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天花

越想越覺得此事并非沒有可能,否則這一系列的事實在是無法解釋。

但這人是誰?又是誰指使的呢?

細細想了幾番,難道是那日看診之時有人在門外偷聽?若是如此,當真是防不勝防了,看來自己眼下當務之急是要找出這內奸才是。

想到此處,蘇洛汐停下了腳步,轉頭看着身旁的慕槿。果不其然,在對方眼中看到了與自己相同的想法。兩人對視一眼,默契的沒有說話各自默默的想着。

清晨,白茫茫的雪紛紛揚揚的飄灑着。那事雖然已經過了幾日,楚墨也說過原諒了蘇洛汐,可終究是再沒有來過。想到此處,蘇洛汐不由得心中冷笑一聲,在現實面前,往日的情分終是煙消雲散。

也對,七郎新晉得了公主。一個月內,又添了一雙兒女,自是高興,又怎會來看自己這個無兒無女之人?

午間用過午膳,蘇洛汐斜靠在榻上小憩。半夢半醒之間,似是身處花海之間,随着一陣清風吹來,陣陣桂香撲鼻。正在她好奇的打量着周圍的時候,一個少年忽的闖入視線之內,鮮衣怒馬,好不搶眼。只見那少年走馬觀花,走到桂樹之下,提裾下馬,慵懶的靠在樹下。自懷中掏出一管白玉蕭輕輕的吹了起來,一旁的白馬似是能夠聽懂音律一般和着節奏悠閑的吃着草。

蘇洛汐滿心好奇的走上前去,眼前的少年也越來越清晰。好生俊俏的一個少年!如緞子般柔順的青絲以金紗發扣別成一束随風輕揚,如玉的面龐棱角分明卻又帶着些許柔和,兩道如墨般的劍眉之下,一雙如星般璀璨的眸子之中帶着無憂無慮的神情,高直挺拔的鼻子和微微上揚的嘴角。一陣微風拂過,吹起幾瓣落花,吹過少年額前斜斜的細發,吹過他雪白的衣角。雖是第一次見到這少年,但蘇洛汐心中卻覺得是如此的熟悉。

正值思忖之間,只見那少年放下手中蕭,向蘇洛汐展開了一個燦爛的微笑道:“母後,你可是不認識兒臣了麽?”

随着少年的笑容,蘇洛汐終于發現了為何覺得這少年時如此熟悉。他的長相,俨然就是自己與楚墨拼湊而成,是以讓她覺得如斯熟悉。

“姐姐..姐姐…”

蘇洛汐剛想靠近那少年,卻被一聲聲稚氣的呼喚帶回現實。睜眼才發現是一場夢,暗自笑着自己當真是想孩子想瘋了,明知不可能,還做了這樣的夢。轉過頭去,不知晉兒何時已經站在自己身邊,輕輕的拽着自己的衣袖。

美夢驚醒之後更覺現實的凄涼,看到了自己唯一的胞弟突然出現在身邊,蘇洛汐先是一驚,卻也顧不得細想,緊緊的将晉兒抱在懷中,眼淚不住的落下,似是要将這些日所受的委屈都流盡一般。

如今的蘇晉已經是個五六歲的少年,雖然不知姐姐把自己抱得快要喘不過氣來。但在他年幼的心中,對父母早已沒了印象,唯一的印象與依靠只有這個姐姐,看着姐姐泣不成聲,蘇晉不由得操着那稚氣的聲音道:“姐姐莫哭,晉兒長大了,晉兒能保護姐姐。”說着,伸出那粉嫩的小手替蘇洛汐擦拭着淚痕。

“好一場姐弟情深。”正值蘇洛汐泣不成聲之時,一個身着妃色大氅的女子緩步入內,盛氣淩人。

蘇洛汐看清來人,擦淨了臉上淚痕,躬身一禮道:“臣妾參見寧妃娘娘。”微頓,便想清了其中關節,臉色微白道:“不知寧妃娘娘将舍弟接入宮中是…”

還未待蘇洛汐說完,寧妃便接過話道:“你還不知道,這是今兒早上皇上吩咐的,說是要給二皇子找個伴讀,就想到了蘇公子。本宮當時正巧在場,皇上便将蘇公子暫時安頓在了本宮那。”

聞言,心下一沉。他終究還是這麽做了,在他心中,自己當真是微不足道的。

略斂了斂心神,蘇洛汐強笑道:“那日娘娘的救命之恩臣妾還未曾謝過,如今又有勞娘娘費心照顧舍弟,娘娘于我蘇家的大恩,洛汐永記于心。”

說着緊緊的拉着晉兒的小手走到外間,似是一松開晉兒便要被搶走一般。

落座,蘇洛汐淡淡的囑咐了衆人退下,只留下了慕槿與初夏二人,淡淡吩咐道:“還不快給寧妃娘娘上茶。”看寧妃仍是不言不語,複道:“你們且帶着小少爺先出去玩吧,本宮與寧妃娘娘有事要商談。”

寧妃落座,輕抿了一口初夏剛奉上的茶,略一皺眉譏諷道:“內務府這幫人當真是勢力,你得寵的時候,恨不得把楚宮中最好的東西都搬來。如今見你失了勢,連口茶都喝不到新的。”

臉色略白了白,蘇洛汐垂首笑道:“臣妾本就是小小婕妤,論身份論地位論資歷,自是該得了這些,怎能與娘娘宮中的東西相比。”

放下茶盞,寧妃瞟了蘇洛汐一眼冷冷道:“人貴有自知。”微頓複道,“前些日子興嫔給皇上添了公主,皇上高興的不得了,又是晉封又是賞賜,連日來也整日陪着小公主。興嫔多年沒有受過聖寵,如今可真是飛上了枝頭。”

蘇洛汐笑道:“皇上膝下雖然皇子衆多,公主還是頭一個,歡喜些也是自然。興容華母憑女貴亦是自然,高傲了些也是難免的。”

“雖說興嫔高傲,但卻對景妃服服帖帖。也難怪,當初興嫔能得了這孩子,也多虧了景妃的推薦,否則以她的資質,怕是這輩子都見不到皇上。”寧妃聞言輕笑道。

不動聲色的,蘇洛汐微揚了揚眉角,提起景妃,不由得想到那日她對自己的不留餘地,讓她現在還心有餘悸。

寧妃見蘇洛汐暗自思忖,也不多說,起身道:“畢竟是你的胞弟,本宮不過是來知會你一聲。”

“勞煩娘娘親自跑一趟,臣妾謝過娘娘。”蘇洛汐起身一禮,恭謹而平淡道。

略踱了幾步,寧妃忽的停下,看着窗外的人笑道:“上次藥方的事想必你心中也在納悶吧,本宮好意提醒你一句,多留意身邊的人。”言罷,轉身離去。

小心身邊的人…自寧妃走後,蘇洛汐一直在暗自想着這句話。到底是誰呢?

翌日清晨。

“哎呀!”一聲驚叫自屋內傳來,打破了蘭陵宮中的寂靜。

初夏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急忙問道:“小姐,怎麽了?”擡起目光,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掩口驚呼道:“天啊!”衆人聞言,急忙擠了進來,都被眼前的這一幕吓呆了。

往日,蘇洛汐潔白光滑的臉上不知何時起滿了紅色的疹子。在雪白的肌膚上分外刺眼,一片一片的,觸目驚心!

衆人皆不敢靠近,只有慕槿裝着膽子上前,細細的看了看。臉色瞬間如同外邊的積雪一般慘白,撲通一聲坐在了地上,顫抖的伸出手指着蘇洛汐驚恐道:“天…天花!”。見往日一向沉穩的慕槿姑姑都這般失态,一個個都似是見了索命鬼差一般,臉色慘白,畢竟誰都知道,這天花之症,沾了便是死。

片刻之後,蘇洛汐帶着面紗坐在榻上皺眉厲聲道:“今日之事,不許傳出去半句。此事若是傳了出去,凡是與本宮接觸過的人都難以活命,更別說這蘭陵宮中的任何一個人!”見衆人戰戰兢兢的跪在地上,蘇洛汐輕嘆了一聲道:“本宮怕是命不長了,你們跟在本宮身邊也沒得到過什麽好處,當真是對不住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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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0 章 審問

“唔。”蘇洛汐微頓了頓,順着慕槿的話細細想着。若當真如寧妃所言,自己也算是一個有力的競争對手,那麽就現在而言,與寧妃聯合是最好不過的。畢竟自己知道,景妃并不會有一個好的結局。

因為真正留她不得的并非自己抑或是寧妃,而是皇上,她的夫君,她孩子的親爹。

既然明知最後結局,自己又為何要飛蛾撲火呢?即便是僥幸讓她登上了後位,自己的下場必不會比沈遺蝶強到哪去。她膝下兩名皇子,乃是她最有利的地方,也是最有害的地方。

轉過來看寧妃,雖然不得寵,卻于自己是大大有利的。若是扶持寧妃登上後位,一來可保自己與晉兒的性命無虞,二來寧妃他日即便是有了皇子,也未必讨得七郎喜歡。而自己完全可以效法景妃,過繼一個孩子,最後鹿死誰手就不一定了。

而最重要的是,與寧妃聯合,能為自己争取眼前時間,若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只怕活不過明日,又如何談的以後?

“但…”蘇洛汐皺眉道,“我與寧妃之間素來嫌隙不少,此次又除了她的人,她與我修好,不會是個圈套吧…”

慕槿聞言輕笑道:“娘娘多慮了,若是寧妃當真以真心待那沈氏,當日就會将您攔下,即便是想要抓住您的把柄,也會暗中将沈氏救下,何苦只帶一個書瑤回去?需知在後宮的戰場之上,沒有永遠的盟友,更不會有永遠的敵人。”

話雖如此,但者深宮之中又有幾人信得?看來還是要測一下寧妃到底有幾分心思與自己聯合。

說來也巧,這邊蘇洛汐方想測寧妃一測,那邊機會就來了。

翌日,璟琮宮。

“說吧,這是怎麽回事?”楚墨沉着臉看着蘇洛汐,沉聲問道。

方才初夏向自己禀報,說是楚墨要傳自己去璟琮宮時,心頭就有一陣隐隐的不祥預感。方一進門,發現偌大的璟琮正殿坐了不少人,都面帶異樣神色看着自己,心頭更是跳漏了幾拍。直到福喜面帶為難之色将這張薄薄的紙張遞給她時,才知道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景妃終于要對自己下手了,比自己預想中的還要快!

“臣妾…”蘇洛汐略一咬下唇,看着面前這張薄薄的紙道:“臣妾不過是身體不适…”

“身體不适?”楚墨眯着眼睛看着蘇洛汐道,“到現在了你還要瞞着朕麽?”

冰冷的語氣讓蘇洛汐心中一寒,微頓片刻道:“臣妾…”

還未及多言,只見景妃在一旁道:“皇上也莫要太過生氣,依臣妾看來,汐妹妹不過是怕皇上失望罷了,是以才隐瞞不報。”語氣雖是勸說,卻特意強調了隐瞞不報四個字,“只是這孫禦醫死的真是有些蹊跷。”美眸流轉,眼神落在蘇洛汐身上,忽而又轉了出去。

楚墨輕嘆一口氣道:“朕一向想着你是個懂事乖巧的,沒想到如今卻…你且說說,這方子是不是孫禦醫開給你的?”

蘇洛汐忽的想起昨日在安寧宮中聽映雪說起過孫禦醫服毒自盡之事,莫不是七郎在懷疑自己?看來如今說多錯多,只得沉聲道:“回皇上的話,此藥方确實是孫禦醫開給臣妾的。”

“孫禦醫服毒自盡了。”楚墨看着蘇洛汐冷哼一聲淡淡道,“朕派人搜查他的住處發現了這個,你自己看看!”說着,不耐煩的示意福喜将另一張紙遞給蘇洛汐。

接過紙張,蘇洛汐凝眸細細看着。只見她眉頭越來越近,待看完之後,兩道柳眉似乎已經擰到了一起。這封信雖然不長,卻字裏行間透着辜負皇恩之意,願意以己之命換兒子一名,希望皇上能夠保護他那唯一的兒子。信中并未說明究竟為何有負皇恩,可再加上這張方子和醫案,還有隐瞞不報的事,任何人都會想到是以為自己要殺人滅口。

略思索片刻,蘇洛汐俯身道:“臣妾隐瞞皇上确實罪無可恕,可孫禦醫之事與臣妾并無關系,還請聖上明察!”

蘇洛汐獨占聖寵多日,本就在宮中樹敵衆多,此時更是不知有多少人想要看她的笑話。是以衆人皆不言語,樂得作壁上觀。

“啓禀皇上,依臣妾看,汐婕妤隐瞞不報本就罪無可恕,再加上之前與之診症的孫禦醫離奇死亡,更是将疑點全部指向汐婕妤。臣妾求皇上嚴懲,以還後宮清明!”寧妃突然起身,垂首恭謹道。

此言一出,讓衆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這是要将蘇洛汐打入冷宮啊!

還未待蘇洛汐開口,一旁的景妃笑道:“寧妃姐姐這話說得當真有理,若是一般的妃嫔也倒罷了,可這汐婕妤正得聖寵,若是這般貿然的拿了,豈不是有損皇上的聖名?”

楚墨聞言,微一揚眉,看向景妃道:“那依愛妃之見,此事該如何解決?”

“回皇上的話。”依舊是嬌媚的語氣,但隐隐卻透着淩厲的殺意道,“依臣妾看,若是大張旗鼓的将人拿了打入冷宮,不免讓皇上背上負心薄情的名聲。不若賞五十大板…”轉過眸子,盯着蘇洛汐道:“以示薄懲。”

這話讓衆人心中更是一驚,即便是再堂下跪着的蘇洛汐臉色也瞬間變得慘白。寧妃方才不過是将蘇洛汐打入冷宮,也算是留了她一條性命。可五十大板,若是給一般的男子尚且難以忍受,更何況是一介弱質女流?就算當場沒丢了性命,只怕這雙腿也廢了。此生廢了,更遑論獲寵了,景妃當真是一點活路都沒留!

“既是如此。”楚墨淡淡道,“那…”

還未及楚墨下結論,只聽寧妃在一旁插嘴道:“啓禀皇上,臣妾不服!”

楚墨一揚眉道:“哦?你哪不服?”

“回皇上的話,此等人命關天之事豈可如此草草了結?若是傳将出去,人人學有學樣,豈不是人人都不将欺瞞皇上之事放在眼裏?豈不是藐視宮規?亂我國法?”寧妃義正言辭道,“若是景妃娘娘執意為這蘇氏求情,臣妾提議,不若将此事查個水落石出,也免得冤枉了這蘇氏。”言罷,目光一轉,兩道精光直直射向景妃。

見兩人大有水火不容之勢,楚墨輕咳一聲道:“寧妃說的也不無道理,有道是無規矩不成方圓。朕知道愛妃是為了朕好,可若是因為朕的一時名聲而壞了祖宗家法,那日後真有如何面對列祖列宗,如何面對數萬子民?”一邊說着,一邊語重心長的拍了拍景妃的手。

自己好不容易逼着楚墨弄了這麽大的陣仗,為的就是一點餘地都不留給蘇洛汐。眼到手的機會就這麽飛走了,若是下次再有機會還不知是何年何月,只怕這次沒有将蘇洛汐一擊致死,日後必定後患無窮。景妃雖然明白這些,可楚墨發了話,自己又能如何?勉強扯出了一個笑容道:“皇上說的是,恕臣妾愚鈍。”

“既然如此,此事就交由內務府前去徹查吧。”楚墨轉過頭去對福喜淡淡道。微頓了頓,看着堂下的蘇洛汐,沉聲道:“今日之事,朕且先饒了你,若是他日讓朕查出确實是你所謂,定斬不饒!”

方從鬼門關轉了一圈回來的蘇洛汐心中狂跳不已,穩了穩聲音,恭聲道:“臣妾謝皇上隆恩。”

衆人散去,蘇洛汐心中依舊無法平靜,獨自在宮道上慢慢行走着。

今日之事,很明顯是有七郎和寧妃幫着自己,可七郎為何要幫着自己呢?孫禦醫之死乃是事實,而自己威脅于他也不假。莫非…莫非此事是七郎下的手!可七郎沒有必要這麽做啊,這究竟是為什麽呢?

還有,這藥方是如何到七郎手裏的?寧妃又是如何知道自己的事的?孫禦醫已死,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難道自己身邊有奸細?!

第 109 章 夜計

“我?”蘇洛汐聞言一愣笑道,“寧妃娘娘未免也太過瞧得起臣妾了,正如娘娘所說,臣妾不過是為皇上辦了些事而已,怎敢居功?再說臣妾蒲柳之姿,怎及娘娘福澤深厚,又如何敢妄圖後位。”

寧妃不屑的看了蘇洛汐一眼道:“有些事,并非是你認為如何就會如何的。我在皇上身邊陪伴多年,看着各色女子在他身邊流轉不息。說實話,你若論姿色及不上景妃,若論賢淑,也不及傾昭儀,即便是家世,呵,也不必本宮多說了。”微頓轉身複道,“但你身上有一種特殊的感覺,是任何人都學不來的,也是任何人都及不上的。就單憑這一點,你完全可以成為後位最有力的競争者。”

“洛汐竟還有此長處?”蘇洛汐揚眉一笑,“還請娘娘點撥一二。”

“你可聽說過,在皇上還是七王爺的時候,有一位王妃?”寧妃看着窗外,似是提起了最不願意回憶起的往事,微微皺起了眉頭說道。

聞言,蘇洛汐心中冷笑,又是這人,怪不得寧妃會如此說,原來不僅在七郎眼中,即便是在他人眼中,自己也不過是別人的替代品。旋即自嘲一笑,替代品又如何?有多少人想當替代品而不可得。

看着蘇洛汐面上陰晴不定的神色變來變去,寧妃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心知她已然順着自己的話去想了,片刻後複道:“但你也有你的不利之處,比如…”說着,目光在蘇洛汐身上來回逡巡着,輕蔑的說道:“比如你的身體。”拂袖轉身,緋紅色的衣袖帶起一陣香風,拂過蘇洛汐的臉頰,複道:“即便是他日讓你登上了後位,你以為滿朝文武會容得下你麽?”

微頓冷笑複道:“到時,即便是皇上再疼你又如何?你以為以皇上的性格,他會為了一個區區女子而放棄自己一刀一劍打下的江山麽?即便是你二人情比金堅,難道你當真舍得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愛人因為自己的緣故而與天下為敵麽?即便你并未為後,若是景妃他日登上了後位,你以為她會放過你麽?別忘了她是如何對待每一個她身邊的人的,司容華,景旸王,這些人和事,你比本宮清楚。”轉身,踱步至蘇洛汐身邊,伸手輕撫着蘇洛汐粉嫩的臉頰,俯身在她耳邊低聲道:“都說你飽讀詩書,你且說說,古往今來,有哪個無所出的嫔妃是得了善終的?”

蘇洛汐定定的坐在椅子上聽着寧妃的話,臉色又開始泛白。這些話她這幾日翻來覆去的想了不下百遍,她怎會不知其中利弊?但以寧妃的聰明才智完全可以看穿七郎想要除去景妃腹中孩兒的想法。即便是看不出,也可以憑借雄厚的家世逼着七郎這麽做。如此一來,除去景妃這個心頭大患易如反掌,如何要拉攏自己?

似是能看穿蘇洛汐內心的想法一般,寧妃輕笑一聲,在蘇洛汐身邊的椅子上坐定,看着白玉茶盞怔怔道:“你一定很好奇本宮為何要聯合與你。很簡單,因為本宮心中很清楚,窮此一生,本宮也得不到皇上的真心。本宮不怪任何人,不怪皇上的無情,也不怪你的出現。即便是沒有這些,依着本宮的家世和前塵恩怨,本宮也注定與皇上是有緣無分。”

忽的,景妃伸出纖纖手指,緊捏着桌上的茶碗,恨恨道:“即便是本宮得不到皇上的真心,也要成為能夠與他并肩的女人。百年之後,也只有本宮的名字會與他的一同放在宗廟之中,受萬世香火!”随即轉頭看着蘇洛汐,目露精光,盛氣淩人道:“因為除了本宮,沒有任何人,配站在他的身邊!”

自安寧宮出來之後,蘇洛汐便有些心神不寧。有太多太多的事,讓她驚訝,有太多太多的事,讓她不解,有太多太多的事,讓她害怕。

“姑姑,你睡了麽?”是夜,蘇洛汐在空空的床榻上輾轉反側,夜不能寐。她只覺得腦中一片混亂,想要理清,卻又找不到頭緒,只好輕喚了外間守夜的慕槿。

不多時,只見慕槿身着中衣,披着棉衣手執燈盞而入。看着床上抱膝而坐的蘇洛汐,輕笑着将燈盞放在床邊的案幾上,起身又點亮了幾盞燈燭。跳動的燭光将幽暗的室內映的光亮起來,蘇洛汐茫然的面龐也浮現在她的面前。

坐在床邊,看着蘇洛汐笑道:“主子可是被夢魇驚醒了麽?莫怕,老奴在外間守着主子呢。”

蘇洛汐看着慕槿慈祥的面容,她從未将慕槿當做一個下人,她永遠也忘不了在自己經歷人生最大的轉變時,是慕槿如同母親一邊安慰着她,告訴她如何面對。有些時候,在她心中,對慕槿的親厚隐隐勝過初夏。

輕咬了咬下唇,蘇洛汐輕聲道:“姑姑,我…我是不是做錯了?我是不是變得心狠手辣了?”說着,蘇洛汐有些泫然欲泣。

起先慕槿還不解蘇洛汐所謂何事,聽罷,輕笑安慰道:“主子莫怕,依老奴看,您沒有做錯,畢竟是她先把您害的…再說在這深宮之中的女人,又有哪個手上沒沾過鮮血?若沾的不是別人的,就一定是自己的。皇上自小就是個重情重義的孩子,若是留下她,難保不是為日後留下了麻煩,若是真有那麽一日,只怕您就…”

“雖說她害了我一生,可那到底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啊。”蘇洛汐輕靠在慕槿懷中,憋了多日的眼淚終于如決堤的洪水一般,不争氣的順頰而下。

慕槿像一個慈愛的母親一般,輕撫這蘇洛汐的秀發,拍着她的脊背道:“可她也在皇上心中啊。她已經奪取你作為母親的資格,若是你今日将她放過,終有一日,她将會連你的丈夫也奪走。”随即輕聲嘆道,“多好的姑娘啊,怎麽就嫁到了皇家,非要逼着自己在這機關算盡的地方争這一個男人。若非如此,嫁到平凡人家去早就夫唱婦随,兒女繞膝了。”

是啊,都說宮中的女子榮華富貴享之不盡,可這午夜夢回時的泣血之聲,又有幾人可聞?天一亮又要收起心中的悲傷,用金銀粉飾着假意的笑容。

“您對今日寧妃所說,怎麽看?”待蘇洛汐微微平複了心情,自慕槿懷中起來,擦幹了眼眼淚問道。畢竟,日子還要過下去,只要自己還活着,就要為了自己的心去争取,哪怕再難,她都不會放手。

除非,是他先松開了她的手…

慕槿略皺了皺皺眉道:“今日之事,顯而易見是寧妃娘娘想要讓您助她除去景妃,登上後位。若是想要達到如此目的,勢必要将景妃連根拔起。看來這寧妃娘娘此次是當真下了狠心,您可要三思而行,若是一步踏錯,只怕永世都不得翻身了。”

主仆二人回想着今日寧妃的話,一時間陷入了沉默。約莫炷香時間,慕槿緩緩開口道:“依老奴看,寧妃娘娘顯然比景妃娘娘對您有利些。”

蘇洛汐略一皺眉,微思索了片刻道:“此話怎講?”

“寧妃娘娘家世顯赫,相比于景妃娘娘的胡人身份來講,對後位就更近了一步。再說,若是寧妃娘娘為後,她很清楚自己得不到皇上的真心也很清楚皇上的重情重義,那麽就必定要有自己的人去籠絡住皇上,才能保證她的地位無所動搖。若是從新進宮的人中去挑選培養,在送到皇上身邊,未免太費周折。那麽這個能夠籠絡住皇上的人,就目前而言,非您莫屬。同樣,只要她想保住自己的地位,那麽就要保住您的性命和寵愛。”慕槿雙眼輕眯道。

微頓,慕槿複道:“而且相比于景妃娘娘來說,還有一點對您來說是有利的。”收回輕眯的目光,将焦點轉向蘇洛汐的面龐道:“那就是寧妃膝下也沒有子嗣,想必這點也是她選中您的原因!”

第 108 章 寧謀

蘇洛汐也未多言,也許當真是自己想的太多了,勉強對着慕槿扯起一個笑容,便不再多言。可這幾日她總是夢到已經死去的沈遺蝶,不由得喚起那些事情,讓她沒來由的想起了遠方的景旸王。

晚膳過後,蘇洛汐站在門口怔怔的發呆,都已經五日了,今日楚墨依舊沒有來。

“主子?主子?”初夏在蘇洛汐眼前擺着手道,“您這是想什麽呢?方才寧妃娘娘傳話過來,說請您過去。”

寧妃?蘇洛汐眉頭輕皺,自己與寧妃素來無交集,甚至有些嫌隙在其中,怎麽好好的叫自己前去了?但到底是位分低人一等,總是不好意思推脫。罷了,去看看也好,橫豎她也不能将自己當場扣在安寧宮。

略梳妝了一番,依舊是淡雅的穿着,雖然低調卻難掩她清冷高雅的氣質,踽踽行走在宮道之上,不多時便至安寧宮。

“汐婕妤來了,坐吧。”蘇洛汐恭謹的行了一禮,寧妃卻并未正眼瞧她,依舊侍弄着手中的花草,漫不經心的吩咐道。

見主人也未将自己放在眼中,似如空氣一般,蘇洛汐不由得有些尴尬,手足無措起來。微頓,笑道:“寧妃娘娘當真是性情高雅之人,讓臣妾佩服不已…”

“你也別說這些客套話了。”寧妃随手将銀質的剪子交予映雪示意衆人退下,坐于主位不屑道:“沈遺蝶的事,是你做的吧?”

蘇洛汐聞言心頭一跳,回頭看了一眼一旁的慕槿,臉色白了又白,不知該說些什麽。

見她不言語,寧妃臉上不屑的表情更重了幾分,嘲笑道:“沒想到我會知道吧,呵,我知道的還不止這些,別以為自己仗着些小聰明幫皇上做了些事,就覺得有功于萬代,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

“臣妾愚鈍,不知寧妃娘娘此言何解?”蘇洛汐見寧妃開門見山,但又拿捏不準對方到底知道多少,只得輕巧的避開話題,将球踢回給寧妃。

寧妃冷笑一聲道:“事到如今,本宮也不跟你兜圈子了。說來也巧,那日你前去冷宮之時正巧本宮方從舒容華處回來,許是你沒看到本宮,本宮倒是将你看了個清清楚楚。你不解釋解釋,為什麽你走後沒多久那沈氏便自缢了麽?”說着,眼光轉向蘇洛汐,淩厲之色畢現。

蘇洛汐此時心如擂鼓,她萬萬沒想到此時會被景妃抓住把柄,若是将此事說了出去,即便是不将沈遺蝶的死所有罪責都怪在自己頭上,也要擔着一半的責任。

最重要的是,七郎心中一直對沈遺蝶有情,還記得那日她的死訊被報上來,七郎面上雖然未曾多言,可一夜都未與自己說話,只是在案前默默的飲酒嘆氣。若是讓七郎得知此時與自己有關,只怕自己一死已不足惜,若是将晉兒也…

蘇洛汐越想害怕,臉色慘白,正值雙膝微微有些發軟要跪倒在地時,只覺身後一股力量将自己托住。回頭看去,對上慕槿那平靜的眼神,看她微微搖了搖頭,這才站穩斂了心神,細細琢磨寧妃的意圖。

也對,若是寧妃當日有心護下沈遺蝶,為何不當場制止自己?再說她若有心将自己推入絕境,為何不當日直接去禀報七郎,或者是當着七郎的面說此事?反而是将自己單獨叫來,還把宮中的宮女太監全都打發了出去?

想到此處,蘇洛汐心中略安定了些,繼續想到,寧妃如此做法分明是告訴自己有把柄在她手中抓着,以她的的性格,沒有完全把握的事又豈會做得?只怕當日并非是“碰巧瞧到”這麽簡單了。那還有什麽給她留下了把柄呢?對,是托盤!

轉念一想,蘇洛汐又覺得其中有些地方不對,這各宮用的托盤乃是宮中統一規格,又如何能證明是自己?難道是因為那些東西?可當日前去為舒容華道喜的嫔妃甚多,頂多可以證明是有人去過,又如何證明一定是自己?

總是覺得遺漏了些什麽,蘇洛汐又來來回回的想了幾遍,終于讓她想到了一個致命的纰漏!

書瑤!對,書瑤!那日自己前去,直至離開也沒見到書瑤。沈氏自缢,也只聽說有她一具屍首,從始至終都未聽到關于書瑤的消息。這好好的人總不會平白無故消失,難道是…難道是被寧妃帶了回來?!

那此事就更加複雜了,除了書瑤之外,沒人知道沈遺蝶臨死之前到底說了什麽。而書瑤,也将成為懸在自己頭上的一把寶劍,最有利的證人。方才寧妃說“知道的不止是這些”,那還有什麽事是她知道的?難不成….

正值思忖之間,只見映雪突然推門而入,于蘇洛汐身邊站定,一字一句道:“娘娘,方才傳來消息,說孫禦醫因試藥失敗而身亡了。”

這個消息如同晴天霹靂一般,将蘇洛汐的世界照的慘白!

看着座上寧妃那般得意的神情,蘇洛汐略咬了咬牙。反正自己已經命懸一線了,随便拿出哪條都是欺君的罪過,反而是沒有先前那麽害怕了,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款款移步至椅前,輕抿一口清茶笑道:“娘娘既已全部知曉,有什麽事直接吩咐便是。”

寧妃看着蘇洛汐這一系列的動作,從起先的不屑慢慢變為驚訝,果真是個奇女子!

“都死到臨頭了,還是這麽大膽?”寧妃擡起玉手,塗滿丹蔻的指甲在燭光下紅的有些刺眼。

蘇洛汐放下手中茶盞,淡淡笑道:“正是因為死到臨頭了,才這般大膽。”微頓笑道,“若是娘娘有心置臣妾于死地,又何必費這般唇舌,浪費了這好茶呢?”說着,指尖輕敲着杯沿複道:“有時,可以被人利用還真是一件好事,最起碼證明自己還有價值。”

聞言,寧妃臉上不由的露出一抹贊許之色,點頭笑道:“聰明人就是聰明人,說起話來當真是不費勁。既然如此,本宮也不繞圈子了。”微頓複道,“如今放眼後宮之中,子嗣不多,興嫔雖是臨盆在即,但早已有多位太醫斷言她腹中不過是個公主,是以不足為懼。目前只有傾昭儀、景妃、舒容華膝下有皇子,剩下的嫔妃皆無所出。若是他日競争後位,這幾人也有機會分一杯羹。”

蘇洛汐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開始靜靜的留意寧妃說的話。

“雖是如此,但傾昭儀與我幾乎同時陪伴皇上,多年來并無争鬥之心,否則也不至于到現在還只是一個昭儀,至于她的二皇子就更別說了,頑劣不堪的性子甚是讓皇上不喜。而剛産子的舒容華雖與本宮結交多年,卻總是不讨皇上喜歡,即便生了皇子又能如何?”瞟了蘇洛汐一眼道,“這點你很清楚,所以于後位而言,此二人不足為懼。因此,看來看去,這後位最終不過落在三個人手中。”

“所以娘娘想除去景妃?”蘇洛汐輕笑道,“那此事與洛汐又有和關系?洛汐不過是一介小小婕妤,又如何能夠撼動景妃娘娘的地位?豈不是螞蟻撼樹?再說…寧妃娘娘既然知道那麽多事,那麽其中許多關系自然也是清楚。娘娘以為,洛汐為何一定要幫娘娘呢?”

寧妃笑着搖搖頭道:“并非如此,我說過這後位最終将落在三人手中。那就是我、景妃…”随即看着蘇洛汐道,“還有你!”

第 107 章 敗露

“是麽?”慵懶的聲音淡淡的響起,嬌豔欲滴的朱唇邊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微頓片刻,檀口輕啓複道:“你去把這消息放出去,記得做的幹淨些。若是被人發現了,後果你很清楚。”

璟琮宮內,華美的鎏金瑞獸四足鼎爐中不時的傳出輕微的劈啪聲,缭繞的輕煙散發出淡淡的青草香味,整個房間溫暖如春,與外面寒冷的冬月似是兩個世界。

榻前碧青色的沙曼柔順的垂在地上。簾內,景妃斜靠在榻上閉目養神,溶月立于一旁,輕輕的打着羽扇。簾外,一個身影垂首而立,看不清面容,只見她領命轉身離去,瘦小的身形顯得更為單薄。

待那人走後,溶月皺眉,微想了片刻還是問道:“主子,這人…可靠麽?”

景妃輕笑自榻上起身,伸手撫了撫斜垂的的發髻,柔軟的身軀并未因懷孕而顯得的臃腫,反而顯的豐滿圓潤,更為媚态橫生的她填了一絲嬌媚。只聽她輕笑一聲,輕環着渾圓的腹部道:“這世間之事,本就無可靠一說,所謂‘可靠’不過是依把握大小而定罷了。而這把握的大小卻完全取決與你抓住了對方的哪一點。若是抓到痛處,自是有了十足把握,自然也變得可靠。”

溶月扶着景妃向床邊走着,柔笑道:“奴婢受教了,娘娘當真是機智無雙,若是他日誕下皇子,想必那母儀天下之位定是囊中之物。”

微頓了頓腳步,景妃看着身旁的溶月笑道:“你跟在我身邊也不少年頭了,這話可是能胡亂說的?再說…”随即輕嘆一聲複道,“再說本宮之事你是最為清楚的,所做一切不過是為了能夠保全我母子二人性命,又豈敢貪心那後位?若是…若是墨郎對我尚有半分情分,只求他能高擡貴手,放過孩兒一條性命,我便心滿意足了。行了,莫要再說這些事了,去把孫禦醫傳來吧。”

文瀾殿。

“爺,璟琮宮方才來信說…說景妃娘娘身子不太舒服,請爺過去一趟。”福喜小心翼翼的回禀道,不時偷眼瞧着楚墨。

正如往常一樣,批閱完手頭奏折覺得饑腸辘辘的楚墨準備吩咐福喜擺駕蘭陵宮,卻沒想到方一坐上辇駕,便聽到福喜如是回禀。

輕輕揚了揚眉,楚墨微頓了片刻,也沒答話。福喜見狀,急忙揮手停了辇駕,垂首站在辇駕旁,靜靜的等待着吩咐。

片刻後,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自辇內幽幽傳出,随之而來的是楚墨無奈的聲音淡淡道:“璟琮宮。”

福喜深知楚墨心中所想,知道他的難處。英明聖主,一代帝王,卻終是擺脫不了紅顏纏身的宿命,也不知該喜還是該憂。吩咐了身邊的小太監去蘭陵宮通傳,無奈搖頭轉身,輕揚手中拂塵,尖細而響亮的嗓音在空曠的宮道上回響,和着辘辘的車辇聲,久久不絕。

“皇上駕到!”

随着福喜的高聲唱喏,一只明黃色的厚底官靴自辇內踏出,輕敲落地,帶起些許微塵。楚墨擡頭看了看這座華麗的宮室,不覺有些陌生。免了衆人的禮節,負手而入。

“身子好好的怎麽會不适了?”方才還是一片淡然神态的楚墨,随着踏入屋內的腳步,臉上立即換上了一抹緊張而關切的神色,幾步走到床邊,拉着景妃的手關切的問道。

此刻的景妃早已換上了一副弱柳扶風的神态,若是以前,看着楚墨如此關切的神色,她定會堅信楚墨對自己的感情并為之感動。而如今卻只帶起了心底的一陣嘲笑,當真是變臉比翻書都快。

可她更多的是自嘲,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們之間都要用如此虛僞的面容相對,才能掩蓋的住心底那最不可告人的想法。

“回皇上的話,臣妾不礙的,都是這幫奴才,擅自驚動了皇上,還請皇上恕罪。”不着痕跡的将手從楚墨的手中抽出,略低了低高傲的脖子,景妃巧妙的隐藏了自己的內心。

楚墨看着面前這個曾經與自己日夜耳邊厮磨的女子,如今卻漸行漸遠,略一怔,卻還是轉過頭去,厲聲問道:“景妃的身子可有大礙?”

本就有愧于楚墨有負于皇恩的孫禦醫聽了楚墨的問話,身子不由得抖如篩糠,戰戰兢兢道:“回…回皇上的話,景妃娘娘并無大礙,待…待臣開幾副藥,調理數日,定保娘娘與皇子安泰。”

略一皺眉,楚墨厭聲道:“調理就調理,怎的連這幾句話都說不清楚了?行了,無礙便好,快去開藥吧。”

跪在地上的孫禦醫如蒙大赦一般,急忙起身快步跟随溶月走向外間。

片刻後,溶月帶着一個小宮女回到內室,見屋內二人并不似以前那般如膠似漆,更多的是相顧無言,略整了衣冠,上前恭謹道:“娘娘,方才孫禦醫許是忙中出了錯,誤把汐婕妤的方子落在咱們這了,奴才想趕緊交還怕誤了大事,您若有事先吩咐慕雪。”随即一禮低聲吩咐身邊的小宮女道,“好好伺候皇上和娘娘,我去去便回,知道了麽?”

景妃輕輕的點了點頭,餘光瞟着一旁的楚墨,果然不出她所料,溶月剛一轉身,楚墨便淡淡的開口詢問道:“汐婕妤的方子?也沒聽說她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拿來給朕瞧瞧。”

溶月故作犯難之色,雙眉輕皺為難道:“着。”話雖如此,腳下步子卻輕輕的挪了回來。

“還不快拿來給皇上瞧瞧?汐婕妤現在最為聖寵,若是出了半點岔子,咱們璟琮宮阖宮上下都賠不起!”言罷,向溶月遞了個眼色,示意她将手中藥方交予楚墨。

楚墨也未将景妃之言放在心上,接過藥方,确實是蘇洛汐的無疑,卻不知到底是什麽病症,心中納悶,微頓片刻道:“把孫禦醫給朕傳回來。”

不多時,孫禦醫又出現在了璟琮宮,不同的是,這回的他比剛才還要緊張。雖是寒冬臘月,碩大的汗珠仍是一顆顆自額角沁出。

“這是治什麽病的方子?”楚墨示意福喜将方子交予孫禦醫,淡淡問道。

孫禦醫拿到藥方,面上的神色立刻變得慘白,支支吾吾半天方才吐出幾個字道:“回…回皇上的話,這…這是平常調理的方子..”

“平日調理?”景妃突然開口道,“本宮自入宮之日起便日日調理,也未見有如此方子。你也莫怕,皇上不過是關心汐婕妤。再說,若是汐婕妤有何病症因你欺瞞不報而延醫耽誤,即便是将你滿門抄斬,也不夠陪的。”

景妃看似平淡的話語,在孫禦醫耳中卻似一個又一個的驚雷炸響,偷眼看向楚墨,只見他面無表情的看着自己,讓他更覺的心驚膽戰。總是長俯于地,大喊道:“臣有罪,求皇上恕罪啊!”

楚墨眉頭輕皺,不知為何心中隐隐有種不祥的預感,冷聲道:“說實話,朕饒你不死。”

蘭陵宮內。

“啊!”蘇洛汐輕呼一聲,指尖處傳來一陣鑽心般的疼痛。将手中的笸籮放在一邊,只見如削蔥尖般的手指之上沁出一顆鮮紅的血珠,柳眉緊皺,将指尖放在口中輕含。

挑簾而入的慕槿正巧瞧到這一幕,不由得出聲問道:“可是又紮了手指?”随即笑道,“這幾日是怎的了?總是這般心不在焉的。”

“沒…沒什麽。”蘇洛汐勉強一笑,拿起手邊的笸籮,看着那縫制了一般的明黃色中衣,眉頭不禁又皺道一起。

慕槿看着蘇洛汐笸籮中的衣服說道:“可是想皇上了?”随即輕笑安慰道,“這後宮之中嫔妃衆多,即便是皇上心中有你,為堵悠悠衆口也要盡力做到雨露均沾,這也是為了你好。再說聽聞景妃這幾日身子不适,多陪陪也是自然。”

第 106 章 解脫

“唔。”楚墨滿意的點了點頭,“此二字甚好,那便用靖字吧,不知愛妃意下如何?”轉而笑着看向床上的舒榮華。

不僅僅是舒榮華,即便是在場衆人都覺得一陣尴尬。沒想到堂堂皇子的名字,就定于蘇洛汐的一句話,不由得讓衆人覺得有些草率。但在此同時,也為衆人敲響了心中的警鐘,可見皇上對蘇洛汐的寵愛,當真是不一般。

舒婕妤也并非愚笨之人,心中不甘,但也無奈。雖說自己剛為皇上生了皇子,但看蘇洛汐這般恩寵,也不好與之硬碰硬。自己倒也罷了,若是連累了孩子,就怕日後悔之已晚。收緊了抱着襁褓的手笑道:“娘娘高才,臣妾代靖兒謝過皇上、娘娘賜名之恩。”

一旁的寧妃突然笑着接道:“汐婕妤自是高才,當日大敗清國王子之事尚被人傳誦,今日四皇子有幸得賜名。想來日後定是皇上麾下又一名猛将,為我大楚守護疆土,平定山河。”雖是對着舒榮華笑言,眼神卻有意無意的瞥向蘇洛汐。

此時的蘇洛汐略微有些出神,自己也是無意一說,沒想到七郎當真是采納了。微頓了片刻略,緩了一緩笑道:“舒容華客氣了,本是一同服侍皇上,有何來如此生分?本宮特為小皇子準備了些薄禮,還望容華笑納。”

衆人又客套了一會兒,直到月上中天方才散去。

翌日清晨,楚墨前腳才去上朝,蘇洛汐便起身梳妝,初夏心中雖然納悶,但見蘇洛汐面上的神色,也不敢多問。

不多時,蘇洛汐已漫步在寬闊的宮道之上。奇怪的是往日形影不離的初夏并未侍奉在身邊,反而是慕槿抱着些許物事陪同。往日的蘇洛汐素來低調,着裝也偏清素淡雅,今日卻破天荒的身披一襲妃色彩線團花宮裝,更襯出她傾國的姿容,讓人不由得眼前一亮。主仆二人踽踽獨行,也不知去往何方。

忽的,蘇洛汐停下了腳步,臻首輕揚,看了看頭頂的牌匾。柳眉輕皺,美麗的面龐上浮現了一抹複雜的神色。

“清涼殿。”蘇洛汐喃喃輕念出聲。

年久失修的牌匾斑駁破舊,在冬日之中更顯的蕭索。慕槿上前推開緊閉着的院門,“吱呀”一聲,仿佛帶起了些許塵埃,讓蘇洛汐不由得掩口輕咳。

這是一間不大的院子,放眼望去不過簡單的一進。破舊的大殿在陽光的照射下折射出滄桑,雜草叢生的院落顯示着這裏的荒蕪與無人問津。本是毫無生氣的地方,卻悠悠的傳來一陣琴音。若非青天白日,還當真是覺得有鬼魂作祟。

這樣荒涼的一個場景,卻有一個出塵絕色的女子行走在其中,蓮步踩着琴音的節奏。即便是青天白日,也讓人不由的心生詭異之感。

入殿中,破舊的桌椅上落上了一層灰塵。溫暖的陽光似是遺忘了這個角落,屋內似是比屋外還陰冷三分。轉過去,一面蒙塵的妝臺上放着破舊的瓷碗,旁邊老舊的梨花木床上,草草的圍了一塊白紗,不大的床上只有一床薄薄的錦被。

蘇洛汐不由的皺起了眉頭,四下打量了一圈,便邁步入內。見屋內無人,心中納悶,轉身與慕槿對望一眼,二人只得走出,順着琴音尋找。

轉過殿後,一棵枯樹張牙舞爪的伸出已經死去的枝桠,突兀的矗立在一口古井旁。井邊,一個身姿窈窕的女子衣着單薄的坐在樹下靜靜的彈着琴,雖然身上只着一襲樸素的棉衣,一頭青絲卻嚴整的绾着,清秀的臉龐素面朝天,微微有些蒼白。手中的瑤琴仿佛不歡迎蘇洛汐前來一般,铮的一聲斷裂開來,琴音戛然而止。

此女子正是被打入冷宮的沈遺蝶。話說那日,沈遺蝶雖是被禦醫救了起來,卻如一具行屍走肉一般,每日除了發呆便是彈琴,整個人變得癡癡呆呆,也不與人言語。再加上那日之後,身心俱損,在冷宮之中也不得好好調理,是以日漸消瘦枯萎,了無生趣。

随着琴弦的斷裂,似是驚醒了沈遺蝶一般。緩緩的擡起頭來看着蘇洛汐冷笑道:“你來了。”許是太久沒有說過話,本來柔軟的聲線變得有些嘶啞僵硬。

“昨日七郎新得了皇子,衆人皆有賞賜。”蘇洛汐淡淡道,示意慕槿上前,将托盤放在沈遺蝶琴案旁邊。看着沈遺蝶,蘇洛汐不由得想起了落水之事,心中那些許的愧疚也一掃而空,多的只有憤恨。

是她,毀了自己的幸福,毀了自己的一生。

想到這裏,蘇洛汐慢慢的踱步上前,伸出籠在袖中的玉手,輕輕的摸弄這那副斷了琴弦的瑤琴,發出幾個叮咚斷音。

枯樹之下,兩個女子。一個傾國豔麗,居高臨下,一個樸素淡雅,雲淡風輕。

“我今日這樣,你可滿意了?”沈遺蝶突然開口,淡淡說道。

蘇洛汐也并未答話,将手收回袖中,在沈遺蝶身邊的枯樹旁,輕輕踱步。片刻,檀口輕啓,緩緩問道:“枯木可否逢春?”

“陰雲蔽日總有晴,甘霖降世之時,枯木逢春,亦非不可。”沈遺蝶輕笑答道。

“若是…”蘇洛汐收回目光,看着沈遺蝶淡淡道,“若是還未待甘霖降世,這枯木便被連根拔起,何談逢春?”

沈遺蝶聞言,先是一怔,随即笑道:“你這語氣與他倒是學了八分相似,可這宮中一草一木皆是皇家所有,豈是你想碰就能碰得的?”

“話雖不不假。”蘇洛汐冷笑道,“可七郎日理萬機,宮中枝繁葉茂尚且顧不過來,又如何顧得上一顆已經枯死的?沒準…”俯下身去,看着沈遺蝶的眼睛道,“沒準早就想将這棵樹除去,只是懶得自己動手罷了。”

沈遺蝶臉色愈發的白了白,她知道蘇洛汐說的并不是沒有可能,正如楚墨想要利用自己除去六哥一樣。她一直以為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比自己還了解他,可那日她才知道,自己所了解的是過去的他,那時的他是隐忍的王子,不得志的王爺。

而如今的他是九五之尊,萬人之上的皇帝。

“究竟為何,你如此恨我?非要将我至于死地不可?”沈遺蝶心知大勢已去,但實在不甘心,終還是迎上了蘇洛汐的目光,恨恨問道。

蘇洛汐起身踱了幾步,冷笑道:“我為何如此恨你?你且問問你自己究竟是如何待我?一直以來不過是把我當做一枚棋子一般,說用便用,是不是也會說棄便棄呢?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你又如何會料到這枚棋子會反擊主人。我說的對也不對?楚國第一才女?”

“當我看到你與皇上一同出現的時候我便知道是你故意将皇上帶去的了。”沈遺蝶淡淡道,“只是你可否告訴我,另一個是誰?”

轉過身去,豔麗的宮裝帶起地上些許積雪,蘇洛汐不屑道:“你且想想,你做的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麽。你倒是願意甘願為人付出性命,你可知道這其中有多少是你不知道的事?”

沈遺蝶略思忖片刻,突然嘴角帶起一抹釋然的笑容道:“對了,是她。”微頓了片刻,笑容漸漸的斂了起來,臉色愈發的難看,皺眉喃喃道:“沒想到六哥竟然與她…六哥當真是與虎謀皮,唉…”

蘇洛汐冷笑一聲道:“現在才明白過來,不覺得太晚了麽?”言罷,轉身欲走。

“且慢!”見蘇洛汐欲走,沈遺蝶開口将她喊住,張了張嘴卻沒發出半個音節,微頓了片刻,小心翼翼的問道:“他…還好麽?可曾…可曾想起過我?”

聞言一愣,蘇洛汐心中掙紮了片刻,不知該如何回答。她知道,也許這是沈遺蝶此生最後的一句話了。

“有時我真的很羨慕你,有一個願意為你赴湯蹈火的男人深愛着你,為何你身在福中不知福,非要去追尋那鏡花水月,反而誤了身邊最美的風景。”微頓了腳步,蘇洛汐淡淡說道。言罷,再未多做停留。

沈遺蝶聞言,自椅上滑落,眼淚似是斷了線的珍珠一般自臉頰不斷的滑落,癡癡的重複着蘇洛汐的話:“身在福中不知福…”随即,自嘲一笑,擡手看向桌邊的托盤。

果不其然,在那微薄的賞賜之下露出的白绫的一角,顯得是那麽的觸目驚心!

第 105 章 新生

“你可真是…”蘇洛汐沒好氣的白了楚墨一眼,卻也不知該說什麽,但願一切如他所說吧。

福喜忽的入內,滿面喜色道:“給爺道喜了,舒容華那邊兒剛來了消息,說是剛生了小皇子,正等着爺去賜名呢!”

蘇洛汐聞言,心頭微跳了兩拍,臉色略有些發白。旋即放下手中碗筷,起身略有些僵硬笑道:“臣妾恭喜皇上再添皇子,吾皇萬歲萬歲萬歲萬萬歲。”桌角的陰影遮住了她略有些發白的面龐,輕垂的睫毛微微閃動。

微揚了揚修眉,若是說半分高興也沒有,那是假的,畢竟是自己的親生骨肉。可蘇洛汐那僵硬的神色讓楚墨不由得收回了已到嘴角的笑容,只見他端着碗筷,沒有半點放下的意思,淡淡道:“起來吧,別動不動就跪,地上涼。”随即又吩咐福喜道,“傳朕旨意,舒容華有功于皇嗣,賞金千兩,錦緞十匹,各色珠釵十支,着禦醫好好調理他們母子的身子。”

福喜見楚墨這般淡然神色,心中略有些納悶,皺眉思索也不知為何,直到看到蘇洛汐那略有些僵硬的表情,才恍然大悟。心中百味陳雜,也不知該是喜是悲,只得領了皇命轉身前去辦差。

“剛才說到哪了?”楚墨輕笑問道,“對了,你就是太過緊張晉兒了,等他再大些就接近宮來吧,跟着宮裏的師父,總是強過外面的,莫要耽誤了孩子。”

蘇洛汐心知楚墨這麽做皆是為了顧全自己的感受,此事想必馬上便會被傳出,自己豈不是被推至風口浪尖之處?如此寵愛,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再說畢竟是新得了皇子,七郎本就膝下稀疏,心中怎會如面上這般淡然?他顧慮自己的感受,自己也該是知情識趣才得長久。

強打起笑言道:“七郎對晉兒這般上心,怎的對自己的孩兒倒是冷落了?若是七郎待會兒沒事,不如陪我去看看舒容華和小皇子可好?也讓我沾沾喜氣。”

“你倒是對這些個小孩兒玩意上心。”用膳後,楚墨負手而立,看着蘇洛汐吩咐初夏準備帶去的賀禮,随手拿起一個看了看漫不經心道。

蘇洛汐看着這些東西笑道:“雖說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卻也都是些用得到的。晉兒自小是我一手帶大,自是對這些東西了解些。”話雖如此,語氣中總是染上了一絲悵然無奈之情。

寬敞的宮道內,寂靜無聲,只餘車輪行過宮道留下的軋軋聲。

蘇洛汐坐在辇中靠在楚墨懷裏,兩人一路無話,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素手輕揚,挑起簾子的一角,自窗內看着外面的景色。

高大的紅牆萬年如一,不曾起了半點變化,靜靜的看着宮內的悲歡喜樂,生老病死。似是一道道萬仞高山一般,隔出了一個繁華奢靡的世界,也隔開了心與心之間的距離。看着牆角積雪偶爾折射出的光芒,雖然璀璨,卻讓人睜不開眼。也不知自己是否會像這些積雪一般,燃盡此生,只為片刻的耀眼。

“七郎,若是…”蘇洛汐突然開口幽幽道,“若是洛汐此生都沒有為你留下一子半女,你可會有朝一日将洛汐棄如敝屣?”

這沒頭沒腦的問題讓楚墨不由得一怔,看她茫然看向窗外,輕笑安慰道:“沒來由的怎麽想起說這些了?這有什麽打緊?我也不是沒有皇子會動搖社稷根本。再說先帝一生後宮妃嫔無數不也才只得了我們兄妹九人?若是讓真如你所說,也沒什麽不好,我可舍不得你受那份罪。”

言罷,偷眼看了看蘇洛汐,見後者恍若充耳未聞,仍是怔怔的發着呆,略一轉眼珠,附于佳人耳邊輕笑道:“哦,我知道了,你這可是在暗示我不夠努力?都怪我太笨,現在才反應過來,既是如此,我在努力便是,總是一分耕耘一分收獲的。”

可蘇洛汐并未如他所料般害羞的紅着臉捶打他,而仍然似是一個木頭人般怔怔的看着窗外發呆,弄的楚墨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安慰才好。只得輕嘆了口氣,暗自收緊了摟着蘇洛汐的胳膊。

華陽宮,偏殿。

這是蘇洛汐第一次見到舒婕妤,若說第一次,也并不準确。平日裏請安抑或是宴會總是見過的,只是從未仔細留意過。所謂第一次,乃是她第一次仔細看這個女子。

這是一個讓人第一眼便覺得印象深刻的女子,并非是什麽傾國傾城之色,若是單論姿色,在這楚宮之中當真是平凡的毫不起眼。但她身上所具有的那種淩厲的氣質和眉宇之間的勃勃英氣,讓人一瞧便知是個果斷之人。若為男兒身,必然是個手掌殺伐決斷,馳騁沙場的大将軍。如今即為人母,也未有多少改變,剛毅之氣未減半分。

“臣妾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見楚墨前來,一衆嫔妃皆下跪行禮。本就不大的地方,更顯得擁擠。當然,自有眼尖之人一眼便瞧到了楚墨牽着的蘇洛汐,眼中充滿了嫉恨之色,卻又不好發作,只得強自按捺下去。

楚墨撩袍坐在床邊,淡淡的唔了一聲,算是免了衆人的禮節。雖然自進門後神色就沒有多大變化,但在看到自己新生的兒子時,眼中還是流露出了高興的神色,不由的伸手去逗弄了幾下。許是天生的血緣,那孩子并未因為認生而大哭,仍舊沉睡在甜美的夢鄉中。

“辛苦你了。”楚墨收回手指,看着面前這個剛為他生下孩子的女子,卻覺得如此陌生,想要說幾句貼心的話,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想來想去,便只說了這麽一句。

床上的舒容華并未想到楚墨會說出這句話,微怔了一下,恭謹道:“臣妾能為皇上誕育子嗣乃是天大的福分。”在她的心目中,這個所謂的“夫君”更像是一個陌生人,給她最多的印象便是如山般的威壓和如水般的平靜與如黑夜般的沉默。但現在這一切都不重要了,在這個深宮之中她終于有了與她流着相同血液的親人,哪怕只有一半相同。

“唔。”依舊是淡淡的回應,更像是陌生人的對話,而沒有半點夫妻間剛獲得新生兒的喜悅之情。片刻,楚墨又緩緩開口道:“朕也不知你喜歡些什麽,這是方才洛汐替朕挑的,你且瞧瞧合不合心意。”說着,自福喜手中接過一枚玉佩,交予舒容華手中。

拿着玉佩也沒太細瞧,舒容華心中清楚,此乃是皇上為了拉近自己與汐婕妤間的距離所說。衆所周知,汐婕妤現在風頭正盛,暗中自是招了不少人的妒忌,如今皇上不過是想要借機為她修好關系,拉攏人心罷了。

将玉佩放于襁褓之中,舒容華笑道:“婕妤的眼光自是百裏挑一的,臣妾在此替皇兒謝過皇上。”微頓又加了一句,“謝過婕妤。”

蘇洛汐也是聰明之人,怎會想不到楚墨的心意,聞言笑道:“容華為皇家立下功勞,本宮不過是借皇上的手略盡些心意罷了,容華和小皇子喜歡便是。”微頓,轉身道:“還請皇上為小皇子賜名。”

這句話倒是讓楚墨微怔,自己半點準備也沒有,怎會料到蘇洛汐突然如此說。正欲找個借口推脫,可看到舒容華懷中那張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小臉,只得把到口邊的話咽了回去,轉而道:“瞧朕,今日高興的都忘了這事,一時間也沒有好好準備。”眼珠略微一轉道,“洛汐,你才情過人,給朕提幾個字備選吧。”嘴上雖是如此說着,暗自心電轉念,想着能拖延一刻,便有時間好好想想。

“依臣妾看,昭、靖皆可,昭日月之心,靖乾坤清平。”蘇洛汐略沉吟片刻道。

第 104 章 夜半

夜,漆黑的如同一灘濃墨一般,皎潔的明月帶着閃爍的明星不知藏在了何處,不舍得露出一點光芒。偌大的楚宮寂靜無聲,萬籁俱寂。

當然也有不平靜的地方。

蘭陵宮中,上好的輕紗帷幕輕輕晃動,似是有了生命一般,帶起一陣陣忽高忽低的喘息聲,高亢之處不由得引人遐想。良久之後方才平複了一些,側耳細聽卻也真切。

“怎麽了這幾日?似是要把我吃了一般。”楚墨環着蘇洛汐輕笑問道,“之前可沒發現你竟是這般熱情。”

剛從雲端跌落的蘇洛汐仍沉浸在方才的甜美之中,起伏的酥胸微微帶着細密的汗珠,輕輕的喘息嗔怪道:“怎麽?不喜歡?若是不喜歡,我以後再不這樣便是。”話雖如此,卻仍是緊緊的伏在楚墨的胸口,沒有半分離開的意思。

“瞧你這性子,那個說不喜歡了?”楚墨無奈的笑笑,修長白皙的手指穿過蘇洛汐的青絲,餘一縷在指尖輕輕纏繞把玩着,俯下身去靠在蘇洛汐的耳邊柔聲道:“我有多麽受用你還不知道麽?當真是喜歡的緊。”言罷,伸出舌尖在蘇洛汐臉上細細的舔着,眼看着戰火再起。

只覺的耳邊癢癢的,楚墨溫熱的氣息似是要透過細密的毛孔一點點的滲入,火熱的彙聚在一處,忽的又轉為些許涼意散入四肢百骸。臉頰上一下下的濕潤觸感更似是透過皮膚,直達心髒的最深處,讓她不由的揚起雪白修長的脖頸,皺了柳眉卻又輕笑着躲避着楚墨那一觸即發。

“好了好了。”兩人溫存片刻,蘇洛汐輕喘柔笑着止住楚墨那進一步動作道:“也不瞧瞧幾時了,明日不上朝了?”雖是嗔怪的語氣,但其中卻有着滿滿的寵溺和關心,似是要溢出一般。

埋首在蘇洛汐青絲雪肌之間的楚墨哪裏還聽得進去這些,含糊應道:“明日不上朝了,以後再也不上朝了,可真真是要死在你這了。”随即擡頭喘息笑道,“不過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瞎說什麽!”蘇洛汐伸出雙手托着楚墨擡起的頭,看着他俊俏臉,高挺的鼻梁上有着細密的汗珠,随意绾在一起的青絲散落在肩頭,一字一頓道:“你可是天子,是要萬壽無疆的,怎麽可以随意說這樣的話?若是再瞎說,我可真要生氣了。”

看着她飄紅的雙頰上那堅定的神情,楚墨心頭微微有些發酸。這樣被人毫無利益紛擾單純關心着的感覺已經有多久沒有感受過了?

“聽你的,都不說了。”楚墨溫潤笑着,自她身上騰出一只手來撫上她的手道:“那朕便以天子之尊祈求上蒼賜給朕與你生生世世不離不棄,若是此生沒了你,我即便是與天地同壽、日月同輝,哪又有什麽意義?”

雖是兩句平淡無奇的話,卻使得蘇洛汐的眼淚一下子湧上了眼眶,幾乎奪眶而出。

自那日知道了自己可能此生無法誕育皇嗣的事情,蘇洛汐雖然日日強顏歡笑,可她心中所承受的苦沒有人知道。想着選秀的日子,默默的倒數着,每數一天都似是在自己心裏深深的劃了一刀。

若是平常人家,有一個如此疼愛自己的夫君,此事尚且不容于其家族,更別說是在皇家。若是自己無法誕育子嗣之事讓太後知道,想必定會“另眼看待”自己,若是讓後宮一衆嫔妃知曉,怕更是要嘲笑譏諷,即便若是讓七郎知道,想必也要疏遠自己幾分吧。

就算七郎對自己的愛堅如磐石,可以威壓後宮衆人,可前朝呢?景妃身為胡人,誕育皇子尚且不容于世,那七郎執意寵愛自己豈不是冒了天下之大不違?就算是七郎當真為自己在前朝殺一儆百,那天下悠悠之口又如何堵得住?最終怕是要連累的七郎空背負昏君之名了。

即便此事沒傳出去,三年大選之期又要如期而至。很快會有更多比自己更年輕更漂亮的女子将要與自己同住在一個屋檐下,争搶同一個男人的寵愛。到時自己紅顏色衰,膝下又無一子半女,如何與她們搶得?又憑什麽能與她們搶得?

每每想到此處,蘇洛汐不由的一陣眼眶一陣酸楚。

在她內心最深處,最為遺憾的是此生沒有為自己心愛的男人生育一個屬于他們的孩子吧。

她曾經多次設想過,自己于七郎的孩子會是什麽樣。可如今,以前的千般設想都成為了夢幻泡影,看似美麗,卻永遠都抓不住摸不到了。

細想了許久,蘇洛汐終是放棄了。也許這就是命,屬于她的命。只是她怎麽都沒有想到,自己沒輸在任何人手裏,卻輸給了自己的命運。

轉過年去又要籌備選秀,大概還有半年的時間,這半年也許就是她與楚墨之間最後的緣分了吧。

随着身上的喘息愈發的濃重,蘇洛汐只覺的自己的思緒忽遠忽近的漂移着,不知要飄向何方,最後在楚墨眼中跳動的火焰中燃成了灰燼。

随着一日冷過一日的天氣,化了又積的白雪,年關終于還是來了。

“又要到年關了。”這日楚墨下了朝,如同往常一樣在蘭陵宮陪同蘇洛汐一起用膳,看到蘇洛汐為晉兒裁制的新衣笑着說道:“可是給晉兒置辦的新衣?每年一看到你給晉兒置辦衣服便知道年關到了。”

解下身上的大氅遞于初夏,笑着坐在桌旁,拿起玉杯一飲而盡,才覺得暖和了不少。看着一旁為自己添菜的蘇洛汐笑道:“說起來晉兒,我瞧着不如讓他進宮陪着郇兒念書可好?郇兒這孩子自小缺少兄弟姐妹,讓我慣得不成樣子。晉兒一直聰敏伶俐,與郇兒年紀相差不多,既能做個伴兒,又能讓郇兒好好學着些,你覺得呢?”

蘇洛汐聞言不由的心中一跳,喜憂參半。若是晉兒能夠入宮,自己也能日日見到這個唯一的胞弟,親自照顧他長大,當真是做夢都想。可晉兒年紀尚幼,自己在宮中尚且不能自保,又如何顧他周全?這深宮之中雲波詭谲,當真是半步差錯便可丢了性命。自己這幾年雖說事事低調,卻也陰差陽錯樹敵不少。且不說有寧妃虎視眈眈,即便是自己承了這般恩寵,也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了,有怎可讓晉兒入宮與自己一同冒險?

若是他仍在宮外,雖說是寧妃所介紹的先生,可七郎這般寵愛自己,每年接入宮中共敘姐弟之情,平日也總是有些賞賜,阖宮上下也都是知道的。想來寧妃即便是再恨自己,一時間也不敢将晉兒怎樣,由此看來,在宮外反而更為安全。

為頓了頓夾菜的手,随即恢複如初笑道:“七郎美意當然是好的,可晉兒那孩子別看他入宮的時候畢恭畢敬的,平日裏調皮的很。寧妃姐姐前些日子還提及他,說是不服先生管教,還趁先生熟睡之時給先生畫了花臉,若不是相爺的面子怕是早就被轟了出去,我還正為這事發愁。入宮當然是好的,可皇子是天潢貴胄,若是跟他學壞了,我蘇氏滿門都不夠七郎斬的。”

“哈哈。”楚墨看着蘇洛汐開懷笑道,“我就說晉兒這孩子跟他姐姐一樣,聰明伶俐、必成大器。”

蘇洛汐白了楚墨一眼道:“你還誇他,這回進宮你可要好好教訓教訓他,別看這孩子年紀不大,心裏卻是倔強的很,除了服你,其他的人都不服,可讓叔父頭疼壞了。在這樣下去,別說是叔父了,就是我這親姐姐的話怕也是要聽不進去了。”

“教訓?”楚墨看了蘇洛汐一眼道,“我倒覺得晉兒沒錯,為什麽要教訓?男孩子調皮些是正常的,若是每日對你的話唯唯諾諾才要擔心,男孩子就該有自己的主意和想法。再說,古往今來,哪個成大事的人小時候不是調皮搗蛋?不礙的,別一點小事便緊張。”

第 103 章 冬困

初冬時節,萬物肅殺,就連蘭陵宮門前的那棵枝繁葉茂的桂樹葉凋敝零落,只留下光禿禿的樹杈。不多時,幾片晶瑩的雪花突顯眼前,愈來愈多,竟紛紛揚揚的下起了小雪。

蘇洛汐獨自站在殿前,身着藕荷色銀線百花棉衣,雪白狐裘大氅,看着飛揚的雪花怔怔的出着神。

自從入了宮,最喜歡的便是這雪花飛揚的時節了。

從雪人初識,再到梅林定情,再到福熙閣的雪仗。這雪就像他們之間的媒人一般,将他們之間的距離越拉越近。

玉手輕擡,自大氅中斜斜伸出,想要接住天空中的雪花。方一落入手心,卻又化作一滴清水,自指縫間滑落。

再展開手心看去,終究是什麽都沒有抓住,正如同他的心一樣。

如今的蘇洛汐,當真是獨承雨露,在旁人眼裏豔羨不已。可她卻極盡低調,除了每日慈寧宮的晨昏定省,如非必要連蘭陵宮門都不曾踏出半步。

如不低調又能如何?蘇洛汐嘴角帶起一抹苦笑,因為她知道,無論再如何争取,費勁心機,自己終将逃不出白頭宮女的結局,一切早已定論…

晨起,蘭陵宮。

“主子…主子?”初夏輕輕的搖晃着蘇洛汐的肩頭,“您再不起來,皇上待會兒該回來用膳了。”言罷,轉過身去,為蘇洛汐準備洗漱,複道:“您這幾日是怎麽了,一天十二個時辰,除了陪着皇上用膳之外都在睡覺。昨日皇上下午來看您的時候,還覺得奇怪,說您怎麽又睡下了。”轉身扶起蘇洛汐,“您再這麽睡下去,皇上遲早得被您睡到別的宮裏去。”

蘇洛汐倦倦的伸了個懶腰,慵懶的看了一旁便準備東西邊唠叨的初夏,起身坐在妝臺前。看着鏡中的自己,滿面倦容,睡眼惺忪,自嘲笑道:“還當真是,不過不是都說睡不醒的冬三月麽?想來還是有道理的。”

正為梳着發髻的初夏聞言不由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冬三月,這才幾月?您可當真是不着急,看倒是步了景妃的後塵…”

突然,初夏停下了手中的活計,一動不動。蘇洛汐見鏡中的初夏表情突然僵硬,笑道:“怎麽了?”随手自裝盒中拿起一只淡雅步搖,斜插入鬓,對鏡細細看了片刻複道:“若是我日後當真能入景妃一般,當真是燒了高香了。”

“不是不是。”初夏突然激動道,“您…您該不會是有…有喜了吧?”平日流利的語調都因激動變得有些結巴。

蘇洛汐聞言心頭似是跳漏了幾拍,怔了片刻道:“有喜?這…這不太可能吧…”雖然不太确定,但蘇洛汐方才還是惺忪的睡眼立時浮現出了一抹驚喜的光彩。

片刻後,蘇洛汐早已梳妝完畢,坐于內室,屋內三人面上皆是一片喜色。

“依姑姑所言,我…我當真是…”蘇洛汐滿面喜色的看着面前的慕槿,幸福之情溢于言表。

慕槿含笑看着蘇洛汐,恭謹道:“若是不出意外,應該是的,老奴在此給汐婕妤道喜了。”言罷,恭謹一禮。一旁的初夏似是比蘇洛汐還高興,手舞足蹈,興高采烈道:“看吧,我就知道是,咱們蘭陵宮也要有小皇子了!待會兒皇上來了,不知要高興成什麽樣子,一定會大大賞賜咱們蘭陵宮的人。我得趕緊告訴小吉子他們去,讓他們也高興高興。”

饒是蘇洛汐這般沉靜的性格,聞言也是驚喜的有些不知所措,完全沉浸在初為人母的喜悅之中。聽到初夏的話,卻清醒了不少。若是真的,那自是皆大歡喜,可若是…豈不是犯了欺君之罪,這事還是細細确定好些,莫要被喜悅沖昏了頭腦。

拉住初夏,蘇洛汐笑道:“你找什麽急,先去幫我将孫禦醫請來再說。”

初夏一癟嘴道:“看這天色馬上就要下雪了,小姐可也真是不心疼初夏,告訴小吉子讓他們去豈不是更好?”

“小吉子那般毛毛躁躁,難保不會路上偷溜去玩,若是太醫遲遲不來,瞧你中午如何跟七郎邀功,倒是那些賞賜可就…”蘇洛汐故意拖長語調道。

“好了,我這就去。”轉而面帶喜色的向蘇洛汐眨眨眼道,“那小姐待會兒可要替初夏向皇上要個大紅包。”

蘇洛汐無奈的搖頭一笑道:“行了行了,快去吧,少了誰的還能少了你這鬼丫頭的?”看着初夏遠去的背影,向慕槿無奈道:“這丫頭,當真是跟在我身邊時間長,讓我慣壞了,說話這般沒大沒小。”

一旁的慕槿略帶贊賞之色看着蘇洛汐,微頓道:“娘娘此舉甚為英明,此事尚未确定之前,切不可外露。皇家最重子嗣,踏錯半步都難免惹上那欺君的罪過。”

看慕槿一語道破自己心思,蘇洛汐也不多言,只是淡笑不語。

“不知…”

六道目光齊齊的集中在孫禦醫臉上,只見他雙眉輕皺,許久不語,蘇洛汐終是按不住耐心問了一句。

微頓,孫禦醫展眉一笑道:“娘娘身子并無大礙,只是近日入了冬,再加上前些時日籌辦聖壽節有些勞累,難免是嗜睡了些,待臣開幾貼調理身子的藥便可。”一邊說着,一邊起身收拾着藥箱。

“我們娘娘明明是有…”初夏見孫禦醫如是說道,急忙出言相問。蘇洛汐眼疾手快,急忙将初夏拉住,微笑出言詢問道:“勞煩孫禦醫,本宮聽聞孫禦醫乃是千金聖手,不知…”到底是個女兒家,問及此事,蘇洛汐還是雙頰有些微紅,輕咬了下唇道:“不知本宮身體是否不宜孕育龍裔?為何入宮這麽許久還未有消息?還請禦醫點撥一二。”

孫禦醫聞言,寫方子的手微頓了一下,雙眉皺起。并未立即答話,而是奮筆疾書片刻,回手将藥方交予初夏,抱拳恭謹道:“方才為娘娘請脈之時,發現娘娘略有些體寒血虛,隐隐有血脈不暢之像,若是以目前之狀,短時間內怕是于龍裔無益。”

“體寒血虛,血脈不暢?”蘇洛汐蛾眉輕皺,“本宮平日素來也甚為注重身體,怎會如此?”

“怕是…”孫禦醫微頓道,“怕是上次娘娘落水之後所留下的後遺症,需知秋日湖水至陰至寒,與女子乃是大忌,更何況娘娘又在水中待了許久…”

蘇洛汐聞言,起先的歡喜之情一掃而空,心中慌亂不已,久不能言。慕槿見狀,皺眉問道:“敢問禦醫,不知需調理多久才能讓娘娘的身體恢複如初?”

“這…”孫禦醫偷眼看了蘇洛汐一眼,為難道:“這臣也不好說…有可能三年五載,也有可能…”

“也有可能此生都調理不好了是麽?”蘇洛汐顫聲問道,“也就是說,本宮此生都無法誕育皇嗣了是麽?”

孫禦醫急忙跪在地上,他雖是一介太醫,卻也知道眼前的汐婕妤乃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物,切不可觸犯,急忙道:“臣必将竭盡畢生所學,為娘娘調理好身子。”

屋內,一片寂靜。

盞茶之後,蘇洛汐略平靜了心神,略冷了聲音道:“那還勞孫禦醫費心了。”随即複言,“今日之事,還請太醫守口如瓶,若是問起,只管說起本宮冬日貪睡便是。倘若讓本宮知道傳出了半個字…聽說太醫早年膝下無子,近些年才得了個七歲的幼子,如今在宮中禦藥房跟着師傅學習藥理是吧?”

“臣不敢!”孫禦醫聞言,吓得戰戰兢兢道,“臣以項上人頭擔保,今日之事絕不會有半個字外傳,還請娘娘大發慈悲,饒犬子一命!”

“那就好,初夏,替本宮送送孫禦醫。”

思緒回到眼前,看着越下越大的雪花,蘇洛汐不由得輕嘆、苦笑。

這大概就是命吧。還是她太過貪心,想要的太多?

已是入宮的第三個年頭了,轉過年去又該籌備選秀了。

想到此處,不由的緊了緊身上的狐裘大氅。若是有了新人….

當真是該珍惜眼前人了…..

第 102 章 夜泣

修眉輕皺,楚墨看了看景旸王手上的兵符,面上浮現了一絲難以言說的表情。修長而白皙的手指剛剛伸出,卻又不知為何生生的收了回來。拂袖轉生而坐,給福喜遞了個顏色,示意其接了兵符。

随後掃了堂下衆人一眼,平滑的聲線溢出道:“傳朕旨意,景旸王楚澈酒後失儀,有犯上之嫌,理當處斬。朕念及手足之情,特饒恕其死罪,削去爵位免其姓氏,舉家流放至漠北之地,未有傳召,終生及其後世子孫再不得踏入帝都半步,違者,殺無赦。”

景旸王聞言,難免虎軀一陣,雙拳緊握,咯咯作響。可低頭看了看臉色愈發蒼白的沈遺蝶,終是将緊握的拳頭慢慢放開,擡手将自己的發冠摘下,雙手奉上,咬牙切齒道:“澈謝過皇上不殺之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見楚澈這般模樣,楚墨淡淡的瞟了一眼,也未作多言,複道:“婕妤沈氏,侍寵幹政,屢教不改,特貶為八品采女,遷居清新殿,未得手谕不得出宮,望其能收斂心神,好自為之!”微頓,淡淡複道:“福喜,叫人為她診治一下。”

兩道聖旨連發,均不得善果。

待到衆侍衛将兩人分別拖了出去,楚墨環視了戰戰兢兢的衆人,最後将目光停留在地上的那灘嫣紅之上,微怔了怔。輕拄了額角,剛要囑咐衆人散去,只聽一個聲音響起道:“啓禀皇上,臣妹有一事奏請。”

楚墨擡眼看去,竟是平陽公主,懶懶的吐出一個音道:“準。”

“今日天氣轉涼,臣妹念及母後身體,特想入宮服侍于榻前,以盡孝心,望皇兄成全。”平陽公主盈盈而出,出人意料的斂了往日的刁蠻之色,恭謹有禮的答道。

“既是皇妹的一片孝心,朕也不好阻攔,準了。”楚墨起身囑咐道:“行了,散了吧。”言罷,拂袖離去。

蘇洛汐正準備随駕離去,卻感到身後一道冷冷目光射來,陰冷狠毒。急忙轉頭望去,卻又找不到是何人所發出的。正在愣愣出神之間,猛的轉頭,卻見景妃正笑意盈盈的立于身側。

“妹妹高才,今日為皇上立下如此大功,當真讓本宮欽佩不已,日後妹妹若是飛上了那梧桐樹,可別忘了姐姐才是。”也未待蘇洛汐反應過來,便飄然遠去,只留下一串銀鈴般的笑聲。

今日之事,說到底不過是景妃借了自己的手除去了一塊絆腳石而已,即便是有飛上梧桐的那一天,也是景妃,又怎會輪到自己?

蘇洛汐不由得苦笑一下,在這深宮之中,若無實力與他人一争高下,能投靠個機敏的也不失為一見好事。

至少,可以保全性命,不是麽?

沒走幾步,只見前面的楚墨身形一頓,停了下來。蘇洛汐狐疑的走上前去,開口道:“七郎,怎…”

“麽”字還未出口,只見楚墨的臉色越來越白,最後竟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這一下給蘇洛汐吓得不輕,轉身急忙将楚墨扶住,吩咐福喜道:“快,快傳禦醫啊!”

楚墨突然出手,拉住了正要飛奔而出的福喜,艱難的搖了搖頭道:“莫要聲張。”為穩了穩搖晃的身形,拿出手帕輕輕拭了拭嘴角恢複了如常的神色淡淡道:“回去吧。”

是夜,蘭陵宮。

“啊!”

随着一聲驚呼,蘇洛汐自床上彈坐而起,涔涔冷汗浸滿了額角,如星璀璨的雙眸大睜,雪白的胸口急促的起伏着。略平靜了一下內心,回頭看了看尚在一旁熟睡的楚墨,好看的眉毛緊緊的皺在一起,似是對她的驚醒未曾感覺到半分。

輕身自榻間而起,随手扯過一見錦衣松松搭在身上。捏手捏腳的走到窗邊,輕倚在朱紅雕花窗棂之上,默默的想着今日之事。

景妃借了自己的手除去湘婕妤乃是起先便知道的事,可她是如何确定景旸王一定會為了沈遺蝶豁出性命?如何确定景旸王不會揭穿于她同歸于盡?如何确定沈氏不會與她拼個魚死網破?

更重要的是如何确定七郎一定會不顧昔日之情,會嚴懲沈氏?

這其中變數太多,若非有十足的把握,此招難免也過于兇險,一個不小心,自己便會落入萬劫不複之地。

若說景妃是僥幸,那未免也太過牽強。說到底,只能說她太過了解七郎,了解每一個人。

包括她蘇洛汐。

細細想來,似乎聽景妃提過她已于景旸王結盟。既是如此,她仍是能親手将景旸王送上絕路。在自己勝負未蔔的情況下竟還能将對自己最為有利當的盟友舍棄,想必景旸王是如何也預料不到的,當真是最毒婦人心。

也是,世上本沒有永遠的盟友,更沒有永遠的敵人,若不先發制人,目前最有利的盟友也許是最後給你致命一擊的人,這點在她身上表現的真是淋漓盡致!

看來自己當真是要為今後好好籌劃籌劃了。

又怔怔的對着月亮出神了片刻,一陣秋風來襲,讓她自內而外的感到寒意。

伸手關好窗戶,轉身回到床榻。看着楚墨熟睡的眉眼,想要輕撫,卻又怕驚醒睡熟中的人兒。

後宮之中,多少女子為了這張俊臉上偶爾浮現的笑容而争得你死我活。可清冷如他,溫潤如他,王者如他,又怎會讓自己神祗一般的面容為了這些紅塵俗世沾染些許塵埃。帝王之心,深不可測。在這一點上,沒有人會比他做的更好了。

可她還是想知道,在他心中的究竟是誰?

想起今日沈遺蝶的下場,蘇洛汐不由得一陣唏噓。雖然她今日的下場乃是景妃一手主理,可到底還是自己親手将她送上了絕路。

會不會這就是自己明日的寫照?

在這一點上,蘇洛汐自己也不知道,也不敢、不想知道。

“在想什麽?”

近在咫尺的俊臉之上,一雙星眸忽的睜開,突如其來的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啊..沒什麽,不過是做了個噩夢罷了。”蘇洛汐急忙縮回手去,轉身背對楚墨而坐,如同偷吃的孩子被抓了個正着一般,雙頰緋紅,嗫嚅道:“沒擾了七郎的清夢吧。”

楚墨眉頭輕皺的看了看蘇洛汐,随即失落一笑道:“當真是老了,竟連身邊的事都察覺不到了。”

“瞎說。”蘇洛汐轉身輕嗔道,“還未及而立之年,怎的就叫上老了。”

“可是…”楚墨起身,屈起一膝斜靠在榻上,如玉的手臂輕輕搭在膝蓋上,璀璨的雙眸中染上一層濃濃的疲憊之色,略帶哀傷道:“可是我方才夢到了小時候的事,都說只有人老了才會越來越懷念從前,常常回憶。我這不是老了,是什麽。”

朦胧的月色斜斜的灑入屋內,讓楚墨疲憊的身形略顯模糊,聽着他辛酸的語調,讓蘇洛汐沒來由的一陣陣心疼。人人都羨慕那至高的九五之位,可那高處不勝寒的感覺和肩上的萬裏如畫江山,又有幾人能夠承受的起?

輕輕的将楚墨的頭攬入懷中靠在胸口,似是當年哄着調皮摔傷的幼弟一般,蘇洛汐清冷的臉上也寫滿了溫柔之色。素手一下一下的輕撫着楚墨的後脊,下颌輕點他如墨般的青絲,柔柔道:“人的一生如同樹木,有枝繁葉茂亦有枯葉如蝶,有蔥綠常青也有肅殺蕭條。而你我二人便似并肩而生的兩顆樹木一般,相傍相依,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改變我們之間的距離,即便是時間。”微頓,輕笑道:“因為我們的根緊緊的纏繞在一起。”

這段話似是獨白一般,沒有任何的回應,可卻像是一道繩索一般将這茫茫黑夜束縛住,讓它停留在這一刻。

兩人保持着這姿勢良久未動,可蘇洛汐能清晰的感受到胸口處的那一片溫熱濕潤慢慢擴大。

雙目輕阖,一滴清淚自眼角滑落,跌落在楚墨的青絲之中,消失不見。

他,始終還是深愛過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