侶還敗了赫赫有名的柳合,你們這神仙眷侶令多少人神往……”褚先生的笑容帶着淡淡的譏諷:“我雖不知道你是怎麽逃過鎮仙之劍的,但想來你的手段只夠一個人出逃,呵,大難臨頭各自飛,所謂神仙眷侶不過如此啊。”

寧長久立在烏青色的山道上,獨自一人,看着很是落寞。

黑色的煙氣騰在他的臉龐上,将他慘白的臉色照得凄涼,那雙清澈的眼眸也那麽空洞,似是落不進一滴雨。

褚先生感受着他的情态,心情終于好了些。

他笑了起來:“現在裝什麽悔恨呢?先前生死一線之際,你已經選擇了自己逃命,這是你心裏的鬼……在死亡之前還能看一眼自己的本心,你應該知足才對了。”

“你們動的手?”寧長久擡起頭,咬牙切齒道。

褚先生道:“明知故問……先前你心中的鬼是自私,此刻便是懦弱了。”

寧長久垂下眼睛,他看上去很是虛弱。

大難不死之後,孑然一身,沒有後福。

寧長久插翅難逃。

褚先生盯着他,在寧長久心緒最消沉之際,褚先生的身影消失在了怪石上。

周圍參天大樹盡數炸開。

劍帶着重重黑夜壓來。

寧長久擡起頭時,一頭巨大的猿猴占據了他的視線。

那是古猿劍的劍妖。

古猿掄着巨大的拳頭向着寧長久砸落。

轟隆!

整座峽谷都開始震蕩。

褚先生設下了重重的黑夜禁制将寧長久攝入其中,禁制之中劍的領域同時展開。

這個領域只有四方,上面則被巨猿龐大的身軀占據了。

寧長久的身影愈發孤獨。

“為什麽要殺我?”寧長久在飛濺的碎石中避開了身子,同時持劍一躍,斬向了褚先生。

褚先生的身影幽靈般閃現,與他對空而擊,劍刃與劍刃猛地碰擊,火光生滅,照亮了寧長久滿是仇恨的瞳孔。

若是可以,褚先生想要再多欣賞一會兒這雙瞳孔,從中彌補出鎮仙之劍落空的遺憾。

褚先生沒有回答,只是淡淡道:“妻子與女兒死去,你孤獨一人,與其茍活于世不如我送你一程吧。”

寧長久被他一劍震得不停後退,後背猛地撞上了刀子似的山石,劍域像是一個個帶刀而立的無常,向着中間飛速地收攏。

褚先生的身影無跡可尋,他幾乎是瞬移而來的。

鋪開的黑夜遮蔽了這片山谷的黃昏。

黑夜中似是懸挂着無數嗜血的蝙蝠,而每一只都有可能是他。

寧長久無暇多想,憑借着直覺斬出了一道劍。

雪亮的弧光才一亮起,便被黑暗轉瞬吞沒。

褚先生的劍與古猿劍妖的拳頭壓迫而來。

這并不是一場勢均力敵的較量,在短兵相接之後,寧長久所有施展出來的劍招都被褚先生盡數抓死,褚先生追擊的鋒芒咬住了他招式最脆弱的點,撞出縫隙之後直逼要害,不給絲毫喘息機會。

古猿的拳頭更像是開山的巨錘,将他的護體靈力一記記地撞碎,寧長久疲于抵擋,招架已是用盡全力,根本沒有反擊的餘地。

僅僅三十餘招,寧長久的劍便被震斷,胸口也挨了古猿的一記重擊,肋骨斷裂聲炸起,古猿的拳頭将他的身影襯得渺小,他身影像是一個投擲出的鐵球,連撞了數個巨石才停了下來。

後背鮮血淋漓。

“僅此而已?”褚先生看着深深陷入牆體,口吐鮮血,疲于應付劍域攻擊的少年,有些失望。

他原本以為棋道魁首應是布局很深,有許多應變和出乎意料的手段,但如今看來,這個少年不僅虛僞,一身修為也只能算是平平無奇。

或許是逃出鎮仙之劍費了他太多力氣吧……

原本還指望着利用這場戰鬥加深對于天地的感悟,一舉邁入五道……到時候他便可以獲得一部分永夜的權柄,然後入主洛書第六樓,成為洛書樓的第四位五道境大修士。

如今看來是無望了……

那就盡快了結吧。

古猿的長嘯聲震動山谷。

褚先生立在原地,人,劍,猿,三者共同被黑夜吞沒,于此時此刻凝為一體。

他晉入了一種玄妙的狀态。

肅殺之意與此同時鋪開,這片黑夜領域的顏色更加深了幾分。

那幾乎是絕對的漆黑,沒有任何的光可以撕開。

褚先生的劍域鎖住了寧長久的所在。

“龍母娘娘出賣了你,她将你與亡妻的提問都告知了我,唉,你萬不該詢問有關于洛書樓神明的問題,這是唯一的底線和禁忌。”褚先生打算讓他死得明白一些。

黑暗包裹着他的身體,古猿巨劍潛藏于黑夜,刺向了寧長久的所在。

這是他的全力一擊。

他內心雖輕視這個少年,但在真正出劍之時絕不會托大,這也是每一個能走到高處的修行者必備的素養。

死神地劍鋒刺入了他的血肉,永恒的黑夜将要賜他以長眠。

寧長久擡起頭,目光死死地盯着他。

褚先生覺得有些奇怪……這等黑暗中,他不應該看到對方的眼睛的……

但他看到了,真真切切地看到了。

那是一對發着金光的瞳孔。

居然有光芒撕破了黑暗!

巨猿的拳頭也未落下,一個金色的、高大的殘甲巨像對着上空砸出了拳頭,撼住了古猿劍妖的巨拳。

這個姿勢宛若古龍升空。

褚先生察覺到了一絲危險,但他沒有選擇後退,因為只要将劍徹底洞穿他的心髒,那麽人死之後一了百了,他哪怕再多的手段也無濟于事。

寧長久赤着雙手,硬生生抓住了這柄劍。

古猿劍艱難前推,距離他的心膜只有微毫距離。

但也是此刻,黑暗中像是有多出了一個人,随着那個人的突兀出現,一道森寒的劍意在黑暗中亮起。

這明明是一道劍,卻更似無意而過的流雲。

死亡飛速逼近,他心中卻生不出危險的征兆。

這種矛盾的感覺将他的心靈和肉身抛向了兩個不同的維度,拉扯出了距離。

褚先生連忙固守本心 ,強制自己抹去這種落差感。

他想要抽劍而逃,但寧長久死死地鉗住了劍。

他只得棄劍。

但也晚了。

金色的光伴随着白色的劍一同亮起,将他紫庭境巅峰的黑夜領域撕開了口子。

死亡來臨的瞬間,褚先生見到了他此生最害怕的生物。

這種生物本該只出現在神話裏的……

那是一只三足金烏。

哪怕是真正的永夜也只是它的食物,這點黑色的領域怎麽可能囚禁得了它?

黑夜死去。

劍精準地刺入了他的咽喉裏。

他也死去。

他渙散的瞳孔中映出了一個白衣女子的身影。

這是在他認知裏本該死去的陸嫁嫁。

陸嫁嫁單手持劍,劍招動作奇詭,漆黑發亮的秀發在風中如狂鴉之舞。

她握着劍,手臂轉動,削去了褚先生的頭顱。

脖頸處鮮血泉湧,褚先生直愣愣地倒在地上,金烏撲上,将他想要逃逸的魂魄咬住,灼燒殆盡。

寧長久倒在碎石堆裏,他無力地喘着氣,将那柄刺入胸口的古猿劍拔出,再利用時間的權柄加速傷口的複原。

陸嫁嫁回過身,她俯下身子,輕輕地将寧長久從亂石堆中抱出。

“以後不要這般冒險了。”陸嫁嫁将他身子擺正,雙手按住他的背心,替他療傷。

邱月坐在地上,她恐懼地看着褚先生的屍體,驚憂道:“娘……娘親,他是誰啊,我們剛是在哪裏啊,那個地方空空的,好吓人啊……”

寧長久看了她一眼。

金烏飛回了自己的體內。

先前,鎮仙之劍落下之際,寧長久攔在了陸嫁嫁的面前,他展開時間領域,将其摧發到極致,強行放慢了災難的到來,但陸嫁嫁也在時間領域波及範圍內,動作變得緩慢。

他展開了金烏,将陸嫁嫁納入殘破的十目國裏,随後,他借着時間領域飛速逃離了爆炸的中心。

他原本是不想帶上邱月的,奈何她緊緊拉着陸嫁嫁的手……寧長久無暇多想,只能将她順手也救了出去。

而先前褚先生的到來也是在他意料之外的,所幸他也做了準備。

他狀态很差,哪怕與陸嫁嫁聯手也很難殺勝過紫庭境巅峰的高手,最重要的是,捧劍者随時可能追來,他們除非可以瞬殺褚先生,否則必死無疑。

所幸寧長久的金烏對于他的黑夜天然克制,陸嫁嫁的天谕之劍也已爐火純青。

褚先生這樣一等一的高手,便如此飲恨而亡。

寧長久微笑道:“夫君這一招金烏藏嬌,威力如何?”

他傷口愈合,血也已基本止住。

陸嫁嫁憐惜地擁着他,聽他這般說,也笑了起來,問道:“你這招這般熟練,用過很多次了麽?”

寧長久假裝掰起了手指。

陸嫁嫁黛眉稍豎,掐了掐他的手臂,寧長久佯作劇痛,笑着求饒了起來。

邱月坐在一旁看着他們,不知想到了什麽,嘴角稍縱即逝地掠過了一抹發自內心的微笑。

他們的平靜未能持續太久。

捧劍者追至。

陸嫁嫁毫無懼意。

這些捧劍者雖也紫庭,但境界不算高,絕不是她的一合之敵。

第一位捧劍者立刻看到了地上的屍體,心驚膽戰:“褚先生?你們……你們居然殺了褚先生!”

其後趕到的捧劍者同樣震驚無語。

褚先生何等強大他們是知道的,他劍術與道法皆是出類拔萃,六十四道劍無一不精通,再有古猿巨劍加持,對上其餘神宗紫庭巅峰的大修士,他也從無敗績。

可這樣的人,竟已屍首分離倒在了地上。

“你們想見他?”寧長久問道。

捧劍者看着這對道侶,他們心弦震顫,如踩在鐵索之上,下方便是火海深淵。

寧長久看着陸嫁嫁,輕聲道:“先別出劍,我給你看個好玩的。”

陸嫁嫁疑惑,這種時候了,都傷成這樣了,還有什麽好玩的?

只見寧長久取出了魚王處得到的冥卷,将它放入了口中。

冥卷與念頭勾連。

虛空開裂,靈态的褚先生從中走出。

陸嫁嫁也吃了一驚。

她想起了魚王所用的招式,明白了過來,這冥卷可以驅使所有自己見過的、已經死去的生靈。

當然,這些靈态生命是沒什麽戰鬥力的。

寧長久這麽做也只是為了恐吓那些捧劍者,讓他們的劍心更加破碎。

念頭展開。

一道道浮空漩渦般開裂的虛空裏,無數的靈态生命從中走出。

老狐、白夫人、寧擒水、九嬰、翰池真人……

那些曾經的,給了他們巨大壓迫感,境界高深至極的修道者,竟在死活化作了他的軍隊。

黃昏之下,死靈黑壓壓的一片。

寧長久從中起身,宛若統禦死靈的活鬼。

只可惜這些靈體境界未低了。

陸嫁嫁看過了寧長久表演的陣仗,她不準備拖了,此刻捧劍者來了兩個,若是其餘人盡數趕到,還是有些麻煩的。

只是當她準備出劍時,她的目光卻停滞在了某個靈體上。

陸嫁嫁眼眸中閃過了深深的錯愕。

寧長久也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望向了某個靈體。

那個靈體是個女子。

她長裙奢褒曳地,高貴雅致,頭上是彩色珊瑚和鹿角拼接而成的皇冠,長發垂地,姿容樣貌美得驚豔,哪怕已經化作了靈體,依舊帶着高貴而妩媚的風情。

龍母娘娘!

……

……

黃昏漸漸要過去,寧小齡卻越來越覺得不安。

那只平日裏只知道吃和睡的懶貓好像比她更加不安。

它在林野間上蹿下跳的,似是在尋找些什麽。

寧小齡則定下了心神,翻開了自己的冊子,塗塗畫畫,思考着什麽。

羁災之劍……

谕劍天宗的劍法和古靈宗的靈術竟能相互融合唯一。

這是為什麽呢?

嗯,谕劍天宗的祖師和古靈宗的祖師應是好友,這是他們共同創設的劍法……

不對呀!

寧小齡忽然想到,谕劍天宗開宗不過三百多年,古靈宗卻已開宗将近五百載,這兩個宗門的祖師甚至不一定是同一時代的,怎麽會是好友呢?

而這種劍法……

寧小齡伸出了左右手,右手模拟劍術,左手模拟靈術。

蹦蹦跳跳真可愛的魚王也停了下來。

它盯着寧小齡的手,像是也陷入了某種思考。

這右手的劍法……怎麽有種熟悉之感?莫非……

“啊!”寧小齡握緊了筆,她忽地一個激靈,想到了一件事。

過去,她總覺得谕劍天宗的劍法有些奇怪,卻說不上來哪裏奇怪,但此刻她終于想明白了。

谕劍天宗的劍法有砂雪、白绫、鏡花、秋妝四劍承接之劍,有雲崖石刻、閑落桂子、敲月問仙的清寒三劍,也有白虹貫日、大河入渎、墨雨翻盆的壯闊決絕之劍。

哪怕只看劍招名字就不難看出,谕劍天宗的劍法雖為一體,但其中剛與柔的風格确實迥異的。

她在古靈宗的靈術上也發現了同樣的問題。

這個劍招應該不是一個人設計的!設計它的或許是一對男女!

而羁災之劍也是他們合力所創,後來不知出于什麽原因,他們将劍招分開,一個去往了南州,一個去往了中土……

其中那個男子應該就是谕劍天宗的祖師爺。

畢竟環瀑山崩塌的時候,她也去幫忙收拾過廢墟,從倒塌的宗主殿裏看到過歷代祖師的挂像的。

既然這樣,那麽那個女子……

可祝定師叔明明說了,古靈宗的祖師也是男子啊。

怎麽回事呢?

寧小齡又陷入了另一個死結之中。

“喵嗷!”魚王在外面叫了一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寧小齡有些生氣,道:“你再叫春我就不給你吃的了!”

魚王也很委屈,心想我都這樣了還怎麽叫春?

它只是開始懷疑寧小齡的身份。

這個人……姓寧……這劍法……

該不會……

魚王心想,難道自己這是才出虎穴又如狼口,自己還認賊做主了?

利爪從它肉墊裏探出。

它滿懷敵意地看着這個有可能和仇人有關的少女,猶豫着要不要發動襲擊。

寧小齡感受到了它的敵意,無奈道:“不就是說了你兩句嘛……”

說着,她挑出了幾條魚幹扔了出去。

魚王看着草地上烘烤好的魚幹,沉默良久,最後,它收起了爪子,叼起魚幹屈辱地吃了起來。它一邊吃一邊想着,自己此刻沒有境界,不可平白無故犧牲,隐忍之後定要報仇雪恨……

正思考着大事的寧小齡忽然起身,又掏出了那個錦囊袋子,一下打開。

祝定感知到了,以為天罰又降,火急火燎地趕了過來。

而寧小齡安然無恙地坐在座位上,白貓在外面吃着魚,一切看上去很祥和。

祝定嘆了口氣,道:“小祖宗啊,你又把我叫來幹嘛?”

寧小齡認真道:“祖師真的是男子嗎?”

祝定對于她這個問題有點費解,道:“當然,九幽殿還有祖師畫像,要不要帶你去看看?”

“好啊。”寧小齡點頭。

祝定沒想到她答應這麽爽快,他揮袖道:“我随口說說的,你如今資歷還差得遠,我沒法帶你去祖師閣。”

寧小齡焦急道:“你可以偷偷帶我進去啊,我跟在你身邊,假裝是個捧劍侍女什麽的。”

祝定笑道:“那可不行,九幽殿幾個老東西看到了,要說我為老不尊了。”

寧小齡苦惱道:“可是我真的有大事啊。”

祝定道:“什麽大事?和那個皇有關?”

寧小齡用力點頭:“是的!”

祝定道:“這和祖師有何關系?”

寧小齡低下頭,她因為焦急腦子急轉着,

祖師……谕劍天宗……古靈宗……皇……木靈瞳……

忽然間,寧小齡腦海中靈光乍閃,一個可怕的,有些不可思議的念頭浮現。

“祖師是不是眉心有個紅點!然後……然後他的眼睛是這樣的,表情是這樣的,手的動作……對了!他的眉骨是不是缺一小塊!”寧小齡疾聲問道。

祝定越聽越心驚:“這是你在靈谷看到的?”

“祖師真的是這樣的嗎?”寧小齡感覺心跳加速了。

祝定道:“與你描繪的,确實很像。”

“我不是在靈谷看到的,我……我在我們宗看到的,就是谕劍天宗!那也是我們谕劍天宗的祖師!”寧小齡脫口而出道。

“什麽?”祝定沒有理解。

“我知道了!”寧小齡心中的脈絡一下子清晰了:“我們谕劍天宗的祖師就是古靈宗的開山祖師,他和木靈瞳合力創造了一種劍法,百年之後,祖師去了南州,重新開宗立派,木靈瞳則留在了宗門……他們應該是道侶。”

祝定眉頭緊皺。

他也覺得吃驚,只是不明白這之後的意義。

哪怕她說的是真的,這也只算是老黃歷的八卦了。

寧小齡也暫時無法想通,她總覺得這之後藏着什麽危險的東西……

是什麽呢?

她霍然擡頭,道:“木靈瞳會不會還活着?會不會就是藥王口中的皇?”

祝定沉思了一會兒,他說道:“哪怕是,又如何呢?”

對呀,又如何呢……

寧小齡又陷入了思考。

旁邊的魚王倒是想明白了。

它喵喵地叫了起來,像是警告。

寧小齡像是聽懂了魚王的叫聲,她說道:“先前師叔和我說,唯有師祖可以打開古靈宗的冥府遺跡,現在看來……或許不止師祖,木靈瞳身為他過去的道侶,可能也掌握了手段!皇不在殿……皇不在殿……”

她捕捉到了一絲她之前想漏的東西。

藥王稱呼其皇。

并非她在古靈宗被稱為皇,而是她在那些幽冥鬼将中被稱為皇!

這是截然不同的意義。

祝定告訴過她,據祖籍記載,木靈瞳曾深入過冥府,不知所蹤,屍骨無存。

所有人都以為她死了。

但恰恰相反,她可能不僅沒有

第 267 章 兩百六十八章:劍靈的抉擇

寸草不生的深黑色絕壁上,糾纏着的冰雪像是覆蓋整個山谷的蠶絲,也像是陡峭山峰生出的白色鏽跡。

所有的山峰之中,巨石無縫而砌的高樓拔地而起,那是一座雄樓,它高過了所有巍峨的山峰,是對空的巨劍,也是頂天的巨人。

古樓的外壁上,永不褪色的歷史彩繪帶着抽象的美感向上延伸,自五樓起,這座古樓便與大峰齊平,其後的石塔掩藏在厚重的雲海裏,雲海的那頭,第九樓第十樓塔尖般探出雲去。

像這樣的古樓,整個人間不過四座。

罩着神袍的洛蒼宿立在九樓,透過石窗向外望去時,早已冷寂多年的道心依舊難免泛起漣漪。

雲海在他腳下很遠處翻滾。

過往他從不會去看,他總是仰望更高處的天空,他知道,哪怕自己幾乎立在中土的頂點,但他距離那座天空依舊很遠很遠。

但今日,他的目光卻落到了雲海之下。

這片被稱為裂神的巨谷如今一片荒涼,但某位曾經咆哮大地,到達過那個難以想象層次的存在如今便埋骨于此。

洛蒼宿出神地凝視了一會兒,然後脫去了他身上的神袍。

那是一副不像人的身軀,他的身軀上流轉着金色的紋路,那些金色像是一張張符拼湊而成的,連接每一片符的是半透明的靈霧,透過靈霧望去,裏面甚至沒有五髒六肺,只有一顆空空蕩蕩懸浮的,好似小太陽的金色心髒。

這是真正的半神之軀。

自從坐鎮洛書第九樓開始,他便已不再是人了。

洛蒼宿解下了自己的手環。

那是一個蒼藍海水凝成的手環,也是當年龍母送給他的見面禮。

他将手環捏碎,擲入雲海,然後面無表情地向着第十層樓走去。

這一千年的歷史,将迎來它最後的時刻。

……

……

千山鳥飛絕。

寒冬裏,寧長久與陸嫁嫁踩着劍騰空而起,山峰石道都在視線中緩緩縮小。

他們的計劃裏,需要渡過海國之外的十三關六道,然後繞過三千大峰,順着廣沙江一路而上,前往古靈宗。

在寧長久與陸嫁嫁的心裏,海國已經被列為是非之地了,這是他們經歷了許多生死劫難之後的直覺。

對于他們所經歷的事,寧長久在遠行的路上大致理出了一條簡單的脈絡。

他們從南州坐船而來的時候,見到了許多活祭少女的活動,海月樓船上那些少女的屍體應該就是南州河神選取的。

而這麽多少女身體在寒冰中保存完好,從術法的角度而言,要麽是用來做可供驅使的傀儡木偶,要麽是選取一個足夠的純淨的身軀,用以作為某些存在降生的容器。

寧長久更傾向于後者。

劫龍與藻龍的忽然出現掀起了一場海難……雖然後來颠寰宗的名義是重要貨物的丢失,但那頭藻龍上船之後目光兇厲,分明只是來殺人的。

寧長久猜測藻龍與颠寰宗應有勾結,他的任務也很簡單——殺的人越多越好,讓事情盡可能鬧大。

而樓船上,應該有許多人對于此次劫難是知情的,甚至做了些裏應外合。

如果大難真的發生,那麽颠寰宗應該會直接問責海國,不留任何商量的餘地,然後以追責兇手的名義,讓大修行者入駐海國之中。

但他們沒有想到,他與陸嫁嫁的介入阻止了這場劫難的發生。

于是樓船的大難沒有發生,颠寰宗也缺少了足夠的理由,便不好直接介入,而是退而求其次,選擇封死了重要的商道。

海國最大的倚仗是龍母娘娘,颠寰宗既然敢得罪龍母娘娘,你們他們的目标很可能就是她。

之後海國宴如期舉辦,龍母娘娘會見所有奪魁者……

“當時奪魁的都有誰?”寧長久忽然發現自己想漏了一件事。

陸嫁嫁道:“我留意過,琴道的紫衫仙子為弄玉宗的大師姐慕巧,法的魁首是颠寰宗人,名為賈仇,道的魁首身上有些許幽冥之氣,說不準還是古靈宗的人,術的魁首不知道,只知道他姓褚。嗯……你忽然問這個做什麽?”

寧長久展開劍域,遮住了迎面的風,他的話語聲清晰:“彩眷仙宮是龍母娘娘獨自的宮殿,她召見我們回答疑問可能只是幌子。”

陸嫁嫁冰雪聰明,她也很快明白了過來:“你是說,她其實是借此機會,想要單獨和某個人說什麽話?”

寧長久輕輕點頭:“嗯,如果是這樣,那麽六個人裏,她究竟是想和誰說話呢?”

陸嫁嫁想了想,猜測道:“褚先生?”

“褚先生來歷最為神秘,很有可能是他,但也說不準……”寧長久道。

陸嫁嫁想起一事,問道:“對了,你當時到底問了龍母什麽?”

寧長久答道:“我問龍母娘娘活了多少年。”

“嗯?”陸嫁嫁娥眉輕挑。

寧長久微笑道:“別誤會。”

“我誤會什麽?”陸嫁嫁道。

寧長久解釋道:“原本我懷疑過龍母的身份……我以為她是兩三千年前那個時代裏活下來的龍女。”

“龍女?”陸嫁嫁不解。

寧長久道:“當時燭龍被殺,埋骨地心,龍族崩散四海,有些龍族為了突破境界對于壽命的限制,發明出了一種自生之術,它們在即将蒼老死去的時候創造出一枚龍蛋,将自己所有重要的內容塞入這枚胚胎裏,自己死亡的時候,胚胎降生,胚胎裏所生出的,還是自己。”

自己的孩子依舊是自己……

陸嫁嫁驚奇道:“确實古怪……你是從哪裏知道的這些?”

寧長久道:“小時候在大師姐的靜閣裏看書,覺得有趣記下了些,最近來到了中土,過往的記憶便回想起了不少。”

想來不可觀也可能隐于中土附近的某一處,所以近鄉憶更真。

一直沒有說話的邱月弱弱地插嘴道:“爹爹,大師姐是誰呀?也是娘親的徒弟嗎?”

寧長久眯起眼睛,微微笑道:“邱月怎麽對這個這麽關心呀?”

無比簡單的對話,在陸嫁嫁耳中卻有些毛骨悚然的意味。

先前在龍母宴的廂房裏,寧長久一指試探她,邱月無動于衷,接着他們聊起了關于不可觀的內容,邱月才插嘴發問,寧長久未能忍住,一記掌刀将其打暈,如今原本因為恐高而沉默的她在寧長久提及大師姐後再次開口了……

邱月道:“畢竟是爹爹的親人嘛,總要認識認識的。”

寧長久道:“那以後我帶你去認識,我還有另一位師父,說不定她會很喜歡你。”

邱月開心道:“好啊,只是爹爹已經有娘親一個師父了,這樣……是不是不太好呀?”

寧長久拍了拍她的腦袋,道:“不要挑撥我與嫁嫁之間的關系。”

邱月撓了撓頭。

寧長久面帶微笑,心思卻很沉重。

邱月對于他們而言是一個難解的悖論。

若邱月真的有問題,那以他們的修為都無法感知絲毫,邱月的真實境界該是何等層次?她若想幹些什麽,他們也阻止不了,與其将她放在暗處,甚至不如留在身邊來得安全,至少她沒有對他們表現出敵意。

若是邱月沒有問題,真的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姑娘,以他們的性格也絕不可能任由她在風雪中受凍挨餓而死。

寧長久與陸嫁嫁甚至沒有考慮過後者,因為以他們的經驗,知道自己是很難遇到普通人的……

“總之以後海國無論發生什麽,龍母娘娘是死是活都與我們無關。”寧長久說道。

陸嫁嫁點點頭,他們并不相信那種富貴險中求的機緣,也無需用生命在海國冒險。

寧長久此刻所思考的只有去見小齡,然後尋找一個有可能要破境的人,想方設法進入對方的心魔劫裏,去見那個有可能是詩的少女,從她那裏得到一些關于惡的線索。

殘雪之中,這對道侶禦劍破風,在即将徹底離開海國疆域的時候,寧長久回看了一眼海國。

這座臨海的巨國埋在茫茫的海霧裏。

中土八十一國,除了最中心結為聯盟的五座大國,很少有國家可以在富饒和聲譽上與海國抗衡。

離開海國邊界線的那一刻,寧長久由紫庭第六樓邁入了第七樓中。

三日之後,海國距離他們已很是遙遠。

寧長久原本不想去想海國發生的種種事,但不知道為何,許多念頭宛若心魔,始終萦繞不去。

十三座必經的山關已經過了八座,風景已異,白雪依舊。

寧長久與陸嫁嫁如常禦劍,速度平穩。

“遠離了争端的中心就能避開争端麽?”寧長久的話有些莫名。

風從東北面吹來,陸嫁嫁烏亮的青絲貼頰而舞,她側目看向了身邊的少年,問道:“你還在想海國的事?難不成你覺得那龍母娘娘漂亮,舍不得她死了?”

“嫁嫁最近說話怎麽越來越怪了?”寧長久笑着說道:“我只是忽然想到一件事。”

“什麽事?”陸嫁嫁問。

“争端的中心有可能不在海國。”寧長久道。

“嗯?”陸嫁嫁不解:“不是海國還能是哪裏呢?”

“我也不知道。”寧長久搖了搖頭,道:“只要不是洛書樓就好,若是洛書樓,再給我們三天三夜,我們也走不出洛書樓管轄的領域。”

畢竟整個中土的西南角,洛書樓都堪稱絕對的統治者。

陸嫁嫁道:“四座神樓掌管歷史高居世外,應該不會顧及人間的紛争吧?”

若紛争是天上的呢?

寧長久原本想這麽問,但他畢竟也只是擔憂,便沒有開口。

而此刻,洛書樓附近的某座大峰上,褚先生看着海河盤上移動的某個點,神色越發嚴肅。

海河盤上還畫有許多個圈。

這個移動的點即将靠近這個圈。

褚先生至今不知道他們的來歷,也并不關心,只要他們的命運軌跡有可能觸及洛書樓,便要被殺死。

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彩眷仙宮裏,龍母娘娘最後的話語。

“那個女子名叫陸嫁嫁,她問的問題是,如何找到‘惡’。”

“那個少年名為寧長久,他的問題是,若洛書樓想要複活神,那麽他們想要複活誰?”

星辰沒有黯淡。

原本還想着若他們與洛書樓偏離太大便放過一馬,不曾想……

既然膽敢詢問關于神的問題,那麽不管他代表哪方勢力,都必死無疑了。

褚先生正盤膝坐着,又有幾只雪鷹停在了石樓旁,褚先生一一看過了它們的眼睛。

傳來的大抵是斬棘者獵殺成功或者将對方驅逐出危險範圍的情報。

唯有一份有點古怪。

追殺某個白發少年的一對紫庭殺手殒命。

但很快,他放心了下來。因為現場有劍閣刻意留下的痕跡。

“原來他就是十四弟子……”褚先生有些吃驚,但劍閣刻意留下痕跡便也意味着,他們不會插手洛書樓正在進行的事。

看過了情報,褚先生繼續盯着海河盤。

那對道侶的身影終于移動到了某個紅圈裏。

褚先生從身邊的木簍中取出一枚黑子,填在了紅圈上。

又一柄鎮仙之劍破空而去。

……

……

劍閣。

重傷的劍靈虛弱地躺着,昏昏醒醒。

他原本是靈,靈力的耗竭對于他而言比普通的修道者更為要命。

幾次夢與醒之後,劍靈的狀況終于穩定了下來。

耳畔隐隐有對話聲傳來。

“聽說七師弟敗了。”

“小柳敗了?海國宴上還有能敗他之人?”

“呵,不是你讓七師弟去參宴的麽,我還以為你什麽都知道。”

“我讓七師弟去只是想讓他看看龍母如今的狀态,不曾想他竟未能見到。”

“我也覺得古怪,而且敗他的,據說是個女子,那女子目前只查到是南州渡船而來的,具體來歷尚不明确,她還有一個道侶,名叫寧長久,下棋不錯,還把颠寰宗的某個大長老下死了,估計颠寰宗正在興師問罪的路上。”

“嗯,我到時候讓六師弟去查查他們的來歷吧。”

“寧長久……”

劍靈聽着依稀的話語,思維越漸清明。

他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柄浮空的大劍上,那柄大劍劍體溫熱,柔和的劍意像是血液般注入體內,一點點補全着他身子的傷痕與殘缺。

他從大劍上緩緩坐起了身子,目光向着四周望去。

這是一座石閣,石閣之中劍意蒼古,哪怕是浮空中的,最小的劍,也帶着一覽衆山小的淩絕之勢。

劍靈身處其中,感受到了一股難言的親切,仿佛他自出生起便應該在這裏。

“醒了?”說話的是女子。

劍靈回憶着最後的場景,出聲道:“二師姐?”

雪地裏,他被這個女子所救,跟着她走了一路,然後昏迷了過去。

“這裏是劍閣?”劍靈捂着自己猶自發疼的胸口,四下打量。

二師姐道:“這是劍閣的七十二重天之一,你的體質最适宜在此閉關。”

“謝謝。”劍靈的手沒入自己淩亂的短發裏,他回想起他們先前他們的話語:“你們口中的寧長久……”

二師姐問道:“你認識?”

劍靈沉默片刻,暫時還不明白他們的處境和劍閣的态度,便輕輕搖頭,道:“不認識,只是聽着有些耳熟。”

說話間,他看了看自己的衣裳,眉頭不自覺地皺起。

“這……”劍靈咬緊嘴唇。

“這是劍閣的衣裳。”二師姐道:“從此以後,你便是劍閣的弟子了。”

二師姐見他的臉色有些難看,不解道:“莫非你不想成為劍閣弟子?”

劍靈道:“師姐于我有救命大恩,自然沒有拒絕的理由……只是……”

二師姐明白了過來,她笑了笑,說道:“放心,無性之體并沒有什麽害羞的,無運之海裏有一種還要人魚,他們也是先天無性,成年相愛之後才選擇性別。”

劍靈神色并未緩和。

他至今沒有選擇自己的性別。

這是一生一次的機會,選完之後便不能改變,所以他始終在猶豫。

三師兄道:“還是盡快做決定吧,要不然對于劍心的影響并不好。”

二師姐點頭贊同。

他們一同望向了躺在大劍上的劍靈。

劍靈閉上眼,腦海中翻騰過了許多的事。

他從大劍上輕輕躍下了身子。

“決定好了?”二師姐問道。

少年模樣的劍靈臉頰線條介于柔和與剛硬之間。

他沉默半晌,終于點頭。

“帶三尺劍立不世之功者當為男兒。”劍靈話語堅定,如是說道。

二師姐聞言淡淡地笑了笑:“你确定?做好了決定可沒法反悔的。”

劍靈深吸了口氣,用力點頭。

他只需要堅定念頭,注入自己的靈中,他的身體便會慢慢改變。

他在做完決定之後,便覺得自己某些過去的想法很可笑。

當然是選男子,有何糾結的?

正當他要開靈注念之際,二師姐忽然打斷了他,道:“這是以後你要修煉的劍法,你可以先看看再做決定。”

劍靈微微蹙眉,他原本想說自己的劍法已是絕世的必殺之劍,只要同境作戰,幾乎沒有人能躲過他的一劍。

但他還是從二師姐的手中接過了那本冊子。

劍靈翻開了秘籍。

他的目光在第一頁停留了很久。

眼皮跳動,嘴角抽搐。

只見這本秘籍的第一頁上,赫然寫着八個字:

“欲練此功,須先自宮。”

堂堂中土,乃至天下第一大宗門劍閣,為何會有這種秘籍?

劍靈覺得自己對于世界的認知有些崩塌。

他也是修劍出身,他可從不認為,自宮對于劍術會有任何的增長……難不成是斷絕欲望?

斷絕了欲望真的可以變強嗎?

劍靈将信将疑,畢竟寧長久作為他心中的色胚,在劍術方面卻是能得到他的認可的。

劍靈沒有繼續翻下去。

他的內心天人交戰。

“怎麽了?”二師姐淡然開口,出聲詢問。

劍靈問道:“我必須修這本?”

二師姐颔首:“這是師父的意思。”

劍靈又問:“那女子需要……麽?”

二師姐明白他的意思,道:“女子當然不用。”

劍靈抿緊了嘴唇,他将秘籍收在懷裏,許久之後才嘆息道:“嗯,師姐,我知道了……我……會做出選擇的。”

……

離開了這座洞天,三師兄笑着問道:“師父的秘籍上怎麽有這句話?”

二師姐道:“我剛寫的,墨跡吹幹沒多久。”

三師兄笑道:“師姐,你這樣幹預他的選擇,會不會不太好?”

二師姐道:“劍閣弟子十四人,女弟子卻只有區區三人,我才不想要師弟了。”

三師兄聽完愣了愣,苦笑道:“只是因為這個?”

二師姐輕輕搖頭,道:“我也不希望她做出忤逆自己本心的選擇,這對于她的劍心不好,你應該很清楚,任何修道初期産生的一絲裂縫,在今後都有可能變為巨大的裂縫。”

三師兄笑了笑,心想我真是師弟……不對,師妹謝謝你了呀。

“反正以後是你教她,全憑你定奪吧。”

“嗯。”

“等七師弟回來了我去看看他,如果關門弟子也已找到,老八也該從天榜那回來了……”

二師姐聽着,颔首道:“嗯,你多注意些,莫讓他劍心生瑕,我倒是也想見見那個女子,看看她到底是什麽來頭。”

……

……

寧小齡這些天的修煉也總難靜心。

她的腦海中時常出現羽蛇臨死前尖銳的怪叫。

它對着自己吐露了驚天的秘密,然後死去。

可是冥君天藏這等級別的存在和自己又有什麽關系呢?自己只是個還沒停止發育的小女孩呀。

天譴真的會降臨麽?

寧小齡軟趴趴地枕着手臂,看着筆記上歪歪扭扭的字跡,琢磨着那套劍法,也思考着幫助自己的到底是誰……

近日,她總會将自己思考的一些疑難問題記錄在本子上。

然後等到所有人都不在木堂的時候,将冊子放在桌子上最顯眼的地方。

每次等她回來之後,重新翻開冊子,她都會驚喜地發現,對于自己的疑問,冊子上已給了解答。

解答的字跡一如既往地醜陋而和藹。

她很好奇,這個神龍不見首尾的高人到底是誰。

某一次,她将冊子放在桌上之後出門,然後躲在一塊大石頭後面盯着木堂。

她始終沒見到有人進去。

但等到她回去之時,卻發現冊子上又已經寫好了解答。

整個屋子空空如也,唯有白貓谛聽趴在桌子上睡着覺。

寧小齡拍醒了谛聽,道:“你有看到什麽人進來嗎?就是有沒有看到誰在我這本子上寫字……”

魚王喵了一聲。

寧小齡心不在焉道:“唉,料你也不知道,你這只懶貓,就知道吃魚幹和睡覺!”

說到這裏,寧小齡忽地掩唇,輕聲自語:“不會……不會是師兄吧……師兄的魂魄一直陪着我……”

她環顧四周,輕輕叫了兩聲師兄。

無人應答。

悵然若失之感自心中生出。

魚王用看傻子般的眼神看着她。

它喵地嘆了口氣,團起了身子,從桌面上跳進了桌洞裏,繼續睡覺。

可它還未閉上眼,身子便從桌洞中一下子蹿了出來。

“谛聽,你怎麽了啊?”寧小齡看着它反常的舉動,有些害怕。

魚王擡起頭望向了窗外,毛發炸起。

不多時,大地開始震動。

第 266 章 兩百六十七章:四方殺戮

魚王叫了一聲,心想這小丫頭還是挺機靈的,這麽短的時間就發現了自己的不同尋常。

卻聽寧小齡繼續道:“谛聽,我就知道你是一只有志氣的貓,之前抓魚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天賦非凡,是只可塑之貓。”

“……”魚王沉默了一會兒。

寧小齡看着它忽然垮下的貓臉,以為它是沒有鬥志,安慰道:“你現在也算是古靈宗的正式弟子了,我們宗門弟子身體可以殘缺,但心靈不行,你一定要有鬥志,知道嗎?”

魚王聽着她的循循善誘,心情更差了。

寧小齡道:“接下來的日子裏,我會訓練你做很多事,包括修行,打架,送信,追蹤,抓人……你一定要吃得住苦,知道嗎?”

“喵嗚……”魚王心想這些東西還需要學嗎?我教你還差不多。

“你們在說什麽悄悄話呢?”喻瑾帶着一碗小魚幹走來,放到了魚王的面前,伸手幫它順了順毛,将說靈先生贈與的木牌子挂到了它的胸前,木牌上寫着一個十二。

它算是這一脈的第十二位弟子了。

寧小齡道:“我在給它囑咐一些宗門的規矩。”

喻瑾擔憂道:“這貓看着這麽傻,能聽懂嗎?”

“嗷……”魚王暴怒。

喻瑾放下了盆,側坐在木椅上,身後按着它的腦袋,将它埋入裝滿魚幹的盆子裏,魚王被迫吭哧吭哧地吃了起來。

喻瑾好奇道:“對了,養貓這種事情,先生是怎麽答應的啊?”

寧小齡疑惑道:“你還不知道?”

“知道什麽啊?”喻瑾更奇怪了。

正說着話,外面也熱鬧了起來。

喻瑾探出腦袋向木堂外看了一眼,只見許多弟子都朝着這裏走了過來。

喻瑾吓了一跳。

禦靈一脈向來不景氣,平日裏除了自家弟子以外向來門可羅雀,哪會有其他宗門的弟子前來拜訪啊……

而且他們這氣勢洶洶的,哪像是來拜訪的,分明是一股打群架的架勢啊。

“小齡!”喻瑾連忙關上了窗,焦急地望向了身邊的少女,道:“小齡,靈谷大比的時候你是不是得罪了什麽人呀?”

寧小齡點頭道:“确實得罪了不少。”

喻瑾焦急道:“那怎麽辦呀?他們好像找上門了,我先前就和你說過了,名次低些沒關系的,自己的安全最重要,你怎麽就是不聽。”

寧小齡倒是不慌張,問道:“都有誰來呀?”

喻瑾道:“我哪裏認識呀,你自己得罪了什麽人你自己不清楚嗎?小齡,要不你先撐會,我去找說靈先生幫忙解圍?”

說話間,敲門聲已經響了起來。

喻瑾有些害怕地去敲門,她看着門外的男男女女們,道:“你們都是誰呀?我可是衣裳街喻家的大小姐,小齡師妹是我罩着的。”

他們連忙道:“喻師姐你誤會了,我們是來恭賀寧師姐的。”

“寧師姐?你也有二十五歲往上了吧,喊小齡師姐?裝什麽嫩呀?”喻瑾不屑道。

他們面面相觑,道:“如今十脈弟子,哪還有不知道寧師姐的?她于我們皆有大恩,自當敬稱,只是宗中不準以贈以金錢,我們便連忙去衣裳街快馬加鞭定制了許多錦旗,以此聊表一些心意。”

一片片錦旗齊齊展開,鮮紅一片。

半個時辰之後,寧小齡才終于将他們盡數勸走。

她有些苦惱,自己是宗中的大名人了,以後偷偷來遠觀自己風采的人想來也會絡繹不絕。

喻瑾終于知道了她奪魁的消息,短暫地錯愕後一下跳了起來,險些一把薅掉魚王後頸的毛發。

魚王兇了一下這個這個冒失的小姑娘,它可是見過大風大浪的,所以并不吃驚,妖瞳中只有些贊許之色。

寧小齡看着牆壁上挂滿的錦旗,一堆類似“幽冥之主”、“古靈宗最強師姐”、“霸齡天下”終于的旗子裏還混着“妙手回春”,“天齡齡,地齡齡”之類湊數的。

寧小齡随手挑了幾幅順眼的打算以後給師兄看看,剩下的都送了喻瑾。

她心知自己初入紫庭,根基不穩,需要潛心修行,可不能被他們捧殺了……

木堂裏,喻瑾抱着錦旗,滿心歡喜地問這問那,魚王趴在桌上打着瞌睡,寧小齡支着下巴默默規劃着未來的修道之路,窗外的光照了進來,依循着木窗的輪廓,方方正正地在地板上留下明亮的圖案。

時間悄然流逝,天漸入夜。

她原本以為靈谷大比之後,以後的修行之路會一直這般寧靜。

但寧小齡沒有想到,白蛇神谷一事背後暗藏的線,在不久之後将會露出它峥嵘的背脊,将短暫的平靜駭然摧毀。

……

……

雪夜裏,褚先生從覆雪的冰面上緩緩走過。

明天是龍母大宴的最後一日,但他已經得到了自己滿意的答案,所以要提前離開。

龍母娘娘最終還是選擇說出了他們的問題。

彩眷仙宮的星辰沒有随着龍母娘娘的話語而黯淡,便說明她說的是實話。

既然是實話,那這這對少年少女也是樓主口中必須殺的人。

他是洛書樓的斬棘者之一,在神靈複蘇之前,他們便要斬去一切有可能改變結局的變數。

這半年的時間裏,已經有五位天賦異禀道法高深的修道者死去了,只因他們的命運軌跡有可能觸及到洛書樓的謀劃。

不久之後,這對道侶的血也會染紅冰海。

至于那位龍母娘娘……當她自囚于彩眷仙宮的那一刻起,便已注定了插翅難道,讓他奇怪的是,百年的壓抑竟都沒有将她真正逼瘋。

他穿過了彩眷仙宮的高樓殿門。

寒風裏,一只紅頭雪鷹破風而來。

褚先生伸出了手,雪鷹落在了他的掌上。

鷹腿沒有信,信的內容是刻在鷹銳利的眼睛裏的。

他盯着鷹瞳,注視了一會兒。

雪鷹重新破空飛回。

褚先生琢磨着先前鷹瞳中看到的信息,感受到了一絲不安。

“八樓主竟要親自出手?那女人究竟什麽來頭?”

……

洛書樓共有十層樓,樓主隐于九樓,第十樓則是藏着歷史的真正禁地。

其後的強弱自上而下排列。

九樓之中,每一樓都鎮有一柄古劍,那是各樓主人的佩劍,也是古樓承載的千年歷史所劃分的十個節點。

劍是刻度,也是劃刻度的尺。

八樓主是多年前便已邁入五道的仙人,修為深不可測,當年劍聖大人也曾給過“劍出之後,天下土崩”的極高評價。

他是洛書樓中僅次于樓主之人。

這中土除了神宗宗主級別的人物,還有誰值得他親自去殺呢?

那個女人……

洛書樓第一次追捕到她的蹤跡是兩個月前。

那是靠近雷國的一片荒原,尋仙者用仙器在那裏捕捉到了一絲殘餘的,權柄的流動。

尋仙者起初不以為意,但他将這個權柄的波動傳回了洛書樓之後,洛書樓舉樓震驚。

那是一種嶄新的波動,甚至填補了洛書樓歷史的某一片空白。

起初他們以為是神國的來使行走人間。

但那個神秘人的足跡卻在越來越多的地方出現。

終于,洛書樓在一個月前鎖定了她。

那是一個黑袍銀發,妖狐面具遮面的女子。

獵殺的計劃很快制定了出來。

樓主籌謀大事,無法抽身,其餘大人物在商議之後啓動了鎮仙之劍。

鎮仙的落點是一片空曠的平原。

他們在平原上設置好了陷阱,依照原本的計劃,将在千裏之外漏過一面的女子,一步步地引入了設計好的陷阱裏,八位洛書樓的捧劍人隐于周圍的各個村莊,攔截她重傷之後的所有退路,四位古靈宗邀來的長老伏于四野,等待她肉身破碎之後吸納神魂。

鎮仙之劍下,曾有五道境界的修道者引恨而亡,其神魂至今還拘押在古樓之中。

對于洛書樓而言,整個中土除了劍閣、其餘三樓和八宗宗主,其餘人皆是可以随手捏死的蝼蟻。

那是一次聲勢浩大卻悄無聲息的獵殺。

一切也按着洛書樓的計劃進行着,銀發墨袍的神秘女人被引入了平原。

捧劍人自八方而來,以命連成陣鎖,将她囚困于中央片刻。

鎮仙之劍如燃火的箭矢,自古樓射出,精準地投向了千裏之外。

箭镞旋轉着破開氣流,箭羽燎着赤紅色的火焰。

它是身側,還有一連串小巧的飛劍。

這些飛劍既是為了穩定它飛行的軌道,也是為了在落地之後制造出範圍更大,威力更廣的靈氣轟炸。

鎮仙之劍挂空而去。

平原上火光沖天。

女子被淹沒在了爆炸的中央。

一切比想象中更順利,他們甚至一度覺得自己高估了她的實力,不該浪費一柄鎮仙之劍。

鎮仙之劍打造之困難與繁瑣遠勝尋常刀劍。

而且它每一柄只能使用一次。

古靈宗的四位長老在第一波劇烈的爆炸之後,便張開靈網向內收縮,防止她的神魂金蟬脫殼而逃。

但結局依舊出乎了他們的意料。

神秘女子非但跑了,而且順手将八個捧劍人盡數殺死,也帶走了鎮仙之劍爆炸後的殘骸。

這是洛書樓建樓千年來最大的一次失敗。

沒有人知道她是怎麽做到的。

之後她宛若石沉大海,再未現身。

謀劃了許多年的計劃終于要接近尾聲,他們怎能容許中土忽然出現這樣可能造成變數的怪物?

終于,近日洛書樓再次捕捉到她的蹤跡之後,為了杜絕萬一,八樓主親自帶劍出樓。

而另一邊,洛書的另一場的刺殺也遇到了波折。

那一波折同樣是始料未及的。

……

……

一條不知名的雪巷裏,劍靈撕去了纏在手臂上的血巾,将白銀之劍與自己的手綁在一起。

他靠在牆壁上,白色的短發于頸齊平。

劍靈少年模樣的臉說不出的蒼白,那身黑衣勁裝混雜着血水,緊貼皮膚,撕裂的傷從袖口蔓延出來,觸目驚心。

他微微地喘息着,盡可能地隐匿氣息。

但那個身穿黑衣,脖頸後染以朱砂紋身的殺手卻像是循着鮮血味道前行的獵犬,怎麽也甩不掉。

劍靈知道,那是殺戮王庭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被盯上的,總之暗殺來得很突然,戰線同樣拉得極長。

這場追殺自毫無征兆的開始起,至今已是第七天。

他拖着重傷的身軀潛入了巷子的暗道裏,接住茅草結成一個簡單的陣法,為自己遮掩氣息。

他的耳朵則貼在牆壁上,仔細觀察着周圍的動靜。

過去,他還居住在寧長久的身體裏時,寧長久多次瀕危将死,眼看要将他連累,他都很讨厭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恨不得占據那副身體,親自在絕地中斬出一條生路。

如今他擁有了獨立的自己,寧長久曾面臨過的死局同樣來到了他的面前。

他卻感到了深深的無力感。

他握緊了那柄白銀之劍,摒去了雜念,耳朵緊貼着牆,神識的網也順着牆壁擴散開來,去尋找所有的致死馬跡。

瓦片上傳來了振響。

響聲輕微地宛若麻雀踩上瓦片。

但劍靈知道那是王庭的殺手。

這個殺手已然紫庭境。

而他雖然是天生的劍體,感悟着最深刻的必殺之招,但作為生靈,修道之路依舊需要循序漸進。

他在長命境巅峰,還未扣開紫庭的大門。

夜色裏,滿天的雪花影響着神識的探查。

殺手的腳步聲比雪花還輕。

劍靈屏住了呼吸,他的身體一點點下沉,直到徹底埋入雪地裏。

他閉上了眼,心無旁骛,仿佛自己只是一柄遺落在雪中的劍。

‘麻雀’的腳步聲離自己遠去。

随後又漸漸拉近。

那個殺手也在長街上繞着圈,用他的經驗和境界搜尋着一切的蛛絲馬跡。

一圈又一圈。

他在同一個屋頂上停留了三次。

這說明他已經在這個長街中搜尋了三圈了。

每過一圈,殺手所在的位置都要離自己近一些。

雪越下越大。

殺手在巷子口停住,目光望了進來。

他走上了窄街的雪道。

他與劍靈一點點靠近。

劍靈的神識一片漆黑,殺手是唯一的光點。

天谕劍經的特性開啓,這一刻縱使有千軍萬馬從身上踏過,他的眼裏也只有這一個敵人。

殺手從他的身邊經過。

白銀之劍穿透雪地,刺了出來。

這是最純粹的劍,那個殺手哪怕已是紫庭初境依舊未能反應過來。

劍刺破胸口,但殺手同樣做了調整,這一劍雖将他的身體刺透,卻偏離了心髒,未能刺中要害。

而這一刻,劍靈也知道自己上當了。

他清晰地感受到,一點噬骨的殺意在身後亮起。

土牆破裂,劍刃從背後刺了過來。

這條街上的殺手不止一人!

他早就猜到了自己的位置,伺機等待。

劍刺入了他的疲憊的身體。

劍靈慘哼一聲,眼前一黑,握着白銀之劍的手頹然松開,身子跪倒在了雪地裏。

隐隐約約裏,他看到眼前的男子推出了劍刃,做出了斬首的手勢。

斬首的劍卻遲遲沒有落下。

長街的盡頭,忽地又出現了一人,那人是個陌生女子,風采卓絕。

兩個殺手同樣震驚,他們沒有猶豫,拔劍殺向了她。

他們的劍被她用手指輕松折斷,頭顱也被飛回的斷劍貫穿,削去,一身紫庭境的磅礴修為竟沒一點用處。

女子走到了他的面前,伸出了手,将他拉了起來。

“表現得尚可,若無背後之劍,你便可跨境殺人。”女子淡淡說道。

劍靈頭腦昏脹,他的短發上盡是冰涼的雪,被靈力融化的雪滲透到了頭皮上,刺骨的冰冷換來了些許的清醒。

“你……你是誰?”劍靈聲音微弱。

女子脫下了自己厚重的外氅,披在了他的身上,她一邊帶着他走入雪夜深處,一邊緩緩開口:“從今天起,你便是劍閣的第十四位弟子,以後我會負責你的修行之事,你可以叫我……二師姐。”

……

狂暴驟雪一連下了幾夜還未停歇。

盛大的龍母宴已經落下了帷幕,龍母宴的最後,傳說中的龍母娘娘還史無前例地親自落下了投影。

她的美清冽高雅又風情萬種,海國最好的花魁立在她的面前也好似一只醜小鴨。

不出意外的話,從今日起,海國之中便會開始流傳龍母娘娘的畫像了。

“她有些太急于露面了。”寧長久離開了彩眷仙宮後,開口說道。

陸嫁嫁不解道:“什麽意思?”

寧長久道:“據我打聽,過往的龍母宴,娘娘從不會召見魁首回答疑惑,更不會在衆人面前抛頭露面,但今年有些反常。”

陸嫁嫁道:“像她這般美麗的女人,終日居于仙宮難免寂寞,這也并非是反常之舉。”

“可能是我想多了。”

寧長久輕輕點頭,他覺得龍母娘娘有問題,卻也說不上來具體哪裏問題。

彩眷仙宮瀕臨海岸。

無運之海并未在嚴寒中冰封,一望無際,浪濤依舊。

邱月帶着遮雪的笠帽,好奇地眺望着海水,她問道:“接下來我們是不是要去見小齡姑姑了呀?”

寧長久道:“颠寰宗開了殺仙樓,封死了去往古靈宗的要道,我們如今的境界不宜硬闖。”

陸嫁嫁颔首道:“但若要繞路,恐怕又得多一個月的路程。”

颠寰宗封死絕壁的路,守住了三座鐵索吊橋,禁止任何人通行,同樣,十數條商道也被盡數封鎖,海國許多的富商巨賈哪怕花了大額金銀打點也無濟于事。

此事與當時海月樓船的問題是直接相關的。只是在他們看來,那件事根本算不得大事,沒必要為此與海國鬧得這般僵。

寧長久明白,這背後牽扯的事絕不簡單,海月樓船應該只是一個借口,颠寰宗敢這麽做,想來也是有洛書樓的授意的。

可将海國隔絕世外,究竟想要圖謀什麽呢?

他們暫時尋了一間客棧住下,開始搜尋新的道路。

寧長久用筆在堪輿圖上做了幾個标記,然後望着窗外的大海,忽然道:“龍母娘娘可能有危險了。”

正盤膝打坐,靜氣凝神的陸嫁嫁微微睜眼,她回想着龍母娘娘所居住的彩眷仙宮,不解道:“龍母娘娘本身境界便已半步五道,坐鎮仙宮之時,境界實力與五道修士無異,什麽人能在海國威脅到她?”

寧長久嘆息道:“正因如此,事情才可怕呀。”

陸嫁嫁忽地笑了笑,她膝上翻飛着手訣,一邊調息靈氣,一邊道:“總之都是中土大人物的恩怨,與我們這些南州偏鄉僻壤處來的關系不大。”

寧長久嗯了一聲,微笑道:“總之還是要做好準備。”

邱月在一旁吃着面食,心不在焉地聽着他們說話。

等到他們說得差不多了,邱月才開口詢問道:“接下來我們去哪裏呀,想好了嗎?”

寧長久看了她一眼,将手中的堪輿圖遞到了她的身邊,道:“你來選吧。”

邱月為難道:“我哪裏看得懂呀?”

寧長久道:“上面有許多線條,你從這個點開始,畫一條線,繞過這兩個地方,最後能連到這裏就好了。”

“怎麽畫都可以?”邱月問道。

寧長久點了點頭。

邱月接過了筆,咬着筆杆子想了一會兒,最後歪歪斜斜地畫了一條。

寧長久将它遞給了陸嫁嫁。

陸嫁嫁看了一眼,神色微異。

邱月所畫的路線,與他們昨夜偷偷商讨的,大同小異。

兩天後,大雪初停,寧長久與陸嫁嫁出發。

他們沒有選擇邱月所挑選的道路。

但不久之後,一場莫名其妙的截殺依舊到來了。

……

……

(今晚淩晨無更,要理一理劇情)

(昨天有書友說沒有長視久生這個成語,應是長生久視,我去查了查,發現确實是自己記錯了,但前面用得太多,修改不便。所以,作為一本架空仙俠小說,就順便架空個成語吧……嗯,神國世界有這個成語,和長生久視是近義詞)

第 265 章 兩百六十六章:十七歲

木堂中,頭發花白的祝定坐在老式的木椅裏,周圍隔絕聲音和術法的禁制已經開啓。

寧小齡、顏苑、明廊以及其他三位男弟子圍坐在老人身邊,說起了靈谷這一天一夜裏發生的事情。

“白蛇神谷裏的那條螣蛇逃出來了?”祝定雖有猜測,但聽到真相之後依舊微微吃驚。

寧小齡點頭道:“我在偶然路過白蛇神谷的時候,聽到裏面傳來了動靜,那時候應該已經逃出來許久了,一直在伺機而動。”

祝定皺着蒼老的眼皮,回憶起了一些往事,道:“那個封印還是前代師祖設下的,按理說不該松動才是啊……難不成年久失修了?”

“師祖?”寧小齡問道:“師祖就是羽蛇口中的木靈瞳嗎?”

“木靈瞳?”祝定皺眉道:“那條蛇提到這個名字了?”

“嗯!”寧小齡用力點頭。

祝定問道:“它還說什麽了嗎?”

“它還說……”寧小齡猶豫了一會兒,隐瞞了最後的話語,只道:“它還說,冥君有可能會重新歸來。”

祝定并未覺得奇怪,道:“神明本就是不死的。”

“那木靈瞳……”寧小齡想要繼續問。

祝定解釋道:“木靈瞳并非我們的開山祖師,卻也是那一輩的人,但她很早之前便死了,據說是孤身一人深入幽冥地府然後再未歸來,應是屍骨無存了。至于師祖……他自開山之後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唯有宗門大殿裏還有他的挂像。”

寧小齡點了點頭。

祝定望向了其他人,道:“你們呢?那座白蛇神殿從地底拔起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衆人開始議論,校對時間,按照估算,白蛇神殿的誕生是在寧小齡在白蛇神谷偶遇戰鬥後一小時的事情。

至于那頭羽蛇的來歷,祝定所說的和白蛇神殿記載的類似:“所有的白蛇都是背叛者,它們瓜分了冥君的權柄,啃噬了冥君的殘軀,然後逃逸到了世界的各個角落,在後來的一場場劫難裏,被其餘觊觎冥君權柄的人再次殺死。那座白蛇神殿,原本就是記錄這段歷史和囚禁背叛者的。”

祝定一邊說着,一邊嘆氣起來:“關于白蛇神谷的時候,是我們考慮不周了,此事太過久遠,連我都記不太清了,所幸有驚無險。”

寧小齡想着羽蛇最後的話語,小心翼翼地問道:“請問師叔,天藏的埋骨之地在哪裏呀?”

這并非什麽秘密,祝定也未隐瞞,道:“在洛書樓所處的裂神谷,那是一片很大的遺跡荒原,洛書樓便處于裂神谷的中央,當然,天藏埋骨之處的具體位置,恐怕只有洛書樓的樓主知道。”

“那……”寧小齡猶豫着問道:“那類似天藏這樣的大神要怎麽樣才能複活呢?”

祝定笑道:“我這已經開始等死的老頭子哪裏知道這些啊。”

寧小齡輕輕點頭,又追問道:“天藏和冥君在上古時期是不是不死不休的敵人呀?”

祝定說道:“小齡啊,你要是對這段歷史感興趣,我可以讓靈書館的館主給你慢慢講,當然,最真實的歷史,還是掌握在了四座神樓的手中,神樓真正開啓的時候啊,遺跡之上會還原歷史的畫面,栩栩如生……那是中土真正的奇觀。”

寧小齡擺了擺手,道:“不用了,我只是随口問問。”

祝定便也随口答道:“天藏和冥君當然是不死不休的敵人,據說當初玄澤大神便是被他們連累的啊。”

寧小齡沒有追問更多的隐秘之事。

他們又将靈谷中的事情核對了一遍。

祝定聽着最後的那場戰鬥,看向寧小齡的目光又和藹了幾分,仿佛是在注視着自己的關門弟子了。

“當時小齡師姐可勇敢了,那頭大蛇就這樣張着嘴嗷地撲過來,小齡師姐直接用将貫穿了它的上颚,然後像是審判一樣面不改色地砍下了它的翅膀,手臂,頭顱……”顏苑說得異常興奮。

寧小齡聽着有些害怕,心想自己明明是師兄可愛的小師妹啊,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殘忍了?

一定是神荼污染了自己……

才想到神荼,祝定便問了起來。

他的神色也嚴肅了許多。

這是他真正關心的事。

其餘弟子看到了師叔的目光,也就一個接着一個走了出去。很快,木堂中便只剩下一老一小兩人了。

“說說你的來歷吧……”老人靠在椅背上,雙手扶着椅把,用着拉家常般的話語如常道。

寧小齡聽着這句話,卻隐約感受到了一絲危險。

她将三年前發生的事情大概說了一遍。

“這就是我入紫庭的原因。”寧小齡說完了。

“五道妖狐?”老人緩緩開口,道:“你這人生經歷倒是曲折傳奇。”

寧小齡無奈道:“我也想過安穩的生活的呀。”

祝定看着她的眼睛,确認她先前的故事沒有撒謊,才緩緩開口,繼續問道:“那這柄刀呢,自幽閣建立以來,它便從未被人拔出,為何認了你當主人?”

寧小齡無辜道:“這樣的神兵都有自己的想法,我哪裏知道它在想什麽?”

祝定并不認可這個解釋,但他隐約猜到了原因——應是幽閣的冥将認可了此事。

他沒有繼續追問,只是說道:“白蛇逃出峽谷一事,未真正死人便算不得大事,但神荼事關重大……小齡,若還有其他細節,你最好還是不要有所隐瞞。”

寧小齡道:“師叔想知道什麽,我都如實告知就是了。”

祝定問道:“你學習幽冥的道法,就是為了複活你的師兄?”

寧小齡輕輕點頭。

老人憐憫地看着她,也不知道要不要打破她這個妄念,他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沒說什麽。

寧小齡低下頭,佯作沒有看到他的眼神,定了定心,低聲道:“我尋到那些靈寶靠的是神荼的指引,這樣算不算作弊呀?會不會被沒收靈寶呀?”

老人道:“這些都是你的機緣,我宗本就講究命數天定,當然不至于掏不出二十餘件靈寶。”

寧小齡又杞人憂天道:“對了,師叔,像羽蛇那樣的怪物,至今還在觊觎冥君的遺産,若是冥府遺址被打開,會不會出事情呀……”

祝定道:“放心,冥府的遺址早就被封死了,打開它的方式只有祖師知道,哪怕是歷代宗主都未能得到傳承。”

“那不是永久失傳了?”寧小齡放心了一些。

“說不定祖師還活着啊……總之,這不是你該擔心的事。”祝定笑了笑,道:“不過以後你也是宗中名人了,按照規矩,宗中會答應你一個任意的要求,當然,不能太過分的。”

寧小齡不假思索道:“我想養貓。”

“這般簡單的要求,會不會太浪費了些?”老人都覺得有些不值。

寧小齡道:“就這樣吧。”

祝定道:“也好,野貓通幽,或許是個兆頭。”

寧小齡還想說什麽,一截手指卻忽然點上了她的額頭。

猝不及防。

體內黃泉般的血脈驟然奔湧,似是拼命掙脫牢籠的野獸。

寧小齡想要反抗,老人卻已收回了手指。

祝定從她額頭中抽出了一縷靈氣之絲,将其灌入了一個錦囊裏,然後将它交到了寧小齡的手上,道:“你生而不凡,以後或許還會遇到很多奇怪的事,若再有危難,直接打開這個錦囊,師叔會第一時間趕過來。”

寧小齡雙手捧過錦囊,道:“多謝師叔。”

祝定道:“好了,靈谷我會親自去一趟,若有其他發現我會告知于你,先回去吧,靈谷發生的事,暫時不要告訴其他人。”

寧小齡如釋重負,帶着錦囊轉身離去。

她第一時間便回到了自己的房裏。

她的傷勢雖已恢複,但這一身血衣始終黏着肌膚,很是難受。

寧小齡燒開了一鍋熱水,倒入木桶之中。

霧氣騰騰。

少女将染血的白裙從身上緩緩剝下。

血裙落地,如殘紅堆積。

她穿過霧氣,纖細的小腿輕輕擡起,足趾稍扣,足尖輕點水面試了試溫度,然後小腳沒入,接着,整個身子也都沉入了水中。

沾染在身軀上的血污在熱水中漾開。

黏着血與灰塵的長發也在水中散開。

芬芳細白的肌膚上,凝結着的水珠滑着柔和的曲線,勾勒着她的模樣。

寧小齡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

這種平靜好似枯坐在井底的屍骨擡頭望着一成不變的夜空。

她伸出手,緩緩撩起了一掌心的水,自手臂上灑過,目光順着指縫間的水流落下,清和平靜。

塵埃洗盡,污垢拔除。

她生怕結疤的傷口泡得太軟,并未逗留太久,在水聲中走了出來,用毛絨絨的毯子擦幹了身子,然後披上了一件白色的單衣。

她走過牆壁上的半身鏡,猶豫了一會兒,終于轉過身,久違地看向了鏡中的自己。

寧小齡此刻單衣未系,下裙未着,臉頰帶着熱氣蒸出的紅暈,濕漉漉秀發披在肩頭。

她很久很久沒有照鏡子了。

所以她忽然覺得鏡中的自己有些陌生。

從波瀾不驚到山川泛起,從雪脂無瑕到芳草萋萋,她在逐漸地長大,只是這之間,昔人已故。

“師兄,要等我呀。”寧小齡看着鏡中的自己,認真道。

她深吸了口氣,系好了衣裳,穿好了裙子,背着木頭為鞘的神荼走到了門外。

這是紫庭境的,嶄新的她。

她奪得靈谷大比魁首的消息還未真正傳開,畢竟宣傳木牌重做一遍也需要時間。

寧小齡率先将可以合法養貓的事情告訴了喻瑾。

喻瑾沒心沒肺,也不曾意識到寧小齡奪魁了,她對于光明正大養貓一事很是高興,只因為這只白貓傷勢恢複好之後,毛又長又順,威風凜凜地像是小獅子,深得喻瑾的心。

她連忙帶着寧小齡去将谛聽接來木堂附近。

魚王看上去胖了不少。

等到喻瑾暫時離開後,寧小齡蹲下身子,抓着它的後頸将它拎起,認真說道:“谛聽,你不是一只普通的貓,對吧?”

“喵嗚。”魚王微愣之後叫了一聲。

……

……

(感謝舵主出離望陌打賞的舵主呀~謝謝書友深夜的打賞支持。)

第 264 章 兩百六十五章:罪惡詩篇

“寧長久?”

聽着很普通的名字啊……寓意倒是不錯。弟子們雖不曾聽說,卻都在心裏留了個印象。

寧小齡立在崖邊,染血的裙裾當風舞動,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神采奕奕,竟有種意氣風發的感覺。

祝定看着這個小姑娘,不知為何,他恍然間想起了宗門最深處挂着的那張畫像。

她們明明一點都不像……

老人一手負後,一手搓着胡須,他悠長地嘆了口氣,嘆息聲像是游走于山谷的風,将那個女人的身影從腦海中輕輕抹去。

“本次靈谷大比魁首,寧小齡。”祝定深深地看了寧小齡一眼,宣布了結果。

寧小齡輕輕行禮,道:“多謝師叔。”

祝定看着她時垂握于手的長刀,眉頭再次蹙緊:“你手中握的……”

寧小齡看着這柄與自己心意相連的刀,握得更緊了些,道:“這是我的刀。”

祝定問道:“你可知你這是什麽刀?”

寧小齡有點擔憂,生怕它會以宗門重寶物歸原主的名義收繳回去。

她想了想,還是誠懇道:“據說是神荼。”

祝定确認了心中的想法,若非寧小齡将此刀拔出,他甚至要忘記這把刀尚供奉在幽閣之事了。

他蒼老的道心泛起波瀾:“那你可知道神荼是什麽?”

寧小齡道:“據說是冥君大人的佩劍之一。”

祝定不解道:“你就一點都不吃驚……或者說害怕?”

寧小齡認真道:“師兄說過,人只需害怕未知,嗯……譬如境界高深無比的師叔站在我面前,我就不會覺得害怕,甚至會覺得很安全。因為我們都知道師叔不會害弟子。”

祝定微愣,旋即笑了起來:“是個妙人,不知我有生之年能不能見一見你那師兄。”

寧小齡心想雖然這話不是師兄說的,但是凡是自己覺得有道理的話語,前面加一個師兄說過準沒錯。

蔣仙在冊子上登記了寧小齡的名字,感慨道:“想來你創下的歷史,再過千年也很難被打破了。”

寧小齡小聲嘀咕道:“上一個記錄五個也不多呀……”

祝定笑容收斂,他看着寧小齡,神情嚴肅道:“小齡啊,你若是沒有這柄刀,你搜五個試試?”

寧小齡冰雪聰明,立刻明白,記錄定是這位師叔創下的。

祝定靜神,他看着寧小齡,感慨着發問:“你今年多少歲?”

寧小齡道:“十七。”

祝定緩緩點頭,道:“十七歲的紫庭境……唉,若是能再早兩年,便堪稱史無前例了。”

這句話從老人口中說出來平常,但是在其餘弟子聽來卻是驚天霹靂。

他們能感受到寧小齡的氣質變了許多,她臨崖而立時,嬌小可愛的模樣裏甚至有幾分宗師的風度,那種氣質混着她帶血的衣裳,更似一個還未長成的女魔頭。

但他們沒有想到,寧小齡竟已邁入紫庭境中。

十七歲的紫庭境,放眼整個中土都是少有之事。

當然,後半句也讓他們吃驚不已……古靈宗最年輕的紫庭境竟只有十五歲?那人是誰呢,為何過去從未聽說過?

寧小齡平靜道:“弟子修道講究水到渠成,不刻意争快慢。”

祝定問道:“這話也是你師兄說的?”

寧小齡道:“這是小齡的……實話。”

先前被搶走了布袋的紅裙少女聽着她話語平淡地說這種話,恨得牙癢癢,卻也無可奈何。

幸好自己不和寧小齡一個組,否則道心早晚被氣碎了不可。

祝定看着她,點頭道:“将來你也定是大才之人,若是覺得禦靈一脈太小,我也可以幫你另尋名師,當然,老夫也恰好缺一個關門弟子。”

祝定是紫庭境巅峰的絕世高手,道法高妙,修為雄渾,在古靈宗中威望很高,能成為他的弟子是許多人夢寐以求之事。

十脈木堂的說靈先生雖擅長教書,但他們自身的境界不高,約莫都是長命上境,像明廊,在邁入紫庭之後,便已有幾位修為高深的師叔開始暗中争奪收徒一事了。

許多人投來羨慕的目光。

寧小齡想了想,搖頭道:“謝謝師叔好意,我覺得我先生就挺好的。”

祝定也不勉強,他說道:“也好,尊敬師長是美德,你可以再跟着你先生多夯實夯實基礎,等到你想明白了,随時可以來找我。”

蔣仙看着這個少女,他倒是發現了一個盲點:“寧小齡,你先前入谷之時,好像是長命境吧?”

“對呀。”

“那為何你破境沒有引動天雷異象?”

祝定聽了,這才發現自己燈下黑了,這般重要的事自己竟險些忘了。

他也好奇問道:“莫非你在入谷之前就已破境了?”

寧小齡搖了搖頭,解釋道:“三年前我曾在機緣巧合之下入過紫庭,若師叔不放心,我可以稍後與師叔細說。”

“三年前……”這是很簡單的算術,但祝定還是掐了掐手指。

這位老師叔平日裏始終和和氣氣,遇事波瀾不驚,自诩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但今日他才發現,原來還是自己年月活少了。

“從今天起,古靈宗最年輕的紫庭境,恐怕就是十四歲了。”祝定無奈地笑了起來。

其餘弟子聽着他們的話語,耳畔轟隆隆地響個不停,他們有羨慕的有仰慕的也有頹喪的,紅裙少女聽着他們氣人的對話,剁着自己的小腳,道:“真能裝……她師兄肯定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

……

海國,龍母宴。

寧長久與陸嫁嫁被龍母接見是一天之後的事情了。

彩眷仙宮浮于海上,波光搖影,色彩華美,琉璃的仙柱是奇怪的沙漏撞,若海水是時間的長河,那它便是可以永存于歷史中的藝術。

琴道第一是個抱琴的女子,她一襲紫衫長裙,步履婀娜,好似仙子淩波,那半罩面容的輕紗裏,便隐約可見女子柔婉美麗的面容。

她是紫氣門的女弟子,在海國也頗有名望,許多人來此宴會,也想一睹她的仙容。

但如今,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卻是不多。

衆人紛紛望向了那對一身雪白的男女。

正是陸嫁嫁與寧長久。

陸嫁嫁的美與那位紫氣門女弟子的美并不同,她像是一柄清絕傲世的劍,出于最清澈的水,淬于最純淨的火,于是澄澈清寒,無一不美,無一不讓人驚心。

但讓人氣憤的是,她旁邊那個棋道第一的少年,卻握住了她本該不染纖塵的手。

一天裏,他們的事跡早已傳開了,但寧長久打敗曹饒,下死不知名老頭子這樣的事,與這位白衣仙子擊敗劍閣七弟子柳合相比,影響力要小上許多,也就讓人生出了他們并不般配的感覺。

很多人原本還有人希冀他們只是靈魂道侶,但他們身邊跟的那個不起眼的小女孩卻打破了所有人最後的幻想。

小女孩一聲聲娘親叫得真切,這位白衣仙子也平平淡淡地應了。

竟連孩子都有了……

只可惜他們得罪了劍閣,劍聖可是出了名的護短,以後他們要是還敢在中土大搖大擺,想來是免不了劍閣暗中的絆子的。

寧長久沒有理會周圍人的目光。

昨日柳合的出現也讓他有些意外,但他意外的也只是柳合的劍意。

那種劍意有些熟悉,和四師姐修煉的劍體倒是頗像。

他雖知道陸嫁嫁是靠着大師姐的抽出的朱雀之羽扭轉的戰局,卻也并未覺得不妥。

因為他很清楚,劍閣那種修煉方式雖強,但陸嫁嫁走的是真正人劍合一的道路,哪怕此刻稍遜對方,未來也總會更加長遠。

“稍後見到龍母,關于惡的問題,你問還是我問?”陸嫁嫁聚音成線,悄悄問道。

寧長久附上了她的耳畔,道:“你若沒有其他疑問,可以你來問。”

衆目睽睽之下耳垂受襲,陸嫁嫁身子更緊繃了些,她悄悄地推開寧長久,幽幽地瞪了他一眼。

“嗯。”最終,她不冷不淡應了一聲。

宴會在絲竹樂舞到來了最高潮後,彩眷仙宮華美的穹頂上,光雨帶着龍母的谕令一起飄落了下來。

光雨之中有六片最為華美的光。

它們像是信紙,蝴蝶似地飄到了六位魁首的面前。

他們将按着信紙的順序一一登樓。

抱琴的仙子先行踩在海水凝成的階梯上,登樓而去,步态優雅。

不多時,那位仙子便重新下了樓,她忍不住振出幾聲弦音,輕紗透着微笑,似對于龍母的回答很滿意。

接下來,是“道”的魁首。

一個老人面帶憂色地登樓,待他下樓時卻是面容豁達,如遇良師知己。

接下來的幾人亦是如此,下來之後對于龍母娘娘贊不絕口。

寧長久是最後第三個。

他拿着那封信,登上了海水凝成的階梯,緩緩上樓。

邱月輕聲問道:“爹爹想問什麽呀?”

陸嫁嫁輕輕搖頭,她對于此事同樣好奇。

邱月道:“爹爹不會是想問關于我的事情吧?”

陸嫁嫁心緒微緊,她同樣不信任這個小丫頭,但以他們的修為,卻也找不到任何能夠證明這個小丫頭身份不足的蛛絲馬跡。聽到小丫頭問出這句話,她心中稍異,心想難道她在害怕麽?或者說他們打暈她的事,其實她是知道的……

但邱月又道:“哎,我知道爹爹對我很好,他肯定是想問我的來歷,然後把我送回家去……可是我自己都不記得自己是哪裏來的了呀。”

……

寧長久走過了海水的階梯,他在一座宛若星空的幽華大殿裏見到了龍母娘娘。

寧長久踏入大殿,便有一種熟悉感。

這個大殿的構築是似曾相識的,當初斷界城裏,他在司命的星宮之中便見到過類似夢幻的場景。

如同當初一樣,如今坐在彩眷仙宮最隐秘之處的,同樣是個極美的女子。

海水湧動幻化的龍椅上,龍母斜坐着,她頭頂帶着珊瑚雕成的異狀龍角,龍角參差,覆在她墨色的長發上,龍母肌膚如雪,情态猶似少女,一身長裙卻是極盡奢美,各種叫不出名字的裝飾品在上面構建了一片寶石鋪成的銀河。

尋常人見了龍母,難免心馳神遙,據說當初洛書樓的樓主都對龍母傾心過。

但因為這一幕與當初見到司命時太像,所以寧長久忍不住對比了起來。

龍母的美終究窮盡了外物的鋪張,比不得司命那般雪衣銀發幽坐日晷的流影。

“見過龍母娘娘。”寧長久看上去很有禮貌。

龍母同樣儀态端莊,她足下的星辰開始流動,微笑之間仙音流動:“恭喜寧公子奪得魁首,你可以放心問出你心中的疑問,此間唯有你我知道,我也能保證我所言定是實話,這是海國贈與的禮物。”

寧長久輕輕點頭,他開門見山道:“您到底活了多少歲?”

仙宮沉靜。

龍母娘娘緩緩開口,她微笑道:“你這樣的問題可不禮貌呀。”

寧長久道:“先前我遇到一個下棋的老者,他告訴我娘娘活了遠不止三百歲,所以我很好奇,您到底活了多久。”

龍母娘娘若有若無地嘆息了一聲,周圍流動的星辰重新靜止,四面八方而去的光映得她美輪美奂。

“其餘修道者問的皆是困擾終身的難題,而你卻要将問題浪費在這上,以後不會後悔遺憾麽?”龍母娘娘反而問道。

寧長久道:“我并無修道難題。”

龍母娘娘道:“若不是我眼睜睜看着你渡海而來,我真要懷疑你是不是洛書樓派來的卧底了。”

寧長久皺眉道:“娘娘一直在看着我?”

龍母娘娘道:“海月樓船遭遇海難,我動用海河盤遠觀過一眼,感受到了兩道強烈的劍氣,一道便是你……沒想到你果然來了。”

寧長久輕輕點頭,他有種沖動,想要将問題改變為邱月的來歷。

但他的直覺告訴他,哪怕是龍母也無法真正回答這個疑問。

龍母娘娘又問了一遍:“你确定想知道這個?”

寧長久點了點頭。

龍母娘娘面帶微笑,道:“五百四十六歲。”

“我不會撒謊,這座仙宮與我一體,謊言可以騙其他人,卻騙不了自己,若我說了謊,你腳下這條銀河便會變得黯淡。”龍母娘娘補充了一句。

寧長久輕輕點頭。

這與他原本預想的答案不同。

難道是自己想錯了?

解答完了疑問,寧長久下了樓。

下一個是陸嫁嫁。

她見到了龍母。

多姿多彩的長裙落入她的眼眸,讓她微微晃神。

“陸姑娘,聽聞你打敗了劍閣弟子……姑娘劍術之高令人心生敬佩,只是那位劍聖劍法雖強,氣量可并不算大,今後的路,陸姑娘要多加小心了。”龍母娘娘微笑着開口。

星河漾碎,陸嫁嫁好似銀河上的雪。

陸嫁嫁原本想問她為何知道自己的名字,但生怕這個問題也算,終究沒有開口。

她對于龍母娘娘的提醒表示感謝後,便也單刀直入地問道:“我想找一個人”

“哦?是誰?”

“‘惡’,他在哪裏?”

龍母娘娘沉默良久。

她以手支着側頰,輕聲笑道:“你們不愧是夫妻呀,問的問題一樣地讓我難以回答。”

陸嫁嫁更好奇寧長久方才問的什麽了。

龍母娘娘嘆了口氣,道:“關于‘惡’我确有耳聞,并且只以為是傳說,那是一個全知之人,隐于中土大地,卻從未有人真正見過他。”

陸嫁嫁問道:“連娘娘也不知道嗎?”

龍母娘娘道:“我無法回答他的具體方位,但是這些年,我也得到了一些關于他的傳說,若你想改變問題,随時可以,若你不改,我也只好将我知道的告訴你。”

陸嫁嫁心中是挺想問一些小家子氣的問題的,但畢竟此事事關重大,她也知分寸,道:“不改了。”

“真的?你就不想問一問,你那位夫君到底是更愛你,還是更愛其他女子?”龍母娘娘柔聲笑道。

陸嫁嫁道:“告訴我有關于惡的事吧。”

“姑娘真是癡情呢。”龍母娘娘始終帶着柔和的笑,她将關于‘惡’的傳說一一道來:“惡是一個少年,一個存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少年,他喜歡穿黑衣服,明明人盡皆知,但所有人都想不起他……如果他真的存在,那他現在的狀态應該不是很好。”

“只有這些?”陸嫁嫁有些失望。

龍母娘娘話語頓了頓,繼續道:“若是沒有猜錯,惡是一對雙胞胎中的一個,他還有一個妹妹。”

“妹妹?”

“嗯,他的妹妹在古籍中的記載名為‘詩’,詩情畫意的詩,與象征罪孽的惡恰好相對,他們所代表的,是兩個極端……這個故事若真要追溯,興許可以追溯到創世神話,沒有人知道真假。但……”

龍母凝思片刻,繼續道:“但傳聞裏,五百多年前,惡與詩這對兄妹在人間露過一次面,并且和一位古神有過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之後惡便開始獨自流浪。”

“獨自流浪?”陸嫁嫁發現了重點。

“是的,詩要麽已經死去,要麽被人抓走,總之,這對兄妹分離了,惡還在中土流浪……很多五道境界的修行者都相信他的存在,但沒有人知道哪個是他。”

星辰光輝依舊,說明龍母娘娘沒有騙人。

“我知道的只有這些了。”龍母娘娘的話語微帶歉意。

陸嫁嫁點頭致謝。

她離開了彩眷仙宮。

龍母娘娘坐在海水湧成的王座上,狹長的眼眸輕輕阖上,她抿着色彩潋滟的唇,自語嘆息:“怎麽會問這些呢?幸好路已封死,可不要出岔子了……”

最後一人緩緩走入。

那人是法的魁首。

他看上去三四十歲的樣子,容貌年輕,卻也說不上英俊,身上的氣質和尋常高手并無太大的差異,所以哪怕得了法的魁首,也并未惹來太多側目。

“褚先生,不曾想您也來了,上一次您賞臉來龍母宴還是幾十年前的往事了吧……”龍母娘娘看着他,輕聲笑道,手卻揉着眉骨,顯得很是頭疼。

被稱為褚先生的男子也笑了起來:“娘娘許久不見,風采卓絕依舊,難怪當年樓主大人見了您也曾動心。”

龍母娘娘微笑道:“我與樓主不過尋常的好友。”

褚先生道:“尋常?呵……你與樓主大人可稱生死之交了。”

“生死之交……”龍母娘娘笑了起來:“怎麽?終于要準備動手了嗎?”

褚先生并未隐瞞,道:“颠寰宗封死了雪道,南州亦無退路,如今裂神之谷一切待續,只等樓主大人邀娘娘入谷了。”

龍母娘娘道:“你辛辛苦苦奪魁,便是為了與我說這個?”

褚先生道:“只是來通知娘娘一聲,之後的事情,由不得您。”

龍母娘娘輕輕笑了起來,大殿之中,星辰彙聚的長河大海跌宕起伏,仿佛随時會有巨大的海獸從銀河向浮現,一口将這個男子吞入腹中。

“洛書樓……”龍母娘娘輕聲嘆息,她眼眸中流轉出萬種風情:“我的第一個孩子将是我自己……多諷刺啊,只是不知,到時候醒來的究竟是我,還是天藏呢?”

褚先生平靜道:“這些事情不用龍母娘娘操心。”

足下銀河海潮未平,像是龍母娘娘不安的情緒。

龍母娘娘的笑聲在殿中回蕩:“洛書樓樓主何等大人物,怎麽最後也逃不出那樣的窠臼呢?複活複活……腦子裏所想的永遠只是那些早已死去的古神,卻從未想過真正以自己的力量問鼎蒼穹。所以他再怎麽強,也永遠強不過劍閣的那位。”

褚先生面不改色道:“因為世界殘存的力量只有這些了啊……況且劍聖大人又如何呢?他能似如今這般強大,還不是因為自己也淪為了天道的附庸。”

“淪為天道附庸?”龍母娘娘眼睛眯起:“這話是樓主說的?”

褚先生淡然道:“我明明是奪魁者,怎麽成了龍母娘娘問我問題了?”

龍母娘娘收拾了情緒,銀河的海潮重新跌落。

“褚先生,請。”龍母娘娘緩緩打了個哈欠。

褚先生道:“先前那對白衣道侶,他們都問了什麽?”

這是他的疑問。

龍母娘娘面露難色。

保守秘密是她所答應之事,回答客人任何的問題也是她所答應之事。

這般兩難之境,她又該如何抉擇呢?

……

……

彩眷仙宮的廂房裏,陸嫁嫁将龍母娘娘的話語轉告給了他。

“詩?”寧長久稍驚。

不知為何,一提到這個名字,他腦海中立刻浮現出一個彩帶飄飄,宛若仙人琢玉而成的身影——那個心魔劫中的小姑娘。

他并不确定自己的直覺準不準确。

五百多年前……

他想起了過去與那個小姑娘的對話。

時間似乎也能對上。

如果詩真的是她,那麽她還記得惡麽?又是誰将她囚禁在了心魔劫的幻境中,她口中那位掌櫃的又是什麽人?

許多疑問紛至沓來。

寧長久順着那條虛無的脈絡望去,好像在凝望一個盤踞着怪物的深淵。

陸嫁嫁微笑道:“又走神了?在想什麽女人呀?”

寧長久看着她柔和傾着的唇,清麗的容顏不似過往那般清冷,微笑着還帶着一種出塵的清媚,好似劍上無意映着的霞光,一生也不會看厭。

寧長久想着她白日裏不茍言笑的清傲模樣,心思如火,微笑道:“我還敢想誰呢?”

陸嫁嫁道:“龍母娘娘這般漂亮,還不夠讓你魂牽夢繞?”

寧長久道:“活了幾百歲的老女人有什麽好的?哪裏有嫁嫁一半的美。”

邱月在一旁虎視眈眈地看着他們,很是期待後續的發展。

寧長久取出了早已準備好的清單和銀子,遞給了邱月,道:“小邱月,去彩樓裏幫爹爹把這些東西買回來。”

邱月看着一連串的清單,也不傻,知道這是要支開自己。

她憤憤不平地離去。

溫暖的燭光像是融化一切冰雪。

“師父想要做什麽呀?”陸嫁嫁坐在床邊,雪白的藕臂支着身子,眨了眨眼:“不會又要鍛劍吧,徒兒今日可沒做錯什麽。”

白日裏清冷無雙的女子笑容柔若春風。

寧長久見她偶爾露出的清媚情态,難以自持,故作平靜地湊過身去,道:“徒兒今日奪了魁,自當好好獎勵。”

“嗯?”陸嫁嫁眼眸眯起,身子微微後仰。

“有意見?”寧長久問。

陸嫁嫁長發散下,輕輕道:“徒兒哪敢忤逆師父呢?”

夜色無邊。

燭光搖曳,紅蠟淌落。

雪上開着梅瓣,下方的清溪碰碎聲流響着飄向遠方。

窗外的雪又落了下來。

彩眷仙宮的禁制已經解去,明日裏便能看到海水冰封,仙宮覆雪的美景。

而這個古神沉眠的前夜,滿天的大雪如常地凋零,似在書寫着詩篇罪惡的序言。

第 263 章 兩百六十四章:靈谷大比落幕

三年前,趙國皇城的那場秋雨裏,寧小齡被紅尾老君魔種沁染,邁入了紫庭境中。

心魔劫時,寧長久以紫金神符勾連兩人心神,進入了寧小齡的心魔劫中。

長街落雪,心魔斬去,白狐沉眠,雷劫消散。

她在紫庭境一晃而過,回歸尋常。

但在天道的判斷裏,她已經邁入過紫庭境了。

心魔劫和天雷劫一個人只會經歷一次。

如今魂幡搖動,惡靈來朝,神荼吸收的惡靈之力反哺自身,她終于再次沖出瓶頸,邁入了更廣闊的,截然不同的世界裏。

聚集過來的惡靈發出了尖銳而低沉的悲嘯。

它們早已失去了意識,此刻不過是靈質的聚合,但它們在靠近寧小齡時,依舊感受到了恐怖。

曲武聽着惡鬼的哭聲,他聽得頭皮發麻,覆在身上的鱗片齊齊打開,發出鐵片碰撞般的噪聲。

“我入紫庭了……”

寧小齡的話語好似怨者的低語,在他的耳畔久久不散。

他不知道寧小齡是怎麽做到的,但他的心中已經生出了強烈的不祥之感。

這個少女根本不是普通的修道者,她是背負着無數刀刃的劊子手,是繼承了冥君一部分權柄的冥國來使。

先前自己壓制了一個大境都未能将她速殺,如今寧小齡邁過紫庭,他又該怎麽辦?

骨骼的爆裂聲再次響起。

寧小齡擡起拳頭,照着他的胸口砸了過去。

瞬間聚集的白色鱗片像是一面護心鏡。

寧小齡帶血的拳頭結結實實地砸在了護心的鱗片上,拳頭碎甲之聲在兩人中間爆開,音波和拳風呈環狀飛速擴散,而他們的中間,白光一閃,曲武的胸甲盡碎,身子被直愣愣地砸飛出去,嘩得一聲裏,曲武黑翼大張,撕風而展,卷起的狂風将他的身影重新穩定。

他盯着牆壁之中披頭散發的白裙少女,神色駭然。

寧小齡也靜默地看着他,她再也沒有說話,身上的氣息也斂入了體內。

若是有人忽然看到這一幕,會覺得這是一幅描繪着神明黃昏之日的壁畫。

花一樣的少女被骨劍貫穿小腹,釘在牆壁上,血水順着古舊的石牆脫落,填入牆壁刻紋的凹槽裏,淡淡的、昏黃的光落在她的身上,幽冥的死氣從她的發間散出,她清麗的容顏卻沒有半點痛苦,眼睛清澈,柔軟的唇還帶着微笑,這些微妙而美麗的神情浸染在肮髒的血污裏,前方,不計其數的惡靈畏懼而虔誠地看着她,一如她的衆臣。

宛若壁畫的一幕活了過來。

寧小齡在一拳轟飛了曲武之後,她伸手按在了劍柄上,将它緩緩從小腹中抽離出來。

劍刃再次割過血肉,鮮血淋漓。

但對于修道者,尤其是邁入紫庭境的修道者而言,除了氣海紫庭和心髒咽喉之外,其餘地方皆算不得要害。

寧小齡很快止住了血。

細長的神荼弧度很小,它是近乎直刃的,所以此刻拿在手中更像是一把尺。

“你之前口中說的那個女人是誰?”寧小齡問道。

曲武深深地看着她,問道:“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在和我裝?”

寧小齡拔刃而起,道:“弱的時候才需要裝,此刻我的問話是審訊。”

“審訊?”曲武哈哈大笑起來:“你再怎麽樣也只是一個凡人,有什麽資格審訊我?”

寧小齡的身影從牆壁中飄出,她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指間還殘留着模糊的血。

“我至少是完整的人,而你只是一個沒有了身軀的殘次品。”寧小齡看着地面上羽蛇的屍體,緩緩開口。

曲武蛇瞳緊眯,他握緊了手中的骨劍,內心中衡量着寧小齡的實力。

寧小齡初入紫庭,他怎麽也是壓了兩樓的。

但他越來越覺得不祥。

寧小齡嬌小的身軀裏爆發出的力量超出了他的預計。

少女身影消失在了原地,下一刻,虛空塌陷,猩紅的刀光斬破虛空,落向了曲武的頭頂。

曲武如常格擋,但這一次格擋,卻将他堅硬的骨劍砍出了一個豁口。

諸靈退散。

雪白的狐貍在古殿中撐起了自己的法相。

它不再是過去那個幼崽,而是搖動着五尾的大狐,它搖動的尾巴像是跳動的白色焰火,在空中緩緩舒展,寧小齡持刀而立的身影裹在白狐的影中。

衆人擡頭看去。

因為霧氣遮蔽的緣故,他們無法看清寧小齡此刻的形态,但僅僅是隔霧相看,他們的心髒便有一種被擠壓的感覺了。

小姑娘一手捂着心髒緩解着壓力,一邊一眼不眨地癡癡擡頭。

灰霧中,細長的刃身斬出了巨大的刀光,先前沒有結束的決戰再次燦爛地拉開了序幕。

一紅一白的身影相撞。

刀與劍在碰撞的第一個剎那,整座大殿便開始搖晃起來。

寧小齡步入紫庭境後,許多她過去學習過但還未來得及參透的東西也都水到渠成了。

此刻她不止有一個大腦,這柄血刀神塗不知不覺間改變着她的思維。

白日裏藥王殿中藥王的傳承,也随着寧小齡邁入紫庭境,自然而然地參透,融入了她的識海裏。

她的身體隐隐有了藥爐的雛形。

等到這鼎藥爐大成,那她便能和藥王一樣,以身作為藥王殿,真正做到百毒不侵,逆轉生死。

藥爐轉動,幫她飛快地恢複着傷勢。

天空中暴風驟雨般的交擊聲越來越猛烈。

同為紫庭境,但寧小齡在成功晉升之後,戰局徹底扭轉,她對于曲武的攻勢幾乎是壓倒性的。

她用的是羁災之劍,這一套劍招在她的手中展現出了嶄新的力量。

這個劍招的本身算不得強大,甚至和天谕劍經的強度相似。

但這劍招設計出來,便是專門對付這些羽蛇族的背叛者的。

羽蛇族受限于許多先天的因素,很多戰鬥的邏輯無法改變,被這套劍招抓得死死的。

曲武的招式被寧小齡壓制,神荼在染了羽蛇之血後變得更加明亮,通透的刀身幾乎要燒起來了。

鱗片破碎,血水飛濺,漆黑的羽毛緩緩飄墜。

神荼破風的嘯聲不停地響起。

寧小齡穿梭于空的身影刮出了無數的光線。

曲武傷勢的修複速度已經趕不上寧小齡的破壞了。

他懸停空中,身體像是被刀用鋒利的一面逆刮而過的魚,鱗片剝落,血肉模糊。

“她難道死了?你是她的轉世?”曲武也感受到了先前寧小齡所感受的絕望。

神荼太過強大,對于本就境界非凡的寧小齡更是如虎添翼。

它在白蛇神谷被鎮壓了這麽久,做了上百年的努力。近日封印終于松動,他得以逃逸而出,附身的計劃原本沒什麽纰漏,偏偏遇到了這個小姑娘,她的手中又握着自己垂涎多年的神刀。

貪念最終吞噬了自己。

寧小齡聽着他的問題,她一劍砸上了曲武的肩膀,将他的肩甲也震碎,拍到了地面上。

曲武掙紮着從地面中起身。

寧小齡卻握住了骨劍,如審判之槍般當空落下。

這柄原屬于他的骨劍,刺破血肉,切碎脊椎,将他釘回了地上。

“我不是誰的轉世。”寧小齡看着曲武抽搐的蛇身,她回答了他的疑問:“我是寧小齡。千齡萬代的齡。”

曲武雙手握住刺破胸膛的骨劍,想将其拔出,寧小齡卻已當空墜落,停在了他的身邊。

“你還有什麽沒有完成的事麽?”寧小齡問道。

曲武獰笑道:“你這死丫頭……都這個時候了,還想從我嘴裏剽竊一點秘密?”

寧小齡認真道:“你們這些上古時期走過來的神靈,應該都埋着一肚子秘密,憋了這麽多年,不會想找人訴說嗎?這樣死了不覺得遺憾嗎?”

曲武怒道:“當然遺憾,那你放過我啊!”

寧小齡想了想道:“我肯定是要殺你的,你愛說不說。”

曲武有些震驚:“你要殺我,還要我臨死之前替你數錢?”

偏偏他确實有許多想說的話語。

寧小齡強大的劍鎖已經壓在了他的身上,無形的劍域展開,籠罩了他們。

寧小齡握着刀,走到了他的面前,刀刃指着他的咽喉。

他蛇一樣的臉猙獰而醜陋。

“遺言。”寧小齡道。

曲武的喉嚨口發出了咯咯的聲音,他想了一會兒,緩緩說道:“告訴你一些也無妨……太古的初神無法被真正殺死,冥君還有辦法複活,只是複生之後的冥君,很有可能淪為某些人的傀儡。”

“某些人?誰?”寧小齡問。

曲武道:“這個時候怎麽這麽蠢?當然是複生它的人啊……說來可笑,曾經世間最強大的生靈,卻終有一日成為他人手中殺戮的兵器,哈哈哈……”

曲武的狂笑聲在古殿中帶起了一陣陣飽含血腥味的陰風。

寧小齡問:“誰要複生它?你口中的那個女人?”

“嗯。”曲武點頭。

“她到底是誰?”

“我不知道她如今在幽冥道靈宗扮演着怎麽樣的身份,但她過去的名字是……”曲武蛇瞳眯起,陷入了回憶,緩緩開口:“木靈瞳。”

“木靈瞳?”寧小齡微微疑惑,她從未聽說過這個名字。

曲武不言。

寧小齡皺眉道:“遺言說完了?”

“是啊……”曲武緩緩開口,接着,他瞳孔驟然睜大,粗壯的手臂經絡暴突,先前所有積攢下來的力量在這一刻盡數噴薄。

他身軀徹底蛇化,唯有一雙手臂像是刀一樣向着寧小齡刺去。

這是曲武最後拼死的反撲。

大殿搖晃,碎石雨一樣落下。

寧小齡哪怕也有預料,但對于曲武猝然發動的攻擊,她依舊未能躲過。

她的身子被羽蛇抽上,蛇尾一卷,死死絞緊。

羽蛇帶着她沖向上方,似要同歸于盡。

寧小齡卻不驚慌。

蟒蛇殺死獵物靠的是絞死,但此刻它的力量根本不足壓垮寧小齡骨骼,甚至連她的呼吸頻率都無法改變。

升空之際,寧小齡将燃血的神荼刺入了它極長的頸中,脊椎被刺斷,刀刃随着她手臂的轉動切開了羽蛇的皮肉,噴濺而出的鮮血在她面前分開。

巨蛇升空而去的速度滿了很多。

寧小齡從蛇軀中躍出,刀再次刺入它的下颌。

羽蛇已必死無疑。

臨死之前,曲武發出了最後尖銳的笑聲:“冥君和天藏,他們根本不像傳說中說的那樣是不死不休的敵人,當初和天藏血戰的另有其人……”

這是它最後說出的秘密。

這個秘密在越高的層次看來便越是驚世駭俗。

但寧小齡無動于衷,她只是隐約知道冥君和天藏是兩尊太古大神。

而這個世界上也有另一種說法。

聽到了神明秘密的人,都會受到神明降下的刑罰,秘密越大,刑罰便越重。

曲武說出了這個秘密,于是他面臨的是死亡。

它最後的秘密是用聚音成線告知寧小齡的,這樣便沒有人能替她分擔天罰了。

最終,它茍延殘喘的頭顱被寧小齡幹淨利落地一刀斬下。

頭顱受力起飛,撞入了天花板,身軀脫力下墜,重新砸落在地。

屍首分離。

羽蛇徹底死去。

它的身軀連同之前那個碩大的,行屍走肉般的屍體一同消散。

寧小齡持着長刀立在原地,心中生出了悵然之感。

在場的所有人都看着她。

“小齡師妹……”

他們都看到了這近乎鬼神亂戰般的血腥場景。

他們此刻甚至無法分清,此刻這個頭發亂糟糟,身上滿是人血和蛇血的少女到底是人是妖。

寧小齡身子晃了晃,她拄刀而立,運轉藥王心訣替自己快速療傷。

“它死了,放心。”寧小齡說道。

小姑娘做倒在地,她看着寧小齡的身影,已經流出了眼淚:“小齡師姐太帥了……”

寧小齡方才隐約聽到了她大喊拔旗,贊許道:“你做得不錯。”

小姑娘原本還擔憂着自己先前胡亂用旗被秋後算賬,現在終于如釋重負:“我……我叫顏苑,多謝師姐的救命之恩!”

話音才落,她身邊的三位師兄也一同行禮:“多謝師姐救命之恩。”

這一刻開始,寧小齡便是他們的大師姐了。

哪怕是明廊,在見識過方才修羅飲血般的場景之後,也心悅誠服了。

“大恩不言謝!”寧小齡灑然揮手。

四人面色微微古怪。

明廊盤膝而坐,他看着坑坑窪窪的地面,道:“我們還是盡快把這件事告訴師叔吧。”

寧小齡道:“嗯,但你們要答應我,關于我劍術的事要保密,至于為什麽破紫庭境卻沒有渡劫,我會與師叔們解釋的。”

另一個師兄連忙道:“我們會替小師姐保密的。”

寧小齡點了點頭。

大殿開始坍塌。

顏苑驚慌道:“我們趕緊走吧,再不走要給這條大蛇陪葬了。”

“你們先走。”寧小齡一邊說着,一邊運轉靈力拖住即将崩潰的大殿,然後從角落的碎石裏刨出了一個皺巴巴的布帶。

她将那些散落在地上,靈氣暫失的靈寶一件件撿起來,塞回了布袋裏。

這些可是她一整天上山下海打怪獸換來的,她無比稀罕,怎麽忍心看它們埋入灰燼中。

寧小齡風卷殘雲般掠過。

幾位師兄目瞪口呆,比起寧小齡為何不用渡劫,她能在山谷裏搜出這麽多的東西才是令衆人覺得最不可思議的事情。

奈何橋的禁制解除,大殿即将崩潰,皺巴巴的布袋子重新被撐滿。

他們原本想逃,但已不必了。

天光投入峽谷。

靈谷大比結束,傳送錦囊全部生效。

時辰到來時,他們連同靈寶一起出現在了靈谷之外。

負責靈谷大比的便是先前看着他們進入的老年和中年男子。

老人名為祝定,中年男子名為蔣仙。

靈谷大比結束,在場的十餘位修行者都是堅持到最後的人,他們不僅可以得到自己搜羅的靈寶,還能依據名次獲得額外的獎賞。

蔣仙看着十餘個風塵仆仆的少年與少女。

很快,他注意到了明廊胸口的傷。

那個傷的位置……

紫庭!

蔣仙震驚無語,想不明白靈谷裏有什麽東西可以傷到明廊的。

老人祝定也看到了他的傷,他猜到了靈谷中發生了大事,打算評點完名次之後慢慢詢問。

他們都沒有注意到,除了明廊和他身邊的四個弟子,其他弟子望向寧小齡的目光都隐有敵意和怨怒。

寧小齡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算起來她也逛遍了整個峽谷,基本把遇到的弟子都搶劫了一遍。

當然,評定名次的方式很簡單。

祝定看了一眼。

離開的時候,明廊扶着那面招魂幡,便被認定為是獲得招魂幡的。

“明廊獲得魁首。”蔣仙宣布道。

這是不出大家意料之外的事。

但明廊的臉色卻變了,他看着招魂幡,道:“明廊受之有愧,這件靈寶應該贈與小齡……師姐的,只是先前結束得倉促,未能來得及。”

“嗯?”祝定皺眉。

其他人的關注點卻在“小齡師姐”上。

明廊身為十脈公認的年輕一代大弟子,居然叫一個小師妹為師姐,最奇怪的是,他旁邊的幾個人也沒覺得不對,反而幫腔起來:“小齡師姐于我們有大恩,若沒有她,我們所有人都要葬身在絕地了……”

祝定看着明廊的傷,聽着他們的話語,發現這件事或許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複雜。

祝定眉頭驟緊,道:“之後的功過賞罰之後再議,先按規矩來。”

其餘弟子還有話說,卻被祝定打斷,道:“招魂幡在誰手上,誰便是魁首無疑,剩下的……恩?寧小齡,你有什麽意見?”

只見寧小齡舉起了手。

她從人群中走了出來,道:“師叔,一件招魂幡可以抵得過其餘所有的靈寶嗎?”

祝定搖頭道:“當然抵不了,按照規矩,第一的靈寶約莫可以抵二十餘件,只是這規矩定歸定了,哪有人能尋得到二十……”

老人的話語漸漸停住了。

寧小齡将背在背上的布帶解了下來。

那個布袋子鼓囊得幾乎要被撐破了。

“這……”蔣仙看到了布袋露出的一角,感覺自己在做夢。

那布袋中全是各式各樣的靈寶。

“時間不太夠,就找了這麽些……”寧小齡有些遺憾道。

若不是要打那頭大蛇,她還能再在山裏搜刮半夜。

“就……這些?就……”

蔣仙看着地上堆積的靈寶,他知道長輩無論如何不能在晚輩面前失态,但他依舊沒有把持住自己的情緒,一邊看着靈寶,一邊看着師叔,不停搖頭。

祝定同樣驚住了。

先前他還在感慨,自己年輕的時候尋了五個珍惜靈寶,說起來也不算多,但幾百年過去了,竟沒有一個年輕人可以打破他的記錄。

當然,這也與他掌管了靈谷大比,刻意增加了難度有關。

一個弟子能找到一件都是謝天謝地的事情了。

這些……

祝定沒想到自己的老年生活還會受到這種沖擊。

他捋着胡須,掏出了那本幾乎如新的冊子遞給了蔣仙,讓他幫着查一查靈谷大比的具體規則。

其餘弟子看着那堆靈寶,他們一邊震驚,一邊從中尋找屬于自己的一份。

寧小齡在一旁氣勢洶洶地站着。

蔣仙開始清點盤算,按着品階計算最後的總分。

先前弄出第一的異寶可以抵二十餘個普通異寶的規則是師叔随口定的,為的方便省力。因為這個規矩和拿了第一的靈寶便得了第一沒區別。

但……

蔣仙一陣清點,最終嘆息道:“第一還是明廊,你這些靈寶雖然加起來非常珍貴,但很可惜,距離招魂幡還差一點點,你要是能再随便多找一件就可以創造奇跡了……”

“這麽多都不夠麽?”寧小齡也覺得吃驚。

蔣仙把冊子遞了過去:“不信你自己算。”

寧小齡哪裏算得清,她蹙眉道:“真的只差一件?”

“是的。”蔣仙點頭。

寧小齡将手伸到了腦後,将亂糟糟的長發薅到了前面,她循着記憶一頓摸索,從中摸出了一根發簪。

當時她撿到這根發簪的時候,嫌棄它品階低,便随手插到了頭發裏。

她将這個發簪放到了小山般的靈寶上。

像是塔尖。

周圍一片寂靜。

蔣仙與祝定對視了一眼。

這個小姑娘不是他們一致認為湊個人數,保留些許禦靈一脈尊嚴的麽,怎麽……

老人不停地撚着胡須,每次撚完,手上都能多出幾根斷須,寧小齡掏出最後一根發簪時,他的胡須便所剩無幾了。

此子恐怖如斯……這是老人唯一的想法。

蔣仙看着她,心想原本祝賀明廊奪魁的木牌什麽的都做好了,如今看來得全部砸了換上新的。

蔣仙合上了書本,他環視四周,緩緩開口,宣布道:“本次靈谷大比的魁首便是……”

對了……這個小姑娘叫什麽來着?

“你叫什麽名字啊?”先前她二十息才走出幽閣,蔣仙便對她沒怎麽關注了,此刻才發現,自己竟連她名字也不知道。

确實看走眼了啊……

寧小齡認真道:“我叫寧小齡,千齡萬代的齡。”

說完之後,她又補了一句:“我師兄叫寧長久,長視久生的長久。”

……

……

(今天很晚才到家,太累了,淩晨應該更不了。明天盡量恢複雙更~)

(感謝宗師乾坤萬宇打賞的舵主!感謝血羽菌打賞的大俠!謝謝二位的打賞支持~大家國慶快樂呀。)

第 262 章 兩百六十三章:我自幽冥踏紫庭

“小丫頭,多謝了。”曲武看着搖動招魂幡的少女,面帶微笑地致以感謝。

少女面如死灰,她的手握杆不穩,旗幡啪地墜落在地,眼淚簌簌地流了下來。

曲武半懸于空,他的背後生出了黑色的羽翼。

無形的風平穩地托着他的身體,他手中的雙劍以更快的速度旋舞起來,叮叮叮地彈去了其餘弟子的聯合壓來的攻擊,并且連消帶打,以更強的劍意反擊了回去,那三個夾擊的弟子被曲武一劍震開,他們橫二豎一地倒在地上,口吐鮮血,受傷各有輕重。

寧小齡深深地沉了口氣。

放眼望去,靈寶滿地,宛若破銅爛鐵。

她的身後也只有神殿厚重的牆壁,沒有退路。

曲武不去看痛得滿地打滾的弟子,他雙手各自淩空虛握着一把骨劍,飄浮過滿地殘寶,向着寧小齡走了過去。

“寧……小齡?是這個名字麽?”曲武笑了笑,他口中吐着信子,手指随意揮動,兩柄劍繞身而舞,臉已化作白蛇的少年笑問道:“還有驚喜嗎?”

寧小齡聽着他的話語,緊繃的心弦卻忽然松了許多。

她想着,若是師兄面對這樣的局面,他會怎麽做呢?

她想不出答案,所以幹脆不多想了。

若真不幸魂歸九泉,興許奈何橋邊,那身熟悉的白衣正等着自己,相逢見面,她可能還有機會說聲師兄好久不見。

“沒有驚喜了。”

沒有驚喜,唯有相信手中的刀。

她說完之後便抿緊了唇,她雙手握着細長的刀,黑柄紅刃的刀正對着自己的中心。

少女神色專注。

但人生不是話本,意志力可以讓人變強,卻無法逾越鴻溝。

曲武看到寧小齡雙手握刀向着自己沖來之時,便知道她敗局已定。

寧小齡快步沖刺,淩空一躍,身子如懸崖邊起飛的鳥,神荼瞬間高舉過頭頂,對着曲武猛地劈落。

圓弧的刀光像是暈開的月影。

周圍聚來的幽冥霧氣被瞬間劈散。

這道血紅的刀光竟有幾十丈長,從大殿的這頭一直蔓延到了那一頭。

這是幾乎超越了長命境巅峰的一刀。

曲武身影被神荼的刀光鎖住,但他凜然不懼,甚至迎刃而上。

神荼的劍刃固然堅硬,當他的骨劍卻也是用羽蛇的翅骨打造而成的。所有現存的羽蛇都是當年冥君大人的後裔,冥君鱗片所化的刀刃,單從堅硬而言,也不會輸這柄神刀太多。

更何況寧小齡只有區區長命。

曲武雙劍合一,他握着劍,用一種好似武館中斷刀流的方式向上斬去。

那是過去冥府中的斬首術,只有簡簡單單的一刀,但在地獄之中,卻不知斬殺了多少背叛者的頭顱。

他也背叛者……

合璧的劍向上空斬去,斷裂的巨響聲裏,血紅的刀意被淩空斬成了兩截!

寧小齡拖着斷裂的血影才一落地,曲武的劍便再次逼來。

曲武最初以為她不過是個空有境界沒什麽實戰經驗的小丫頭,但他哪怕壓了一整個境界,卻也無法在短時間內将她徹底打倒,這種韌性令人敬佩,但在生死戰中意義不大。

其餘倒在地上的弟子眼睜睜看着寧小齡飛速地落于了下風,曲武的劍越來越猛,一記記的撞擊之後,直打得寧小齡刀光越來越淡。

明廊艱難起身,他用劍割開羽蛇的皮,飲着它的血,想要挽回一些力量。

他畢竟是紫庭境,哪怕氣海被破,但方才的調息裏,依舊恢複了不少力氣。

明廊滿口都是羽蛇腥味十足的血,他從血肉中抽出了鐵劍,運轉了一口靈力,帶着幽紫色的雷電,向着曲武突襲而去。

曲武面色自若,他合二為一的骨劍再次分開,好似蝴蝶張開了合攏的翅膀。

曲武一劍推向了寧小齡,另一手握住了劍迎向了明廊。

明廊最關鍵的氣海受損,他只能調動一口靈氣,無法更換。所以他雖來勢洶洶,第一劍甚至隐隐壓制住了曲武,但他力量的遞減也是斷崖式的。

其餘弟子紛紛拔劍而起,重整旗鼓圍剿上去。

曲武看着這一幕,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許多年前的往事。

當時也是無數幽冥族人拿着淬着雷火的刀刃砍向自己——它曾是他們的信仰的神明,被他們虔誠地供奉。

但那場天地大劫之後,一切都變了。

神殿被毀,部落分崩離析,它失去了大部分的力量,被信奉者刀劍相向……

仇恨的種子在白蛇神谷中埋了數百年,罪惡的花綻如他背後展開的黑色羽翼。

不忍回憶……

他再次由人慢慢變成了羽蛇。

壓抑體內的力量也開始膨脹釋放。

骨劍當空斬切,線條淩厲交織。

寧小齡的刀光被漸漸打散。

明廊的一口靈氣也已耗盡,他被一劍釘回牆壁,半昏半死。

其餘弟子也根本造成不了有效的攻擊。

再無人能逆轉一切。

曲武覺得有些孤獨。

他的身軀撐破了這身幻覺欺騙的草衣,精壯的肌肉一股股地爆發了出來,它的身後甚至長出了細長卻有力的尾巴,而那對黑色的羽翼是從肩胛骨處生出的,它每次扇動,都會帶出虛幻的羽刃。

半人半蛇,神性未滅。

這是久違的自由和力量。

一旁淚流滿面的小姑娘看着明廊重傷不醒,看着寧小齡節節敗退,再也忍受不了這種壓抑,拎着手中的招魂幡沖了過去。

曲武看着她,淡淡笑道:“好丫頭,看我抽不出空,你主動将這武器送過來了?”

說着,他伸出一掌,擋住了這杆旗。

生長着利爪的手握住旗杆的頂端一擰。

小姑娘渾身觸電一般,身子麻痹,然後被震飛了出去。

曲武奪過了旗杆。

與此同時,寧小齡再也無法承受那骨劍的壓迫,在擋住古劍巨舟撞岸般的一擊後,身子也被沖擊力壓在了牆壁上。

灰塵簌簌落下,粘在了寧小齡淩亂的發間。

曲武握着招魂幡,看着那筆直的旗杆和光滑的杆面,微笑道:“不愧是幽冥道靈宗的神兵利器,材質構造皆屬非凡。”

幽冥道靈宗……

那是古靈宗未改名之前的名字。

寧小齡一手扶着牆壁,一手無力地握着斷刃,疼痛消磨着鬥志,她多希望擡起頭能看到那個白衣的背影站在自己身前……可惜一切都是夢幻泡影。

曲武開始搖動旗幡,如勝利者凱旋而回。

陰風怒號,百鬼夜行。

灰霧之中,曾在這裏死去的怨靈重新複蘇,凝聚成型,乘霧而來。

這裏是白蛇神殿的舊址,也是曾經的古戰場,有數不盡的屍體在這裏腐朽,墜入黃泉之中,它們雖已死去多年,靈智盡喪,但它們依舊沉睡在這片土地中,等待着有一天被喚醒。

曲武舞動着旗幡。

惡靈應命而來,越聚越多。

他張開血盆大口,将它們吞入體內。

羽蛇的身影越來越大,這些死靈重新化作了它的血肉,它只要一直這樣吞噬下去,就能以亡靈為軀,成為真正穿梭于幽冥中的羽蛇之神。

這招魂幡的存在對他而言亦是天賜的靈寶。

但很快,曲武面色微變。

他發現,這個大殿中亡靈卷起的旋風不止一個。

在他的不遠處,亦有一個風眼。

寧小齡立在風眼的正中央。

原本即将黯淡的神荼容納了亡魂,重新綻放出了血光。

這對于寧小齡來說是意外之喜。

她能感受到,這柄刀正在逐漸地蘇醒。

曲武眼眸眯起,殺意畢露。

先前那個小姑娘做出了給自己“送旗”的荒唐舉動,沒想到自己也做出了同樣的事情。

曲武揮刀。

周圍的惡靈風暴瞬息平息。

寧小齡立在原地,她手中的刀充斥着力量,那些力量也反哺着自身,讓她的境界又隐約高了一些。

她從長命上境,一躍來到了長命巅峰,半步紫庭!

但這依舊沒有意義。

因為曲武比她的提升更大,方才短短的時間裏,他已從紫庭初境邁入了紫庭二層樓中。

曲武左右手穩穩當當地持着劍,那杆招魂幡立在他的身後,好似一面戰旗。

他感受着身體裏流動的力量。

血脈好似黃泉的水,骨肉宛若幽靈的魂。

“小丫頭,我會帶着你的刀還有你身體裏的權柄碎片……成為新的冥君。”曲武幽幽開口,雙刃劃過完美的弧線,淩空下墜。

寧小齡沒有去看他。

她看着自己手中發光的血刃。

這一刻,她感覺自己的刀黏在了自己的手上。

神荼連接着她的掌心,深入她的思維,撬動了她識海中所有的知識和修煉體系。

她感覺自己的手臂要随着腦海中浮現的招式揮動了。

但那不是她的自我意識,而是刀在指揮她的身體。

這種感覺……人刀合一?

寧小齡覺得自己應該吃驚,但她做不到這種情緒。

她的情緒也被神荼控制了!

在曲武當空撲來的時候,神荼做出了自己的應對。

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做了起來,靈力的協調,招式的選擇都達到了她身體和劍術儲備所能做到的完美。

曲武一驚。

第一次短兵相接,兩人招式碰撞拆解,他竟落了下風。

寧小齡銳不可當的神刀精準地插入了自己劍術的空隙裏,刺入鱗甲,挑起了一片沾着血肉的蛇鱗片。

曲武受傷之處飛速複原。

他神色認真了起來,揮舞着雙劍,向着立在地面上的寧小齡斬去。

寧小齡先以隐息術躲避劍氣的鎖定,再以淩波步向前躍了半丈,這半丈恰好是曲武劍氣的中心範圍,接着她以古靈宗的幻定術穩住身形,再以天宗的砂雪秋妝二式承接起手,以白虹貫日式輔以幽冥靈術折身向着曲武的落點回刺過去。

這一系列複雜的操作,無論是招式的變幻還是靈脈的流轉幾乎都是一瞬間完成的。

這是正常修行者絕對不可能辦到的事情。

曲武被一擊斬中了右肩,他的身影被迫側滑了一段距離,然後用長尾撞擊地面将身體支撐躍起,卸去了那一部分的力量。

寧小齡的斷刀扭轉方向,又雜糅着許多種劍術撲了過來。

曲武很快明白了問題的所在。

這柄刀……

“果然是一柄絕世名刀啊……”曲武笑意更盛,“可惜你不配擁有它。”

對于神荼的人刀合一,他并沒有驚慌。

相反,這種刀劍硬碰硬的快感他已經多年未有過了,他的熱血反而沸騰了起來。

力量周天旋轉。

憑空而起的氣流将他的身體托起,他修長的蛇軀更壯大了些,看上去宛若一條鋼鐵鑄造的長鞭。

灰色的霧氣裏,無數漣漪火圈般漾開。

雷電交鳴聲,亡靈悲嘯聲,劍刃撞擊聲,火焰瞬發聲……淩亂斬切的線條裏,兩人的身影沒入其中,萬千的嘈雜彙聚成了狂潮。

小姑娘以及其他三位男弟子看着這裏,情緒激動。

因為他們隐隐能感受到,這場戰鬥力,寧小齡隐隐與這個羽蛇惡魔平分秋色了!

幽冥的霧氣被不停地撞開然後重新合攏。

劍刃劃開的弧度像是雲中的月。

紅色的刀光,白色的劍氣,他們斬切着,閃爍着,從地上一直打到了殿樓的房梁之上。

寧小齡的身影在房梁上不停地閃躲,伺機進攻。

曲武則揮霍着力量,用一力降十會的野蠻路子,不停地壓榨着寧小齡的力量,而寧小齡造成的創傷雖也淩厲卻絕不致命。

但這樣也讓曲武感到焦躁。

因為遲則生變,兩人這樣拖下去,若是被古靈宗的人察覺到端倪,那他真的要前功盡棄了!

奈何橋的禁制可以阻攔這些小家夥,但卻攔不住那幾個老東西。

房梁不停地墜落下來。

寧小齡很快失去了所有的落腳點,被迫重新落回地面。

殺意與風聲一道當空墜落。

不等寧小齡仰頭,神荼已經做出了反應。

寧小齡持刀迎上。

這一次,她用的,是一套前所未有的劍法。

那是古靈宗的心經靈術與谕劍天宗的內門劍法糅合而成的劍術!

寧小齡的氣質也變了。

幽冥之氣縷縷繞身,她清秀可愛的臉蛋上,翻出了淡淡的死氣,那種死氣将她本就白皙的臉襯得更加蒼白。

“這種劍術……這種劍術……”這一刻,始終自信的曲武竟也忍不住呢喃自語起來:“怎麽可能?你為什麽會羁災之劍?這是誰教你的?”

寧小齡才不會回答,因為師兄告訴過她,壞人愛多說,高手總沉默。

她引以為金玉良言。

但她也因此知道了這個劍術的名字——羁災之劍。

這是她思考了很久的題,後來被那個字很醜的好心人破解告知了。

羁災……聽上去就很強。

等到寧小齡真正使用了,她發現,這種劍術不僅是強悍,甚至可能就是專門為了鎮殺羽蛇而設計的!

曲武所有的攻擊軌跡都被這種劍術提前預測、封死,哪怕是他突如其來的甩尾都有應對的策略。

谕劍天宗的劍法以其截然不同的模樣,煥發出了嶄新的異彩。

碎甲、剝鱗、碎骨、斬首、剖屍……

寧小齡手中的刀光帶着噬人的殺意,以行雲流水的動作,向着曲武壓了過去。

曲武并非不敵,而是他心裏先生出了畏懼。

“你和她到底什麽關系?她難道還活着?她怎麽可能還活着……”

曲武操控着靈力,抵擋着少女接踵而來的撲殺。

寧小齡聽着他喃喃不停的自語,還是沒忍住問了一句:“她是誰?”

“她是誰?你問她是誰?你是真的不知還是裝的?”曲武忽然像是發了瘋,他從被死死壓制的招式中掙脫了出來,骨劍在一息之間揮出了許許多多的白色十字。

曲武靠着境界得天獨厚的優勢,很快扭轉了占據,他的雙劍狂劈猛砍着,憤怒地嘯道:“她是背叛者……是禍端……是喜歡陰謀詭計的小人,她,她這樣的人,膽敢擅自稱皇!”

曲武把寧小齡想象成了她。

他利用心中的憤怒壓下了本能的恐懼,重新占據了上風。

他立刻明白過來。

這個少女定是那個女人的親傳弟子……弟子只是弟子,她劍術再高,境界上而言,自己始終是實打實的碾壓。

他只需要利用好自己的優勢,慢慢将她拖死就好了。

自己的傷可以很快複原,她的則不行。

寧小齡也明白了這點。

手段盡出也贏不了麽……

這就是長命與紫庭的差距啊。

寧小齡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白夫人。

要是師兄在就好了……

她感到了無力、遺憾、絕望,接着她意識到,自己的情緒正在慢慢地回到身體裏!

這說明神荼對自己的影響也在減弱!

用不了多久,等到神荼與自己的聯系被徹底切斷,那她必死無疑。

紫庭……要是能邁入紫庭就好了。

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境界距離紫庭不過一線了。

可是那一線她該怎麽逾越過去?

“拔旗!”寧小齡對着下方狂吼道:“拔旗,招魂!!!”

所有人都聽到了她的話。

曲武笑了起來:“想靠這個續命?癡心妄想……”

劍光劃破上空。

寧小齡又對着下方怒吼了一句“招魂。”然後調動全部的力量向着曲武撲了過去。

她要截住他,給下面的人拖延時間。

下方的弟子面面相觑。

先前的場面他們是見過的。

魂幡舞動,白蛇得到的收益遠遠高于寧小齡。

這……

小齡師妹是瘋了麽?

他們誰也沒有動。

上方,寧小齡的慘哼聲傳了過來。

刀劍撞響聲令人心悸。

小姑娘率先大喊:“我相信小師姐!”

她先前做了許多個錯誤的決定,所以她也不怕犯錯了!

大不了一起死。

她飛奔向了招魂幡,雙手握住,鉚足了勁要将它拔起。

可先前曲武将旗幡狠狠插入了地中,她現在的力氣根本無法将其拔出。

她擡起頭望向了其他人,生氣道:“你們還在那裏愣着幹什麽啊,快來幫忙啊,你們要眼睜睜看着小齡師姐被打死嗎?”

其他三人對視一眼,用力點頭,他們也跑了過來,加上了一把勁。

可那旗幡插得實在太死,他們三個人受傷又重,根本使不上全力。

旗幡紋絲不動。

上空,寧小齡已露出了明顯的頹勢。

刀刃與她的連接像是一課樹,曲武的劍則是一記記砍上樹幹的斧頭。

哪怕這棵樹再巨大,也終有被攔腰斬斷的時候。

寧小齡的羁災之劍用盡。

她劈落的刀被曲武以雙劍攔下,曲武蛇尾一甩,猛地打上了寧小齡的小腹。

少女的身子直接被抽飛出去,轟得一聲裏,她撞在了牆壁上,身子陷入破碎的牆體裏。

曲武沒有去理會那些拔旗的人。

因為他根本不在乎。

他甚至希望他們快點拔出旗,到時候某一幕發生的時候,他期待寧小齡那精彩而絕望的神情。

但他也不會去刻意地等。

寧小齡人刀合一的境界已被擊潰,接下來便是虐殺了。

他看着自己同樣傷痕累累的身軀,很是不滿。

這些傷雖不致命,但跨境被傷實在丢人。

他想着這些,動作卻一點不慢。

他将劍擰至右頰,身影彈射而出,如長槍投擲。

這是寧小齡的第一劍。

他打算用這一劍替她送終。

他帶着劍刺入寧小齡被打入的牆體裏。

少女的慘叫聲震人心魄地響起。

鮮血裂湧而出。

“拔旗……”

她吐着血,聲音已經微弱。

拔旗的小姑娘用盡了渾身的力氣,她急的快哭出來了。

寧小齡的聲音越來越虛無。

她還在奮力地抵抗着,實際上卻和待宰的羊羔沒有區別了。

寧小齡用刀死死地格着他的劍,護着紫庭氣海的要害。

但她只能擋住一柄。

另一柄劍幹淨利落地送入了她的小腹裏。

身體絞痛。

寧小齡抓住了他握劍的手,想将其推開。

但她的力量哪裏是曲武的對手?

劍一點點刺入,即将貫穿她的小腹将她死死地釘在牆上。

大局已定。

曲武看着她,他已經可以想象出,在釘死她之後,剖開她的氣海紫庭,親自将冥君的權柄碎片提煉出來的場景了。

大殿中,小姑娘撕心裂肺地喊着:“你們用力啊……你們是不是男人啊,用力啊!!!”

其餘三個弟子手臂上經絡暴突,肌肉炸起。

他們也用盡了全力,可這根旗幡只是隐有松動,根本拔不出來。

寧小齡的慘叫聲越來越微弱,仿佛随時都要死去。

“我也來吧……”

小姑娘的身後,一個聲音響起。

明廊不知何時醒了過來,他踉踉跄跄地走來,沾滿了血的手也搭在了招魂幡上。

小姑娘神色一震,立刻振作。

他們誰也沒有廢話。

“一、二、三……拔!”

四人齊齊大吼。

他們來自不同的四脈,卻爆發出了同樣的吼聲。

咔擦!

招魂幡拔了出來。

小姑娘力量不穩,身子後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感覺不到痛,只是再也忍不住眼淚,真的哭了出來。

其餘人抓着杆子,竭力舞動起了招魂幡。

旗幟飄揚,不知是鼓舞還是送終。

幽冥之氣湧來。

寧小齡被釘在了牆壁上,她渾身是血,小腹更被鐵劍貫穿。

身後惡靈洶湧。

曲武沒有理會,他嘆氣道:“你何其愚蠢啊……你難道不知道,入紫庭境有一場心魔劫麽?到時候你渾身皆是繭衣,那繭尋常人刺不穿捅不透,但是我可以用神荼輕易貫穿,把你殺掉。”

寧小齡嘔了一口血,她嘴唇翕動,似已說不出話來,喉嚨口咯咯咯的聲音像是在笑。

惡靈湧來。

寧小齡面如金紙。

曲武看着她的臉,露出了悲哀的神色。

生命最後的時刻邁入紫庭,有意義麽?

寧小齡緩緩地擡起頭。

曲武的神色陡然凝固了。

“怎麽可能?!”

他失神大吼。

他明明感知到寧小齡已突破了那一線邁入了紫庭境中。

可為什麽,她的身上一點沒有結繭的跡象。

不可能?這是天地法則,無人可以違抗!

除非……

除非她已經經歷過一次心魔劫了!難道她是從紫庭堕境下來的?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曲武分明感知到她只是個普通少女啊……

曲武用盡全力,想要繼續将劍推進,攪碎她的內髒,徹底将她殺死。

但劍卻難以寸進。

“你的境界……”曲武的豎瞳凝成一線。

神荼重新泛起不祥的血芒。

奄奄一息的寧小齡揚起了血污模糊的小臉,她按住了曲武刺劍的手,狠狠一捏。

骨骼爆裂聲猝然響起。

“我入紫庭了。”寧小齡唇角勾起,露出了艱難的、愉悅的、如釋重負的笑。

……

……

(逆天小齡!)

(今天只有這章啦,因為白天有事出門,所以通宵寫完了……書友萌國慶節、中秋節快樂呀!感謝大家的一路陪伴與支持。)

第 261 章 兩百六十二章:神殿戰妖

這一切發生得很突然。

骨劍刺入明廊的身體時,明廊正看着羽蛇的屍體,确認它沒有一丁點生機,思考着後續的處理,心弦松懈。

就是這微微的放松,使得他沒有反應過來背後的劍。

他哪怕曾預想過同門之間可能會厮殺奪寶,但若真正打得重傷,會被錦囊檢測,直接取消資格。所以他并未多慮。

絞痛感像是擰着血肉的刀子,撕裂胸口。這一劍精準地刺入氣海的部位,氣海破損,靈力崩碎,這是短時間不可逆的傷口,明廊的慘叫聲裏,湧動的靈力掀起了大風,向着四面八方吹去。

“師弟,你在做什麽?!”有人疾聲大呼。

寧小齡大聲喝道:“他不是曲武!快走。”

明廊沒有猶豫,拘靈上身,那是一個金甲武将,先前他很少暴露出自己的靈,現在他無法再藏私,金甲武将的法相浮出軀體之時,一條通體純黑的鯉魚也躍了出來,那頭鯉魚像是用水墨畫成的,身軀一震間空間也随之震顫。

這是明廊的先天靈。

生死攸關之際,如後天靈般俯身的武将之靈連同先天靈黑鯉一同躍出,向着曲武撞了過去。

曲武境界還無法達到碾壓般的高度,他也暫時避其鋒芒,收回骨劍左右格去明廊爆發式的進攻,一片片白色的鱗在他面前淩空凝成,形成了一座座盾甲,将明廊的反擊盡數吸收。

明廊捂着胸口,他來不及去調理傷勢,只好用強硬的手段暫時堵死氣海的洩露,他飛速轉身,轉身之際同時拔劍,劍氣吞吐而出,瞬間擴張,轉眼間已充斥了大半個內殿。

曲武毫不相讓,他斬破了那些迎面而來的氣流,接着蓄力一劍向前刺去,劍氣幻成了白蛇的巨蟒,張開血盆大口撲向明廊。

兩人的中間,虛空塌陷。白與黑的光撞擊糾纏,刮起的強風裏,其餘弟子連忙後退,結出法陣護住自己的安危。

一個小姑娘卻是被這瞬間發生的一切吓傻了,她盯着那頭白蛇,立在原地,身子顫栗,邁不開腳步。

頗有俠義心腸的寧小齡沖了過去,在氣流到來之前挽住了少女的腰肢,将她拉到了後方,瞬間結出了一片劍域擋在了兩人面前。

劍氣的沖擊波過去之後,小姑娘這才反應了過來,她抱着寧小齡的手臂,支支吾吾道:“謝……謝謝你。”

寧小齡看了一眼身後,她輕咬嘴唇,道:“大恩不言謝……這樣,你幫我看着這些東西,裏面雖不是靈寶,但也是很重要的東西,不許弄丢了!聽到了嗎!”

小姑娘心想自己雖然膽子不大但也不傻啊,這個布袋子裏這麽鼓囊,怎麽可能是靈寶?

“好!”小姑娘答應了下來。

寧小齡解下了系發的頭繩,将大布袋綁緊,遞給了這個少女。

少女接過布袋,呀地叫了一聲,“怎麽這麽沉啊。”

“總之看好了,不許打開也不許給別人,要不然我可會打你的哦。”寧小齡認真囑咐道。

少女扯這這個大袋子,心想這靈谷是有什麽珍貴礦藏麽?別人是來尋寶的,你是你來挖礦的……這位小師姐真是另辟蹊徑的野路子。

她點了點頭。

寧小齡回過了身。

身後,那次對撞的餘波已經結束。

明廊落敗,被彈撞在牆壁上,武将和黑魚一同破碎,随着他的身影緩緩滑落,墜到了羽蛇的殘軀中。幸虧那頭羽蛇已真正死去,否則他立刻便會葬身蛇腹。

曲武立在石階上,他抹去了唇角的血,微微一笑。

明廊是紫庭境,他亦剛剛重新踏回紫庭。

“你……究竟是什麽人?”明廊帶血的手扶着蛇鱗,他艱難起身,氣海是撕痛感像是一只摁着天靈蓋的手。

“它是白蛇。”

寧小齡的聲音響起。

她已拔出了手中的斷刃,刃鋒直指曲武所立的方向。

白蛇?

其餘躲在牆邊,正在考慮進退的弟子們心中悚然。

曲武看着寧小齡,他并未急着進攻,收起了劍,微笑問道:“我很好奇,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寧小齡盯着他,一邊尋找着他動作的破綻,一邊不急不緩解釋道:“我路過白蛇谷的時候,恰好聽到了一陣短促的戰鬥聲,但我找到戰鬥的發生地時,那裏只有一灘血跡,我找了一番,也只尋到了一小截斷刃,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我當時猜測,是有弟子在那裏遇到了襲擊,一擊便被打敗,然後打開錦囊逃出了靈谷……但我剛剛才發現,你的斷劍和我撿到的,恰好能拼合在一起。”

“以你展露出來的修為,根本不可能毫無痕跡地走出白蛇神谷……你是白蛇的妖靈,你奪了曲武的斷劍,僞裝成他的樣子,但錦囊卻無法僞裝。當然,最先讓我起疑的,是先前殺死那頭羽蛇時,你一直在嘔血,明明你出大殿時,傷勢根本沒有這麽重,可後面你明明在調養,傷勢反而更重了。”

寧小齡平靜地說着。

衆人聽着,面面相觑,他們立刻想到,先前那頭羽蛇大腦被食腦蟲吞噬了一樣,它的攻擊毫無邏輯,無頭蒼蠅般橫沖直撞。

原來這頭羽蛇抛棄了自己的身軀,僞裝成了少年模樣!

真正的魔鬼原來離他們這麽近……衆人背脊發寒。

曲武看着她,伸手抹去了唇角的血,微笑道:“你很聰明,你說了這麽多,是想給明廊拖時間讓他恢複?呵,別癡心妄想了,他的傷沒有十天半個月根本無法複原……啊,不對,今夜就能複原,因為屍體不會受傷。”

寧小齡手中的刀刃亮起了紅芒,她盯着曲武,冷冷道:“我還是不明白。之前我對你只是懷疑,哪怕說出來你也可以解釋,為何要突然動手鬧個魚死網破?你雖是紫庭境,但古靈宗的師叔長老殺你可并不困難。”

曲武說道:“原本我是想一直裝下去的,等出了靈谷再想方設法逃走,但是……”

他盯着寧小齡,神色幽幽:“但是你出現了。”

“我?”寧小齡不解。

曲武看着她手中的斷刃,嘆了口氣,道:“有時候我真的不确定,究竟是哪位神君大人垂簾于我,将所有的生機在同一日一股腦地送到了我的面前……”

寧小齡握緊了手中的斷刃。

纖細的斷刃上,猩紅的光芒好似冥府中點亮的燈籠。

曲武看着斷刃的光,如同思鄉之人望着月亮:“你可知道你手中握着的是什麽?”

寧小齡輕輕搖頭,她知道這柄刀來歷不俗。

曲武笑了起來,他的笑不再像是人的笑,更像是蛇在黑夜中顫動尾巴,發出的陣陣哭聲。

“這是冥君大人的佩劍之一……神荼,它雖已不完整了,但還是很感謝你替我将它拔出來,有了它之後……呵,除了那個女人,再沒有人可以找到我。”

……

曲武尖銳的笑聲令得大殿顫栗,他看着羽蛇躺在地上的屍體,露出了悲恸之色。

那是過去的自己。

只要奪過這柄斷刃,他便能重新書寫屬于自己的,嶄新的傳奇。

這尖銳的笑聲讓其餘四位弟子肝膽俱裂,有一個男弟子再難忍受這種壓迫感,朝着大殿之外撒腿就跑。

有人更是直接放棄了靈谷大比,打開錦囊想要逃走。

曲武均沒有做阻攔。

因為他知道,如今的奈何橋已是斷頭路,這片宮殿也隐藏在海一樣的幽靈之霧裏,錦囊的聯系也已與外面切得幹幹淨淨。

這是一片封禁之地,無人可以逃生。

寧小齡感覺自己像是回到了臨河城。

但臨河城時,自己前面站的是師兄和襄兒姐姐,怎麽看怎麽有安全感,如今自己右邊是身負重傷無力再戰的明廊,後面是躲在大布袋後倉鼠般瑟瑟發抖的少女,其餘三位弟子也是懼得心魂震顫到處亂跑再無鬥志。

不知不覺裏,危難來臨時,自己已是站在最前方的人了。

“我不知道神荼是什麽,但它用着稱手,所以我不會給你。”寧小齡平靜地說着,她的體內,氣海旋轉,靈力噴薄,劍意與幽冥之氣流瀉全身,蔚為壯觀。

曲武看着她這氣象,并無驚慌之色。

他知道這個少女的長命境頗為不俗,但他的紫庭境亦不普通。

大殿忽然變得空曠。

光亮了起來。

來時的道路上,幽冥的霧氣水一般湧了起來,将他們團團包圍。

寧小齡嗅到了一絲殺機。

她不再猶豫,腳步後撤,嬌小的身軀崩成了一張弓,她雙手握着刀刃,緩緩擰轉着手臂,收至右頰之側,劍刃的光将她的眼眸也照得幽紅。

曲武握着骨劍,身子輕飄飄地浮了起來。

躲在布袋後背的少女只覺得眼前光暗一閃。

寧小齡獵豹般緊繃的身軀驟然發動,紅光白裳拖成連綿的殘影,握在身子右側的刀刃旋轉,向前遞去,刀尖破風,白色的細長氣流螺旋般擴散。

她的身體好似一柄擲出的長槍!

曲武某種異色閃過,瞬間平靜。

神荼雖是一柄絕世之刃,可惜這個小姑娘還未掌握使用它的方法。

寧小齡手握神荼斷刃撲來之際,曲武身影驟動,手中的骨劍同樣揮出了連綿的影。曲武揮劍一打,拍向了寧小齡的頭顱。

骨劍來勢兇猛,寧小齡被迫中途變招,右手持劍向外分拂,與斬來的骨劍相撞。

清脆的撞擊聲裏,火光擦出。

寧小齡撞開了骨劍,虎口雖震得發麻,但她依舊用盡全力,握着刀對着曲武當頭劈下。

神荼纖細的刀刃在空中斬出了一道血紅的弧。

曲武手持骨劍淩空去擋,與此同時,他左邊的袖子裏,也有利刃滑出,悄無聲息地刺向了寧小齡的小腹。

寧小齡敏銳地察覺到了危險。

她手腕一抖,震去了黏着自己刀鋒的劍,同時身影向後稍撤,避開骨劍的鋒芒。

“你的身上好像有熟悉的氣息。”曲武看着劍火消失的位置,眼眸眯起。

寧小齡躲過了一擊,足尖點地,振衣卸力,她全神貫注,時刻搜尋着對方的破綻,根本沒有說話的心思。

曲武一邊說着,一邊手握骨劍揮臂一甩,這骨劍宛若回旋的十字镖,在空中劃過一個巧妙而淩厲的弧線撞向了寧小齡。

寧小齡握着神荼,将其收至身前,格擋住這飛來的一擊。

骨劍再次被彈開。

她向後撤了一小步。

來不及調息,曲武一手操控着飛行的骨劍,另一手随着身影閃爍,做出了一個行雲流水的劈砍動作。

剎那間,兩道身影再次撞到了一起。

寧小齡睜開劍目,持着劍刃左右不停地格擋,她所用的,都是谕劍天宗時學來的招式。

古靈宗的靈術和劍招她雖也有刻苦練習,但真正的生死時刻,她能信任的,只有那些師父和師兄教的劍招。

劍與刀飛速交擊碰撞着,火花在撞擊聲中一簇簇地綻開。

寧小齡屏着一口氣,調動了幾乎全部的精氣神,憑借着劍目和知覺截住曲武劍的攻擊,鋒刃相撞,狂鳴不已,寧小齡在錯亂的火光中連連後退,牆壁上她的影子顯得有些踉跄。

曲武一邊追擊着,一邊露出了貪婪的微笑,他叫聲瘋狂:“是這種氣息……就是這種氣息!你身上竟然有冥君散落的權柄……這般純粹啊,難怪你能獲得這把斷刀……”

曲武的聲音刺耳而尖銳,寧小齡疲于抵擋甚至無法聽清,只有幾個尖銳的音節刀一樣割來,震得耳膜生疼。

兩人境界懸殊,寧小齡哪怕用盡一切手段也只能做出暫時的壓制,曲武的應對不慌不忙,只要她稍顯頹勢,狂風驟雨般的打擊便接踵而至了。

鋼鐵的撞擊聲不停響起,寧小齡嚴防死守的刀風終于被斬出了一絲空隙,曲武持劍切入,劍背打中了寧小齡的肩膀,直接将她的身影打飛了出去。

寧小齡右肩劇痛,險些握不住刀刃。

“可惜了可惜了。”曲武看着她,微笑着将劍遞了過來:“你身負難以想象的巨大氣運,可惜這氣運你留不住,只能留作我的嫁衣!”

寧小齡的劍招在方才連綿的交鋒裏用盡,接下來若是再用定會被輕易破解,但生死攸關裏,她的心弦緊繃,腦海中怎麽也回想不起其他東西。

曲武身子飄起,像是空中靈巧飛舞的羽蛇。

它被鎮壓在白蛇谷的幾百年裏,耗費了巨大的毅力,承受了無盡的痛苦,才終于将神識從身體中剝離,化作了獨立的妖靈。

這副身軀雖遠遠沒有羽蛇覆滿鱗片的軀體強大,但足夠靈活,穿梭幽冥來去自如。

曲武步步緊逼,一點點耗盡她的力量,就像是這些人類弟子對着自己本體做的……消磨力氣,剝鱗割肉,殘忍虐殺。

當然,他此刻沒有太多的時間,古靈宗終究有幾個怪物,若是讓他們發現了此處的動靜,那自己的努力便要前功盡棄,他要快速殺死寧小齡,吸收權柄碎片,奪取神荼之刃,遁入黃泉地脈,順着它逃出生天。

布袋後面的少女打開了自己的錦囊,發現根本無法離開,她心中湧現出絕望的情緒。

她聽着刀刃尖銳的撞響,捂緊了耳朵,目光悄悄地探出,看着寧小齡一眼。

這個小師姐确實厲害,哪怕境界相差懸殊,但依舊憑借着各種詭異的劍招和身法與他周旋着。

但所有人都看得出,寧小齡被殺死只是時間問題。

他們也知道,這個師妹若被殺死,接下來就輪到他們了,可是他們圍繞在幽冥的霧氣裏,根本生不出反抗的勇氣。

叮!

寧小齡身體再次被狂暴的劍風掀飛。

她踉跄落地,鮮血從白裙後滲出。

她手腕震得麻痹。

曲武淡然地笑着,骨劍破風斬落。

吱吱!

白光一閃而過,撞向了曲武的面前。

“先天靈?”曲武神色微異,他反應了過來,對着先天靈偷襲的軌跡揮劍橫斬。

雪狐在空中跳躍閃避,踩上了劍刃,借力一蹬,亮出爪子撓向了他的眼睛。

曲武臉色變了。

這并非神情的改變,而是由人臉變成了蛇臉。

鐵一般堅硬的鱗片瞬間覆滿臉頰。

雪狐的利爪未能破甲,然後被曲武一把抓起,捏碎,化作星星點點的靈力,重新飛回寧小齡的紫庭裏。

寧小齡也覺得自己的先天靈好生可憐。

自從養出來後,就沒有遇到過什麽正常的能打得過的對手。

這先天靈雖給她争取了些時間,但也讓她承受了反噬,對于大局于事無補。

曲武旋舞着雙刃撲來。

寧小齡被撞得不停後退,身上添了許許多多的傷口。

曲武再要發動致命一擊時,羽蛇屍體的方向,一道宛若灰線的劍向着太陽穴的方向刺來。

明廊按着眉心,艱難起身,遞出了此劍。

曲武以覆鱗的手去接這一劍,身影微頓,寧小齡腳步點地後撤,驚險地躲過了這劈下的一劍。

“還沒死?”曲武捏碎這道飛劍,盯着明廊,冷冷說話。

而寧小齡則向着布袋的方向跑去。

“你……你幹什麽啊!別把他引過來啊!”少女大驚失色,心想完了,這小師姐的架勢肯定是要和自己玉石俱焚的。

寧小齡在她身邊站定。

“讓開。”她說。

少女求之不得,乖乖讓出了身子。

曲武看向了她,微微蹙眉。

寧小齡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傷勢,道:“是你逼我的。”

曲武好奇問道:“你還有絕招?”

寧小齡一把撤去了系着布袋的線。

莫說是曲武,哪怕是奄奄一息的明廊都吃了一驚。

布袋打開,裏面雜七雜八地塞滿了各種各樣的靈寶。

旁邊的小姑娘看傻了。

只見寧小齡抓起了珍貴的靈寶,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并掄了上去。

這是她與師兄共同的資産,扔的時候她心如刀絞。

心中的悲憤也化作了手上的力量,靈寶砸落,快若流星。

這些靈寶中有許多具有本就是攻擊性的,它們大顯神威了起來,劍氣,陣法,劍鎖,爆炸轟鳴,亂流湧動,五光十色……

它們像是憤怒的小鳥,接二連三地攻向了曲武。

“你……你是……”一個師兄看着漫天飛舞的靈寶,認出了她的身份:“你是寧小齡?!”

寧小齡颔首道:“還愣着幹嘛!一起上,要不然我們都得死……”

寧小齡如今的名聲之大僅次于明廊。

如今他們心中的老大倒下了,老二卻還生龍活虎着……這一消息給了他們莫名的勇氣。

弟子們心想伸頭縮頭都是一刀,這才鼓起了勇氣,提着劍也沖了上去。

寧小齡身邊的少女則偷偷跑向了明廊的方向。

她腦子不笨,知道唯有治好明廊的傷勢才有可能絕地求勝。

明廊卻虛弱地搖了搖頭。

他的狀況已越來越差,出不了幾劍便要徹底昏迷過去。

修道十餘載的意氣風發和豪言壯志即将盡數成空,他感到了深深的無力和絕望。

另一邊,寧小齡鼓囊囊的袋子也越來越癟,她辛辛苦苦收集了一天的靈寶也即将用盡了……

她除了将窺命之眼帶在身上預測禍福以外,所有的靈寶不管品階高低皆砸出了一視同仁的氣勢。

最後一把幽命鎖砸出。

幽靈鎖在空中擴張開了巨大的影子,那影子背生四翼宛若魔鬼,以利爪鉗向了曲武。

曲武雙劍橫豎一劃,直接将這幽命鎖斬斷。

照顧明廊的少女又驚又懼,她鼓起勇氣,抓起了招魂幡,大喊着朝着曲武沖了過去。

少女搖動旗幡。

大殿內陰風鼓動。

所有的,在這裏死去的陰靈都重新蘇醒,向着大殿的中心彙聚而來。

“不要!”寧小齡疾呼,想要打斷。

但她的叫喊聲被鬼哭聲淹沒。

曲武笑了起來。

他的臉化作了白蛇的模樣。

蛇口撐到了最大,吸納一切。

那些幽靈非但無法對他造成傷害,反而成了他的養料。

曲武僅有的傷勢也開始複原。

他變得更加強大,誰還能殺他?

第 260 章 兩百六十一章:刺骨

“我叫曲武,開靈一脈的,先前這片峽谷裏有蛇哭的聲音不停在響,許多弟子都被引了過來……說來也是蹊跷,過去從沒聽說這裏有什麽白蛇殿的。”自稱曲武的弟子一邊運轉靈力治療着傷口,一邊領着寧小齡向宮殿深處走去。

寧小齡握着不起眼的斷刀,背着鼓囊囊的布袋,走在他身邊聽他說着,輕輕點頭。

她也不曾聽說靈先生說起有白蛇神殿之類的東西。

但這座神殿非但存在,而且很大,大得和藥王殿仿佛。

殿中沒有光,一片黑暗,寧小齡睜開劍目,發現通往神殿深處的道路兩側,牆壁上滿是鱗片刮撞過的痕跡。

牆壁之中,有着壁畫與一個個巨大的槽,石槽中列着纏繞着羽蛇的赤裸人像,人像不辨男女,帶着詭感而聖潔的美,而兩側還有許多其他的入口,盡頭幽深,一眼望不到底。

寧小齡望那些地方看了一眼。

曲武說道:“先前明廊沒來的時候,我們就已經探查過這裏了。”

寧小齡問道:“那這裏算什麽?”

曲武答道:“我們推測,是地底黃泉的水漲了,幽冥之氣足夠充裕,奈何橋發生了變化,所以它本該通往山谷的另一端,反而連接了幽冥。”

寧小齡微驚:“這樣還回得去麽?”

曲武道:“我們試過了,從奈何橋折返就能回去。”

寧小齡稍稍安心。

越往大殿深處,血腥味便越重了起來。

寧小齡看着地上近乎黑色的血,神色稍凝。

曲武的傷勢暫時壓了下去,他擦了擦額頭的血水,道:“我本來以為這些羽蛇只是傳說,沒想到居然真的存在于世界上,幸好那頭羽蛇剛剛複蘇,還比較虛弱,要不然我們可能都得死在這裏了……”

“羽蛇的傳說?”寧小齡見過羽蛇,當日白夫人孤注一擲,以紅月砸入黃泉煮食自身時,她便化作了一條白骨羽蛇,那種穿行黑夜的恐怖美感讓她至今難忘。

曲武疑惑道:“難道你沒有聽說過?”

寧小齡搖頭道:“我是谕劍天宗過來的弟子,來這裏不過半年,很多事情還不清楚。”

曲武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傳說冥君大人的本體便是羽蛇,但是黑鱗白羽,冥君死後陰陽颠倒,他的鱗片化作了無數幼小的羽蛇,它們大部分都在沸騰的黃泉水中死去了,活下的都是白鱗黑羽之身,它們散落在世界的各個角落,象征着複仇。我們的先生告訴我們,冥君大人總有一天會回來的……”

寧小齡嗯了一聲,腦海中自然地浮現出了羽蛇美麗的模樣。

她原本以為那只是自己憑空随意的想象,不曾想很快便應驗成真。

大殿深處,火光燃燒着。

一頭鱗片雪白的巨大羽蛇盤踞在中央,覆蓋身體的脊鱗嶙峋而堅硬,它的蛇瞳泛着淡淡的金色,吻鱗下鮮紅的信子吞吐,而它的後背,漆黑如永夜的羽毛滴落着猩紅的血,輕柔而疲憊地覆蓋在它的身體上。

它不停地翻騰着身體,将身後的牆壁被沖撞得倒塌,而它的更上方,一個白衣男子正馭劍高速飛行,将一道道劍氣斬向這頭羽蛇。

而羽蛇的四周,也圍繞着四五名修行者,他們都是被白蛇的嘯聲吸引而來的。

“回來得這麽快?”有人吃驚道。

“嗯,正好遇到了這位師妹。”曲武答道。

那名弟子一邊拘靈斬劍,試圖破壞羽蛇的鱗甲,一邊問道:“師妹來得正好,你去攻擊它的尾巴,小心一些,跟着明廊師兄的牽引走!”

寧小齡看着那頭羽蛇,心生悸動,她問道:“為什麽要殺它?羽蛇不是我們宗門的神麽?”

那名弟子解釋道:“這是當初師祖鎮壓在白蛇神谷的蛇,是背叛者……現在不知怎的逃出來了……”

寧小齡道:“為何不通知師叔他們……”

說完這個,她立刻意識到,這些弟子身上或多或少應該都有靈寶,他們不舍得用錦囊離開,因為用錦囊相當于是棄權,靈寶都做不得數。

“別廢話了!相信師兄的,一起來宰了它……曲武,你受傷太重,先在一邊休息。”這位師兄疾聲道:“這頭蛇也是怪,先前還病恹恹的感覺要死了,一下子又發起了瘋……”

曲武了點了點頭,他捂着胸口,臉色蒼白的坐在地上,斷劍被扔在了一邊,他先前不小心被羽蛇的翅膀扇落砸在地上,現在還在嘔着血。

師兄師姐們都在奮戰,但寧小齡內心深處不太願意傷害這條蛇,她被迫氣勢洶洶地沖了上去,揮劍劈砍,濫竽充數。

那師兄看了她一眼,好奇道:“對了師妹,你背上背的一大袋是什麽?”

寧小齡連忙道:“哦,這是靈果,多摘了些,餓……”

師兄點了點頭,他看着對方有些綿軟的劍氣,猜想對方境界應該偏低,便好心叮囑道:“對了,師妹,之後殺了這頭羽蛇,出去之後你可要小心些,有個和你年紀相仿的,好像是叫寧小齡,據說她搶了不少弟子的寶物了,手段很是殘忍,你可要小心些啊。”

“……”寧小齡沉默片刻,道:“多謝師兄的提醒,我會注意的。”

他們圍繞着羽蛇周旋劈砍着,雖時不時砸碎或剝落許多白色的腹鱗,但對于羽蛇的傷害終究有限,真正的主戰場是在上方。

明廊才像是真正的羽蛇,他在空中靈巧變幻着身影,紫庭境的淩虛踏空讓他在小範圍內的進攻好似閃爍。

那條羽蛇在長期的圍攻之下已是傷痕累累,振動的雙翅再難支撐起它巨大的身形。

衆人的軟磨硬泡之下,那頭曾經兇名赫赫,如今卻只有半步紫庭的上古生靈甩着紡錘形的頭顱,張開血盆大口痛苦地嘶吼着,它撞擊着神殿的牆壁,本能地想要逃離,按神殿的牆壁太厚,它反而是将自己的鱗片又撞碎了不少。

明廊沒有正面交鋒,雖然他的境界要比這頭羽蛇更高,但古代生靈的境界想來不能用通俗意義衡量,最初的戰鬥裏,他也吃了不少的虧。

若不是這頭愚蠢的羽蛇将排名第一的異寶吞入腹中逃逸,他是不會選擇與它正面對敵的。

這一路而來,他大概搜尋到了四件靈寶。

這四件靈寶雖也不俗,但對他而言卻是可有可無的存在,他已許諾,到時候得到了排名第一的異寶,它便會将這四件靈寶分發給其他人當做幫忙牽引羽蛇的酬勞。

混戰之中,寧小齡的目光始終在看那頭羽蛇。

她發現這頭羽蛇不太對勁,它的戰鬥沒有任何邏輯,所有的攻擊全部都是憑借最原始的本能,這與傳說擁有高度智慧的羽蛇種族并不相符……

難道鎮壓太久,如今這頭羽蛇已成了行屍走肉了麽?

她正這樣想着,天空中,雷聲炸起,突兀出現的劍光像是紫色的電流,垂着劈落。

兩邊的牆壁上,溢出的電絲蜘蛛網般攀了上去,濺射出大量的灰塵。

劍氣當空落下。

那是明廊的劍。

他在空中蓄勢已久,在羽蛇發瘋的時間裏,他避其鋒芒,如今羽蛇再次顯露頹勢,他的劍便毫不猶豫地落了下來。

數道氣流随着紫色的雷電一柄斬落,雷電的邊緣,隐隐帶着幽冥的黑色。

明廊的劍斬上了白蛇的鱗甲,迸濺出一連串紫紅相交的火花,他的身體踩在了蛇的身軀上,壓着它向下墜去,白蛇張開血盆大口,想要扇動翅膀去拍落這個黏附在七寸處的寄生蟲。

但其餘弟子也撲了上去,他們同樣不再遮掩實力,五花八門的手段一并使出,鋼鐵打在了這頭掙破封印不久的羽蛇身上,蛇羽和碎鱗在慘叫聲中飛濺着。

明廊将劍紮在它的身體裏。

力量灌輸到了手臂上。

嗤得一聲,劍沒入了蛇的血肉中。

白蛇的慘叫聲撕心裂肺。

神殿震顫,蛇悲痛的嘯聲化作了撲面的大風。

寧小齡的身影被甩動的蛇尾震退。

而上方,明廊已用劍刺如蛇肉,向着側面拖曳,直接将羽蛇開膛破肚。

這頭屬于冥君後裔的生靈就這樣倒塌了下來。

明廊身影落地。

他看着自己手中的劍,又看了眼地上巨大的屍體,生出了一種不真實之感。

這頭羽蛇并不算強大,若是師叔他們來,早就可以将其斬殺,為何偏偏選擇鎮壓在白蛇谷呢?

許是年歲太過久遠,師叔們都忘了這件事吧。

他沉思了一會兒之後,便拿出了劍,淬上鋒銳的劍氣,剖開了羽蛇的腹部,從中取出了那件排行第一的靈寶——招魂幡。

這招魂幡與江湖上那些騙子所用的截然不同。

它只要在揮動,便能招來方圓數百裏內所有的惡靈,并讓它們聽從自己的指令,夜間舞幡之時,陰風動壑,場面壯觀。

明廊用劍火燎去了招魂幡上那些羽蛇腹中帶出的,惡心的黏液。

他看着嶄新的招魂幡,終于松了口氣。

“恭喜明廊師兄。”其餘弟子也紛紛祝賀。

此處靈谷大比,魁首注定是明廊的了。

沒有人注意到,寧小齡始終盯着那個招魂幡,甚至偷偷咽了口口水。

但寧小齡亦有自知之明,她如今長命上境的實力,若要與明廊為敵,相當于是将自己小松鼠一樣積攢起來的靈寶拱手相讓了。

當然,若是那些被她打劫的弟子聽到了,肯定會對小松鼠這個可愛的稱呼提出憤怒的質問。

明廊轉過身,道:“這次獵殺,諸位也都功不可沒,這是許諾你們的靈寶。”

他将四件靈寶分發給了四位弟子。

弟子們道了聲謝。

這次誅殺羽蛇,應該也算是大功一件的。

明廊望向了寧小齡,略帶歉意道:“我只尋到了四件,稍後出去了,我再尋一件給你。”

其他弟子對于他口中的“只”感到很是佩服,畢竟歷史上尋到最多的,也不過找了五件而已。但寧小齡卻不覺得任何違和,她甚至擺了擺手,安慰道:“還有半夜呢,師兄應該還能再找到些。”

“……”衆人望向了寧小齡,心想這小姑娘果然是初出茅廬,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寧小齡這才意識到不對勁,她立刻紮緊了些布袋。

這個布袋有隔絕靈氣的作用,長老們設計出這樣的袋子,便是為了盡可能防止弟子們無端的争鬥。畢竟掠奪要比搜尋容易得多。

坐在一旁的曲武也得了一件靈寶,他說道:“我沒出什麽力,卻也得了一件,受之有愧。”

明廊道:“你受傷最重,理應拿的。”

曲武笑了笑,他忽然望向了寧小齡,看着她手中的斷刀,頗有興趣道:“師妹,你手中這柄刀能給我看看麽?”

寧小齡道:“不給。”

曲武無奈地笑了笑:“師妹也太小氣了些。”

寧小齡哼了一些,這可是她現在最稀罕的兵器。

寧小齡看着他手中的斷劍,也無端地覺得熟悉,她問道:“那你的斷劍能給我看看麽?”

曲武很是大方:“當然可以。”

寧小齡接過了斷劍,她放在手中打量了一會兒,手指摸着那個缺口,輕輕咦了一聲。

明廊轉身望向了那頭羽蛇,思考着羽蛇的屍體該如何處理。

寧小齡瞳孔微縮……這缺口,好像和自己撿到的那個斷劍恰好能拼接上!

白蛇谷……白蛇神谷……

她電光火石般回憶起了那場快被她遺忘了的戰鬥。

當時白蛇谷中發生過一次戰鬥,戰鬥痕跡雖在,但人卻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一截斷劍的碎片。

“曲武師弟,你是第一次見到這羽蛇麽?”寧小齡故作平靜地問道。

曲武點頭道:“當然,我比兩位師兄還要後到。”

寧小齡輕輕地哦了一聲,心中泛起了一個可怕的念頭。

她緩緩擡起頭,猶豫片刻,還是問道:“師兄能給我看看你的錦囊袋子麽?”

曲武微微眯起眼:“錦囊袋子?你問這個做什麽?”

“我只是……”寧小齡還在組織措辭,忽然間,她神色大變。

“小心!”寧小齡大聲驚呼。

為時已晚。

又是嗤的一聲。

明廊低下頭,便看見一柄劍從自己胸口刺了出來。

那是一柄白色的骨劍。

曲武正立在他的身後。

骨劍是從他的袖中滑出的。

第 259 章 兩百六十章:白蛇神殿

劍樓中,蓮池漾起漣漪無數。

水面漸漸複歸清圓。

柳合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眉心的一點紅色如嵌入皮膚的珠,醒目而刺眼。

他懷中的劍鳴聲不止,似是不服。

那是寂靜劍樓中唯一的聲響。

陸嫁嫁立在他的對面,她發間的線像是熄滅的火,已然重回于黑色,窈窕的雪影在水中晃動後靜止。

她回想着耳畔火雀的唳鳴,腦海中浮現出趙襄兒臨別時的模樣,不由地微笑了起來。

這抹清雅如蓮的笑在所有人的眼中都帶着淡淡的譏諷。

柳合看着她的身影,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自己的失敗。

而劍樓中的人在震驚之中回過了神來,他們盯着陸嫁嫁,忽然意識到,今日四樓中的事情,将會在後面的日子裏迅速地傳遍整個中土。

劍閣弟子同境甚至是壓境被敗,這是前所未有之事,而他們皆是目睹之人。

柳合平定了劍心,問道:“你到底是什麽人?師從何方?”

陸嫁嫁不想回答,只是道:“你的劍靈同體确實厲害,但你的劍靈亦非活物,不過是将劍打磨得更鋒利靈活罷了……你們相信的是手中的劍,而我相信的是自己。”

“所以你把自己鍛成了劍?”柳合問道。

陸嫁嫁不答。

柳合仰起頭,眼睛微紅,道:“若你劍體純粹也就罷了,但我絕不會看錯……可你劍體之內分明是一顆軟弱人心!”

陸嫁嫁道:“那又如何?”

這個問題讓柳合微愣了一下,他認真道:“我的劍靈同體修煉之法是師父給的,當然不會錯。”

師父……自然是劍閣的劍聖大人。

僅僅是聽到劍聖的名號,樓中許多人便心神搖曳。

陸嫁嫁淡淡道:“比劍沒有對錯,只是輸了會死。”

輸了……柳合聽到這個詞,眉心又有血珠墜下。

柳合不覺得自己錯,更不覺得師父會錯,他不由想起了最後的畫面,自己的劍意以君王般的姿态,将這個女子所有的劍意都壓制了下去。但最後,他發動制勝一擊之時,自己的封印卻驟然被沖破,對方的劍意厚積薄發而來,反而奪走了先機,快了自己一步。

那抹紅光……

“你是魔道中人?”柳合神色驟然一厲。

陸嫁嫁也微微蹙眉,道:“你想找理由殺我?”

柳合盯着她,他的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不由自主脫口而出。

但言者無心,聽着有意,魔道中人四字出來之時,樓中的許多人已拔劍而出。

陸嫁嫁看着他們,失望道:“這就是劍閣?”

柳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伸出手,壓下了其他人的劍,他說道:“姑娘不要誤會。劍意之争是我輕敵,以後若他處相遇,希望你能與我真正分一次勝負。”

陸嫁嫁道:“不能。”

說着,她不再廢話,向着第五樓走去。

柳合回過頭,看着陸嫁嫁,先前他願意上樓,一是好奇于她的劍靈同體,二是因為……

“劍閣還缺一位十四弟子。”柳合忽然開口。話外之音不言而喻。

這是天大的機緣,這個女子再強也不過紫庭境,怎麽會因為一場意氣之争而放棄成為劍聖門徒的身份呢?

在場的人聽着,心中生出了無限的嫉妒之情。

但這個給了所有人驚喜的女子,卻再次做了他們意料之外的決定。

陸嫁嫁道:“多謝劍閣好意,我已有師承。”

“你師父是誰?”柳合問道。

陸嫁嫁不答,自顧自地離去。

柳合看着她離去的背影,一直到她的白裳消失在樓道,女子也沒有回頭。

他第一次受到這樣的冷落,不怒反笑,片刻後輕輕搖頭:“可惜。”

許多可惜。

陸嫁嫁離去之後,衆人紛紛望向了柳合,有些不知所措。

其中一人作揖道:“七先生,我等願意保密今日之事,絕不外傳損劍閣顏面。”

其餘人紛紛附和。

柳合看着水中的蓮花,淡淡笑道:“不必,劍閣弟子的氣量還不至于這般小。”

……

棋樓之中,寧長久看着頭發花白的老人,看着他平緩漸趨于微弱的呼吸,道:“這棋我勝之不武,先生若有疑問,我可代你向龍母詢問。”

老人靠在椅背上,沒有回答,似已睡着。

寧長久又看了一會兒桌上的棋局,他緩緩起身,道:“先生別過。”

老人緩緩開口:“不許輸。”

這是他最後說的話。

寧長久點頭答應。

他登上了第五樓。

每一層棟海樓皆有八層。

他走到了第五樓,其餘人早已落座,唯一的棋桌上,那人喝着茶等着,看上去頗有耐心。

寧長久在他對面坐下。

“我知道你。”他才坐下,那人便開口說道。

寧長久微微疑惑地看着他。

對面的人是一個風采翩然笑意溫和的公子,他道:“先前在海月樓船上,我們坐的是同一艘,我有幸目睹過公子的劍,卓然不凡,令人難忘,公子這般身手,不去劍樓揚名而來棋樓,不知是何原因?”

寧長久還在思索着上一局的棋,他并不想回答這種無意義的問題,直接抓起棋子,道:“猜先。”

那人也不惱,繼續道:“你知道樓船上那場風波是因為什麽嗎?”

寧長久道:“不知。”

他拿了兩顆子放在棋盤上,笑道:“那不是普通的樓船。”

寧長久輕輕點頭,并不奇怪,哪有普通的船上有上百具小女孩的屍體的。

他松開了手,五枚棋子,單數。

那人用折扇輕敲腦子,遺憾道:“猜錯了。”

盤上擺上座子,寧長久執白先行。

寧長久雖不回應,那人便自言自語,道:“若放在幾十年前,哪有任何人有膽子動龍母娘娘的船啊……”

寧長久眉頭蹙起,道:“你想說什麽?”

他笑了笑,自我介紹起來,聚音成線道:“實不相瞞,在下名為卓元,棋法超卓的卓,天元的元,颠寰宗人。”

颠寰宗是中土八大神宗之一,距離海國不算遠,地位超然。

寧長久對此也略有耳聞。

據說颠寰宗宗如其名,所修的道法皆是引動天地異象,以身體為元,裹着天威之怒爆發出一記記摧枯拉朽、撼天動地的拳法劍招的宗門。

這個貴家公子模樣的人,與颠寰宗的形象倒是不太相符。

寧長久道:“你們宗也下棋?”

卓元道:“偶爾會下,不過都是臭棋簍子,沒什麽意思。”

寧長久眼睛微眯,問:“那什麽有意思?”

卓元開門見山道:“我想委托你殺一個人。”

寧長久擡頭看他:“你為何不去殺專門的刺客,那個叫殺戮王庭的組織在你們這裏不是大名鼎鼎麽?”

卓元道:“我想殺的,就是殺戮王庭的人。”

寧長久眉頭皺起,旋即笑了笑,拒絕道:“我不當殺手。”

卓元道:“我只是随口問問,若你答應最好,只是……若你不答應,那這局棋,我也沒辦法讓你了。”

寧長久淡然一笑。

他能感受到對方棋力很強,但他相信此刻樓中沒有人能贏下自己了。

和那個老人下過棋之後,他的棋也進入了一個嶄新的境界裏。

兩人皆懷自信。

卓元起初只是随意地坐在椅子上,時有說笑,接着,他的背忍不住挺直,眉頭一點點皺起,臉上的笑容也開始僵硬。

寧長久落子很快,快得令人瞠目結舌,那種至少是長時間思考後才敢落下的棋,寧長久眨眼之下便點了下來。

卓元既已下了海口,便不敢輸太多氣勢,他的棋在有意無意之間也快了許多。

但這是自亂陣腳的快。

“卓兄不必讓我。”寧長久道。

卓元臉色微微陰沉,道:“接下這單單子吧,有天大的好處,以後你會知道的。”

寧長久道:“我成親沒多久。”

卓元明白他話中的意思,剛成親的人總喜歡安穩。

他不再廢話,專心下棋。如今盤面上的局勢很微妙,他相信,只要接下來自己步步為營,贏下這局棋并不會多困難。

兩人交替落子。

落子聲清脆。

卓元的動作越來越慢。

長考了許久之後,卓元落下了一子。

寧長久幾乎沒有任何思考,閉着眼睛丢了顆棋子上去。

卓元看着棋盤,道心有些崩潰,他知道自己無力回天了。

三目半棋……這個數目看起來很小,但在棋盤上已是大的勝負了。

“你究竟是什麽人?”卓元問道。

寧長久懶得回答,起身上樓。

卓元不死心,道:“若你想答應了,可以來颠寰宗找我,到時候……”

寧長久已經上了六樓。

劍樓的比試要比棋樓快上許多。

陸嫁嫁在與柳合一戰裏,消耗了許多劍意,她同樣擔憂自己能不能走完這八樓。

但她發現,之後哪怕有機會和虛弱的自己一較高低的人,也刻意放水認輸了。

接下來的三樓,她不費吹灰之力便走完了。

她忽然明白,因為自己贏了劍閣之人,所以其他人也不敢贏下自己。

劍樓的魁首在第四樓的時候便已注定了。

第八樓,陸嫁嫁得到了劍樓魁首的獎勵,那是一柄精美得近乎吹毛求疵的袖珍小劍,劍柄上镌刻着玄澤的圖騰。

她帶着這柄劍下樓,接下來憑着它去往彩眷仙宮的內殿便可見到龍母娘娘,可以得到一大筆財富并問龍母一個問題。

她知道寧長久的棋還未下好,便想先在棋樓下等一陣。

劍樓之下,也有人在等她。

黃昏裏,柳合一身黑衣,抱着劍,立在劍樓的門口,直到她出現才走了過來。

陸嫁嫁見他走來,蹙眉問道:“你還要與我一決勝負?”

柳合搖頭道:“不是,我只是發現自己忘記問你名字了。”

陸嫁嫁道:“我為何要告訴你?”

柳合道:“劍樓比劍一事,你贏得光明磊落,我輸得心悅誠服,你不願為我劍閣弟子委實可惜,但即便如此,我依舊想和你交個朋友。”

柳合話語平緩而誠懇,他雖然被這個女子一而再地拒絕,但他依舊不相信,一個修劍之人可以拒絕劍閣連續的好意。

陸嫁嫁直截了當道:“不行。”

“為何?”柳合皺眉。

不等陸嫁嫁回答,一個小女孩忽然淚眼婆娑地跑了過來,在靠近陸嫁嫁時,她腳底一滑摔了一跤。陸嫁嫁連忙扶住她,道:“你怎麽醒了?”

小女孩抹着眼睛,哭着說道:“娘親娘親,剛剛我不知道怎麽睡着了,醒來之後發現你和爹爹都不見了,我找了好久也沒有找到你們,快急死小月了,我還以為你們不要我了……”

陸嫁嫁柔聲安慰道:“先前你聞花聞個不停,不小心讓花迷了,我看你睡得香便沒有喊醒你,那花你爹已經砸了,到時候讓他去龍母娘娘那讨個說法。”

小女孩弱弱地哦了一聲,将信将疑地點了點頭:“娘親沒有不要我就好。”

一旁的柳合再也壓抑不住情緒,眉頭幾乎皺緊到了一起。

“這是……你的女兒?”他已是明知故問了。

先前他在一樓看到陸嫁嫁時,驚鴻一瞥,頑石般的劍心便松動了,這種感覺在他落敗之後更為強烈,他原本以為這是緣,不曾想……

柳合看着那個小姑娘,心想這般仙子生出的女兒怎麽能這樣相貌平平?她丈夫是該有多醜?

柳合有種嘔血的沖動。他感覺自己一生都沒有這麽憋屈過。

劍閣弟子行走天下怎會如此?

劍侍看着自家的公子,微微嘆息,心想哪怕是公子這樣的人也逃不過這一關麽?

偏偏那個小姑娘還雪上加霜道:“娘親,我們走吧,不要理這個不如爹爹好看的人了。”

……

……

古靈宗,靈谷。

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天。

夜色籠罩。

靈谷的深峽盡是荒山老林,其中藏着數不盡的兇狠異獸,越是黑夜越是危險。

寧小齡循着這柄尋刃的指示,又在一頭水靈看守的洞窟裏,尋到了一個魚鈎,這是專門用來垂釣水中惡靈的鈎子。

寧小齡将鈎子塞入了布袋裏,拍了拍手上的斷刀,誇贊道:“你可真是寶刀未老啊。”

接着,她發現了一件令人苦惱的是——古靈宗發的布袋子實在是太小了些。

這個布袋被将近二十件靈寶撐着,高高鼓脹,若是再來什麽大物件,自己就只好拿在手上了。

唉,古靈宗好歹也是名門大宗,想事情也太不周到了些呀。

要是能再有一個袋子就好了。

寧小齡這樣想着。

她穿過了一片荒蕪的廢墟遺跡,向着斷劍指引的方向進發。

她要在靈谷大比結束之前找到盡可能多的靈寶,畢竟只要找到了就算自己的,自己可是師兄的小錢袋子,自己的當然也就是師兄的!

寧小齡正分心想着,忽然間,遠處傳來了呼救聲。

她立刻加快了腳步,帶刀而行的身影割破野草,轉眼來到了數十丈之外。

只見遠處,一個紅色的影子從崖上墜下,那影子墜落之後開始狂奔,身後,一個穿着綠色衣服的人緊追不舍。

“師妹,別跑了,将靈寶交出來吧。”綠衣服的男子将她逼到了絕境。

穿着紅裙的小姑娘摔倒在地,她捂着懷中的布袋子,趴在地上,竭力想要起身,道:“這是我找到的……你不許搶走……”

綠衣服的男子看着她,嘆道:“師妹還是自己主動點吧,休要逼師兄動手。”

紅裙小姑娘死死地捂着它,她回過了些頭,看了男子身上的綠衣服一眼,道:“才不給你這麽醜的人!”

男子大笑道:“你懂什麽,這麽穿最為安全,這是沙漠裏穿的,這是岩壁上穿的,這是水裏穿的……”

說着,他才一件件地掏出了自己事先準備的外套……畢竟法器不允許亂帶,衣服可沒有限制。

男子道:“師妹啊,你就是穿得太過顯眼了,要不然我也發現不了你。”

紅裙小姑娘也有些後悔,她哽咽道:“你無恥的大變态!”

男子一步步逼近了她。

接着,他在少女面前停下了腳步,然後直愣愣地倒了下去。

紅裙小姑娘一驚,緊接着,她看到男子的背後也站着一個少女,那少女一身白裙,神情帶着拒人千裏之外的冰山,臉蛋卻又可愛得讓人想要伸手去揉。

紅裙小姑娘看着她,莫名有種親切感。

先前靈谷之外,她在隊伍裏看到過這個白裙少女,當時她心裏還嫌棄她穿得素,如今再看卻是宛若仙女下凡了。

少女看着她,感恩戴德道:“謝謝師姐,師姐,你叫什麽呀……你是來救我的嘛……”

寧小齡簡單地回答了一下自己名字,然後打開了這個被她暫時弄暈的男子的錦囊,直接将他送出了山谷。

接着,她向着紅裙小姑娘伸出了手。

倒在地上的少女看着那伸來的芊芊玉手,很是感動,也遞出了自己的手。

兩只手錯開。

寧小齡一把搶過了她護着的靈寶。

“???”紅裙少女怔住了,她瞪大了眼睛,這才反應過來這哪裏是來救我的,分明是個更霸道的強盜啊!

“你……你……”少女感覺自己真心錯付,她眼淚汪汪地看着她,想要口誅筆伐一番。

接着,更奇怪的一幕發生了。

只見這個自稱寧小齡的小姑娘,打量了一會兒她布袋中的鈴铛,那是一個被拔舌的鈴铛,搖動的聲音只有鬼神可以聽見。

寧小齡露出了嫌棄的神色。

“這個我拿走了,這個還你。”她将布袋收下,将鈴铛扔還給了少女。

少女看着自己手中的鈴铛,內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擊。

“哪有這樣子欺負人的啊!”她羞憤地開口:“有本事你什麽都別給我算了!”

寧小齡看着她,沉默了一會兒。

少女連忙捂緊了鈴铛:“我……我開玩笑的。”

“多謝啦。”

寧小齡多了個布袋子,心情輕松了許多,轉身離去。

“這……古靈宗都收的什麽弟子呀?”紅裙少女有些崩潰。

寧小齡一路前行,走入了裂谷的一個又一個的領域,地毯式搜尋着靈寶。

很快,那個空布袋裏也填上了一小半的東西。

接下來的尋寶之路并無多少崎岖。

她一路上又遇到了一對師兄妹,可惜這對師兄妹是個窮鬼,自己什麽也沒有劫到。

她臨走的時候還聽那個師兄安慰師妹道:“放心,等我們找到了幽冥一脈的其他三個師兄,一定要好好教訓這個死丫頭。”

寧小齡通過了一天的努力,俨然已是靈谷一霸,被她搶劫過的師兄師姐們,在遇到之後也将她的事跡傳播開來,如今,她的威懾力甚至已經超過了明廊。

畢竟明廊再怎麽樣也是堂堂正正的大弟子,做不出這等搶人寶物的下流勾當。

時近子夜。

寧小齡正興致勃勃地找着寶物,忽然間,她手上的斷刀又有亮起了紅光。

這一次的光比先前都要來得亮。

寧小齡思索片刻,立刻想到了某種可能性——排名第一的異寶要出現了!

想到這裏,她的精神一緊。

難道明廊還沒有找到它?

先前她這般努力,是想以量取勝,但最強的靈寶一個便抵得上幾十個普通靈寶……

想到這裏,她再沒有一點猶豫,直接奔向了刀刃指引之處。

寧小齡穿過了一條亂石鋪地的溪谷,越過了一片老林,眼前是一個幹涸了的巨大的河床,河床很深,下面彌漫着彩色的毒霧,上面則橫跨着一座斷橋。

靈谷之外的月光溶溶地照到這裏,斷橋似籠着紗,它消失在霧中的一部分好似通往地獄。

寧小齡在斷橋外停了一會,她曾在臨河城見識過類似的情景,對此并不陌生。

她走上了斷橋,以刀斬開了幽冥籠罩的霧氣。

眼前漸漸變得清明。

她走過了看似詭異的橋,并沒有發生什麽奇怪的事。

奈何橋之後是一片迷宮般的樹林,寧小齡憑借着指引輕松過了這片樹林,樹林之後,又是一片巨大的遺跡。

這個遺跡甚至比藥王殿的還要完整。

但它的風格卻與酆都舊址的不同。

“白蛇神殿?”寧小齡看着雪白的宮殿上巨大的字,念了出來。

她沒有繼續向前。

因為斷刃忽然發出了交替的紅光——那是預兆危險的意思。

寧小齡看着那座白蛇神殿的殘址,正猶豫着,忽然間,神殿的大門打開,一個身上染血的弟子從中踉踉跄跄地跑了出來,他臉上帶着驚魂未定之色,才出大殿之門沒走幾步,他便看到了寧小齡,連忙對她用力招手。

“快……快來幫忙!”那個弟子握着一柄斷劍,對着寧小齡喊道。

寧小齡連忙走了過去,問道:“怎麽了?”

“裏面……裏面,咳咳咳。”男子咳出了一口血,道:“裏面有條白蛇活了,裏面還有師弟師妹在……師妹,你來得正好,那頭白蛇已經被我們逼到絕境了,他們在裏面對峙,我受傷最重,就先出來找幫手……”

寧小齡蹙眉道:“白蛇?”

“對,一頭黑羽白鱗的羽蛇活了,據說那是羽蛇神變種的後裔,很厲害……不過幸虧明廊師兄來的及時,化險為夷了。”男子說道:“師妹,你境界應該不俗,我們一道回去,斬了那頭白蛇。”

寧小齡看了看自己的黑刃,因為有外人在的緣故,黑刃沒有發光。

她看着幽深的白蛇殿,不信任地看着這名弟子:“你先進去。”

弟子為了打消她的疑慮,轉身走回了殿中。

寧小齡這才跟了進去。

大殿的深處,一頭白色的羽蛇正躺在地上,鱗片血肉模糊,奄奄一息。

……

……

(感謝萌主且歌且荇ing打賞的大俠~謝謝萌主大大支持與鼓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