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暗鬥

寧妃柔笑上前,握着景妃的手并肩前行笑道:“指教可談不上,妹妹所受恩寵天下皆知,倒是本宮該跟妹妹多多讨教才是。說起承寵,妹妹即便是自己無子,膝下好歹還有三皇子。不像我,偌大安寧宮冷冷清清,唉…”言罷頗有深意的看着景妃。

景妃輕笑一聲,婉轉道:“姐姐哪裏的話,我倒是羨慕姐姐遺世獨立般的生活,得閑自在。”微頓續道:“前幾日皇上不是才去了姐姐那,想必這子嗣也是遲早的,姐姐莫要着急才是。”

寧妃聞言,臉色微顯尴尬。當日皇上雖是去過安寧宮,可當夜盛怒而去之事怕是早已在宮女太監之中傳的沸沸揚揚。這景妃豈有不知之理?心下冷笑,面上仍是柔笑道:“妹妹說的是。不過到底還是妹妹機緣好,若是當日良妃姐姐的小皇子能活下來…”笑看向景妃。

“怕是皇上也會送到妹妹那養育吧。妹妹賢德,自然能幫皇上調教出像樣的皇子,即便是良妃姐姐在天之靈也會感謝妹妹把自己的兒子調教的如此出衆。”還未待景妃開口,寧妃便以帕掩口,笑言續道。

景妃腳步微頓,玉手微握,纖纖玉指骨節微微有些發白,可見是心中之氣。衆所周知,自己多年承寵未有子嗣已是宮中笑柄,而收養三皇子之事雖然有利卻也不免有弊,到底是雙刃劍。而這寧妃素來與自己不合,往日也不敢如此明顯。今日不過是自己晚來了些,便與太後一唱一和,現在還特意叫住自己揶揄一番,當真可惡。

景妃回接到:“姐姐如此說來當真是折殺了顏兒,若說起賢德…”凝視寧妃輕笑道:“放眼六宮誰比得上姐姐。雖是跟着皇上一路行來,卻從不霸占皇上,這才讓我等姐妹有了雨露均沾的機會。說到這點,顏兒實在是汗顏,雖然道理也懂,私心裏難免有些偏頗。”

說完,微微擡頭看了看天色,朱唇輕啓續道:“瞧我,與姐姐這般投緣,一時間忘記了時辰,待會兒皇上下朝看不到顏兒又該拿那些個下人發火了。顏兒這便先回去了,若是姐姐哪日得了空閑到我璟琮宮坐坐,與皇上與顏兒三人品茗談天亦是人生一大樂事。”

鳳眸微眯注視景妃軟轎遠去,寧妃臉上的笑意早已不見,換上的是一副冷若冰霜,竟比這數九寒天還讓人心裏發涼。身旁的映雪見自家主子這般,微笑上前恭謹道:“外面天涼,娘娘莫要凍壞了身子,還是早些回宮吧。”

寧妃冷哼一聲,看了一眼身邊的映雪,轉身提裙上轎。走了沒幾步,冰冷的聲線自轎內傳出,低聲道:“映雪,你不必跟着了,準備些東西去留意一下我爹上次提的那個女子,若是太過愚鈍還要早作籌謀。”,“娘娘放心,奴婢這就去。”映雪聞言領命轉身離去。

寧妃坐于轎中,不由得想起前些日子父親所帶來的消息,說是有人進宮,希望自己接應一下。可自己見皇上一面尚且難上加難,更遑論推舉別人?希望這回真是能來個有用之人,也好幫自己出了如今這困境。心中輕嘆卻一時間也沒什麽好辦法,只得雙目輕阖後靠于轎內。

慈寧宮內。

見衆人陸陸續續離去,宮女魚貫而入收拾桌上茶杯物事。南琴為太後輕捶雙肩,時光靜好。

待衆宮女收拾完畢,只見太後停下了手中一直撚動的碧玉佛珠,雙唇輕啓慵懶道:“你們都下去吧,留南琴一個人伺候就行了。”衆人躬身退下,慈寧宮正殿之內只餘太後與南琴主仆二人。

一聲冷哼傳入耳中,方才的寧靜祥和換上了一絲急眉厲色道:“這狐媚子愈發大膽了,不過仗着自己得了些寵愛竟如此無法無天。皇上不過是随口一說,竟還當了聖旨拿來壓哀家,真真是可憎!想當年哀家深受先帝隆寵也未這般恃寵而驕。”鳳眸微眯回憶着。

南琴笑道:“太後才真堪當得上母儀天下,現在後宮的妃子有幾個能比得上太後當年?放眼盡是浮華造作,太後也莫要為了這些人動氣。皇上年紀也大了,就随着他的性子去吧。”邊說邊為太後捶肩,手法輕柔而熟練。

太後餘光瞟向身後南琴,伸手輕拍了拍南琴的手,心中悠悠一聲嘆息。想先帝當年育有七子兩女,後宮衆妃雖多,卻難得對自己真心相待。先皇後賢德,深受先帝敬重,天妒紅顏,留下嗷嗷待哺的幼子撒手人寰….

想到此處,太後眼神不禁瞟向窗外,零星的雪花自空中紛紛飄落。每每看到落雪,均會想到自己第一次見到楚墨的情形…

建元二十五年,深冬。

“媛卿,這孩子便托付給你了…”高大魁梧的武陽帝楚格非身着明黃龍蟠龍袍,外罩青狐皮裘,晶瑩的雪花在皮裘上凝成顆顆露珠。結實的手臂抱着一個粉琢玉砌的小娃娃,濃密的睫毛在瓷白的小臉上煞是好看。

“皇上,如此重任臣妾怕是擔當不起。”柳眉淡掃,美眸輕垂,那時的太後還只是武陽帝最為寵愛的菁貴妃。“媛卿,朕也知平陽與安陽剛剛出世,你自己的身子也尚未複原。可墨兒他是皇後給朕留下的唯一骨血,朕實在是不忍看他受苦。”

一世英雄的武陽帝想起亡妻,剛毅的面龐也不免帶上一絲苦澀。微頓複道:“況且皇後這一走,墨兒今後在宮中必為衆矢之的。朕即将親征,衛國路途遙遠,若是在這期間出了什麽事,讓朕如何面對皇後。”

菁貴妃秀眉微蹙,她亦知這七皇子是皇後唯一骨血。自出生便備受矚目,不過皇後一死,再貴重的身份說到底還是個沒娘疼的孤兒。自己初為人母,也不忍見心愛男人的子嗣飽受欺淩。可若是接下這孩子,怕這衆矢之的便成了自己吧。

擡眼看向皇上手中的孩子,生的清秀可人,讓人一見便打心眼兒裏喜歡的緊。微微躊躇片刻,丹唇輕抿一下,笑道:“皇上可否讓臣妾抱抱七皇子。”楚格非見菁貴妃眼中母愛之情漸濃,不由得滿意一笑,将孩子遞到菁貴妃手中。

要說來天下無巧不成書,菁貴妃與楚墨也确實有緣,卻說這菁貴妃方一接過楚墨。本來還在熟睡中的楚墨忽的睜開烏黑的大眼睛,滴溜溜的看着眼前的菁貴妃竟咧嘴笑了出來。翻了個身又安穩入睡,如同在自己父皇母後懷中般沉穩。

兩個大人看着這孩子可愛模樣,都笑出聲來。

就這樣,楚墨便留在了菁貴妃宮中安穩度過了童年,直至封王完婚才離開了菁貴妃身邊。可這回楚墨奪位回來後雖奉菁貴妃為太後,卻有着不同尋常的可怕與冷漠,讓自小帶大他的菁貴妃與南琴姑姑也自內心而覺得陌生。

聽着太後的嘆息與久久不語的沉默,畢竟主仆二人多年,南琴亦明白太後心中所想,只得勸慰道:“皇上還是個孝順的孩子,若是不孝順又怎會尊您為太後,想想廢帝那幾年咱們過得日子…”

“孝順…墨兒是個孝順的孩子,怕只怕那是以前了。真是沒想到那件事給他這麽大的打擊,竟讓他奪位,人也變得如此…唉,作孽啊,求佛祖保佑我楚國可是在平平安安的,莫要再出什麽岔子,哀家真是經歷不起了。”

“您一片苦心為了皇上,終有一天皇上會明白您的心,您也莫要操之過急。”,“但願吧,願佛祖保佑。一切是緣也皆是命啊!”太後苦澀答道。

主仆二人又唏噓了片刻。慈寧正殿,只餘太後誦經念佛之聲。

第 13 章 承寵

身後的楚墨見景妃這般嬌羞,更加動情。随着雙手的游走,細密的吻落在了景妃的耳後脖頸之上,引得景妃一陣陣顫栗。許是二人多日未見,濃烈的相思如同幹柴遇到烈火一般,熊熊的火焰在二人的心中燃燒起來。

楚墨将景妃手中的孩子輕輕放于床內側。看了看已經媚眼如絲景妃,便合身欺上。雙手不老實的探入景妃的衣內輕點起來,細密而急促的親吻似是要将景妃吃了一般。那景妃也是個知情識趣之人,見楚墨已然箭在弦上。魅惑一笑,纖纖玉手輕解楚墨衣扣,不時扭動着撩撥楚墨急迫的欲望。

随着兩人最後的障礙的層層消失,楚墨再也忍不住的進入了欲望的源泉。随着動作的加劇,景妃愈發的不能自持,卻又怕吵醒身邊好不容易睡着的孩子。只得使勁的咬着下唇,拼命的讓自己不發出一點聲音,如削蔥般的指尖在楚墨白皙的後背上留下了一道道抓痕。

随着兩人漸入佳境,楚墨本已近乎瘋狂的頭腦中仍保持着一絲僅存的清明,微微的停頓了一下。這讓即将到達巅峰的景妃劇烈的扭動着身體來表達着自己的不滿。楚墨的俊臉上布滿了汗水,他大口的喘着粗氣讓自己盡力的保持冷靜。正當他打算像往常一樣退出的時候,只覺後腰被緊緊攬住,不知何時身下的人竟睜開眼睛。

“別走好嗎?我不想整日哄着別人的孩子入睡,求你…”只見景妃用雙手撐起自己,妩媚而迷離的眼中散發着強烈的訊號,飽滿的胸脯微微上下起伏,嬌豔的紅唇散發着令人動情的光芒。在楚墨的耳邊,用近乎輕吟的語調低低說出。

呵氣如蘭的語句中隐隐聽得出壓抑到極致的欲望,就像一根羽毛一樣輕輕的掃着楚墨的全身的欲望。随着腰後的玉腿輕蹭,楚墨清楚的聽到心中最後一根繃緊的弦斷裂的聲音,終于将自己忍耐了多時的欲望悉數發洩,将兩人送上雲颠。

紅燭過半,鴛鴦帳暖。此時的景妃臉上帶着滿足的笑容一手攬着孩子,一手輕搭在自己的小腹,在楚墨的懷中沉沉睡去。而楚墨卻輕撫着懷中柔軟的軀體,微微一嘆,俊眉微皺不知在想些什麽。

翌日清晨,衆宮女于門外侍立。溶月獨自入內,笑意盈盈,垂首低聲道:“恭喜景妃娘娘承寵,請娘娘起床。”

景妃聞聲而動,見身側床榻已空,想起昨夜,不由雙頰泛起一絲紅暈。見溶月打起帳子,也未多言,只輕道:“讓奶娘把衍兒抱走,你們收拾一下,動作輕點,莫要吵醒他。”溶月聞言打趣道:“奴婢已經吩咐下去了,依奴婢看,皇上如此疼愛娘娘,咱們四皇子馬上便要添個弟弟或妹妹了。”

景妃一怔,對鏡輕笑道:“皇上今日可有說要過來用膳?”溶月近前道:“皇上今日走時只是說了莫要吵醒娘娘,并未言及是否前來用膳,想是前朝事忙。今日娘娘想要梳何發飾?”

景妃對鏡撫了撫秀發,又看了看窗外,懶懶道:“今日已是這般時辰,前去請安想必是晚了,怕是要惹太後及他人閑言,便梳個平實的便好,莫要招搖。”

只見身後溶月嘴角耷拉下去,不情願道:“皇上寵愛娘娘那是有目共睹、天下皆知的事情,娘娘何必在乎他們的看法?溶月看他們就是吃不着葡萄說葡萄酸罷了。太後那邊…”還未說完,景妃笑罵道:“你這奴才真是愈發大膽了,主子們也是你能評論的?!”雖是嗔怪,語氣中的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轉眼間,梳妝完畢,景妃緩步于辇前,稍停,轉身對溶月道:“今日你就不必跟着去了,去準備一份像樣的禮物送到那個蘇姓秀女那,看看此女到底如何,待我回來一五一十的說與我便是。”言罷轉身上辇。

見慈寧宮這燙金三個大字,景妃不禁秀眉微蹙,移步入內。

慈寧宮內,太後端坐于主位,正與衆妃言笑品茗。只聽下首一妃嫔道:“太後這茶到底是好茶,今日所賜更是上品,只是可惜景妃娘娘這般惜茶之人竟無此福分。”微微一嘆,目光瞟向首座之上的寧妃。

只見寧妃執盞微笑道:“往日景妃妹妹是最為守禮的,今日想必是抱恙在身才未前來,太後莫要擔心,過會兒我去探望妹妹。”,“抱恙?你們倒是姐妹情深,這也好,省了哀家不少心思,怕只怕…”

“景妃娘娘駕到!”随着門口太監高聲唱喏,景妃緩步入內,福身垂首道:“臣妾參見太後,太後萬福。”,“嫔妾參見景妃娘娘,娘娘金安。”衆人依禮向行。

太後嘴角微動,瞥了一眼在堂下行禮的景妃,恍若未聞般續道:“怕只怕蠻夷就是蠻夷,宛兒你再怎麽用心守禮也是徒然。”目光流轉,用眼角打量着景妃輕蔑道,“行了,你們都起來吧。”再啓唇之時輕蔑不存,平添了幾分慵懶。

景妃聞言心中雖然苦澀,面上卻仍是笑意盈盈道:“臣妾昨日侍奉皇上這才來晚了,況且…”臻首微揚,緩步走向寧妃身邊的位置坐下,看着太後道:“況且是皇上今晨下旨說讓臣妾多休息片刻,臣妾不過是奉旨行事罷了,還請太後贖罪。”

座上太後聽到“奉旨”二字,臉色微白了白。堂中衆妃嫔也一時無語,皆不敢吭聲,場面寂靜無言。微頓,只聽寧妃朱唇輕啓道:“今日太後賞我們的茶與往日不同,妹妹是最好品茶的,可嘗嘗今日這茶有何妙處。”

太後聞言淡淡吩咐道:“還不快給景妃上茶,你們這些奴才,真是愈發的不長進了,不過給了幾分面子便妄想一步登天。”景妃手執茶盞,淡淡淺抿,笑意盈盈,只管靜靜的聽着。

寧妃突然開口道:“前段時間日新進宮的各位貴人、美人不知景妃妹妹去看過沒有。景妃妹妹深得皇上歡心,在我們中間也是最為了解皇上喜好的,這皇上喜不喜歡想必一眼就看得出來。”

太後微笑接過話:“宛兒若是不說我都忘了這事,也對,景妃你多留些心,身為皇上的女人,必須知道只有皇上雨露均沾才是後宮之福。”,景妃輕笑道:“太後和寧妃姐姐不說臣妾也在張羅此事,這不已經讓溶月去看了。”

寧妃執帕掩嘴笑道:“景妃妹妹果真是玲珑剔透,怪不得深讨皇上歡心。既然如此,不知景妃妹妹可有覺得合适的人選?不妨說出來讓大家聽聽。”景妃淡笑道:“也談不上什麽合适不合适的,咱們只管服侍皇上便是,這皇上的心理可是咱們能擅自揣測的?”

寧妃略顯尴尬笑道:“妹妹說的有理,确實聖心不可測,但若是此次人選中有較為出衆的,妹妹可別藏着掖着,自己舉薦到皇上那去讨皇上開心。”,“姐姐哪的話,顏兒豈會如此。”景妃笑道。

“行了行禮,你們啊都是好孩子。皇上前朝事忙,難得你們姐妹相處如此融洽,也省了哀家的心,看來哀家從此便可等着含饴弄孫了。行了,哀家有些乏了,你們先回去吧。”太後滿面慈祥笑看二人道。

寧妃與景妃對視一眼,恭謹起身道:“那臣妾便不多做打擾了,臣妾告退。”衆人見寧、景二妃起身,便也跟着一同道:“嫔妾告退。”言罷衆人便浩浩蕩蕩離去。

慈寧門口。

衆人既出,各自上辇。寧妃緩步而出,高聲道:“景妃妹妹稍等片刻。”景妃聞言停步,回首笑道:“不知姐姐有何指教。”

第 9 章 線索

弘德三年,冬至

璟琮宮內,鐘鳴鼎食,珠圍翠繞。夾牆之內,火力十足,即便在寒冬臘月,屋內依舊溫暖如春。香氣陣陣催人欲醉,卻不見香爐所在。

堂中主位,一位美婦坐于正中。身着水紅彩繡蝶紋蜀錦宮裝,绾成随雲髻的秀發綴滿金玉花钿。小巧的精致的臉上,柳葉濃眉,如墨似黛。深邃的媚眼,似有數不盡看不完的蜜意。高挺的鼻子,高聳修長。唇線分明,不畫而朱。五官既有中原女子的柔媚,又有外族女子的立體。肌膚白皙異常,身量小巧。乍一看似乎并非中原人,帶着些許異域柔情。

下首左側,兩位婦人端莊而坐。一位看上去較為年長,另一位稍顯青澀。二人本也算相貌出衆,但缺少了些出挑,因此與主位女子一比稍顯遜色。三人執盞而談,言笑晏晏。四周宮婢侍立,垂首靜默。

“景妃娘娘不愧是當朝榮寵,這璟琮宮怕是比起坤寧宮也不差多少。”年紀稍輕的婦人羨慕的看着璟琮宮的奢華裝潢,語中豔羨之情不斷。“不過是伺候皇上罷了,怎敢與坤寧宮相比?興嫔這話若叫旁人聽了去還不挑錯。”景妃執盞悠哉而道。

興嫔聞言再不敢多說話,面上尴尬,只得陪笑道:“還是娘娘顧慮周全,嫔妾失言了。”言罷低頭品茶,想要沖淡這尴尬的氣氛。年紀略長的接過話道:“雖是一同伺候皇上,但娘娘與我們大有不同,這後宮乃至楚國開國至今也未見後妃之中有人所受榮寵堪與娘娘比肩,娘娘實乃我大楚後宮第一人。”

景妃笑笑,放下手中茶盞道:“司榮華誇張了,需知以色事人者,終有衰落一天。寵冠六宮又如何?終抵不過歲月的消磨。夫妻相處之道貴在相知、相誠、相惜。若能做到這三點,想必皇上也會對你二人青睐有加。”微頓,複道:“最近那批新進宮的小主們如何?可有什麽新鮮事兒說來解解悶兒。”眼眸輕掃,語調中帶着些許慵懶。

“近日來新進宮那些還算消停,看來一個個都還識相,還沒見哪個大膽的敢用了什麽下作的法子勾引黃上。”司榮華恭謹言道,語氣中略帶得意,如不用心細聽無法察覺。“倒是長信宮那位…聽說皇上下旨說是得了天花,就這麽草草火化了事,也沒入了皇陵。”微頓皺眉複道,語氣中略帶驚異。

“哦?沒入皇陵?這事兒皇上倒是未曾與我提起。不過也是,這麽晦氣怎麽能入皇陵,沒賜了滿門抄斬已是福氣。”景妃先是柳眉微挑,随後又淡淡說道,也看不出是何想法。“不過我聽說…”興嫔見二人提起此事,不由得神秘道。

“聽說長信那邊在鬧鬼…前些日子我打發小安子去禦花園拿些東西,路過長信的時候聽到…聽到裏面發出小孩兒的哭聲。我起初還是不信的,後來小安子再去打聽,聽說宮裏好多太監和宮女都聽到過,還說…”興嫔咬了咬下唇,支支吾吾不肯言語。

“還說什麽?本宮恕你無罪。”景妃漫不經心道。“還說是小皇子不甘心,前來索命。”,“索命?”景妃嘴角微揚,冷笑道:“真是無稽之談,我看這宮中的人是閑得發慌了才會傳出這些個謠言。”

“是,娘娘所言甚是。”興嫔見狀也不敢多說。景妃微頓,朱唇輕啓道:“不過說來也巧,那日飲宴回來我得到了這個物事,你們且來看看。”言罷示意,身邊溶月緩步下階,至二人面前,自袖間抽出一支步搖。

二人接過簪子細細看去,只是一根普通銜珠點藍銀步搖。來來回回又看了幾遍,也未看出端倪。未免景妃奚落,卻又讷讷不敢言,只得靜默。

景妃見二人癡樣,不屑的掃了一眼,嘴角勾起一絲嘲諷的笑容。微微搖頭,對溶月道:“給二位娘娘講講這步搖的由來。”言罷斜靠阖目養神。只見溶月對二人款款而道:“二位娘娘看這步搖的樣式和材質,又是在中秋飲宴之時所撿到,想必定是飲宴之時所參加的娘娘佩戴。”

見二人仍神色迷惘,溶月微笑又道:“二位娘娘都是宮中的老人了,皇上勤于政事,宮中幾位娘娘屈指可數。我們做下人的對各位娘娘的脾性喜好了如指掌是為了能更好的服侍各位娘娘,自是本分之內的事。但幾位娘娘相處數載,想必對彼此也有一定了解。”

興嫔聞言仍是面色茫然,似是不知溶月所言何事。倒是司容華似是略有所悟,又細細的打量了一遍步搖,皺眉緩道:“瞧這步搖的樣式和材質,倒是妃嫔所有無疑。不過宮中的幾位老人位分皆在五品之上,怎會佩戴銀步搖,即便是有也不會戴到那樣的場面上,莫不是…”

到此時,才算說到正題之上。景妃睜眸看向溶月,溶月躬身而至景妃面前,将步搖奉上,便帶着一衆宮女太監下去了。

景妃斜靠在座上,一手拄頭,一手舉起步搖。迎着光線,雙眼微眯看着手中物事,幽幽道:“對,這定是一個新入宮的嫔妃所落下,看這樣子和材質便可知道。”興嫔忍不住道:“可是即便是個新人,哪又如何?”

景妃眼光立刻變得淩厲,瞪了興嫔一眼,起身道:“看這步搖的樣式,滿月點藍銜珠。一般新入宮的嫔妃都想着如何打扮自己而引得皇上的眼光。而此人卻選用了一只看上去不甚出彩的銀步搖,都說‘百花叢中一點綠’,這便既顯出與衆不同又甚為低調。”

見司榮華和興嫔眼中所露驚訝之色,景妃滿意一笑,複道:“這還不算出奇,頂多算有些小聰明罷了。可你們看這步搖,形狀選的極為應景,滿月銜珠,中秋佳節。況且在光線照耀之下,金飾發出的光芒雖然華貴但比起銀飾略顯暗淡,所以佩戴銀飾自然出衆。”

随後,景妃語氣漸漸變得有些冰冷:“銀飾尚且如此,更何況這是一只步搖?需知步搖步搖,取得就是随步而動之意。可見此人為了引得皇上注意,費了多少苦心。若不是讓我得到了這個物事,我怎麽也想不到新來的人中竟有如此厲害的角色。”

雙眼微眯,轉頭厲聲道:“到時怕還與你等一樣,覺得這些人老實懂事!”言及此處,将手中步搖擲于二人腳前。随着銀簪落地清脆的聲音,吓得二人急忙行禮。

半晌,司容華低聲道:“不知娘娘…可查到此人的來歷?”景妃轉身回座,懶懶道:“早查過了,所以今日才叫你二人來。”二人見狀,急忙道:“娘娘盡管吩咐,嫔妾在所不辭。”

景妃皺眉道:“又不是要如何,你二人不必如此。”随後看向司榮華道:“你辦事還穩妥些,明日帶些東西先去看看,摸摸底細再說。”司容華略一轉眼珠,恭聲道:“嫔妾遵命。”景妃美眸輕阖,略一揮手,示意二人退下,便不再言語。

片刻,見堂中未有響動。睜眸見二人仍在原地行禮,不耐問道:“可還有別的事?”只見司容華面色略有些為難,卻仍擡頭道:“不知娘娘可否允許嫔妾見三皇子一面?嫔妾實在思念的緊,還望娘娘開恩。”言罷跪倒在地。

景妃聞言一笑,吩咐溶月道:“去看看四皇子醒了沒有,醒了便抱來吧。”跪在地上的司容華聞言如聞仙音一般,眼中閃爍着激動的光芒。

不多時,只見奶娘抱着一個長得白皙靈巧的娃娃走了進來。那小人兒長得精致可愛,一雙靈動的眼珠來回轉動,自一進屋就滴溜溜的轉,似在尋找着什麽。看到景妃頓時笑容面,揮舞着胖胖的小手,奶聲奶氣的叫道:“母妃…抱抱。”

第 8 章 踏雪

弘德三年,十一月初五

“咳咳…”福熙閣內窗邊書案前,蘇洛汐掩口微咳。

自中秋飲宴那夜,蘇洛汐便病倒了。本以為是小小風寒,卻不想綿延病榻近月餘。本不想麻煩太醫,但見病始終未有大的起色,初夏這才尋了太醫前來診治。太醫來後卻如徐肅進曹營般一言不發,直至看到初夏遞上的荷包才有了些轉變。

原來蘇洛汐确實是染了風寒,卻不至如斯地步。如此皆因其整日夢魇導致異常困乏,再加上其受風寒才一病不起。初夏聞言謝過太醫後按方抓藥,蘇洛汐這才日漸好轉,卻異常緩慢。

初夏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藥挑簾而入,将藥碗放于桌上,下意識的用書抓了抓耳朵,笑道:“主子快将這藥趁熱喝了吧。”随後看着窗外又道:“這雪自昨夜後半夜就開始下個不停,直到現在還未有停的意思,主子若是嫌涼我便多添些炭。”

蘇洛汐放下手中狼毫,看向窗外道:“原來竟是下雪了,怪不得今日陰沉了些,不過這雪色倒還是映着屋中亮堂。”喝過藥後,緊了緊身上的披風,向窗前走去。方至窗前,只見院中兩個人影在雪地中忙碌。一下一下的掃着厚厚的積雪,不時用手捂着凍得通紅的耳朵。

見院中積雪潔白晶瑩,蘇洛汐頓時玩心大起,回首對初夏道:“今日這景好,我要去禦花園走走。”初夏本想阻止,卻想到主子這兩月來都未曾出門,遂只得笑着跟從。

主仆二人至禦花園,目之所及皆為白茫茫的一片。偌大的園子銀裝素裹,好不漂亮。這還是蘇洛汐第一次逛禦花園,乍看之下對什麽都甚為新奇,邊走邊看。二人本就年紀相仿,又都是正值青春活潑之際,見院中并無他人便索性扔了那主仆俗禮,二人并肩而行,且行且笑。

至一角落處,一道人影突然出現。又矮又胖,整個人不成比例,手中握着一根長棍,呆呆的站在雪中。蘇洛汐突然大叫一聲,吓得初夏急忙上前查看。

待走上前去,初夏才大笑出聲,回首道:“小姐,這不過是個雪人罷了,也不知是哪個小太監不好好幹活,竟偷懶在此堆了這麽個物事。不過堆得倒也精致可愛,我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的雪人。”

蘇洛汐聽是雪人,不由面上微紅,暗暗懊惱自己的膽小。走上前去,定睛一看,果真精致。那雪人堆砌雖無甚出奇,卻奇在身披一見太監服飾,頭戴太監紗帽,一把笤帚靠于其上。遠處乍一看,還真像個掃雪的小太監。

蘇洛汐看了許久,總覺着缺了些什麽,卻又一時想不起來。皺眉在這雪人上來來回回又掃視了幾遍。忽的,似豁然開朗一般微笑,對初夏道:“去給我找些碎石塊來。”初夏不知所以,只得到臨近的樹下扒了些碎石塊出來,交到蘇洛汐手上。

蘇洛汐點了點手上的石塊,微微一笑,自其中挑了兩塊較為勻稱的。輕輕的将兩塊石塊擺于雪人臉上。一旁的初夏見了也如醍醐灌頂般說道:“我說看上去怎麽有些別扭,還是小姐有眼光,能看得出來。”

蘇洛汐放下手中石塊,拍了拍手笑道:“這樣看上去就舒服多了。”目光轉動走向別處,只餘那雪人孤零零的站在原地。兩人又游玩了一會兒才回到福熙閣。

院中衆人見蘇洛汐回來,正欲提醒在院中拄着笤帚偷懶的小吉子。蘇洛汐見狀急忙示意衆人莫要出聲,随後狡黠一笑。躬身抓起一把積雪,輕揉成團擲于小吉子身上。

小吉子酣夢正甜,忽的感到被什麽硬物砸中,攪了美夢。正欲轉身責問,卻見蘇洛汐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揉了揉眼睛,确信無誤後急忙下跪請安。蘇洛汐也未言語,卻飛快的蹲下身又揉了一個雪團,擲于一旁正在憋笑的雨寒身上。

見剩餘二人憋笑的神情,蘇洛汐笑道:“還不一起來玩,莫不是都想變成大花臉?”蘇洛汐此言一出,撓的衆人心中癢癢的。跪在地上行禮的小吉子,偷偷揉了一個雪團轉身擲于一旁呆立小祿子臉上,大笑起來。小祿子先是一愣,随後迅速揉了一個雪團回敬了過去。

不多時小小的福熙閣院中雪團飛擲,歡聲笑語不絕于耳。

待到午間,衆人才各自輕掃。蘇洛汐用過午膳,立于窗前看着院中的積雪發呆。初夏端了一盞茶上前,笑道:“這日子過得可真快,似乎拜別叔老爺事還在昨天,轉眼咱們已将近半年了。”

蘇洛汐接過茶盞,促狹一笑道:“怎的,可是想他了?”,“哪有?盡拿我開心。”初夏聞言頓時滿面通紅,羞澀道。“前些日子說是給你來信了?信中說了些什麽?晉兒可還好?”蘇洛汐笑問道。

“小少爺一切安好,說是已能背弟子規和千字文,只是日日等着娘娘回家,說是要親手背誦給娘娘聽。”初夏恭謹道。蘇洛汐微微一嘆,心中微微酸楚,苦澀道:“晉兒自小便沒離開過我身邊,唉…”微頓又道:“其他人可還好?”

“侄少爺說了門親事,說是女方家為京城富商。不過是圖了娘娘入宮的名聲,指望娘娘飛黃騰達,日後能給安排個一官半職這才嫁給侄少爺,否則哪家的姑娘願意往這火坑裏跳。”初夏言詞雖然恭謹,語氣中卻透露出深深的不屑。

蘇洛汐聞言自嘲一笑道:“名聲?飛黃騰達?他們定是不知我雖入宮接近半載,別說侍寝,連皇上的面都還麽見過。”初夏咬了咬下唇,輕聲道:“實際有一事奴婢早想說,卻不知如何開口。”蘇洛汐也未在意,執筆揮毫,漫不經心道:“說。”

初夏得到允許後,靈秀的眼睛發出光彩,走上前去輕聲道:“實際上小姐若是想要見到皇上,并不難。”蘇洛汐并未想到初夏會說起此事,微微一怔,玩味一笑道:“此話怎講?”

初夏面色神秘,低聲道:“實際奴婢早已為小姐打探過,如今在這楚宮之中可謂是景妃娘娘一人天下,雖說宮中佳麗不少,卻無人可與之比肩。”可蘇洛汐并無任何表情,恍若未聞般沉穩練字。

初夏續道:“宮中其餘嫔妃位分當以寧妃為首,寧妃家族勢力龐大,雖不得寵卻也為妃位,與景妃相互牽制。所以奴婢覺得娘娘不妨去寧、景二妃處多多拜訪…”

只見蘇洛汐起身,漫不經心笑道:“那你認為該去投靠哪位呢?”初夏皺眉思考道:“奴婢認為景妃得寵,未必會給娘娘機會分一杯羹,不如去投…”而後大驚道:“小姐,初夏不是那個意思,還望小姐恕罪。”急忙躬身賠禮。

蘇洛汐笑道:“你沒有錯,恕什麽罪?起來吧。”初夏緩緩起身,偷眼看向蘇洛汐。見自家主子神色如常,面色如水,似是什麽事都沒發生一般,才嗫嚅到:“奴婢想着咱們在宮中無依無靠的,找個人相互照應也好,并無巴結之意。”

蘇洛汐淡笑道:“你心中所想我全都明了。如你所想,在這深宮之中結黨派系之事屢見不鮮。況且我又無家世背景,若是再不去為自某個好靠山定無法生存。在這個深宮裏,清高反而會害人。”

初夏聽到此處,這才松了一口氣。靈動的大眼睛轉了一圈,方才恭謹道:“想必娘娘心中已有打算?方才是奴才失言。”蘇洛汐笑了笑,也未正面回答。只是将手中筆放于筆駕之上,懶懶道:“這些日子這病也調理的差不多了,明日起便別再喝那苦湯子了吧。”

初夏如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無意中回首。書桌平鋪精致的宣紙之上龍飛鳳舞的寫着一個字“靜”,筆法之中蘊含着些許男子的剛勁有力,又充滿了女子般的陰柔秀美。

第 7 章 聖怒

恍如靜止。只有屋中的沙漏所發出的沙沙聲提醒着人們時間在流逝着。

片刻後,楚墨啓唇輕輕吐出四個字:“一派胡言。”微頓,雙眼瞪起,看着堂下五人道:“你等醫術不精,本是不該饒恕,如今還要在此信口雌黃為自己開脫,實在可惡至極!來人,傳朕旨意,胡太醫、章太醫、李太醫醫術不精,未能及早發現皇子異狀導致皇子夭折,罪不可恕。胡太醫流放邊塞、其餘二人充軍,此生不得入京。”

在被拖走的三位太醫悲呼聲中,楚墨看着地上抖入篩糠的産婆和小宮女,停頓數秒道:“你二人助良妃生産,方法不精,導致良妃難産而亡,念你二人也算盡心…”堂下二人本已不抱希望,做好赴死準備。可聽得此言,想來還得一線生機,遂心中狂喜,正欲擡頭謝恩。

只聽楚墨話鋒一轉道:“就叫慎行司杖責一百、掌嘴五十,以儆效尤便是。”二人如五雷轟頂一般,呆若木雞。一百廷杖下去就是不死怕也是要癱瘓,況且掌嘴五十,怕是今後不是癱瘓便是聾啞。二人頓時凄厲呼喊:“皇上饒命。”

楚墨一手輕揉眉心,一手不耐的揮了揮,随着悲泣之聲漸行漸遠,堂中又恢複了寂靜。

盞茶過後,一直在一旁默頌佛號的太後慢慢睜開眼睛,詢問道:“皇帝今日的怒氣也未免過于大了些…”微頓又道:“良妃和皇子的事你看…”

楚墨聞言,恭謹道:“不知太後意下如何?”太後手持念珠,看了看緊閉的房門,又看了看福喜手中那具嬰孩屍體,輕嘆一聲道:“良妃一生對你也算盡心,到了也是為了皇家血脈喪命,照理說是該追封厚葬的…”

卻見太後起身踱至門口,望向空中滿月道:“但這孩子沒挑對日子,若是再堅持一天…唉,中秋佳節,此事…未免犯了宮中忌諱,依哀家看,對外便稱暴斃而亡。”言罷,回首微微一嘆,阖目輕頌了一句佛號便走入夜色之中。

楚墨微微抿了抿唇,起身對身邊的福喜道:“便照太後的意思做吧。”福喜略一思索,躬身道:“那小皇子…”楚墨擡手翻開福喜手中的襁褓。裏面是一個渾身泛着紫黑色的嬰孩兒,長相清秀,卻散發着死亡的氣息。

揮手合回襁褓,楚墨行至門口,看了看天上的滿月。想到了良妃臨終的話,雖與良妃并無愛意,不過好歹夫妻一場,實在不忍心違背她的遺言将這嬰兒丢棄,遂道:“放于良妃身邊一起化了便是。”言罷負手走出宮門,只餘福喜與一衆太監下跪領旨。

同在一座皇城內,長信宮這邊死氣沉沉,安寧宮那邊燈火通明。

“皇上駕到!”随着福喜的高聲唱喏,楚墨負手走入安寧宮。

寧妃自席中回來,所發生之事一略知一二。若是平日的此時,她本該是準備睡下的,可今日她在等,她知道楚墨今日一定會來。

窗前榻上,佳人斜倚。身着茜色彩繡百蝶蜀錦大袖衣,內配同色暗花銷金抹胸,下着暗花海棠紅暗花百花玉裙,盈盈纖腰由一束金色軟煙羅束着,系成大蝴蝶結的形狀,垂于腰間。如雲墨發绾成一個鬅髻,镂金舞蝶戲花花钿墜滿髻上,在燭光的照耀下更襯得勝雪肌膚愈發白皙紅潤。

精致小巧的瓜子臉上,兩道蛾眉淡掃,小巧白皙的額頭顯示了她的智慧,大大的杏核眼中閃爍着靈動的光芒,小巧的美人鼻下唇若丹朱。本長得乖巧甜美,但眼神中卻隐隐透出一絲冷漠似是世事皆與她無關,長相雖非傾國傾城,卻也是萬裏挑一。

聽到唱喏,放下手中書卷,率衆人出門迎接。

明黃的靴子踏着月色走近,寧妃道:“臣妾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語氣雖充滿恭謹,卻平淡的沒有一絲感情。

楚墨“唔”了一聲,算是免了寧妃一幹人的禮,徑自走向主位,面色陰沉的坐着。寧妃也默默落座于一旁,看了看楚墨,緩緩道:“你們都出去伺候吧,沒有宣召,不得入內。”宮中婢女太監聽令,垂首而出。

見衆人已退,楚墨擡眼陰沉的看着寧妃,一字一頓道:“是不是你做的?”寧妃秀眉一挑,微笑道:“皇上所謂何事?臣妾不知。”,“這宮中還有你寧妃不知道的事?”楚墨冷笑出聲,“朕只問你,是也不是?!”

寧妃執盞,以蓋撥去水面浮茶。輕抿一口,水汽彌漫,悠悠道:“皇上這可是為良妃娘娘報仇?臣妾若說并未做過任何對良妃娘娘不利之事,皇上可信?”楚墨繼續冷笑道:“你未做過?你二人自在王府之時便明争暗鬥,勾心鬥角,別以為朕不知道,只是不願說罷了…”

“可此事,實在超過了朕容忍的底線。”楚墨恨恨向寧妃看去。“回皇上的話,臣妾雖與良妃娘娘頗有争執,且我父與良妃娘娘的兄長在朝堂上政見不合。但臣妾敢以全族人性命擔保,從未做過對良妃娘娘及皇子不利之事!”語氣雖然仍是平平,卻透出不屈不撓。

微頓,語調卻急轉直下,再聽之時,似是有了些許哽咽之聲:“臣妾追随聖上已有五載,臣妾不求皇上了解臣妾。可出了次事,皇上第一個便想到了臣妾頭上…皇上竟是如此看待臣妾麽?”寧妃定定定的看向楚墨,眼中飽含淚水。

楚墨冷笑一聲道:“寧妃娘娘可是廢帝指婚,丞相獨女,朕如何看待又有何用?”寧妃聽罷,頓時心下透涼。想自己雖未生于皇家但自小受待遇也不必公主差了多少,自從自薦廢帝嫁于他後,一路以來飽經風霜,可惜的是他竟是半點不知,還如此對自己冷嘲熱諷。罷了,這不是應該習慣的事情麽?

“啓禀皇上,臣妾從未做過對良妃娘娘及皇子不利之事。”平淡的語調在此響起,語氣中仍聽不出絲毫感情。

楚墨咬緊牙關,面色鐵青。邁步至寧妃面前,躬身定定的看向她,目光冰冷至極。突然伸手捏起寧妃下颌,寧妃美麗的面容因下颌被大力掐住也泛起了不正常的潮紅,卻将雙目輕阖,一副生死置之度外的神情。

楚墨見此表情,氣結之下,手上的力道愈大。看着面前美麗的面容因缺氧而變得紫紅,眼神漸漸恍惚。二人雖是少年玩伴,卻也無奈于現實而愈走愈遠。并非自己刻意冷落,只是早已心如死灰,就算是有感情,也只有兄妹之情吧。況且是廢帝所指,又是丞相獨女,若不是為防景旸王手握重兵需依靠丞相在朝中勢力,只怕這般頂撞,早已入了冷宮。

兩人僵持了一陣,楚墨見其仍然無動于衷。用力一甩,将寧妃帶倒在地,冷哼一聲,拂袖而去。貼身宮女映雪在殿外見狀深知不好,送走楚墨後急忙入內将寧妃扶起。

寧妃撐起身子,緩緩走至窗前。推開窗,向外掃了一眼,冷冷的看着。殿外衆宮人正在小聲議論些什麽,三五成群的竊竊私語。映雪偷眼瞧見,大步走至門口,推開門斥道:“三更半夜的都不睡了?是白天的活計安排的少了麽?竟還有如此精神。”衆人聽到映雪之聲,不由一驚也不敢再言些什麽,紛紛回屋。

看着天上明月,往事歷歷在目。想自己也是天之驕女,早在廢帝賜婚之時已露誅他之心,衆臣察覺紛紛推辭。可為了給他安慰,自己不惜抵抗父命,以女子之身毛遂自薦廢帝賜婚于千裏之外的他,背井離鄉之苦,他可知道?

大婚之夜,他連自己的蓋頭都未曾掀起,甚至連房門都未踏入一步,獨自關在書房念着另一個女人的名字喝的酩酊大醉。而自己在他們的新婚之夜,他們的新房,他們的喜床之上,蒙着蓋頭以淚洗面直至天明,他可知道?

當年起兵謀事,自己并非不知。可自己拼着全族人的性命,冒着被發現的危險,一次又一次的給廢帝傳遞假訊息,讓廢帝放松警惕。那些提心吊膽的日子,自己夜不能寐,只為助他起事成功,他可知道?

銀白的月色灑在寧妃美麗的面龐上,滿月之下,寧妃已是淚流滿面。

第 6 章 難産

“回太後的話,自良妃娘娘有孕以來,臣日日來請平安脈,從未有所懈怠。可近幾日臣來請脈之時卻發現胎息漸弱,卻不甚明顯。臣本以為是臨近産期,胎息有時緩慢也是常有的事,況且良妃娘娘每日服着安胎藥,想來定是無事。可今日午間,娘娘貼身宮女前來說娘娘出現了臨盆之兆,臣大驚,急忙趕來請脈,卻發現…”太醫顫聲說道。

“發現什麽?!”坐在一旁的楚墨已然臉色鐵青。“臣午間再次請脈發現胎息全無…怕…怕是小皇子已經殁了。”太醫悲呼道,又急忙驚慌道:“臣早間前來請脈還無大礙,所以到現在我等三人也想不出個所以,也只能等小皇子下來再看。”

太後聽到此處,以帕掩嘴輕呼一聲,悲痛的一句話也說不出,只得在一旁不住皺眉嘆息。楚墨手握成拳,重重落于扶手。俊朗的面容寒冷似冰,薄薄的雙唇緊抿,片刻後才沉聲道:“良妃可知道了?”

“回皇上的話,良妃娘娘現在尚不知情,臣怕娘娘無法承受喪子之痛,所以為保全娘娘并未說出真相,只是說了皇子早産。”太醫戰戰兢兢的伏地答道。一時間,堂中鴉雀無聲。

楚墨聞言,略點了點頭,正在思忖中,只聽良妃的痛呼聲從房中傳來,似比先前還要凄慘數倍,接下來卻一絲聲音也沒了。“吱呀”一聲,房門打開。産婆當先垂首而出,身後的小宮女抱着一襁褓,卻無聲息。産婆與小宮女見到九五之尊,急忙跪下行禮。産婆哭道:“還請皇上去見良妃娘娘最後一面。”語罷,跪地哭泣不止。

楚墨看了看屋子,面色陰沉的走了進去。

屋中燈火通明,華貴的陳設在燭光下閃着光芒。屋中仍有淡淡的血腥之氣,不過早有宮女将屋中方才所用物事收拾幹淨。

此時的良妃已不似方才的披發眦目,烏黑的秀發已被攏順,雙目輕阖,只是面上比方才還要慘白,無一絲血色。身蓋錦被,靜靜的躺在床上,雖是睡去,卻了無生氣。

楚墨坐于榻邊,含笑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良妃,輕喚道:“柔兒,柔兒。”語調中的柔情似三月的春風一般沁人心脾。良妃艱難的睜開雙眼,見楚墨,欲起身行禮卻動彈不得,只得淡淡一笑道:“臣妾參見皇上。”

楚墨微笑道:“你身子還未大好,那些個俗禮就免了吧。”良妃聞言恭謹道:“謝皇上。”随後急忙道:“皇上可曾見了皇兒?皇兒他…還好麽?”提及孩子,良妃那漸漸流逝神采的眼中奇跡般的閃現了光芒。

楚墨笑道:“朕和母後都看過了,皇兒很好。”微頓又道:“太後說皇兒長得像及了朕,獨獨眼睛像你。”良妃聽後似心頭大石落地,臉上露出慈愛的笑容道:“臣妾早就知道的。”,楚墨俊眉一挑,朗笑道:“哦?朕的良妃竟有未蔔先知的本事麽?”

良妃自錦被中伸出手來,握住楚墨的大手,幽幽道:“自臣妾得知有了皇兒那一天,便日日想着,想着皇兒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這些都是照着皇上的樣子想的,自然皇兒與皇上異常相像。”

楚墨聽着良妃的言語,淡淡的笑看良妃。只聽良妃頓了頓又道:“皇上可賜了名字?”楚墨微忖,溫柔笑道:“皇兒生于中秋佳節,良辰美景,合家團圓。依朕看就叫楚倫可好,時時可享天倫之樂。”

“倫…綱禮倫常,天倫之樂。那臣妾便替皇兒謝過皇上了。楚倫…皇上,您知道嗎?在倫兒還在臣妾腹中的時候,臣妾就知道倫兒的喜怒哀樂,他每一次伸手,每一次翻身,每一次動作,臣妾都知道他在想什麽在幹什麽知道他今天高不高興,您說這是不是就是常說的母子連心。”良妃說着竟掙紮着坐了起來。

楚墨急忙道:“你身子還未大好,怎的就坐起來了?也不怕受了風。”良妃笑道:“都說母子連心,臣妾不僅知道他高不高興,也知道…”說到此處竟哽咽起來“也知道他到底好不好。”言及此處凄然一笑。

到底是瞞不住,楚墨心中暗嘆一聲,微笑着等良妃把話說完。他知道,這可能是良妃最後所說的話。

“早在前幾日臣妾就感到皇兒不似以前活潑好動。近幾日更是幾乎不再動彈,肚子也不似往日而是變得墜沉。當時還跟太醫打趣說這孩子個子小也懶,不過那是我心裏已經知道這情況不太好。不過見太醫每日來請脈之時均說安穩無恙,便自讨多疑,可心中總是墜墜不安。”良妃幽幽回憶道。

“直至今日午間,臣妾午膳後覺得腹痛難忍,本以為是皇兒調皮。可安撫片刻不但未好反而出現了臨盆的跡象,産婆和太醫只告訴臣妾是皇兒早産,臣妾将信将疑,直到生産時才感到皇兒…皇兒已然去了…”良妃終忍不住大哭起來。

“臣妾雖然頭次生産,卻也聽得宮中産婆說過在産子之時需母子一起用力方才有用。可…可臣妾方才沒有感到皇兒絲毫用力。”良妃大哭回憶着“又過了許久,臣妾仍然感受不到,心下已經明白了七八分。方才産婆将皇兒抱起,并未與臣妾多言而且臣妾也未曾聽到皇兒的哭聲,這才再一次證實了心中想法。”良妃哭着,氣息卻越來越弱。

楚墨見良妃已然力盡,将良妃安于床榻。改好錦被,伸手輕輕拭去良妃頰上的淚水,盯着面前這個逐漸流失掉的生命,緩緩道:“朕對不起你…”良妃微笑道:“皇上莫要如此,柔兒此生能遇到皇上,有幸孕育皇上的子嗣,已是天大的厚恩,只是…雖然如此,臣妾亦是感謝上蒼。”言語略顯急促。

“別說了,好好休息…”,“皇上,雖然皇兒在臣妾腹中時便已去了,但臣妾仍費盡全力将他誕下,只求…只求皇上能賜皇兒一個名字,将我母子葬在一起。”良妃滿眼哀求的看着楚墨。“朕…準了。”聽到楚墨的答複,良妃終于阖上眼睛,一字一頓道:“謝主隆恩。”言罷,氣絕,一滴清淚自眼角滑落。

楚墨自屋中邁步而出,回身将門合起,負手立于門前。太後見楚墨出門,投去詢問的目光。見楚墨微一點頭,太後深深一嘆,雙手合十喃喃的頌了句佛號。

楚墨踱步至主位,母子二人相對無言。目光投向院外,沉聲道:“給朕進來。”院外五人聞言,急步而入,拜倒行禮。楚墨修眉微蹙,不耐煩的一揮手。擡頭,目光正迎上那小宮女手中抱着的散發着死亡氣息的嬰兒,心中更加煩悶,眉頭皺的愈發的緊了。冷聲問道:“可查出了因由?”

那五人彼此相視,皆戰戰兢兢的不敢說話。楚墨冷笑一聲道:“哦?那就都推出去斬了!此等廢物,朕留之何用!”五人頓時高呼饒命,胡太醫跪爬而出抱拳一禮,顫聲道:“皇上饒命,臣等已然有了斷論。”

“那還不快說!還等朕請你麽?!”楚墨揮掌重落于幾上,震的杯倒水飛。

那五人見此狀吓個半死,堂中寂靜一片。片刻後,只聽胡太醫道:“臣等初步斷定,皇子亡于…亡于中毒。”楚墨心中一跳,緩緩轉過身來,雙目微眯看着堂下五人。如山一般的帝王之威盡顯,直壓屋內所有人喘不過氣來。

屋內氣氛寒冷如冰窟,就連默念佛號的太後也不自覺的打了個寒戰,堂下五人卻是汗如雨下,打濕了面前的地面。

第 5 章 中秋

弘德三年,八月十五。

中秋佳節,普天同慶。自皇城內外,上至天子名堂,下至百姓清舍,無一不張燈結彩,幸福的笑容洋溢在每個人的臉上。

天還未亮,皇城內衆人已經開始忙碌的一天。各宮均灑掃的光可鑒人,即便是宮內較為偏僻的福熙閣也打掃的煥然一新。屋內清香撲鼻,雖非陳設鋪張豪華,卻也雅致精巧,別有一番情趣。每一個人都換上了新裁制的衣裳,到處都滲透着洋洋喜氣。

可屋中的初夏三人卻在犯着愁。

晨起,初夏便自櫃中拿出蘇洛汐那套新裁的深衣。正準備去伺候主子梳洗,細細查看之下竟發現深衣上些許褶皺,遂将福熙閣兩小宮女雨寒、谷雪二人喚入,厲聲責問。

蘇洛汐聞言将三人喚來,少頃,見初夏與谷雪、雨寒二人垂首而入,行禮。蘇洛汐懶懶伸了個懶腰,漫步至窗前妝臺,笑道:“老早就聽見你這大嗓門呵斥,這大過節的也不叫人安生,不過是件衣服罷了,換一件便是。”

初夏聞言皺眉道:“主子前些日子已然說了穿這件,這些個毛手毛腳的還不仔細收着,好好的衣服竟弄皺了…”,“還是些孩子,便莫要怪罪了。”蘇洛汐微笑打斷初夏的話,又笑對二人道:“不過你們這毛躁的毛病可要改了去,若是日後我失了勢,到了別人那可仔細主子責罰你們。”

“奴婢知錯了,謝主子不罰之恩。”堂下二人到底還是小孩兒心性,起先還吓得臉色蒼白,見主子并未生氣,偷偷對望一眼笑道。行完禮,二人便退下了。

“也就是主子脾氣好,弄得這幫人愈發不懂規矩了。”初夏站在蘇洛汐身後,一邊數着蘇洛汐那柔順黑亮的長發一邊嘟囔道。蘇洛汐聞言只是笑笑,也不答話。直至發髻绾好,蘇洛汐才道:“好了我的初夏姑姑,還不快去給我拿身衣服,莫不是要我這般見人。”語氣中帶着難得的俏皮。

“不知主子打算穿哪件?”初夏見主子不答話,便也不再提。“我記着這回送來的衣服裏有一件粉紅略白的,就穿那件吧,稍顯喜慶些,也不張揚。”蘇洛汐略一思索道。

換上衣服,初夏挑了一只灑金紅寶石蝶形金步搖,笑着看向鏡中的蘇洛汐道:“主子瞧這衣服配上這步搖多好看。”說着就往蘇洛汐頭上比劃。只聽蘇洛汐擡手将那只步搖拿下,笑啐道:“你這丫頭跟在我身邊這麽些年,別的沒學會,盡學了這些俗的。”

蘇洛汐自首飾盒子裏撥了記下,嘴角漾開一絲笑容,拿起一根銜珠點藍滿月銀步搖別在發髻之上,顯得高貴娴靜。“這滿月銜珠步搖既不落了俗套,又不張揚,還應了今天的景兒,豈非一箭三雕。”蘇洛汐起身扶着初夏肩膀俏皮道。初夏擡眼看了看,憋了憋嘴道:“是是是,我俗套。”本是佯裝生氣,卻又被自家主子那俏皮樣逗得笑顏綻開。

蘇洛汐輕拍了一下初夏的腦袋,笑道:“方才還說他人不懂規矩,我看你的規矩也沒學到家。我且問你,主子囑咐你的事情可辦好了?”蘇洛汐一斂方才俏皮,憋笑強裝嚴肅道。

初夏兩個精靈的眼珠轉了又轉,一拍手呼道:“哎呀,主子準備祭拜月亮的貢品。”方言道此處,便風風火火出去安排了。

這一日說快也快,說慢也慢。快的是宮中禮儀繁雜,中秋之日依例便是要進行各種祭祀,蘇洛汐雖是小小從六品宮妃,可到底還是皇帝的女人。一日下來,行禮躬身,循規蹈矩,渾身酸痛異常。慢的是自己只是小小從六品宮妃,這後宮之中人數衆多,一眼望去僅是花枝招展的發飾,什麽都看不到,只能機械般的行禮。只是偶爾偶爾的,似乎能透過人群看到那一抹明黃。

帶到天色完全暗了下來,随着掌禮太監那尖細的“禮成”二字傳來,衆人才浩浩蕩蕩的走向禦花園飲宴賞月。

聽院中絲竹亂耳,看眼前觥籌交錯。蘇洛汐漸漸有些迷惘,見也無人在意自己這個低位之人,皆圍着寵冠六宮的景妃。遂推說頭疼,想要回到福熙閣與衆人拜月。那守值太監見蘇洛汐穿着打扮,心下了然其位分,也未多加阻攔。

宮道上,蘇洛汐尚有些迷醉,恍惚間自袖間拿出晉兒平日所帶玩彈球,于手中細細把玩。一個踉跄,玩物脫手而出,滾落于地。蘇洛汐見狀頓時清醒了幾分,急忙追着跑去。緊追許久才追上,輕撫胸口微微有些氣喘。

擡眼四望,竟不知在何處,似是一個宮院。蘇洛汐搖搖頭,甩掉腦中最後一絲醉意,便摸索着按原路返回。

所幸蘇洛汐記性還好,竟叫她找到了原路。正欲踏出宮門回到宮道,突聽得身後一聲輕響,在寂靜的夜中似乎被放大了數倍。蘇洛汐回頭看去,視線所及皆是漆黑一片,似一個無聲無息的黑洞一般要将她吞沒。

蘇洛汐心中一顫,雖說子不語怪力亂神。但這深宮之中含冤屈死之人不在少數,即便是有些不甘心想要回來索命的也不甚稀奇。正在思忖只見,有發出了輕微的一陣腳步聲,這回比方才還輕些,但卻觸動着蘇洛汐的每一根神經。

蘇洛汐心中大驚,也不顧身着宮裝,下意識的尖叫一聲,頭也不回的向外跑去,在夜中顯得極為凄厲。

沒有人會想到,在這個漆黑的夜裏,發出凄厲叫聲的除了蘇洛汐之外,還有一個女人。

長信宮

“啊!”一聲凄厲的喊聲尖細而響亮,劃破了夜空。

長信宮外人影竄動,來來回回絡繹不絕。可這些人卻不是為了中秋飲宴而忙碌。

“娘娘,您在加把力氣,小皇子馬上就要出世了!”長信宮寝殿,産婆滿頭大汗的一邊安慰着在床上拼命掙紮的良妃,一邊低聲呵斥身邊的宮女道:“通知皇上和太後了沒有,快!快去。”。小宮女支支吾吾焦急道:“小順子已經去了,先前皇上正在祭祀不敢打擾,估計這時皇上已經知道了。”

“皇…皇上來…來了沒…啊…”床上的良妃像一條離了水的魚一般張着嘴大口的喘息,發絲淩亂,雙眼微凸,蒼白無一絲血色的雙唇微微有些裂開。“皇上就快來了,娘娘,您用勁兒啊!快,再拿參段給娘娘含上!我的娘娘,您用勁兒啊!”

“啊!我…我…啊!”随着良妃的尖叫,只聽門外高聲唱道:“皇上駕到!太後駕到!”,“娘娘,您聽到了麽,皇上來了,您…您用力啊!”産婆在幾乎要暈厥過去的良妃耳邊說道,看着被折磨至此的良妃,眼中噙淚。

“不是說下月才是産期,怎的這時就生了?!”楚墨一入宮中便厲聲對着腳邊的三個太醫厲聲喝道。“皇帝莫要着急,這女子生産不足月也是常有,差幾天不礙的。”太後在楚墨身邊安慰着,語氣中也帶有明顯的焦急,又問太醫道:“這都一天了,怎麽還沒生下來?”

三位太醫戰戰兢兢互看,誰也不敢說話,楚墨見狀大喝道:“都啞巴了?!說!”只見三人齊齊拜倒,其中看似為首的一名太醫哆哆嗦嗦道:“啓…啓禀皇上…良妃…良妃娘娘腹中的皇子略有不妥…才…才至早産。”言罷趴伏于地,渾身顫抖。

“不妥?!不妥竟拖到此時才說!朕看你們的腦袋是都不要了是不是!”楚墨喝道。太後急忙拉住楚墨,對剛才那名太醫道:“胡太醫,良妃的胎一直是你看着的,上月哀家才翻閱過報上來的醫案,上面所書安穩無恙,怎的突然就出現了不妥?”

第 4 章 入宮

弘德三年,八月初五。

不知不覺間,蘇洛汐進宮已經快兩個月了。自那日離別後,蘇洛汐幾乎夜夜夢到晉兒那哭泣的小臉,追跑着讓她不要丢下他一個人。

“晉兒…晉兒…不…不要…晉兒…啊!”蘇洛汐滿面汗自床上彈坐而起,迷茫的看了看周圍。直到确定剛才的只是一場夢境,才抱膝坐在床上發呆。吱呀一聲門響,只見初夏帶着兩個小宮女端着洗漱之物進門。

“主子可是又夢到小少爺了?也難怪,小少爺與小姐雖為姐弟,可年齡卻相差十幾歲。老爺夫人去得早,小少爺可以說是小姐一手帶大,若說是姐弟倒不如說更像是母子。”初夏上前邊輕撫着蘇洛汐仍在瑟瑟發抖的後背,邊笑着說道。

卻見蘇洛汐聞言似是驚醒一般,臉上的不安之色轉瞬即逝,轉過頭來道:“你這丫頭入宮都多久了,說話還是如此不長心,我如今是皇上的女人,這像母子的話可是能胡亂說的?仔細讓有心人聽了去,你我都要人頭落地。”

初夏聞言吐吐舌頭,便不敢再多說一句。方才梳洗打扮好,只見一個小宮女進門恭謹道:“啓禀蘇美人,趙娘子已在門外恭候多時。”蘇洛汐聞言秀眉一挑,看着銅鏡中的自己微微一笑,起身走向外間。

福熙閣正堂中,早已有一女子端坐靜候。長相恬靜文雅,身着艾綠百合古香緞深衣,頭戴點翠蓮花銀步搖。雖為上等姿色,較之蘇洛汐卻少了一絲孤冷,多了一絲娴雅。見蘇洛汐走出,急忙起身福身一禮道:“妾身趙氏參見蘇美人,姐姐萬福。”,“瞧妹妹,與我還如此生分多禮。”蘇洛汐親手将趙氏扶起,落座于身邊笑道。

只見趙氏四下打量了打量周圍,笑道:“入宮這麽些日子,姐姐這裏我還是第一次來。本應早來拜會,真是失禮,真真是讓姐姐見笑了,還望姐姐莫要怪罪。”

蘇洛汐也為接話,笑道:“正巧想要去你那你這就來了,前幾日內務府給阖宮上下新裁了幾套衣服用作中秋宮宴,也不知穿哪件合适。想起你的眼光一直是個好的,就想讓你幫着挑挑。初夏,把衣服拿上來。”

随着蘇洛汐話音落下,初夏便帶着六個宮女每人手持一個托盤走入屋門。“承蒙姐姐看得起,婧媛就不客氣了。”趙婧媛一看到這麽多衣服頓時眼前一亮,愛不釋手的挑着。蘇洛汐微笑坐于旁看着趙婧媛。

只見趙婧媛的目光最終落于一件妃色宮裝和一套鵝黃深衣上,二者各具風格使得趙婧媛不知該如何抉擇,只得向蘇洛汐道:“看來看去還是這兩件較為突出,妃色嬌媚喜慶;鵝黃清新淡雅,不過還得說美人姐姐長得标致,穿什麽都好看。”

蘇洛汐聞言,笑着拿起兩件衣服,将其中妃色的那件拿到趙婧媛身前比了又比,對旁邊的初夏說道:“瞧瞧,這才是美人胚子,穿什麽都好看。我還是喜歡比較淡雅的,穿着也應景兒,這喜慶的還是交給妹妹吧。彩蝶,記得把這件衣服給你家主子帶回去。

“這話可怎麽說的,竟弄得像我來姐姐這裏要東西似的。”,“妹妹推卻可是看不上我這小門小戶小物件?”蘇洛汐佯裝生氣道。“豈敢豈敢,姐姐待我是極好的,這點婧媛還是分得出來的,既是如此,婧媛收下便是。”趙婧媛嗫嚅着吐出這句話,眼中早已放出光芒。

兩人又閑聊了一會兒,直到午間趙婧媛方才離去。

用罷午膳後,蘇洛汐與初夏二人于房中繡制香囊,時間過得倒也快。日頭微微偏西,初夏愈發的心不在焉,總是往外看。蘇洛汐放下手中香囊笑道:“外面可有什麽拴住你的心了?一個勁兒的往外瞅。”

初夏聞言雙頰微紅道:“主子愈發的愛拿人開心了,我是在看小吉子。往日去拿藥早該回來了,今日都到了這個時辰還未回來,該不會是跑到什麽地方賭錢去了吧,我還等着煎藥。”蘇洛汐苦笑道:“這藥吃着也不頂用,你何苦難為我日日喝那苦湯子。”

“哪有一吃就頂用的,又不是王母娘娘的蟠桃。”,“我看啊,你就是那轉世的孫悟空,整日鬼精靈的。”主仆二人又嬉笑打鬧一陣,待到晚膳,一小太監自外匆匆而回。

“小吉子,怎的去了這麽許久?若是耽誤了主子用藥可是你能擔待的起的?!”初夏一見那小太監便收起往日精靈笑容換上一臉嚴肅,引得身後的蘇洛汐憋笑不已。

但見那小太監也不過與初夏一般的年紀,見初夏如此說,雙眉一皺,嘴角一撇道:“好姐姐,這回真不怪我,都怪那禦藥房掌事與禁軍統領一言不合吵了起來,禁軍統領說他們整日訓練有個跌打損傷的很正常,可禦藥房竟拿不出藥來。禦藥房說禁軍動不動就來要藥品,不知是真用在自己身上了還是拿出去換了銀子,這你一句我一句的,咱們的藥就被耽擱了。”

“哦?真是這樣還好,若是讓我發現你又去賭錢看我不擰掉你的耳朵!”初夏作勢欲擰,吓的小吉子一縮。蘇洛汐見他二人鬥嘴,不覺好笑,以帕掩唇輕笑道:“好了好了,你們二人快過來吃飯吧,再不吃這菜就涼了。”

二人恭聲領命,圍坐于桌旁。衆人都已坐好,卻無人動筷。蘇洛汐見狀微笑着夾了兩塊排骨給那名喚小吉和旁邊的一個小太監,又夾了兩塊雞肉給兩個年紀不大的小宮女,回手夾了一塊魚放到初夏碗中,笑道:“這下可以吃了吧。”

言罷便挑了幾種自己喜歡的菜夾入碗中細嚼慢咽起來。衆人見蘇洛汐為自己夾菜,無一不感動,在這深宮之中能有如此厚待自己的主子真是不易。相視對望一眼,紛紛開始吃飯。席間講着日間趣事或是家鄉瑣事,好不熱鬧。

是夜,蘇洛汐在窗前看着空中明月靜靜發呆。剛剛沐浴過後的發絲柔順飄逸,白皙的皮膚泛着紅潤,周身仿佛還散發着水汽,月白色的小衣給炎熱的夏夜平添了一絲清涼。

正在鋪床的初夏擡頭看着自家主子托腮站與窗前發呆,急忙拿起披風上前道:“到底是初秋時節,莫要着了涼。”蘇洛汐拉拉身上的披風心中一暖,報以一個恬靜的微笑,回過頭去繼續看着窗外月色。

初夏好奇,也探出窗外看,卻什麽都沒看到。不由看看主子,正在怔怔出神,問道:“看什麽呢,竟都要呆了。“往年的這個時候晉兒早就吵着跟我要新衣服了,也不知現在的他怎麽樣,吃的好不好,穿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蘇洛汐喃喃道,兩行清淚順頰流下。

初夏見自家主子又在想小少爺,也不知該如何勸慰,只得笑道:“前幾日支的月例銀子我已經按照主子的吩咐送到叔老爺府上了。雖說不多,但好歹主子是皇上的人,想必這點面子叔老爺還是會給。小少爺生活定然衣食無憂,主子也要放寬心才是。”

蘇洛汐聞言,想想也是,心中安穩了許多,這才放心睡下。

第 3 章 離別

弘德三年六月十四,蘇府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今有秀女蘇氏洛汐,秀外慧中,賢淑得體,機敏靈巧,蕙質蘭心,特封為從六品美人,賜住福熙閣,欽此!”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待傳旨太監将那明黃卷軸合起,蘇洛汐心中的大石總算落了地

“恭喜蘇美人賀喜蘇美人!”只見那太監滿面堆笑的向蘇洛汐走來。“公公哪裏的話,都是侍奉皇上的,何必如此客氣?若是洛汐今後有何不到之處,還請公公多多指教。”說着,蘇洛汐自袖間摘下一只玉镯遞于那小太監。

小太監久居深宮,天天受師父們壓榨,何時見過此等美差?雙手接過玉镯,态度愈發的恭敬道:“蘇美人客氣了,早聽聞蘇美人在殿試之時便一鳴驚人,實乃今年秀女中的佼佼者,倒是咱家以後還要請蘇美人多多關照。”

“既是如此,那日後自當相互扶持。敢問公公,與我同時入選的還有幾人?都是何位分?我入宮後好去拜見。”

“美人大可不必,當今皇上忙于政事,此番選秀連上美人不過選了七人入宮,其中尤以美人之位為高。”小太監略加思索,讨好道。

“有道是禮多人不怪。公公知之甚多,還請公公指點一下是哪幾位?”

“分別有采女四名、娘子兩名。四名采女為:淮陰江氏、方氏,淮北李氏、楊氏;兩名娘子是:江南趙氏,京城劉氏。現下除娘娘賜了地方,剩下的幾位主子分別安排在衍慶宮和鸾鳴宮。”小太監仔細回憶道。

蘇洛汐心下微一計較:一共七人,除了江南的趙氏和京城的劉氏剩下均擠在一處。那劉氏又為京城人士,難免高傲,倒是那江南的趙氏可以多親近親近,只是奈何那趙氏與劉氏均住在衍慶宮…雖心中思慮萬千,面上仍淡淡一笑道:“多謝公公相告,有勞公公今日奔走勞累,不若在府上用些水酒可好?”

小太監聞言,抱拳一禮道:“多謝蘇美人的好意,不過咱家還有三人需要通知,怕是不能承美人的好意了。”言罷轉身出門。

“恭送公公。”蘇洛汐至門口福身一禮。後起身,對堂上蘇魁安一拜道:“承蒙二叔多年關照,今洛汐得蒙天恩,入宮侍奉,日後必定不忘叔父當年大恩。”還未待蘇魁安開口,一尖細女聲搶道:“喲,咱們這雞窩飛出鳳凰來了!我們不求你報恩,若日後飛黃騰達了能随便賞我們幾個補上這幾年你姐弟主仆三人在這的吃住,我就謝天謝地了!”

“閉嘴!婦人之見!”只聽蘇魁安大喝一聲,那女子便不再言語,蘇魁安又抱拳一禮道:“蘇美人之言下官不敢當!”

“二叔哪裏的話,若是沒有二叔洛汐和晉兒怕是早就餓死街頭了…”

蘇洛汐言語雖然恭謹,面上卻是淡淡的沒有一絲神情,微頓又道:“只是我此番進宮不免落下晉兒一人,晉兒乃父親這一房的獨子,還望二叔念在兄弟情分上對晉兒多多照顧,至于晉兒日常花費,我每月自會托人送來。”

“下官遵命,自當好好照拂,請蘇美人放心。”

“若是如此,洛汐便放心了。此番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得相見,兩位是我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還請二叔二嬸受洛汐一拜。”言罷對着二人盈盈拜倒。擡頭卻見二人一個悻悻一個冷漠,也不多言,轉身回房。

推門而入,一個瘦小身影正在忙碌。上前拉住她的手,原來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女孩兒,長相還算清秀。蘇洛汐細細的看了那女孩兒片刻,緩緩開口道:“初夏,我記得你與我是同年而生吧。”

“對啊,小姐怎麽想起來說這個?”那個被喚作初夏的小丫鬟面帶笑意的答道。

“十八歲,十八歲也該找個婆家了。我知道沈管家的兒子這些年以來一直對你有意思,他為人還算老實,也懂得些詩書,想必将來也是能有些作為的,不若我做主将你許了他,你可願意?”蘇洛汐将初夏拉到面前的凳子上,握着她的手幽幽道。

那初夏雖是丫鬟,不過到底是個十七八歲的姑娘家。聽得要給自己找夫家,臉蛋兒頓時紅的像個蘋果一般,低頭雙手絞着手中的帕子,讷讷道:“沒來由的小姐怎的想起說這些,他是對我好,可他讀書都讀傻了,像個木頭一般。初夏還是願意跟在小姐身邊,誰也不嫁,就伺候小姐一輩子。”

蘇洛汐聽後感動的眼眶有些微紅,片刻後才道:“傻丫頭,哪有不嫁人的道理?這些年你陪着我寄人籬下也受了不少白眼,如今我要走了,定然要給你安排個好的歸宿才安心。”

“小姐不打算帶初夏一起走嗎?!”初夏聞言即可站起身來,随後跪倒道:“若是初夏有何事做的不妥小姐随便打罵,初夏必是一句怨言都沒有的,但讓初夏離開小姐卻是萬萬不可。後宮險惡,初夏在小姐身邊還能有個照應,初夏實在不放心小姐只身一人入宮。”

“可這後宮若是進去了再出來實屬不易,我不能耽誤你一輩子啊!”蘇洛汐見初夏處處為自己着想,心頭一酸,熱淚順頰而下。初夏聞言,眼中閃過一絲凄慘,一絲不舍卻還是堅定道:“若是能日日在小姐身邊侍奉,初夏這一輩子才算是值了。”自己雖與小姐一般大小,可小姐從未将自己當外人看過,只要是她有的定會分自己一半,念及此處,不禁也落下淚來。

“可…他怎麽辦?你做這決定可與他商量過?”蘇洛汐不禁問道。

“他?他是管家的兒子,又有學識,日後定有更好的姑娘與他為妻。我…他很快就會忘了我的。”初夏起身凄然一笑,幽幽說道。“初夏…”蘇洛汐心中更痛。

“好了小姐,我這就進去收拾包裹,還好咱們沒什麽東西,走的時候也不用太費事兒。”初夏忍住已在眼眶中打轉的淚水,強自歡笑道。言罷便跑入內室收拾東西去了。

一下午無話,全家人各懷心思。入夜,內務府所派的轎子已停在門外。

“好了晉兒,姐姐要走了,日後要聽二叔的話,要好好學習功課,若是學的好姐姐就會回來看你。”蘇洛汐早已淚流面滿,卻拗不過堂中太監再三催促,只得強自放下懷中小人,轉身走向門口。

“姐姐…姐姐別走,晉兒再也不調皮了,晉兒聽話,晉兒乖,姐姐不要抛下晉兒一個人。嗚…姐姐別走…嗚嗚…”蘇洛汐走到蘇魁安面前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抽噎道:“今後還望二叔照料晉兒,此大恩大德,洛汐必不會忘。”言罷叩首三巡。

蘇魁安偷眼看了一眼內務府所派太監,見其微微皺眉,急忙雙手将蘇洛汐攙起抱拳行禮道:“娘娘所托,下官必當盡心。”蘇洛汐起身,回頭看了看抱着自己腿哭的像淚人一般的晉兒,蹲下再一次摸了摸晉兒粉嫩的小臉,勉強笑道:“晉兒要快快長大,晉兒要用功讀書,晉兒要健健康康,晉兒…不要忘了姐姐。”言罷起身狠了心向門外走去。

“起轎!富貴榮華路已開,從此平步登青雲喽”,“姐姐…姐姐…”随着蘇洛汐的轎子漸行漸遠,太監尖細的唱喜聲與晉兒的哭聲混雜到一起,在黑漆漆的夜色中顯得格外凄厲。

蘇洛汐坐在轎中聽着身後晉兒聲聲如血般的哭喊,淚珠如雨般落下卻又不敢發出聲音,只得死死的咬住手中的帕子。

這一年,弘德三年。這一天,六月十五。

第 2 章 面聖

弘德三年,六月初六

初夏的陽光溫暖而不灼熱,幾縷輕風拂面而來,帶來陣陣涼意,讓人舒适而惬意。

偌大的體元殿廣場上,衆人肅穆而立,風聲獵獵。殿前重兵把守,龍椅居中而放,左右分立兩席。

廣場側門,早有女子魚貫而入。裝束統一,約麽二十來人。廣場角落處置一方桌,桌後太監高聲唱喏。“秀女江氏、秀女方氏、秀女柳氏、秀女趙氏、秀女張氏,上前領牌子。”

只見五個女子自人群中緩緩步出,觀容貌均是上等之姿。奈何皆垂首而立,細看卻不可得。那五名女子恭謹手持自己的牌子,挂于腰側。排成一排,立于廣場之上。身後太監繼續唱名。

不多時,全部姓名已然唱完。廣場之上,二十餘人被分為五排,已有當先一排立于高階之上,離龍椅不過百步。在空曠的廣場上顯得如此渺小、單薄。

所有的人就這樣靜靜的站在廣場之上,鴉雀無聲,寂靜異常。待得日上當午,只聽正門處一隊太監小跑而入侍立兩旁。當先一個較為華服的向前一步,一甩手中拂塵,高聲道:“皇上駕到、太後駕到、寧妃娘娘駕到。”言罷躬身立于一側。

聽得皇上駕到,衆人急忙分于兩旁。自中間讓開一條路,齊齊下跪,高聲請安。

蘇洛汐偷眼看去,只見明黃一角映入眼簾。袍裾上的金線飛龍紋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明黃厚底官靴幹淨而精致。只消一眼,蘇洛汐便急忙低下頭,不敢再看。

片刻後,一個低沉的聲音傳來,雖然不大卻在這空曠的廣場上顯的格外響亮。那個聲音中帶着一絲疲憊,懶懶道:“都起來吧。”衆人起身,垂首而立。

只聽那聲音又道:“開始吧。”蘇洛汐心弦一震,雖還輪不到自己,可這近三個月的層層選拔不就為了這樣一天?在這個緊要的時刻,就算想來泰然自若的蘇洛汐也呼吸急促了起來,雙手微微的絞着帕子,大氣也不敢出。

玉階之上,楚墨穩坐龍椅。雖然面上微笑,心中卻在冷笑,也不說話反而是看着坐于左右之人。左手邊太後看上去五十出頭,正在細細打量着衆人;右手邊的寧妃不過二十左右,用眼角瞟着一衆秀女。

楚墨輕笑一聲,側首道:“太後看着可有合适的?”

“皇帝哪裏的話?到底是皇帝選秀,哀家不過是來湊湊熱鬧罷了,人老了就喜歡熱鬧。”言罷,微笑執盞輕抿。

楚墨又道:“既是如此,那朕可要細細挑選一番。你們中誰是秀女王氏?”話音剛落,一女子邁出一步,福身一禮顫聲道:“奴婢在。”楚墨微一冷笑:“是何姓名?家住何處?”,“回皇上的話,奴婢名喚晚晴,京…京城人士,家父乃..乃內閣侍讀學士王繼風。”言語中竟帶些許抽噎。

“哦?原來是王學士的千金。”微頓冷笑:“想王學士飽讀詩書,千金卻似有口吃,若我大楚妃嫔皆為此等,還不贻笑大方?朕看這牌子便撂了吧。”王晚晴猛然擡頭,目中含淚的看着楚墨,也不敢說話,只得被領走。

“皇帝的要求也不要太過嚴苛,即便是當朝大員得見天顏尚且戰戰兢兢,何況她一個豆蔻年華的女子,寧妃你說呢?”太後慈祥的看向寧妃,寧妃坐正微微一笑道:“太後所言甚是,皇上面若冠玉,堪比潘安、衛玠,女子見了微微有些失态亦不足為奇,可那王氏實在是太過于失态。”

楚墨聞得耳邊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心中煩躁微起,笑道:“太後所言甚是,是朕忽略了。”之後随便點了幾個還過得去的留了牌子,太後再也未多言。

日頭漸西,楚墨身形愈發疲備,微微斜在龍椅上,輕瞥了最後一排人,不耐道:“都撂了吧,回宮。”起身準備離去。

“民女鬥膽請皇上留步。”當衆秀女已經絕望之時,只見蘇洛汐福身一禮恭聲道。

已經起身的楚墨一想到禦書房的折子,便頭疼不已。正在此時,只聽一女聲入耳,雖然悅耳動聽,卻更憑添了他內心的煩躁,俊眉一揚道:“何人如此大膽?!”身邊小太監福喜見狀,急忙上前斥責蘇洛汐道:“大膽秀女,竟敢阻攔聖駕,你可知該當何罪?來人,把這個大膽的女子給我拉下去…”

話音未落,卻聽蘇洛汐道:“皇上乃一代明君,竟對民女等敷衍了事,傳出去怕是有虧聖德,還請皇上三思。”

“哦?好個膽大妄為的女子,既然如此,若不聽你說完倒顯得朕聖德有虧。那你便說說朕為何選你入宮,若你說的好便留下牌子,說得不好便杖責五十轟出宮去,永生不得選秀!”

這是蘇洛汐第一次見到楚墨。金冠束發,龍袍加身。修長矯健的身軀讓人心生敬畏,如刀削斧鑿的輪廓棱角分明,如星璀璨的眸子似乎能看到人的心底,高挺秀氣的鼻梁透出一絲霸氣,薄唇微抿帶着一絲玩味的笑容,整個人透出王者的霸氣隐隐中卻帶有一絲溫潤。

“看夠了麽?”此時的楚墨已坐回龍椅,手持茶盞冷笑睨着行禮的蘇洛汐。只見後者俏臉微微一紅,急忙起身。

“聖上果然一代明君。”待蘇洛汐微微平複心情後道“小女子等雖非傾國之色卻也非無鹽之容,禮儀才情亦不輸于人。為入宮侍奉皇上苦熬三月學習宮中各項禮儀,過五關斬六将終得殿試機會。若是出了差錯便不多說,只是我等在此苦候皇上許久,皇上連看都未曾仔細看一眼便撂了我等的牌子,小女子實在是心有不甘。”

楚墨還未曾開口,卻聽得一旁的寧妃冷冷道:“大膽秀女,既然進宮參選,學習禮儀是你等分內之事,能夠到這體元殿上得見天顏是你等莫大殊榮,竟還敢向皇上抱怨了,若你這等女子進了宮還成何體統?!”

楚墨聞言冷笑:“不成體統?敢問在寧妃眼中可還有朕這個皇帝?朕還未說話你卻先開口,這便是你所謂的體統麽!”

“臣妾不敢。”寧妃聞言低頭說道,便不再作聲。

太後微笑道:“皇帝何必為了一個秀女斥責寧妃,寧妃也是關心皇帝。”微頓,目光移到蘇洛汐身上:“擡起頭來回話吧,你叫什麽?今年多大了?家住何方?家中尚可有他人?”

蘇洛汐看向太後,福身一禮恭謹答道:“民女蘇氏名喚洛汐,二九年華,本為江淮人士,家父乃七品翰林編修,早年病重身故,只餘民女與幼弟二人。前年民女攜幼弟前來投奔京城中的叔父,可到底是寄人籬下,遂入宮選秀。”

太後聽罷,雙眉微蹙目露慈光感慨道:“唉,也是個苦命的孩子。皇帝,哀家看她也是出身書香官宦門第,你若是瞧着順眼便留下吧。”

楚墨放下茶盞對蘇洛汐戲谑道:“你倒是直白,為了不寄人籬下才入宮,你當朕的宮中是什麽?收容所麽?”

“民女并非此意,只是覺得長期寄人籬下終不得自己做主,倒不如入宮侍奉皇上為自己博得一個安寝之地。”

言道此處,蘇洛汐俏臉微紅,咬了咬下唇又道:“況且聖上乃人中之龍,若能侍奉左右也是洛汐修來的福氣。”楚墨把玩着手上的扳指,話題微轉道:“你出身于官宦世家,想必是讀過書的,都讀過哪些?說來給朕聽聽。”

蘇洛汐聞言一禮道:“回皇上的話,家父自民女幼時便教授民女詩書,民女雖不是才高八鬥,不過孔孟之道還是懂得一些的,女則女訓也不敢有所懈怠。閑來也看些兵法史書,不過到底不成氣候,解悶兒罷了。”

楚墨聞言道:“兵法史書?你一介女流怎的看這些?”

“回皇上的話:兵法明心志,史書正德行,小女子雖為女流卻也懂得自勉上進,不奢望日後有何作為,只求知禮行端。”

好一個兵法明心志,史書正德行!楚墨心中暗自喝彩一聲。面上卻淡淡道:“今日天色已晚,便先到這吧。”微頓又道“既是太後說留下你,你便把牌子留下吧。”言罷起身,一行人浩浩蕩蕩離去。

衆人見楚墨離去,急忙跪倒恭送。待衆人起身散去後,至于蘇洛汐一人癱坐在地,再看去面上已是冷汗涔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