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尚和堂錢莊

尚和堂錢莊在天橋東側的一棟小二樓。這家錢莊背後的老板,據說是北平城有名的東霸天張八,本名張德泉,在北平四九城也算是一個響當當的人物。

關世傑所要面對的是有着黑道背景的錢莊,心裏還是十分的忐忑不安。畢竟生在新社會,長在紅旗下,從小到大見過的小流氓也不多,他幾乎是懸着一顆随時都要跳出來的心,脊梁溝冒汗地走進了這家錢莊。

這是一個足有三四百平方米的大廳,大廳裏擺滿了一張張的方桌,打牌的,推牌九的,打麻雀的人,鬧哄哄地擠在一處。煙味兒,酒味兒,屁味兒,各種味道混雜在一起,好像進了臭豆腐作坊,差一點把關世傑熏吐了。

成年人的世界裏容不得矯情。

關世傑屏住呼吸四處打量,見賭場裏晃蕩着五六個頭皮剃得發青的壯漢,就找了一個相對比較面善的人走了過去。

“這位大哥,麻煩問一下你們掌櫃的在嗎?”關世傑小心翼翼地問道。

“你有啥事兒?”

“我是來還錢的。”

“跟我來吧。”

這個人說完,就領着關世傑去了二樓。在二樓的一間寫着經理室的房門前停下來,房門前背着手杵着兩個彪形大漢。

這兩個大漢搜過關世傑的身之後,才敲敲門喊道:“六爺,財神爺來了。”

關世傑一怔,怎麽還說財神爺來了呢?轉念一想明白了,自己是來送錢的,可不就是財神爺嗎?可能做錢莊生意的讨采頭的一種稱呼。

“丫的,說你們多少次了就是不改,喊經理。”一個人在辦公室裏喊道。

“六爺經理,財神爺到!”

關世傑忍着笑走入了這間辦公室。辦公室面積有四五十平方米,牆壁上挂着幾幅山水湖岸畫,一尊關老爺手提青龍偃月刀的武財神塑像,背東朝西擺放在一張八仙桌上,桌子上擺着幾樣供品。

一張偌大的辦公桌前,擺放了一圈沙發。在辦公桌的後面,坐着一個二十五六歲,面白無須,看起來文質彬彬的人。他梳着油光锃亮的背頭,遠遠地就能聞到一股發蠟的味道。他嘴裏叼着一根香煙,見到關世傑走進來,滿臉都是笑容。這個人的模樣,跟關世傑想象中的黑社會形象截然不同。

“兄弟,你是關記油坊的少東家?”

“正是。小弟關世傑。不知道大哥怎麽稱呼?”

“鄙人姓呂,雙口呂。呂雲飛。是這家錢莊的經理。我記得你家的借款還有三天才到期。這麽早就來還錢,真是信人也。”呂雲飛站起身說:“關少爺先請坐,我喊賬房把借據拿過來,順便算一下利息。”

“呂經理,我這次來是想跟你通融一下,看看能不能再寬限一段時間?”關世傑低眉順眼地說。

“啊?”呂雲飛聽完關世傑說的話,立馬變了臉色道:“這可不行,三天到了期限,我們就會收店鋪和房子。話不用多說,關少爺還是想想辦法吧。狗剩子,菜幫子,請關少爺出去!”

辦公室的門打開了,門口的那兩個彪形大漢橫眉怒目地走了進來。

“呂經理,能不能給我一分鐘,聽我把話說完?”關世傑懇求道。

“好,就一分鐘。”呂雲飛看了一下腕上的手表說。

“呂經理,你寬限我一個月的時間。這一個月,除了每天的利息之外,一個月我給你多加一千元利息,餘外我再給你五百元煙錢如何?”關世傑說。

呂雲飛聽關世傑這樣說,眼前一亮。他擺擺手讓兩個保镖出去後說:“關少爺,你讓我很為難啊。”

“那這樣,我先把一千五百元交給你。”關世傑從懷裏掏出銀票,抽出三張放在辦公桌上。

呂雲飛瞄了一眼,看單張面額都是五百元的銀票,心裏犯起了嘀咕。一個月多加一千元的利息,舅舅那裏也說得過去。何況自己還能得5五百元的好處費,那又何樂而不為呢?

“關少爺,你真的有把握在一個月後還清借款?”呂雲飛有點狐疑地問道。

“我當然有把握,沒把握就不敢跟呂經理談了。”關世傑滿臉堆笑說。

呂雲飛聽關世傑說話底氣十足的模樣,心裏琢磨,最近哪一行的生意都不好做,尤其是做米面糧油這一行當的。一般來說,油坊的原料大豆産地在東北,近些年都由日本人控制着。導致南方的花生,菜籽都暴漲了不止一倍。這關家少爺有什麽門路,能在一個月之內,讓油坊起死回生呢?

“關少爺,你能從東北搞來大豆?”

“我哪裏有那個能耐?”關世傑苦笑着說。

“那你憑什麽能在一個月內,還清一萬五千元的借款?”

“實不相瞞,我投資了股票,應該能在一個月內還清借款。”關世傑也怕呂雲飛反悔,因此也就實話實說了。

“哦?關少爺能穩賺不賠?”

呂雲飛也炒過股,但大多是火雞進去,鹌鹑出來,賠多賺少。他不太相信關世傑有如此眼力和能力,在一個月內賺夠所欠借款。

關世傑從呂雲飛的眼神兒裏,看出了懷疑和好奇的成分,但好奇的成分所占的比例要大一些,不禁心裏一動。既然讓苗輕侯都做了投資,能不能也鼓動呂雲飛投資,自己也多賺一點呢?

“呂經理,你也有興趣做股票?”

“做得少皮無毛,七損五傷的。怎麽?關少爺有前後眼,知道哪一股會大漲?”

“我剛跟我同學,大華貿易商行的董事長苗輕侯投資了一股。”

呂雲飛一聽,關世傑的同學是新接替大華貿易商行的苗輕侯,登時有了興趣。

“關少爺能不能透露點消息,投資的是哪一家?”

“這……”關世傑故意露出很為難的表情說:“我同學有一點內幕消息,知道我家裏有困難,就想幫幫我。”

“關少爺,如果你真有內幕消息,這樣,我投資你拿幹股,利潤三七開。”

呂雲飛一聽消息是從北平有名的商號,大華貿易商行少東家嘴裏出來的,那就八九不離十了。

“我同學再三交待,不讓我往外透露消息。人家幫我,我也不能言而無信不是。”關世傑可憐兮兮地說。

“你不說,我不說。誰又知道是你透露的消息?這樣吧,咱們四六開,我六你四。”呂雲飛說;“還有你父親借款的事情,可以延期一個月。”

“呂經理,你既然這樣說,那我就跟你合作了。但合作之前,我有個要求。”關世傑說:“咱們之間能不能立個字據?”

“關少爺是聰明人。行,口說無憑,立字為據。”呂雲飛爽快地答應下來。

臨近中午的時候,關世傑跟呂雲飛從證券交易所出來,懷裏揣着呂雲飛認購二千股上海棉紗後,兩個人之間利潤分成的協議書,一上午的困頓感頓時消失了。

關世傑已經想好自己賺到第一桶金之後,第一件要做的事情……

第 5 章 苗輕侯

上海棉紗/包二百四十二元。

關世傑看到這個價格,心裏涼了半截。如果自己沒記錯的話,上海棉紗每包最後漲到二百九十元後,被徐懋昌做空抛出,讓當時的金城、鹽業、中南和大陸四家私立銀行,遭受了巨大的損失。

自己手裏只有五千塊。按現在的價格買進,除去印花稅,交易所的傭金也就能買二十股。每股淨賺四十八元,也無非能賺到九百六十元。離一萬元差得太遠了。不僅如此,股價也不是三五天就漲上去的,三天後,就要把一萬五千元籌齊。

關世傑不由自主地嘆了一口氣。

“世傑兄有心事?”

“我倒是看好了一股……”

苗輕侯見關世傑面有難色,就知道一定是為錢所困。他自從接替父親做了大華貿易商行的董事長之後,因為“九一八”事變,日本人侵占了東三省,而大華貿易商行的主要客戶,大部分都在東北。因此許多商品都由暢銷貨變成了滞銷品,生意由此也一落千丈。

苗輕侯以前也沒玩過股票,他的志不在此,本來一門心思想做學問,卻被趕鴨子上架做起了生意。

自他接手生意以來,累計虧損了十幾萬元。現在已經有股東嚷嚷着要退股。如果十幾家股東都退股的話,就不僅僅是虧損十幾萬元的事情了。大華貿易商行會由此破産,苗家還會背上上百萬的債務。這也是他想找一些門路,彌補一下商行的虧空。

苗輕侯在證券交易所已經泡了幾個月,多多少少賺了幾千元錢,但杯水車薪遠遠不夠填補虧空。他想投資一家潛力股,能夠大賺一筆,能讓商行鹹魚翻身。

現在見關世傑這種表情,心裏不由得一動,難道真的有自己沒看出來的,升值空間大的潛力股嗎?

“世傑兄,你看好哪一股?”

“上海棉紗。”

“棉紗價格一般都不會漲太多,最多的時候也就漲七八塊。”

“上海棉紗不一樣,你看現在又長了一元。”

苗輕侯一看,上海棉紗的價格果然漲了一元。

“不管了,我先買二十股吧。”關世傑說。

“世傑兄,你估計能漲到多少?”

“二百九十元。”

“你肯定?”

苗輕侯見關世傑篤定的眼神兒,就小心翼翼地試探道:“世傑兄,你是不是有什麽內部消息?”

“算是有吧。”關世傑說:“輕侯兄要不要試試?”

苗輕侯說:“世傑兄能不能先透露點消息?”

“你看,又漲了五毛。”關世傑指着前面的一塊黑板說。

苗輕侯身高不及關世傑,他手搭在關世傑的肩膀上,踮起腳,伸長了脖子往前面看。

關世傑的腦海裏又跳出了苗輕侯的兩個畫面:1一個會議室模樣的房間,幾個老者正在跟苗輕侯說着什麽,然後一個個拂袖而去。2苗輕侯一個人在舞廳深夜買醉,身邊有兩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舞女,在頻頻勸酒……

最奇怪的是,關世傑又聽到了苗輕侯的心裏話:世傑說的真的假的?他要是真有內部消息,我花錢投資,利潤對半分都可以。

關世傑想,今天是第三次出現出現這種奇怪的事兒。只要跟人身體接觸,自己不僅能看到一些零碎的畫面,還能聽到這個人此刻此刻的心聲。

苗輕侯的手拿下來,畫面和心裏話也就随之消失了。

關世傑心中暗喜,自己有了這種特殊的技能,在這個時代就可以大展身手,施展抱負了。

“輕侯兄,我給你透露一點消息,但你千萬不要對旁人說。”

關世傑既然知道苗輕侯想的是什麽,就不妨給他一粒定心丸。

“世傑兄說來聽聽。如果消息可靠,我可以想辦法投資,利潤三七開怎麽樣?”

關世傑暗想,生意人果然狡猾,心裏想給的價位和嘴裏說出來的根本就是天壤之別。但人家出本錢,自己也不能太過分了。

“四六開如何?輕侯兄六,我占四。”

“好,那就一言為定!”

關世傑要的比苗輕侯預期想的利潤分成還要少,因此苗輕侯很爽快地答應下來。

“你附耳過來。”關世傑心想,忽悠人也都弄得神秘一點才好。

“輕侯兄,你知道徐懋昌其人嗎?”

“當然知道,上海棉紗大王的二公子。我們商行一直跟徐家有業務往來。”

“這都是徐懋昌在操控,但他的後面是宋三小姐和杜月笙。”關世傑說。

“世傑兄,那你又是如何得到消息的?”苗輕侯還是有點不放心地問道。

“我一個親戚在徐府給徐懋昌做賬房先生,徐懋昌炒股的業務都是他一手經辦。徐懋昌暗示過他,讓也賺一點小錢。”關世傑說。

“怪不得徐懋昌大婚時,這兩位只手遮天的人物都到場了。”苗輕侯若有所思地說:“那時候,大公報、晨報、申報上的頭版都貼了好幾天。”

“輕侯兄,那你看能投多少股?”關世傑趁熱打鐵地問道。

“四千股,我手頭只有這麽多資金。”苗輕侯答道。

“欲購從速,再晚又漲了。”關世傑說。

苗輕侯找到一直為自己辦理業務的交易員,出具了一百萬的銀行本票,認購了四千股上海棉紗。按照關世傑所說漲到二百九十元的話,每股賺四十六元五角,算下來也是一筆可觀的收入。

苗輕侯并不是僅憑着關世傑的三言兩語,就敢投資上海棉紗。他之所以敢投,還有一個理由,那就是棉紗的市價,一直很穩定地保持在每包二百四十元左右。即便是賠錢,也賠不了多少。

“世傑兄,現在還有一個問題。我沒有時間天天泡在這裏,交易所要時刻有自己人盯着。萬一錯過了最佳抛出的時機,我就徹底完蛋了。”苗輕侯說。

關世傑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找一個經紀人,或是交易員都不穩妥,最好是自己能在交易所堅守崗位。

“這樣吧,我們學校正在放寒假,我以後天天就在交易所上班了。”關世傑說。

“好!我就等世傑兄這句話呢。這幾天我沒時間,等有空兒的時候,咱們坐下來喝一杯。”

“等抛出股票的時候,咱們再把酒言歡。”關世傑說。

關世傑也有一件棘手的事情亟待處理,那就是三天後那筆債務。

第 4 章 窮則思變

“爹,咱們走吧。”

關世傑站起身沖着那個男人走了過去。

沈茹雲吓得花容失色,急忙攔在關世傑的面前說:“世傑哥,對不起。我現在心裏只有他。”

關世傑見沈茹雲攔住自己,忍不住心裏暗罵。其實即使沈茹雲不攔着,自己也不能拿這個男人怎麽樣。無論是從身高還是體重,他自我揣測也不是人家的對手。

關世傑淡淡一笑說:“我只想跟這位兄臺認識一下,以後見面也方便打招呼。”

那個男人也走過來先伸出手說:“趙劍,國民革命軍第29軍第37師219團3營9連中尉連長。”

“關世傑。”

關世傑跟他剛握上手,自己的腦海裏就莫名其妙地閃現出一些亂七八糟的畫面:1趙劍從一個胡同裏走出來,身後一個嘴唇猩紅的妖豔女子揮舞着手帕。

2趙劍身穿便裝,跟一個油頭粉面的人坐在飯館的雅間裏,兩個人竊竊私語。

3趙劍跟沈茹雲在一張床上,做巫山雲雨之事。那個房間,好像就是沈茹雲的閨房。

關世傑感到十分的驚訝,自己怎麽會有趙劍的記憶?

這時,關世傑還聽到了趙劍的心聲:一個窮酸小教員還敢跟我搶女人?論家世論長相身份,哪裏比得上我?太他媽自不量力了!

趙劍抽回了自己的手,關世傑的腦海裏也恢複了正常。

關七爺剛要拿起那張銀票,就被關世傑攔住了。

“爹,廉者不受嗟來之食。咱們走吧。對了沈老爺,我們家當初的聘禮,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一千元。麻煩你派人送過去。”

沈文孝一臉尴尬地說:“七哥,世侄,多有得罪了。明天我一定派人把一千元送過去。”

關氏父子走出沈家大門,陳六子陰陽怪氣地在背後說了句:“七爺,關少爺走好,雪大路滑,小心摔跤。”

“咣當”一聲,大門被關上了。門環撞擊大門響了了幾聲,然後停止了晃蕩。

關七爺佝偻着腰,愁眉苦臉地抄着手走在前面,一邊走一邊不住地嘆息道:“世傑,都怪爹沒能耐,好好的一樁婚事就這樣黃了。”

“爹,這種水性楊花的女人不要也罷。放心吧,我以後一定給你找個好兒媳婦兒。”

關世傑在心裏發着狠,總有一天會讓沈家父女明白,狗眼看人低的後果是什麽。他現在心裏想的是如何能盡快找到錢,幫找個岌岌可危的家渡過找個難關。

自己穿越前在省圖書館做書籍歸檔工作,每天都有大把的時間去讀書,他最喜歡歷史和軍事方面的書籍。工作之餘炒炒股,盡管他這種小散戶都被人當做韭菜給割了,但多少也積累了一點經驗。

關世傑想起民國也有股市,自己能不能從這上面想一想辦法?他猛然想起民國的三次大股災,第二次的上海棉紗案就發生在年。

如果自己沒記錯的話,現在正是上海灘十大巨富棉紗大王徐慶雲的二公子,人稱無軌電車的徐懋昌;在無冕之王宋三小姐和黑幫皇帝杜月笙的授意下在炒作棉紗。

“爹,除了你借到的五千元,手裏還有多少錢?”關世傑問道,

“還有給你準備大婚用的一千元。你娘存着呢,誰也不讓動。”關七爺說。

“爹,能不能把錢先給我用幾天?”關世傑說:“我去證券交易所賭一次。”

關七爺吃了一驚,從沒見過兒子炒股票,這冷不丁地要去炒股能行嗎?但轉念一想,該想的辦法都想到了,五千元也不夠還債的,還莫不如讓兒子去賭一回。萬一賭贏了,無債一身輕。賭輸了,就自認倒黴,以後再想辦法翻身。

關七爺把随身攜帶的五千元銀票交給了關世傑說:“拿去吧,看準了再出手。”

關世傑感覺有點意外,本以為要浪費很多唾液去說服老爹,沒想到老爹會如此痛快地把錢拿出來。

其實,關七爺年輕時好賭,麻雀、牌九、股票樣樣都通,但也樣樣稀松平常。成家之後才收手,一門心思地做起了生意。

關世傑步行了大概一個小時,來到了前門西河沿中原證券交易所。

交易所裏人頭攢動,電話鈴聲,交易員的報號聲混雜在一起。一塊塊黑板上寫着上市交易公司的股票號碼,一些穿着黃馬甲的交易員,不停地跑到黑板前,用黑板擦塗改着股指上升或下降數字。

關世傑也知道民國時期的證券交易所,科技不可能像他穿越來的年代那麽發達,都是用電腦操控。但沒想到操作的方式會如此原始,不知道應該怎麽去做,一時之間有點發懵。

“先生,有什麽可以幫你的嗎?”

一個人在關世傑的身後,拍了他的肩膀一下。

關世傑腦海裏突然跳出一個名字。他回過頭一看,只見一個身材瘦高,面目清秀,穿着一身青布棉袍,帶着一副金絲眼鏡的年輕人。

“苗輕侯?”

關世傑脫口而出喊出了這個人名字。他喊完之後,才想起苗輕侯是自己在民國的中學同學,好友。後來各自上了大學,慢慢就失去了聯系。關世傑在民國的記憶裏找到了一些線索,他們疏遠的原因,主要是通信不發達,其次是關世傑有一點自卑心理。

根據記憶裏的信息,苗輕侯是北平知名商號,大華貿易商行老板苗榮華的二公子,畢業于燕京大學。再之後就沒有了什麽消息。

“關世傑,我遠遠看着就像你。說說,畢業去哪兒工作了?”苗輕侯說:“你這個家夥,一直也不跟同學們聯系,也不聯系我。”

關世傑尴尬地笑了笑。心裏想,總不能說民國的自己自卑吧?

“我在第十初級中學當教員,輕侯兄子承父業了吧?”關世傑問道。

“家父身體一直不太好,生意總得有人照應。你也知道,我天生就不是做生意的料。我倒是羨慕你能安安穩穩地教書做學問。”苗輕侯語氣有點落寞地說。

關世傑依稀記得苗輕侯說過,就喜歡讀書做學問。他剛才說的這番話,應該是肺腑之言。

“怎麽樣,生意還好吧?”關世傑問道。

“兵荒馬亂的,生意能好到哪裏?勉強維持着吧。”苗輕侯問道:“世傑兄也來炒股?”

“想是這麽想。交易所也沒有電腦,都是人工操作,還不知道怎麽買進賣出。”關世傑随口說道。

“電腦?什麽意思?”苗輕侯詫異地問道。

關世傑知道自己失言,趕忙改口說:機器,這要是用機器操作,應該快得多。”

“世傑兄看好哪一宗貨物,還是哪一家公司的股票?”苗輕侯問道。

關世傑在一塊塊黑板上尋找,當他看到上海棉紗四個字時眼前一亮——終于找到了。

第 3 章 沈府蒙羞

北平的天空灰蒙蒙的,大雪紛紛揚揚地灑下來。這個季節裏,一切都失去了色彩,只有灰色,白色鋪滿了視野。青色的屋瓦上覆蓋着厚厚的積雪,屋檐下挂着一串串的冰溜子。

關世傑跟父親關七爺,從人力車上下來,付過了錢鈔,拎着京八件走入一個胡同。

天氣寒冷,地上落了一層薄雪,踩在上面吱吱嘎嘎作響。

這裏是宣武門西大街的一處四合院,兩扇朱漆的大門,門口擺放着兩個瑞獸的門墩。

關世傑叩響了铮明瓦亮的黃銅門環。

“嘡嘡嘡”

兩扇大門打開一扇,一個四十多歲,戴着絨線帽子的人看到關世傑,臉上擠出一絲笑容道:“關少爺來了,小姐不在。”

“陳六子,我找你們老爺。”關七爺在身後說。

“喲,原來是七爺來了。”陳六子說:“我們老爺……”

“讓他們進來吧!”院子裏有人喊道。

“七爺,關少爺請。”陳六子閃到門旁說。

院子站着一個白白胖胖的,身穿黑色貂皮大氅,五十多歲的中年人。他一見到關七爺和關世傑,滿臉堆笑說:“七哥,好久不見。請,屋裏請。”

“沈叔叔好!”關世傑打了聲招呼。

“好,世侄愈發的英俊潇灑了。”

關世傑一走到二進院門,就見在院子的一棵古樹下,堆着一個雪人。有一大一小兩串腳印,通向了一個房間。房間的玻璃窗裏閃過一男一女兩個身影,讓關世傑心裏有點犯嘀咕。

這是一座三進院的四合院,進深足有百十米。院落正房廂房耳房齊全,一道畫着福祿星君影壁牆,擋在三進院的前面。

關世傑想,這就是自己穿越到民國的便宜岳父家?他這兩天已經捋順了自己在民國記憶——現在是民國月31日,自己現年23歲,畢業于國立北平師範大學,現就職于北平第十中學,做歷史教師。

關世傑因兩個妹妹都在讀書,家裏住房緊張,平時都住在學校宿舍。即使放寒假也是如此。

這次回家時因為家裏發生了變故。說起變故,經過關世傑回家這一天的了解,主要原因是父親經營的油坊,由于原料被日本人封鎖,導致小作坊倒閉,兩個門店關門,還欠下一萬五千元法幣的一筆債務。

還有最後三天的期限,如果拿不出一萬五千元法幣,錢莊就會把抵押的房産變賣,一家五口就會流落街頭。

這個白白胖胖的人是關世傑的準岳父——沈文孝,北平德隆米鋪的掌櫃。

沈文孝領着關家父子來到客房落座,讓仆婦馮媽泡了兩杯茶。陳六子進來往爐子裏填了一塊蜂窩煤,然後跟馮媽兩個人走出了門。

“七哥,多日不見,氣色愈發的好了。”沈文孝笑眯眯地說。

“還好,還好。”關七爺說:“親家母和月茹姑娘都好吧?”

“有勞七哥挂念,家裏人都好。”沈文孝說:“前幾天聽六子說七哥來過,不巧我去了上海。世傑世侄還在學校當差?做教書先生也好,風吹不着,雨淋不着。倒也清閑的緊。”

“馬馬虎虎的混日子吧。”關世傑說。

關世傑從沈文孝的話語裏,聽出了一點不屑的味道。盡管沈文孝的臉上還是一團和氣地帶着笑容,但從他微微下垂的嘴角上,也能看出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輕蔑。

未婚妻沈月茹,在關世傑梳理過的記憶裏,也由模糊變得清晰。沈月茹20歲,北平藝術專科學校畢業,跟關世傑是兩小無猜,青梅竹馬。兩家爺爺輩就為他們兩個人定下了娃娃親。

關家和沈家是世交,交情可以追溯到康熙年間。祖輩開始就相互照應,彼此扶持。到了關七爺和沈文孝這一輩,按照傳下來的規矩也結為了異姓兄弟。

當初沈文孝家道中落時,關七爺生意做得紅紅火火,拿出三千銀元資助沈文孝開了米鋪。沈文孝自己也頗有經濟頭腦,在米行摸爬滾打了二十多年,在北平城置辦下了十幾個米鋪。

關七爺雖然知道這個親家為人勢利吝啬,但該求的人都求遍了,也只是借到了五千元法幣,還有一萬元的缺口。這一次怎麽也得厚着臉皮來求援,希望沈文孝念在是兒女親家,還有自己當初幫過他的面子上能夠伸出援手。

“文孝兄弟,我這一次來是有事兒相求。”關七爺有些不自然地說。

“七哥有事兒請講。”沈文孝笑眯眯地說:“最近時局不穩生意越來越難做了,七哥是不是資金周轉不靈了?。”

“還真是的,想在文孝兄弟這裏拆借一萬元,利息按錢莊上的算。”關七爺說。

“不瞞七哥說,最近東北的米進不來,南方的米價又貴,手頭上活泛的錢不多,米鋪又要周轉。這樣吧,這有五百元的銀票你先拿着,什麽時候有就什麽時候還。”沈文孝掏出一張銀票放到了八仙桌上。

“這……”關七爺見沈文孝話已經說到這裏,自己再說下去也很無趣,就話題一轉想化解尴尬說:“文孝,你看前年咱們兩家就定好了,今年把兩個孩子的婚事兒辦了。我找先生算過日子,臘月二十二是黃道吉日,你和親家母商量一下,看看這個日子行不行?”

沈文孝沉吟了一下說:“七哥,你現在生意不景氣,能不能等生意好一些再談孩子們的事兒?”

“給孩子們辦事兒的錢,還是有的。”

關七爺話音未落,棉門簾就被挑開了。從外面走進來一對兒青年男女。

男的年齡跟關世傑相仿,身高在一米八左右,一身筆挺的戎裝,領章上是一杠兩星的中尉軍銜。在戎裝的映襯下,更是顯得英俊潇灑,相貌堂堂。

沈月茹上身穿着一件白色的貂皮大衣,腳上穿着一雙白色的皮靴,相貌不說有沉魚落雁之容,倒也有幾分閉月羞花之色。

“爹,關伯伯,我不同意!”沈月茹斬釘截鐵地說:“現在都民國了,男女戀愛自由,婚姻自由。我和世傑哥不合适。”

這是讓狗血劇情來得更猛烈一些的節奏。

關世傑的記憶裏浮現出出一些零碎的畫面:他和沈月茹花前月下,耳鬓厮磨,卿卿我我,也山盟海誓過。無非大半年沒見,這就變了心了?他認為這種事情,只可能在穿越來的年代裏存在,卻沒想到在民國竟然也能發生。他只覺得有一頂帶着顏色的帽子,飄飄忽忽地扣在了自己的頭上。

關世傑在這一刻,體會到了民國的自己,心在滴血,連呼吸都在疼痛。

第 1 章 祭母貼

母親走了。

我知道這一天終會來臨,卻沒想到會這麽快,快得讓人措手不及。沒有人們常說的回光返照,沒有留下一句遺言。

我握着母親的手,感覺她的體溫逐漸變得冰冷。

母親被穿上壽衣,三姐和妹妹說媽好像在還在呼吸。

那時開着窗,是風拂過了衣襟。

前兩天母親清醒時說,再輸兩天液就回家。當時以為她說是回自己的家,卻原來是回天堂的家。

母親病重,姐姐們和小妹一直不敢告訴她真實的病情,對父親也一直隐瞞着。直到樓下搭起了靈棚,父親才知道母親走了。

那一刻,父親哭得像一個孩子。

我沒有親眼所見,卻也能想象得到那副場景。

那時,我們姊妹五人正帶着母親的遺體去往殡儀館太平間的路上。

我坐在靈車上,望着車窗外道路兩側盛開的花朵,忽然覺得每一朵花都有靈魂。

母親喜歡看花,也走在了這個鮮花盛開的春天。

母親住院後,每天靠氧氣機呼吸。

我曾經嘗試着用母親的方式去大口喘氣,那種感覺足以讓人窒息。

母親在最難受的時候,曾經說過要安樂死。如果允許,我寧願她沒有痛苦而有尊嚴地離世。

我見過也聽過,許多人在受盡病痛的折磨,經歷過及其痛苦後才離開這個世界。

僅此一點,我鄙視那條貌似人性化的法律。

母親火化後,我見到了白色的骨殖。殡葬司儀撿出五片頭骨,讓我們姊妹五人,每人手持一片拼成圓形,覆蓋在骨灰盒裏其他骨殖上。

我手持骨殖,知道自己餘生依舊會敬畏神靈,但絕不會畏懼生死。

母親終有一天會回歸故鄉,故鄉的春天,鮮花依然也會盛開,依然也會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