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我叫好運

方蕩在城中很多日子,知道許多以前不知道的事情,所以很清楚在這裏一旦暴露身份,引來大批黑甲劍戟軍士的後果,并且方蕩直覺中能夠感受得到,這個靖公主對他沒有什麽惡意,回想當初,靖公主和他說過,要是一個月後他還活着就來找她,給他一個侍衛,方蕩其實早就将這句話抛到腦後了,不過此時卻一下想了起來。

靖公主從房頂上輕輕躍下,此時的她穿着一件大紅練武服,幹淨利落,将修長的身段完全勾勒出來,如同一朵紅雲降下,雙腳落地,無聲無息。

靖公主圍着方蕩轉了一圈,上下打量方蕩,眼中的神情越來越滿意,越來越開心,一個火奴都能夠從不可能之中走出一條可能來,更何況是她?

靖公主此時看到的不是方蕩,而是她自己的未來。是荊棘叢生的路途上的一條崎岖小路。

靖公主徑直走到方蕩面前,方蕩眼神之中滿是警惕,這種警惕猶如野獸遇到危險時如出一轍,方蕩渾身上下都散發着一種死亡的意味。

靖公主對此卻完全不在意,一股淡淡的幽香從靖公主身上散發出來,方蕩感到自己血液的流動速度瞬間變快,他甚至能夠聽到自己血管裏面鮮血急速流淌的聲音。

方蕩微微心神蕩漾的時候,靖公主伸手撕拉一聲撕開了方蕩的衣服,靖公主微微詫異,甚至直接伸手去摸方蕩的胸口結實的肌肉,因為方蕩身上的那些如同蛛網藤蔓般的漆黑血管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白嫩細膩的皮膚。

靖公主詫異的擡頭看向方蕩,按照黑叔的說法,方蕩已經毒入心腹骨髓,必死無疑了,怎麽可能月餘不見就完全恢複?

每次雲镌丹爐開爐,在旁的侍衛都會得些好處,有些人力氣變大了,有些人眼睛變明亮了,也有些人身體變輕了,這都是因為開爐的時候,爐中外洩出來的丹氣所致,看來方蕩當時也得到了一些好處。

“好,我說過,你要是能夠活過一個月,就做我的侍衛,不過你這個樣子黑叔回來一定會認出你,他可不喜歡你。”靖公主說着眉頭微蹙盯着方蕩的面孔看了看,尤其是方蕩氈帽下隐約露出來的那枚火奴烙印。

“不過沒關系,你的事情,我去和黑叔說,不過,你最好不要叫任何人知道你是火奴,能明白我的話麽?”

方蕩和女人最近距離的接觸就是現在了,尤其是靖公主這樣的女人伸手觸摸他的胸口,方蕩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座活火山,随時随地都會轟的一聲爆開。

此時的方蕩也确實猶如一座活火山一般,原始的情緒快要瀕臨絕對值,一秒鐘之後,就會爆炸開來。

就在方蕩已經開始迷失的時候,他嘴中的奇毒內丹忽然轉動起來,撞擊方蕩的牙齒,發出咯叻叻的聲響,同時一股股的清涼寒意鑽入方蕩的腦海之中,瞬間斬殺方蕩的那種最原始的情、欲,猶如一盆涼水兜頭潑下來,同時黑叔兩個字一出現在方蕩腦海之中,方蕩便想起了黑叔眼中的殺意,立時更加清醒。

一個月雖然不長,但卻叫方蕩明白了很多火毒城的事情,他知道這裏和爛毒灘地不同,在爛毒灘地上,只要你足夠強,看到任何一個女人都可以強行占有,但是在這裏這麽做是不行的,當初娘親也說過這個,還特意說了一句挺好聽的話,叫兩情相悅,說她和父親就是兩情相悅。

方蕩想到自己的目的,若是能夠在這王府之中住下來,那麽想要尋找那個仇人就容易許多,當即連連點頭。

靖公主呵呵一笑,伸手從身上摸出一塊膏藥來,摘了方蕩的帽子,啪的一聲拍在了方蕩的腦門上,将那個火奴烙印一下糊住,結下膏藥後,上面就是一塊黑黝黝的藥膏,藥膏滲入皮膚之中,一個月內怎麽洗都洗不掉。

此時一個中年人領着六個火奴來到了練武場,這六個火奴是當初靖公主從奴狗大街上讨要來了,出乎方蕩意料之外,這幾個火奴竟然也穿着衣服,并且不再是當初渾身髒污的模樣,洗得幹幹淨淨,甚至能夠看得出他們吃得不錯,一個個精神十足。

雖然看得出他們對于穿衣服相當的不适應,但這樣的他們遠比那些被當成木柴燒死的火奴強上一百倍一萬倍。不過,方蕩記得很清楚,當初靖公主帶了九個火奴離開,現在就只剩下六個……

那中年人看到靖公主身邊多了一個陌生男子,衣服還被扯壞了,不由得一愣,靖公主直接道:“早管事,從今之後,他就是我的侍衛,你帶他去換件衣服,洗幹淨了。”

早管事五十歲出頭,精瘦的一個人,看上去相當精明,看着方蕩滿臉疑惑,随後問道:“公主,咱們要添侍衛得跟王爺那邊打招呼,得到批準……”

靖公主猶豫了下,随後道:“王火不是走了麽?正好叫他補個缺。”

早管事還想說些什麽,但靖公主發話了,他嘴唇蠕動兩下,随後朝着方蕩招手。

方蕩朝着早管事走過去,靖公主忽然在後面問道:“你叫什麽?”

方蕩轉動了一下嘴中的內丹,咯叻一聲後道:“我叫好運。”

靖公主愣了愣,随後點了點頭道:“我很喜歡這個名字!”

方蕩跟着早管事走向練武場旁邊的月亮門,這練武場占地着實不小,足足有五六十米寬窄,雖然比不上真正的校場,但十幾個人在這裏練武綽綽有餘。

武場中擺放着幾口碩大的大缸,每一口都足足有三米多高,四米多寬,其餘的就是幾個兵器架,上面擺滿了兵器,外加分門別類的許多酒缸般的小缸,再之後就是空空蕩蕩了。

早管事帶路,方蕩緊随其後,身後傳來靖公主和那些火奴們對練的聲音,方蕩不由得扭頭朝着靖公主望去,靖公主同時和兩個火奴對練,那幾個火奴一個個身強體壯,指甲鋒利,比嘟伽戰神似乎還要強大,靖公主竟然不落下風,有些時候更是拳出如風,将火奴直接砸飛。

看着靖公主出手很重,方蕩想起少了的那三個火奴,心中自然知道這些火奴肯定已經被靖公主生生打死了,方蕩的舌尖輕輕挑了挑口中的內丹,咯叻咯叻的聲音,只有方蕩自己聽得到。

早管事距離靖公主遠了,眼神冷淡的扭頭看了眼方蕩,充滿審視的問道:“好運啊,你以前做過侍衛沒有?”

方蕩眨了眨眼沒有說話,但搖了搖頭。

“你是從城外來的?跟着那群流民混進來的?”

方蕩依舊是抿着嘴,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顯然是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早管事眯眼看了顯然什麽規矩都不懂的方蕩一眼,見方蕩一副木讷不知道說什麽好的模樣,嘴角不由得撇了撇,覺得這個家夥就是個憨蛋,看他沒有見過世面的樣子就知道以前也不會有什麽了得處,沒本事,連嘴皮子都不利索,也不知道公主看上這家夥什麽了。

早管事一句話都懶得和方蕩多說,正要帶着方蕩走出練武場,此時正好幾個人從練武場的月亮門走進來,這幾個人看上去都孔武有力,有幾個更是一身厚皮,辨不出原本面目,猶如披着一身厚甲,顯然是正在苦皮境界磨砺。

為首的一個神光內斂,皮膚細膩,距離近了,甚至能夠聽到他猶如敲鼓般的心跳,皮膚更是一彈一彈的,這應該進入了淬血階段的煉心節後期才有的心如擂鼓,脈若彈腿的境界。

這為首的男子約莫四十歲出頭,手中捏着兩個磨得溜光锃亮如同金鐵一般的核桃,看起來沉甸甸的,怕比金鐵還要沉重,在掌心中熟練的轉來轉去,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響。

男子看到早管事笑呵呵的點了點頭。

早管事相當親近的走過去,一臉無奈的道:“鄭兄弟,公主說叫這個家夥接替王火……”

“哦?新來的?皮白肉嫩的,連骨頭都加上,看起來沒有幾斤秤啊?”鄭守聽到王火的名字眼角不自然的一眯,目光朝着方蕩望去,有些詫異的道。

早管事搖頭道:“公主自己選的人。”

鄭守聞言,臉色微微一僵,神情相當的不自然。

早管事知道鄭守心中在想些什麽,安慰道:“王火那小子自己不是東西,與你無關,公主親自選人并非針對你。”

鄭守微微一嘆,搖了搖頭,開始上下仔細打量方蕩,看得直皺眉,手中轉動的核桃速度變慢不少,随後開口說道。“鴿子,你去跟他搭把手。”

鄭守身後走出一個身材瘦小的男子,這個叫做鴿子的家夥臉上卻沒有鴿子的人畜無害,相反有一種鷹枭般的氣質,兇神惡煞的,一雙手十指上滿是繭子,皮膚雖然沒有如同重甲一般厚重,但也相當粗糙了,看上去甚至有砂紙打磨般的紋理。

尤其是他那鷹爪般的手掌看上去有隐隐的金鐵光澤,并且這雙手明顯很大,和他瘦小的身體有着一種不相襯的比例,顯然鴿子在這雙手上下過不少的苦功。

所謂的搭手就是要給他一個下馬威,方蕩對于這個很了解。

第 15 章 再動我就叫了

今天看守雲镌丹爐的是黃三,這丹爐平時是不需要看守的,但是現在無數珍貴藥材投入丹爐之中,便大不一樣了,要非常仔細的看着,丢入爐中的藥材都是有數的,是精密調配過的,煉丹絕對是一門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來不得半點馬虎,少一味都不成。

萬一缺了少了什麽藥材,導致煉丹失敗,他黃三再加上全家上下老小,都擔不起這個罪責。

一個月前因為爐中煉制的丹藥被小藥師冬雲盜走,神宮之中的仙人們震怒無比。

火毒城之主,洪正王暴怒,看守雲镌丹爐的軍将幾乎被清洗了一遍,遠在帝都的炫龍皇帝都親自過問這件事,一時間不知道多少人頭落地,菜市口那裏的鮮血都流到了三條街外了。

這還是因為盜丹的是火毒神宮弟子,不然火毒神宮絕對不會就這樣輕易放過火毒城。

不過寶丹被盜,對于他這種下等的看守來說,其實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被清洗的都是那些當官的,沒人會和他這樣的一個小卒子計較,當官的被清理了一番,空出來數十個位置,他找老婆娘家還有幾個朋友借了足足二十兩銀子,送出去,撈到了現在這個小頭目的位置,雖說油水不大,但總算是清貴起來,不用和那群火奴們在泥裏汗裏的打滾烤火了!

這是黃三第一次當頭目,也是上任之後接到的第一個重任,他可斷然不敢有半點馬虎,菜市口的鮮血他實在看怕了,生怕自己也變成其中的一灘小血窪。

今天是最後一晚,明天一早舉行了開爐大典,新來的小藥師祭拜了火毒藥祖,投入最後一味也是最珍貴的藥材後,便要封爐起火了,他的任務也就完成了。

所以這一晚,黃三頂着寒天大雪,搬了個小馬紮,直接坐在了爐口上,瞪着一雙賊溜溜的小細眼兒,死死地盯着爐口,看那個不要命的賊人敢來偷藥!

黃三揉着凍得發紅的臉頰,就聽到雲镌丹爐之中有噼裏啪啦的連環聲音響起,猶如年節的炮竹一般。

有聲音倒也不奇怪,畢竟雲镌丹爐之中投擲下去數不清的野獸蟲屬,有什麽古怪的聲音都不奇怪。

但這噼裏啪啦的聲音,黃三咂吧着嘴巴覺得不對勁,怎麽聽起來好像是人拉稀的聲音似地?

尤其是那聲音在空曠的爐中被放大數倍,回音袅袅不絕,黃三更覺得其中有些蹊跷。

黃三是個很精明的人,除了拿家中的雌老虎沒轍外,其餘的時候是個人精,不然也不會踩下去好幾個争搶的撈到這樣的一個頭目的位置。

此時心中覺得不妥,立即從馬紮上站起來,湊到爐沿小心的朝着爐子裏面望下去。

黃三還未看清楚裏面發生了什麽,就感到有一股酸溜溜潮乎乎的溫潤氣息從爐子裏面蒸騰上來,随着這氣息一同翻湧上來的還有一股濃重的酸臭味兒。

那味道将黃三一蒸,黃三就覺得這個世界怎麽陡然間變得這麽可怕?

那股酸臭味道就像是兩根筷子,噗的一下,釘進他的鼻孔之中,一直鑽進他的腦仁裏,随即猛地下潛到肚腹之中,在他的五髒六腑還有腦仁裏面千回百轉,就像是一雙手将他的肚腹脾胃外加腦子死命的使勁擰着,揉着。

黃三覺得自己瞬間變成了一塊又醜又髒的破抹布,被擰啊擰,左一遍又一遍,并且越擰越髒,被熏得暈頭轉向的黃三子在爐口晃蕩了好幾下,險些一個跟頭栽進丹爐裏!

黃三好半天才緩過氣來,這裏是丹爐聖地,不容亵渎,他是強忍着才沒有噴出昨夜吃下去的酸菜餃子。

不過黃三的一張臉已經憋綠了,鼻涕眼淚不停的流,他覺得自己眼睛和那潮濕的氣息一接觸,都要熏瞎了。

此後不到半個月,飽受病痛折磨的黃三便一命嗚呼了。

這樣的黃三自然看不到一個漆黑的影子從丹爐之中鑽出來,溜了出去。

……

一個月後。

清晨,暖日逐寒。

萬物萌生的天氣總是叫人歡喜。

“大饅頭唻,又香又白的堿面饅頭喽。”一個小販挑着筐沿街叫賣,厚厚的蒙布都攔不住堿面的香味,随着小販的步伐四處散逸。

角落之中一雙眼睛死死的盯着籠屜中的饅頭,小販停下來休息的功夫,饅頭就少了一個,不過小販腳底下多了一個銅錢出來,小販沒有發覺自己少了什麽,只看到自己多了什麽,當即一腳将錢踩住,随後撿起來擦了擦,滿臉歡喜,覺得自己運氣不錯,扛着擔子吆喝得更賣力了。

街邊的一處木柴堆中,一個皮膚白皙的少年一小口一小口,細細的品味着饅頭的香氣,似乎他在吃的不是普通的饅頭,而是天底下最珍貴的美味。

少年剛從雲镌丹爐中出來的時候,本有一大袋子的食物,但一個月的時間并不短,那些藥材早就吃光了,現在他就只剩下一塊巴掌大的爐泥舍不得吃。

少年有着一雙明亮無比透徹如同水晶般的眼睛,腦袋上的頭發很短,自然遮不住那代表着最卑賤者的紅色烙痕。

少年深吸口氣,抓起一塊木頭來,目光凝視,這木頭陡然開始枯朽,如同被濃酸腐蝕一般,不多時,木頭便化為一把黑色的灰泥,簌簌落下。

少年口中傳來咕嚕嚕的聲響,如同腸鳴,少年嘆了口氣,轉動了一下口中的那顆奇毒內丹,聲音就是從這內丹中傳來,它餓了!

方蕩現在基本上掌握了一些奇毒內丹的妙用,但也清楚,這奇毒內丹要用毒藥來喂養,他已經一個月沒有吃到劇毒之物了。

方蕩将最後一塊爐泥丢入口中,瞬間就被奇毒內丹吸收了去,奇毒內丹這才緩緩消停下去,沒了聲息。

方蕩知道,若是一個月內再不找到有毒的東西,恐怕這內丹就會生變,發生不可預測的事情。

方蕩鑽出木垛,整理了一下不知道從那裏偷來的略微肥大的衣服,又摸出一頂氈帽來,戴在腦袋上,恰好能夠遮住那最卑賤者的烙印。

随後,少年以不知道反複練了多少次,學着城中的人們的樣子慢慢走路,如同千萬溪流彙入大海之中一般,瞬間便融入進火毒城的世界之中。

這一個月來,方蕩已經對這座火毒城有了不小的了解,對于娘口中的美好有了一些體會,從爛毒灘地看火毒城或許是最美好的,但走進火毒城中,對于這座城市越了解,就越清楚美好依舊如爛毒灘地看着火毒城那般遙遠。

這一個月,方蕩明白了許多,已經完全知道要怎麽樣融入這個火毒城之中。

方蕩低着頭緩慢的走着,雙手插在袖子裏,舌頭輕輕挑動那顆奇毒內丹,發出咯叻咯叻的輕微聲響,這樣的他看起來一點都不起眼。

方蕩一直都想要出城,但他沒有出城用的名牌,所以被困在城中,不過方蕩并不急,他還要想辦法尋找自己的大仇人,并且現在已經有了一些眉目。

方蕩緩緩在一座巨大的門戶前駐足,這門戶威嚴無比,赤柱紅門,門口有六個黑甲劍戟軍士把守,威風無比。

方蕩之所以會關注這裏,是因為他曾在這裏看到了一座雕刻着龍形的影壁,這正門雖然很少開啓。

龍就是仇敵!

方蕩遠遠駐足,經過反複的打聽,方蕩知道在他面前的是一座王府,是整個火毒城中最有權威的地方。

任何靠近正門的人都會受到驅趕。他在這裏轉悠了十幾天了,可惜,從未見過那個一身龍袍的男子走出來,甚至在這裏也不曾再見過任何一個身穿龍袍的人。

方蕩舌尖轉動那顆翡翠般的奇毒內丹,只是略一停留,然後就快步離開,繞着王府的三米高牆轉到了王府後身。

方蕩左右觀瞧,随後将腦袋貼在牆壁上,閉目半晌後,身形一輕,嗖的一下竄上三米高牆,無聲無息的便躍了過去。

即便是爛毒灘地中的方蕩,這高牆也攔不住他,更何況是現在的吃了八顆回生丹的他。

方蕩如同一只鳥雀,無聲無息的在王府之中潛行,王府占地極大,圍着王府轉過的方蕩自然知道,但方蕩卻沒有想到王府之中的房屋竟然這麽多,他幾乎一進入這裏,就迷路了。

在爛毒灘地那樣的空曠之地長大的方蕩對于在建築之中打轉非常不擅長。

方蕩進入的位置應該是下人們的居處,房屋相對來說較為簡陋一些,但也比外面的百姓房屋要好很多。

此時下人們都在王府之中忙碌,所以這裏基本上沒有什麽人。

方蕩在一排排的房子之中轉來轉去,實在找不到出路,便竄上房頂,誰知道他剛剛在房頂上露頭,就聽到一聲嬌喝。

“誰?”伴随着強烈的破風聲,方蕩就覺得勁風撲面,本能的一扭頭,一顆石子擦着他的臉頰飛過去,要不是方蕩被丹藥強化了身軀這一下能要了他的命。

方蕩這幾天就在這王府周圍晃蕩,知道這王府之中有諸多兇險,一旦暴露,方蕩想都不想準備掉頭就跑。

不過方蕩臨走之時冷眼一瞧,卻愣住了,對面丢石子的女子也不由得一愣。

兩人認識。

是靖公主。

方蕩此時變化很大,原本漆黑的皮膚現在變得很白,也不再是光頭,甚至還戴着帽子,但靖公主還是一眼就認出了方蕩,因為方蕩那雙明亮透徹如寶石一般的眼睛實在是太容易辨認了。

方蕩同樣也一眼認出靖公主,微微一頓,依舊扭頭便走。

在靖公主心中,方蕩本沒有多少斤兩,但卻也寄托着她一顆在不可能中求取可能的心,正如同她現在在不可能中尋找那渺茫的一線機緣一樣。

原本以為方蕩已死,靖公主那顆心沉下幾許,只能加倍努力,誰知道修行上又走到了瓶頸期,無論如何苦練都難以更進一步,可以說現在是靖公主最愁悶的時候。

就是在這絕望之中,驟然見到方蕩竟然還活着,靖公主猶如看到自己突破血肉境界,踏入練氣境界的可能,甚至看到了自己成為火毒仙宮弟子超脫出這人間樊籠的希望,當即芳心大喜,叫道:“站住!”

方蕩要是就此站住才是傻瓜,腳下不由得加快,結果身後傳來衣衫破風的獵獵聲響,随後方蕩的肩頭就被一只手抓住,那只手顯然是要将方蕩一把抓住然後用力丢到院子裏,結果沒想到這一抓之下方蕩紋絲沒動不說,手心處還有針紮般的痛感。

靖公主微微一驚,當即手腕一翻,一直系在手腕上的一根紅繩嗖的飛出,這紅繩在空中猛的一扯,發出鞭子猛抽般的大響,方蕩當即覺得自己手腕上被什麽東西一下纏住,随後身子一輕,整個人嗖的一下飛了起來,随後方蕩在空中轉了個圈,穩穩落地,只不過他已經進入了靖公主練武的武場之中。

“別動,你若一動,我就叫了!”靖公主眯着眼睛惡狠狠地将這句話脫口而出,随後忽然覺得這句話大有問題……

第 14 章 井底之蛙奮力一躍

“怎麽回事?”

“雲镌丹爐下怎麽如此混亂?”

黑叔在華麗的王宮之中朝着雲镌丹爐的方向望去,那裏厮殺陣陣,吼聲震天,天空之中騰起的灼灼火焰,都帶着濃郁的血紅色。

靖公主正在和火奴對練,砸碎了三只火奴的臂骨後,擦着香汗看向遠處的火光沖天,問道。

“每年這樣的聲音這樣的火焰都将燃起一次,但至少都要在是十個月後,怎麽這幫火奴才剛剛到來,就要全部殺掉?”

“難道是即将丹成了?”

黑叔凝眉回複靖公主。

靖公主眉頭皺起,随後嘆息一聲道:“可惜,可惜。”靖公主可惜的不是方蕩,而是那死中求活的一線希望罷了,随後,靖公主就繼續修煉去了,她的時間相當有限,耽誤不得。

黑叔這幾天一直沒有睡好,只要一閉眼,他的眼中便不斷的閃現着那張面孔,還有那雙明亮的瞳子,捏算了時間後,他幾乎可以肯定那個火奴賤狗是誰的兒子。

看着那一片混亂,黑叔目光微微顫動,臉上的神情陰晴變化數周,似有種種回憶不斷從沉底的泥漿中翻湧上來,這些記憶每一樣都腐敗不堪。

半晌後,黑叔嘆息一聲,自言自語道:“死了才好,死了才幹淨……提前死掉,就更好了。方家就應該斷子絕孫!”

說着黑叔看向又和三只火奴鬥在一起的靖公主,自語道:“公主啊,我這都是為你好。”

……

雲镌丹爐的溫度逐漸下降,八品丹爐煉制一次丹藥之後,至少也要歇息三個月的時間,才能再次投藥開爐。

此時方蕩就藏身在雲镌丹爐碩大的肚腹之內。

雲镌丹爐之內何等灼熱?若非爐*焰變小,進去的東西瞬間就被氣化。

方蕩是被逼無奈,無路可走,這才投身在這雲镌丹爐之內!

方蕩跳進去的時候,丹爐底下還是火紅的顏色,方蕩的雙腳一進入丹爐就化為了一縷青煙,要不是方蕩早有準備的話一下就會融化在爐底。

方蕩本就是死中求活,完全拼得出去,雙腳化為一陣青煙的同時方蕩也一躍而起,一把攀在爐壁上。

出乎方蕩的意料之外,這雲镌丹爐爐壁上一摸就是一把厚厚的濕潤黑泥,這黑泥甚至還有些微微的清涼。

後背已經被丹爐內的灼熱氣息烤焦的方蕩大喜,不顧一切的将身子緊緊的貼在這厚厚的潮濕黑泥中。

不過這黑泥雖然濕潤清涼,卻無法駐足,方蕩的身子不住向下滑落,一旦再次落到那紅彤彤的爐底的話,方蕩恐怕就沒有力氣再爬上來了。

方蕩慌亂之中,将半截收丹匙一下插入爐泥之中,這才止住了下滑的趨勢。

方蕩長籲了口氣,此時才感覺到自己被燒成蒸汽的雙腳竟然在緩緩生長着,已經長出如嬰兒般的小腳。

并且他渾身上下被爐中熱氣燒灼得滿是火泡的皮膚也開始發癢逐漸痊愈。

丹爐之內的溫度不可謂不高,雖然在噴丹的時候已經将大量的熱力全都噴出去了,但呆在這裏只要一盞茶的功夫,方蕩就能夠變成一片幹幹硬硬的肉幹!

方蕩連忙将爐壁上的那些漆黑的爐泥往自己身上抹擦。

方蕩不知道,這些爐泥都是那些燒死在爐底的火奴的神魂所化,方蕩每抓起一把,上面都是數個甚至數十個承受了火燒之苦的火奴的痛苦神魂,之所以會有清涼之感,完全是因為這些神魂之中的陰氣。

這雲镌丹爐從開始煉丹到現在至少六七百年了,不知道有多少火奴死在這丹爐之下,這才形成了不怕火燒的厚厚的潮濕爐泥。

煉丹的丹爐必須是陰陽兩性之物,火是陽性,光有火焰燒灼丹爐,是煉不出真正的丹藥來的,最多只能醫治一些凡俗之輩的感冒發燒。

這雲镌丹爐之所以能成為八品丹爐,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經年累月的被火奴做薪柴燃燒起來的人火镌燒,爐內已經形成了一個陰陽交泰水火共濟的場面。

養丹之時,爐火猛攻,加上不斷的投入爐火之中的神魂,一陰一陽,上下交織使得爐內生成一個一個孕養丹藥的最好環境,人們常說煉丹煉丹,那只是凡俗之輩燒蜜丸的最粗淺法門,真正的丹藥是養出來的!

這個時候的丹爐如同女人的子宮一樣,打造一個最适合丹藥成長的環境。

方蕩糊在身上的那些清涼黑泥,就是爐中的陰性了,叫做陰屍鬼泥,乃是劇毒之物,一丁點就能要人性命。

這也是八品丹爐和九品丹爐之間最大的區別!

八品丹爐其實還不算高明,那些真正的高端丹爐甚至爐中有奴,自成一方天地,外面爐火镌燒,內中丹奴捶打,上面陰氣哺育,這樣的丹爐煉制的丹藥據說凡人看都看不得,雙目一觸即死!

方蕩在那些爐泥之中倒也舒适,外面的嘈雜聲不斷響起,方蕩哪裏敢出去,反正在這丹爐之中也沒什麽大礙,方蕩便呆了下來。

此時方蕩才發覺,一直被他含在口中的那顆碧綠色的珠子竟然不見了,方蕩依稀記得,那珠子應該是和八顆回生丹一起被他吞進了肚子裏。

方蕩剛剛想到這裏,那只噬命蟲便在方蕩肚腹之中歡快起來,翻江倒海般的不住游走,吞噬方蕩吃下去的回生丹藥力,方蕩的肚腹上時不時就隆起一個大包,那噬命蟲竟然在不斷的成長着。

方蕩有些絕望的發現,說不定這噬命蟲用不了多久就要從他的肚腹之中破腹而出。

方蕩疼痛難忍,明明肚子隆起一個大包猶如懷孕一般,但肚腹之中卻又空空如也,饑餓難耐,方蕩只好抓一把爐泥塞進嘴中,這些爐泥清涼無比,內中不但有無數火奴的神魂,在這丹爐之中漚了不知道多少年,更是沁入了不少的藥性。

這爐泥吃起來涼津津帶着種種陰寒藥香,滋味着實不錯。

此時方蕩肚腹之中的那顆碧綠色的珠子陡然開始晃動起來,不住搖擺,比那只噬命蟲還要瘋狂。

噬命蟲開始吞噬碧綠珠子,而那枚碧綠色的珠子不甘心被吞掉,雙方你來我往,将方蕩的肚子當成了游樂場,撞擊得方蕩肚腹劇痛難忍。

方蕩每吃一口陰屍鬼泥,肚中的碧綠珠子的活力便增長幾分,而那只噬命蟲受到壓迫的活力就變得遲鈍了一點,吃得越多,噬命蟲的動作便越緩慢,這個發現使得方蕩驚喜無比,恨不得将整個丹爐爐壁上的陰屍鬼泥全都吃掉,弄死這只噬命蟲!

方蕩那裏知道這爐泥凡人觸之必死,劇毒無比?

此消彼長之下,那顆碧綠珠子的活力越來越盛。

方蕩在爐中一呆就是整整三十天的時間,這三十天裏,方蕩身上的傷已經完全被回生丹的藥力恢複了。

回生丹對于方蕩這樣的肉體凡胎實在是有奇效的寶丹,連化為青煙的雙腳都能重新生長出來,并且方蕩覺得自己力氣變大了不少,渾身上下就像是換了一個人,脫胎換骨了一般,更別說原本快要侵蝕到他的心髒的那些漆黑的血管了,此時肌膚滑、嫩猶如新生嬰兒一般!

方蕩不知道的是,是藥三分毒,一顆回生丹就能夠叫人起死回生,但若是兩顆,就是天下劇毒,人的身軀根本承受不了這樣的藥力,只有修仙者才能消受,三顆的話練氣境界的修仙者都受不了,要想辦法排解藥力,方蕩一口氣就吃掉了八顆,普通人死掉一百次都不多。

最重要的是,方蕩還在不斷的吞吃劇毒的陰屍鬼泥,此時此刻,方蕩身上積聚的毒性已經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方蕩肚子裏的噬命蟲早就已經死翹翹了,方蕩還活着,就是一個奇跡。

那顆被方蕩吞下去的碧綠珠子此時也不再如最初那般四處亂轉了,不知道那裏去了。

方蕩嘗試着去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可惜那最卑賤者的烙痕依舊溝壑分明的烙刻在他的額頭上,這是方蕩一生都要背負着的卑賤,是他出生就被神宮特有的手段烙刻上去的,即便是能夠重生白骨的八顆回生丹都無能為力!

不過方蕩摸了摸也就放下了,他心中沒有那麽多的計較。

唯一叫方蕩後悔的是,八顆回生丹都被他自己吃掉了,沒能給父母還有弟弟妹妹留下一顆。

三十天的時間,方蕩沒有拉屎沒有尿尿,将爐壁上的陰屍鬼泥吃出一個足以埋葬七八個方蕩的大坑來。

方蕩這幾天覺得小腹開始有些鼓脹了,硬邦邦的好似皮肉之中包着金鐵一樣,鉛墜疼痛,相當不舒服,不過咬着牙還能承受。

爐底終于不再那般灼熱了,方蕩也不必每天攀在爐腹,可以下來活動一下,說起來,方蕩還真就不想走了,在這丹爐裏面呆着是方蕩從出生以來從未有過的舒坦日子。

不必整天嚼吃那些苦臭酸鹹的藥渣,不必為了活命四處奔波,對于從出生開始便猶如賤狗一般的方蕩來說,這爐中簡直就是天堂一般的地方了。

可惜,方蕩還有太多的事情要做,那個仇人,父親母親的過去,方蕩還惦記弟弟、妹妹、娘親,還有,方蕩十分向往那修仙者的力量,他做夢都希望自己能夠擁有那樣的強大力量。

外面已經好幾天沒有動靜了,方蕩琢磨着繼續在這裏呆多久的時候,爐子上面忽然閃爍起一道光亮,方蕩心中一驚,連忙竄上爐壁,壁虎般的蟄伏,他此時渾身上下塗抹的都是爐泥,攀附在爐壁上,微微眯着眼睛,任誰都看不出來。

那光亮随即從爐頂丢了下來,呼啦啦的在爐底燃燒起來。

方蕩眯着眼睛,看得真切,丢進來的就是幾根柴火,随後便有一根根長長的大勺子從爐頂探了下來,在爐底挖舀起來。

沉降在爐底的便是被爐火镌煉之後剩下的藥渣了,這些大勺子,就是在挖爐底的藥渣,顯然第二爐丹藥開始準備煉制了,所以才開始清理爐底。

方蕩看着那大勺子一勺一勺的将一大塊一大塊的藥渣撈起,将整個爐中搞得灰塵遍布。

方蕩此時還不知道,煉制那八顆回生丹竟然會産生這麽多的爐渣,十幾把大勺子,之上上千人,喊着號子,日夜不停地足足撈了十天,這才将爐底清理個七七八八。

想要将爐底完全清理幹淨,是根本不可能的,也完全沒有必要,方蕩數次想要逃出去,可惜完全沒有機會,那些大勺子一直在他的眼前亂晃。

終于,大勺子不見了,開始有一車車的青草紅果,外加一些蛤蟆、銀蛇之類的活物被投擲進來。

這些東西是一車車的被傾倒進爐內的,原本方蕩攀在爐腹,是丹爐中間靠上一點的位置,但是現在方蕩不得不一再向上,不然那些藥材就要将他淹沒掉了。

方蕩從未有過的開心,這些東西都是在爛毒灘地之中長大的他從未吃過的,每一樣都甜美無比,吃下去回味無窮。

方蕩簡直不敢相信這個世界上竟然還有這樣美妙的食物。

方蕩忽然哭了起來,他很少哭,但只要真的動了感情就會哭,他此時心中想的,是自己的弟弟妹妹還有娘親要是能夠來吃一吃這裏的東西該多好,至于那個從未和他說話,甚至近在咫尺卻從未見過面的父親,方蕩則沒有什麽感覺,方蕩從未在他身上感受到一絲溫暖。

方蕩曾經透過石牢的狹窄小口,看到過娘親的眼睛,純淨清澈,充滿慈愛憐憫,是世間最美麗的東西。

一想到那雙眼睛,方蕩對于那個身穿三爪銀龍袍的男子的仇恨就不可遏制的層層升高。

當聽到外面傳來明天準備封爐的言語,咬牙切齒的方蕩抹光了眼淚,當即決定,天一黑,馬上就走!

真的準備走了,時間反倒過得有些慢了,方蕩抓着一把紅果子不住的往嘴裏塞。

方蕩不知道,這些新鮮的藥材全都是當初和他在一起的火奴賤狗們以生命為代價從火毒山上采摘捕獵回來的,說不定方蕩吃的一顆果子上就葬送了一條火奴賤狗的性命!

方蕩和他們的命運不同之處在于,他們任由那位貴人驅使前往了陰毒山,而他方蕩則選擇了一條自己想要走的路。

不過,方蕩可沒有那麽多悲天憫人的情懷,對于同樣出身的火奴賤狗也沒有什麽同族的感情,那些是賤人才有的矯情,活下去都艱難的家夥哪裏有時間去思考這些不能當飯吃的事情?

活下去,是火奴賤狗一出生便要為之奮鬥的終極目标!

那一道從頭頂上傾洩下來的光柱在不住的移動着,從西到東,慢慢的向上延伸,最後徹底消失在爐頂,黑色的夜晚終于降臨了。

當頭頂上繁星遍布的時候,方蕩咬了咬牙,用十條銀蛇皮編制的袋子,裝了一大堆的草藥果實,随後方蕩想了想又挖了一大塊爐泥。

看着滿地的甜美食物,方蕩是真舍不得。

背上這個小口袋,方蕩攀上爐壁,正要向上,卻忽然感到肚腹之中一陣絞痛。

方蕩哎呦一聲,随即連忙蹲下,緊接着就是一陣噗噗哧哧的連環大響。

這聲音在攏音的丹爐之內隆隆不絕,一股濃稠的酸臭味瞬間擴散開來。

方蕩這泡屎裏面全都是他十幾年吞吃藥渣積累下來的髒物,還有吃掉的那些爐泥之中的雜質,帶着極強的腐蝕性。

拉下去就将方蕩屁股下面成堆的鮮果草蟲燒灼出一個大坑來。

方蕩着實被自己的一潑屎吓到了。

不過這泡屎拉出去之後,方蕩就覺得渾身上下說不出的清爽,原本硬邦邦內中如同揣了一顆鉛球般的小腹,瞬間清爽幹淨起來,就像是用刷子将五髒六腑全都仔仔細細的刷洗了一遍,甚至雙目雙耳,鼻子等等一切感官都變得清晰無比,看得到更多,聽得到更多,聞得到更多,身子更是輕快到了極致。

要不是那潑屎惡臭難耐的話,方蕩真想用力的好好呼吸一下,感受一下自己的五髒六腑之中傳來的清爽之意!

方蕩感到一股力量由小腹之中升起,瞬間流竄全身,随後方蕩感到身上難受無比,似乎被黏糊糊的東西糊死了,這種感覺,就像是被厚厚的泥巴裹滿全身一樣,方蕩心中一陣壓抑的感覺橫生出來,不吐不快!

下意識的猛的一震,方蕩身上的泥土灰塵髒污紛紛炸起,剎那之間,方蕩渾身上下清爽無比,如同在浴盆中泡了十天十夜,用鐵刷子細細刷了一遍,渾身上下八萬四千個毛孔盡皆如同花朵般綻放舒展,舒适無比。

方蕩還感到自己的肚子裏面多出了一些什麽,方蕩摸不到看不到,但是能夠清晰的感覺到,是一顆丢溜溜的珠子,是那顆碧綠色的珠子,此時正好似活物一樣在他的肚子裏面緩緩呼吸着,孕育着,與大地的規律一同轉動着。

方蕩念頭微微一動,那珠子似乎明白他心中所想,直接從肚腹之中不斷上升,方蕩将其吐出,就見一顆如同翡翠一般的水潤的珠子在眼前打轉,好似有什麽力量托着這顆珠子一般,起起伏伏。

方蕩驚奇的觀瞧片刻,念頭再動,那珠子便飛回方蕩口中,入口微甜,方蕩用舌頭輕輕卷動,奇毒內丹碰撞牙齒的咯叻咯叻的聲音又回來了,這聲音叫方蕩心情平靜。

與此同時,那蒼老悠長的聲音再次在方蕩耳邊響起,不過現在多了一句話——觀天之道,執天之行,盡矣。故天有五賊,見之者昌。

方蕩微微一愣,随之念誦,可惜他并不明白這段話內中的意思,不過他似乎感覺到四周充滿了一種難以言述的力量,如同浸泡在水池之中,只要他張口就能夠将這種奇妙的力量吞下去,并且在方蕩眼前,似乎又五個虛影虛虛懸浮,凝聚片刻消散無蹤,再也找不到蹤跡了。

方蕩不知道,這已經達到了練氣境界的第一重感應才能夠感覺得到的場景,至于那五道虛影,恐怕就算是練氣修士都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方蕩能夠感覺到嘴中的這顆奇毒內丹和自己血脈相連,順着血管延伸到他的身體各個器官,這東西使得方蕩渾身上下感到有使不完的力量,使得方蕩有一種想要宣洩這力量的沖動。

方蕩下意識的伸手抓住爐壁上攀爬的一只紅頭玄甲壁虎,這東西渾身披甲,牙齒如同鋼刺,非常棘手,結果方蕩根本抓不住這玄甲壁虎。

并非是這玄甲壁虎逃走了,而是這壁虎轉眼間便在方蕩手心裏朽爛成泥,方蕩抓住的不過是一堆入手就稀爛,抓都抓不起來的泥巴罷了。

方蕩愣了愣,再抓一只紅背蛇,這蛇卻沒有任何損傷,在方蕩手中掙紮兩下後逃走,并且那種四周湧動着的力量也倏忽見悠遠消逝,一切恢複如常。

可惜,方蕩沒有時間多琢磨剛才究竟是怎麽回事。

方蕩從出生開始,經歷的壞事實在是太多了,不差這一件,并且這似乎并不是什麽壞事。

方蕩勒緊了那蛇皮袋子,雙手攀住爐壁,現在不需要用那半截收丹匙,方蕩就能夠借助濕滑的爐泥的附着力向上急行,方蕩覺得自己似乎變成了一只鳥,一竄就是一丈多高,朝着爐頂上面那道璀璨的廣闊無邊的星空爬去!

井底的蛤蟆若是只想呆在井底的話,一輩子都沒見識,但若是這只蛤蟆拼了命的從井中跳出來的話,他将看到何等驚喜的世界?

第 13 章 無用的廢渣

子尋大驚,一邊放松一點拽着收丹匙的力道,以防止收丹匙一下被擰斷,另外一只手捏成拳頭朝着方蕩攥着收丹匙的焦糊胳膊狠狠砸去,這一拳力道不小,方蕩的手臂本就被燒灼得焦黑一片,說不定這一下,就能夠将方蕩的胳膊砸斷。

方蕩此時已經完全的無所顧忌了,手臂用力一拽,咯噔一聲,子尋最擔憂的情況還是發生了,收丹匙被這個渾身焦糊猶如從地獄之中鑽出來的火奴賤狗給生生扭斷了!

與此同時子尋的拳頭也砸在了方蕩的手臂上,方蕩的手臂咯的一聲脆響,骨頭從中折斷,方蕩的身子也跟着拳勢飛了出去,咚的一聲摔倒在收丹臺邊緣,差一點就要墜入收丹臺下的火坑之中。

子尋心急回生丹,不說其他,為了妹妹,他也必須将回生丹弄回來。

顧不得收丹臺邊緣火勢熊熊,子尋猛地沖過去,伸手想要将方蕩給扯回來。

但是他的手臂一下僵住了,因為他看到了這輩子最叫他心痛的畫面。

方蕩斷掉的胳膊此時晃蕩着,手仍舊死死的抓着收丹匙,而收丹匙的另外一端已經塞進了那只低微卑賤的火奴賤狗的嘴巴裏!

八顆回生丹,全都被這火奴賤狗給吞下去了!

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

子尋心頭的郁悶之火騰騰燃燒,整個人簡直要爆炸了一般!

他苦苦守了這一爐丹藥三年,受盡了冬雲的氣,為的就是這一刻的揚眉吐氣,結果還沒來得及高興,這一切就全都葬送掉了,全都被一只最低賤的火奴賤狗給破壞了!

方蕩身子在空中靈活的翻騰,竟然在收丹臺邊緣牢牢站穩,繼而身形一滑想要逃走。

子尋猶如一頭發了瘋的獅子,捏着拳頭朝着方蕩的腦袋狠狠地砸下去,拳頭狂風暴雨般的傾瀉下來,方蕩的腦袋上傳來咚咚咚咚的悶響。

子尋一口氣足足砸了五十多拳,以至于他再也舉不起拳頭來了,而方蕩的腦袋也已經被砸得血肉模糊,甚至露出了森白的骨頭破碎的牙齒。

看着躺在那裏一動不動的火奴賤狗,這樣卑賤的東西平時他看一眼都覺得髒了自己的眼睛,今天竟然用拳頭砸下去,那髒血髒肉還沾染了他的拳頭甚至迸濺得他滿身都是,子尋從未想過自己的一生竟然會毀在這一只火奴賤狗身上。

最重要的,還有妹妹身上的丹毒,還要靠回生丹來療治,現在回生丹被毀了,妹子的性命也算是徹底葬送了,這賤種不但毀了他的人生,還毀了他妹子的性命!

回生丹這種丹藥,不要說吃進肚子,就算是粘在皮膚上都會立即滲透入身軀之中,瞬即發揮效力,将丹藥之中蘊含的元氣散發出來,也就是說,這丹藥只要吃下去,就瞬間沒有了,就算子尋現在立即刨開方蕩的肚子,也無法找到了。

就在子尋雙目通紅,晃蕩着想要站起身來,将這只火奴賤狗一腳踢入收丹臺下的火坑之中的時候,已經面目全非血肉模糊的方蕩竟然猛地爬了起來,猶如一條蛇一樣嗖的竄下收丹臺,沿着霧氣昭昭的樓梯朝着收丹臺下疾奔而去,一忽就消失在霧氣裏!

子尋此時才想起來這火奴賤狗吃了足足八顆回生丹,回生丹藥力勃發,他現在就算是捅他十幾刀他也未必會死,回生丹強橫的藥力足以幫他将受的傷全部修補回來,除非一刀刺中心髒,斬碎了這只火奴賤狗的心中氣結。

“該死,該死!該死!抓住那只火奴賤狗!”子尋怒聲大吼,飛躍下臺階,急追下去!

然而,子尋剛剛竄下去,五彩的霧氣之中又有一個人影竄了上來,正是血肉模糊的方蕩。

雲镌丹爐噴丹之時噴出了濃稠的五彩霧氣,将整個收丹臺完全籠罩,方蕩知道自己即便逃到了收丹臺下也一定逃不了,收丹臺下那麽多的軍卒手中的弓、弩長刀都不是白給的,此時收丹臺下已經沒有什麽聲息了,數萬火奴估計都已經殺光了,他一下去,立時就會被那利箭射成刺猬。

所以方蕩假裝自己下了收丹臺,藏在臺階陰影中,引走了子尋便重新登上收丹臺。

方蕩有些焦灼的站在收丹臺上,四下轉悠,想要給自己找到一線生機。

雲镌丹爐汲取了大量的火焰精華,爐底的火焰随着噴丹一刻的激烈燒灼,被雲镌丹爐吸收大半,此時火焰減小,丹爐之中噴出的五彩霧氣也開始逐漸消散,這個時候,四周越來越清晰,溫度也随之逐漸下降。

用不了多久,霧氣散盡,方蕩将完全暴露行蹤,在這收丹臺上沒有了霧氣的話可就是完全的無遮無掩了。

方蕩身上的燒傷傷口正在飛速的愈合着,甚至手臂都在重新生長着,被幾乎砸爛了的腦袋也在緩緩扭正形狀。

這種修複帶來的是一陣陣的奇癢難耐,方蕩恨不得将新生的皮肉給生生抓爛了。但方蕩心中驚喜無限,他知道他成功了,得到了回生丹。

此時收丹臺下傳來子尋的一聲聲怒吼,還有零星的慘叫,方蕩在霧氣之中看不見下面的情形,但卻也很清楚下面的那些軍卒正在發了瘋一般的找他。

雲镌丹爐噴丹之後,霧氣逐漸散去,發怒如狂的子尋再次沖上收丹臺,仔細尋找,最終卻一無所獲。

最後子尋将目光放在了那座敞着口的雲镌丹爐上,但子尋看了眼雲镌丹爐那通紅的爐底,便微微搖頭。

收丹臺下面的軍卒已經将火奴全部殺死,一具具屍體的翻看,沒死透的便補上一刀,終究是沒有找到小藥師口中的那個臉上有着一個最卑賤烙印的瘦小火奴。

最終,噤若寒蟬的一名軍将登上收丹臺,小心的對着小藥師搖了搖頭,正準備開口。

子尋此刻一張臉都是鐵青色的,披頭散發,猶如厲鬼一般,哪裏還有平日小藥師的那種仙風道骨?

猙獰兇惡的子尋一看這軍将的臉就知道結果,不等那軍将開口,狠狠地一腳将那軍将從收丹臺上踹了下去,摔成一堆,随後重重的一頓足,大步走下收丹臺,在跪伏滿地的軍卒之中一路走了出去!

此時此刻沒有人比子尋心中更為恐懼,丢失了三五顆丹藥可以賴在那個冬雲身上,但一下将所有的丹藥全都丢失了,這個罪名實在是太大了,他子尋一個人根本背不下來,就算是加上他的便宜舅舅也不成!

火毒神宮建宮千年,規矩森嚴,每一個宮規文字都是用無數生命鮮血寫就的,明天子尋面臨的恐怕就是丢進蟲室成為養蟲的肉屍!

子尋一路麻木的走到了神宮禁區之中,站在通天索下猶豫不定,徘徊了整整一個時辰的時間。

他現在完全可以逃之夭夭,這個天下太大了,火毒神宮雖然強橫無比,但終究有鞭長莫及的地方,東邊的雲劍山,西邊的沼池魔澤、背面的雄沙瀚海,再往遠處的窮極海域,他都可以去。

至少他有機會做個平凡人,過上一輩子。

但是宮規如鐵,他逃了,他的妹妹舅舅全都要頂替他的罪名,化為肉屍,雖然妹妹已經中毒,活不了多久了,但是子尋又怎麽能夠看着她為自己死掉?

最終,子尋咬了咬牙,顫抖着手抓住那根通天索,硬着頭皮去神宮之中請罪!

他這一輩子一直想要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他一直想要改變自己的人生。

他先後做過兩次努力,上一次,他煉制丹藥,想要出人頭地,一舉成名。

結果幫他忙前忙後的妹子中了丹毒。

原本以為這一次得到了回生丹,終于可以成為一個給妹子撐起一片天空的男子漢。

為此他一直隐忍了近三年的時間,做了三年的點頭蟲,三年的大傻瓜,為的就是這一朝的念頭舒展,沒想到竟然是這種結果,子尋此時當真是萬念俱灰,他覺得自己其實就是整個天下,最無用、最可笑的蠢貨可憐蟲!

什麽驕傲,什麽自尊全都是狗屁。

此時此刻,子尋只恨那個搶走了回生丹的卑賤火奴,唯一的遺憾就是不能親自将那個家夥找出來殺掉!

另外就是覺得自己就是一堆廢渣,毫無用處不說,還充滿毒性,害了相依為命的妹子!

子尋重重的吐出一口濁氣,攀上那通天索,正準備回到神宮領罪,卻猛地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嘆息。

子尋一愣,這裏是禁地,能夠在這裏出現的理應都是火毒神宮之中的弟子,子尋動作微微一緩,扭頭望去……

第 12 章 身臨死境困獸一搏

銅火帶上鹿皮手套,從腰間的鹿皮囊之中小心翼翼的捏出一個被封的嚴嚴實實的紙袋來。

銅火走到冬雨的屍體邊上,更加小心的将這個紙袋打開一個小口,內中乳白色的粉末便灑落在冬雲後背的傷口上。

一接觸到那白色的粉末,冬雲正在緩緩淌血的傷口立時咕嘟嘟的冒起小泡來,繼而開始腐爛,約莫一刻鐘的時間,原地就只剩下一灘冒着刺鼻味道的暗紅色液體,還有一塊專屬與火毒神宮弟子的火毒牌。

銅火站在咕咕嘟嘟冒泡的冬雲屍體前,一邊用一根樹枝将火毒牌挑出來,一邊淡淡的道:“子尋那孩子不但是冷寒冰的外甥,還是宮主的孫子,這一點,我只告訴做了鬼的你,好叫你死個明白!”

“你的天賦還是不錯的,人也有毅力,知道勤奮,心性雖然有些瑕疵,但總體來說是塊修行的料子,本來我還想要提拔你一下,可惜你沒有一個好舅舅,更沒有一個好爺爺!子尋就算是一塊石頭,宮主也打算将他磨砺成一塊美玉,而你,就算是一塊美玉,也和普通的石頭沒什麽區別!宮主将子尋當成狼來養,你就是第一只喂狼的羊。”

一邊說着,銅火一邊将那塊散發着陣陣惡臭的神宮火毒牌以一種藥水溶解成為一堆黑色的泥土,用樹枝将其打散,和地面上的黃褐色土壤混在一起。

“現在你背負着盜走了回生丹的罪名做個孤魂野鬼浪跡天涯去吧,不過你也不必擔心孤獨,宮規如鐵,你盜走回生丹,家人連坐,很快你那些貧寒的家人就會和你團聚了!唉,當初在你身上我可是沒少浪費糧食的,可惜了,可惜了!”

銅火師叔說完,細細看了看地面,确定沒有什麽破綻便轉身離去,原地就只剩下一灘黑紅色的液體,就連這液體也在小半個時辰之後完全滲入泥土之中,再也不剩半點痕跡。

小人物總想着變成大人物,卻不知大人物的世界裏有着怎麽樣的兇險殘酷。

世間最悲哀的事情,莫過于小人物拼盡了一切,最後不過是大人物的孩子的過牆梯踏腳石罷了。

……

雲镌丹爐中沉悶的撞擊聲響了八下,随後便忽然沒了撞擊聲,但一種壓抑的顫音卻在丹爐之中越來越激烈,似乎丹爐之中的東西正在積攢力量,準備一口氣沖出丹爐。

子尋肥胖如球的身軀此時已經一腳踏中乾罡,另外一只腳踩在葵陰,雙手虛懸空中握着那把綻放着淡淡藍芒的收丹匙,就等着噴丹一刻,此時的子尋心不慌、氣沉凝,整個人都進入了收丹狀态。

毫無征兆的咚的一聲巨響,雲镌丹爐沉重的爐蓋猛地炸開,八道紅光從丹爐之中猛地宣洩出來,朝着子尋的方向疾飛過來。

子尋大喜,八顆回生丹算是一筆不小的收獲,并且這八顆回生丹遁逃的方向正好是他最熟練的收丹方位,這簡直就是特意為他準備的。

早就做過無數準備的子尋手中的收丹匙在空中舞動起來,連貫流暢,一口氣在空中游走八下,流星趕月一般将八道紅光流螢盡皆收進了收丹匙中。

這些回生丹不能用凡物收取,不然對于藥性損害不小,更是絕對不能用手去抓,八品丹爐之中煉制出來的絕大部分丹藥一旦碰到皮膚藥力就會立即滲透進去,這和九品丹爐煉制出來的丹藥要靠吞服下去,在肚子裏面逐漸吸收藥力可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完全不同!

專門用來收取丹藥的收丹匙一旦兜住了丹藥便死死黏住不放,而子尋手中的七品收丹匙,比尋常的收丹匙要多了一個功能,子尋手中的收丹匙之所以能位列七品,是因為只要這收丹匙收到一爐丹之中的其中一顆,就會對其他的同爐出産的丹藥生出一股吸力來,能夠在最大限度上幫助收丹者收丹,不然以子尋的手法,手中的是八品收丹匙的話,強行收丹恐怕未必能夠将八顆回生丹一網成擒。

一爐八顆回生丹,一顆都沒有逃走,完全被子尋收入收丹匙之中,子尋不由得大喜,心情大好。

他并不知道自己爺爺的身份是火毒神宮萬人之上的宮主,只知道自己有個叫做冷冰寒的持劍弟子,涼薄舅舅,但在火毒門之中,持劍弟子足足有三千多個,他的舅舅也不算是持劍弟子之中多麽了得的存在,最多也就是中游水準。

并且他對于這個舅舅完全沒有一點好感,據說子尋父母暴死之後,這個舅舅便霸占了他們家的所有家産,現在舅舅居住的那所大房就是他爹娘的,其間還有種種,使得子尋恨透了這個舅舅,若不是修為實在不高的話,子尋肯定要胖揍對方十幾二十頓。

往事不提,總之這一次得到了八顆回生丹,按照舅舅吩咐,就說冬雲搶走了三顆,逃匿無蹤,剩下的被他奪回,全都上繳門派,這樣一來,至少能夠入爐室修煉四五年,只要修為稍有成就,一個持劍弟子的名額便到手了。

到時候再出來,他就有本錢了,至少那個該死的舅舅,嘿嘿!想到這裏子尋便捏了捏拳頭。

當然,對于子尋來說,最最重要的是,妹子身上的丹毒有救了,叫他看着自己的妹子一天天被毒性侵蝕生不如死,比殺了他還難受。這回生丹入手,一切就全都好了起來!

子尋胖胖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來,他現在終于撥開雲霧見青天了,他甚至已經看到柔弱的妹子看着自己背着攪爐劍從爐室之中走出來的情形了,以後他要給妹子撐起一片天空來,叫妹子過上最舒坦的日子。

就在子尋心情大好準備将收丹匙上的八顆回生丹收進專門的盛放丹丸的袋子裏,免得藥性揮發的時候,香氣蒸騰的霧氣之中忽然有一只髒兮兮滿是火泡的手伸了過來,一把抓住子尋手中的收丹匙的匙柄。

變生肘腋,這一驚當真駭了子尋一大跳,他想都不想一腳就踹了出去,要知道這八顆回生丹就是他子尋前往一個嶄新世界的鑰匙,是他妹妹的生命,要是被人搶走了,他的後半生就全毀了,妹妹也死定了,即便栽贓給冬雲,但一顆丹藥都沒有保住,不但沒有功勞還有莫大的罪過,到時候別說進爐室修煉,估計他得被投進蟲室成為養蟲的不死不活的肉屍!

這一腳幾乎動用了子尋全部的力量,将四周的霧氣盡皆踹開,咚的一聲悶響,這一腳結結實實的踹在了一個光溜溜髒兮兮的瘦小身子上,霧氣猛地炸開,子尋看得真切,此時抓住他的收丹匙的竟然是那個剛才還站在投藥臺上的那只火奴賤狗。

這個火奴賤狗渾身上下盡皆是燙傷的痕跡,尤其是其中一只手已經完全燒成焦黑色猶如一根細小的焦柴,一張臉也被炙烤得剝了一層皮,焦糊之中露出鮮紅的肉絲,上面焦糊的地方甚至還在嗞嗞的冒着油泡,此時此刻這只火奴賤狗,分明就是一具被燒得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的屍體,一只從地獄之中爬出來的厲鬼,支撐這具屍體還能活動的恐怕就只剩下一口氣而已。

顯然那火奴賤狗竟然從投藥臺上跳上了雲镌丹爐,又從灼熱無比的雲镌丹爐上跑到了這邊的收丹臺上。

這卑微低賤該死的火奴賤狗!

子尋從未見過這樣的一雙眼睛,清澈卻執着,純潔卻猙獰,內中火焰蒸騰,充滿了求生欲望!

皮肉焦糊的火奴賤狗自然就是方蕩。

眼瞅着那丹爐之中的顫音越來越強烈,方蕩想都不想直接躍上了滾燙的丹爐,恰好這個時候丹爐之中的回生丹孕養力量到了極致,一口氣從丹爐之中沖了出來,而方蕩恰好被炸開的丹爐爐蓋頂飛,落到了這邊的收丹臺上,不過方蕩也被丹爐之中噴出來的熱氣燒灼還有爐蓋撞擊得不成人形,不知道這對于方蕩來說究竟是好運還是厄運。

面對滾燙的丹爐,方蕩沒有選擇,只有死中求活,不然,方蕩就只能眼睜睜的站在對面看着子尋收丹,然後被沖上來的軍士一腳踹進火坑之中化為爐底的灰泥!

方蕩咬緊了牙關,死死抓住收丹匙,方蕩知道,這收丹匙之中的紅色丹丸,就是他活下去的機會,他一旦松手,就将和這最後一線機會告別,告別弟弟妹妹,告別娘親,告別那個一直呆在石牢之中卻從未和他說過一句話的父親,告別這個美麗絢爛但從來和他沒有任何關系的世界,告別他心中的仇恨。

告別他向往追求的蕩氣回腸!

啊啊啊啊啊啊啊!

方蕩喉嚨裏面傳來壓抑到了極致從而爆發釋放出來的怒吼,此時此刻方蕩身上的痛楚剎那之間遠去無蹤,方蕩攥着的收丹匙猛地用力,一下就将其掰彎了。

七品收丹匙算是一件寶物,但卻不是用來争鬥的,只是一件收丹的工具,自然不是什麽太堅硬的東西。

況且打造收丹匙的乃是一種軟金,這種東西猶如黃金一樣,本來就不硬,綿軟之中極富彈性,從而确保在收丹的時候丹藥撞擊在收丹匙上不至于直接撞碎。

此時方蕩和子尋兩邊一起用力,互相角逐,自然一擰就彎!

對于一個人來說,重中之重的就是選擇,更重要的是選擇之後,能不能牢牢抓住自己的選擇,堅定不移,絕不放松,哪怕怒火焚身,依舊咬牙堅持。

第 11 章 死不瞑目

方蕩站在臺階上等待機會,腳下的丹爐震顫得越來越厲害,一股股的五彩霞氣從丹爐氣孔之中噴出,發出刺耳的嗚嗚聲響。

并且那丹爐巨大沉重的蓋子之中發出一聲聲的猶如心髒跳動般沉悶的撞擊聲。

這種聲音在煉丹師耳中不啻于天底下最美妙的樂曲,就像是一個母親,正在聆聽自己肚中随時都要出世的孩子的心跳一樣,充滿欣喜,充滿欣慰,充滿觊觎之心。

此時子尋圓滾滾的身軀已經來到了收丹臺上。火光熊熊之中,子尋的一只手下意識的緊緊攥着散發着寶藍色光芒的七品收丹匙,一張臉上是壓抑不住的緊張和興奮。

這一爐丹,他子尋必須要弄到手,這一爐回生丹對他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他也不貪,只需要三顆,剩下的他還是會上繳神宮,有了回生丹,他就能夠救妹妹!

一切歷歷在目!

當初他心高氣傲,覺得自己什麽都行,什麽都能做,偷了娘舅的藥材想要煉出一爐猛火丹來。

結果煉丹失敗,失敗也就失敗沒什麽大不了,子尋也不是沒失敗過。

但這一次的失敗改變了子尋的一生,因為他害得幫他打下手的相依為命的妹妹被煉丹散逸出來的毒性侵蝕入體,那丹毒就像是生根了一般紮根在妹妹身上,無法驅除。

并且還在每天朝着妹妹心肺延伸,子尋太清楚不過了,丹毒一旦侵蝕到了心肺,人就将呼吸衰竭,渾身生斑,肌肉融化,皮膚如同衣物一樣褪下,死狀痛苦異常。

看着原本朝氣蓬勃的妹妹一天天的衰弱枯萎,就像是被掐斷了根莖的鮮花一樣,子尋整個人都變了,自責比丹毒更加可怕,深入他的內心深處,使得他每日痛苦難言,恨不得自己馬上就死。

只有回生丹能夠幫助妹妹驅毒!

子尋爹娘死的早,在冬雲眼中他子尋自然是個叼着金鑰匙出生的好運家夥,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子尋的日子并不是冬雲了解的那樣輕松自在,寄養在舅舅家中的子尋遠遠和金鑰匙無緣!

子尋當時煉丹失敗,立即找到被他偷了藥材煉丹而暴怒的舅舅,被舅舅狠狠地抽打一頓,子尋咬着牙硬挨,就求舅舅能夠救妹妹一命,他知道舅舅家中就有半枚回生丹,那個時候妹子毒性不深,不用半枚,只要半枚的半枚就能幫助妹妹驅毒,可惜涼薄的舅舅那裏舍得?

最終子尋離開了舅舅的家,自報奮勇前來火毒城守丹,原本他也沒有勇氣跑來自己收丹,來到這裏不過是希望自己從藥材之中克扣一點,嘗試煉丹罷了,但不久之後,舅舅找到了他,給他出了一個主意,于是就有了今天這一幕!

所以,三顆回生丹之中有一顆是給舅舅的!

還有一顆則是他自己的,這一顆丹藥他用不着,但可以想辦法換取十顆千草丹,有了這十顆千草丹,以他子尋的悟性,說不定也能修出一顆內丹來!到時候他和他妹妹就都能揚眉吐氣,不再看那涼薄的舅舅的臉色了。

對于子尋來說,一切都充滿希望,美好的世界才剛剛在他面前展開!

而匆匆跑去報喜的冬雲,就只能怪他命不好,注定要成為他子尋的踏腳石了!

想到這裏,子尋胖嘟嘟的臉上露出一絲充滿玩味的笑容,兩年半的時間,一直被人當成是傻子點頭蟲,為的就是這一刻的揚眉吐氣!

胖子子尋堅信一個道理,不能笑到最後的都是失敗者!

涼薄的舅舅曾經酒後騙他,說他注定将是笑到最後那個存在,這句話從舅舅口中說出來,滿是諷刺的意味,子尋當然不信,但要是沒有這句話支撐的話,子尋說不定早就将那總是擺出一張人人都欠他的臭臉的半吊子冬雲的下巴砸碎了!因為子尋要笑道最後,所以要堅忍發出笑聲之前的一切困苦!

咚的一聲巨響,雲镌丹爐龐大沉重的爐身竟然猛烈地跳動一下,就像是丹爐之中有什麽巨大的妖魔在掙紮撞擊爐身一般,丹爐嚴絲合縫的頂蓋都微微向上撐開了一小點!

子尋緊張之中大喜,深吸口氣,壓抑住激動地心情,收斂了眼前浮現出來的妹妹的笑容,收丹匙在子尋的手中不由得攥得更緊。

稍微安靜片刻之後,傳來更正沉重的撞擊聲,丹爐頂蓋這一次直接被撞得張開少許,從那小小的細縫之中噴出一道道的瑞色光華來,濃稠的香氣更是随着光、氣氤氲而出,使得丹爐四周一片彩霧茫茫,如同陷入光怪陸離的幻境之中。

子尋瞅着那丹爐頂蓋的開啓方向,盤算着他演練了不知道多少次的收丹步伐和手法,不經意的一斜眼,猛地發現在霧氣昭昭之中,遠處的投藥臺上竟然有一個赤身裸體的人影,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瞪瞪的瞅着自己。

本就相當緊張的子尋被駭了一跳,再加上他本來心中就有鬼,當即後退一步,結果一腳踩空,險些從收丹臺上跌下去。

不過子尋終究有些手段,晃動幾下,穩住肥胖如球般的身子,此時再朝對面的投藥臺上望去,卻被一陣五彩霧氣遮掩,再也看不到人影了。

子尋最怕的就是他收丹嫁禍冬雲的事情敗露,神宮責罰非同小可。

但子尋随即了然,對面那渾身刺裸的家夥不過是只火奴賤狗罷了,不知道是不是為了逃避下面被驅趕進火坑之中的命運,偷摸跑到了投藥臺上,子尋現在那裏有時間理會一只火奴賤狗。

在子尋眼中,這些卑賤低微渾身散發着臭氣的家夥,除了像耗子一樣能生外沒什麽可取之處。

對方要是在他的收丹臺上,他還有些顧忌,要先一腳将其踹入火坑之中,免得影響他收丹,但現在那個火奴賤狗在對面的投藥臺上,完全影響不到他收丹。

就在此時一直震顫不休的雲镌丹爐猛地停頓下來,從氣孔之中噴出的一道道霞彩頃刻間消失無蹤。

就像時間猛然之間靜止了一般,一切聲息、一切動靜全都在一瞬間遠去無蹤!

終于,雲镌丹爐之中再次傳來沉悶的顫音,子尋深吸口氣,松了松手中攥得緊緊的收丹匙,在衣衫上蹭了蹭手心裏的潮濕汗水,他知道,是時候了,回生丹就要出爐了!

……

冬雲心煩無比,在城門處竟然被幾個在大街上大打出手的醉漢耽擱了一刻鐘的時間,若不是他暴怒出手,将那幾個醉漢的腦殼踩碎,估計還得耽擱一會。

想到這裏,冬雲使勁在地上蹭了蹭腳,将上面紅的白的亂七八糟的東西在地上擦了擦。

對于冬雲來說,時間就是一切,萬萬耽誤不得,他出了火毒城,直奔城後的禁區聖地!

那裏是凡俗之輩絕對不可靠近的地方,有重兵把守,即便是看守禁區的軍卒也不能進入這聖地之中,這聖地是只有火毒神宮中的神仙才能踏足的地方。

其實軍卒把守不過是個擺設,更多的用處是驅趕誤入禁地的居民,因為身上沒有火毒神宮的印信走進去就會被毒氣腐蝕成為一具幹屍。

通往虛空之上的火毒神宮的通天索就在這禁地之中。

冬雲心中一半是被凡俗蝼蟻幹擾的憤怒,一半是丹成領賞的喜悅,情緒交雜,越走越急。

他一邊走一邊憧憬着這一次自己能夠得到的好處,幻想着自己得到百草丹的情形。

冬雲揮退那些軍卒,直入禁地,一入禁地之中,冬雲腰間的一塊鐵牌上,一個火形神宮圖案立時閃爍起光芒來,四周的如同蒙蒙細雨般充斥的霧氣立時被驅散無蹤。

子尋剛剛踏足禁地沒有多久,不遠處便傳來一聲冷哼,“冬雲你不在守爐閣看守爐火跑到這裏來做什麽?”

這聲音中氣十足,透着一股不可違逆的威嚴。

冬雲一愣,随即看到從通天索的地方的一名身背長劍的男子。

銅火師叔,是神宮持劍弟子,比他們這些只能背一把翻藥杵的弟子高了一個等級。

冬雲出身卑微,即自大又自卑,所以養成了典型的欺軟怕硬的性格,見到比自己弱小的冬雲便諸般輕視,碰上比自己高等的持劍弟子,立時沒了硬氣,恭恭敬敬的躬身一禮道:“銅火師叔,我要回神宮去報喜!”

銅火師叔對于冬雲以往頗為關照,好幾次窮困的冬雲揭不開鍋還是銅火師叔接濟照顧他,如冬雲這種貧寒家世想要在神宮之中立足總有太多逼仄之處。

冬雲對于這位銅火師叔還是比較信任,最重要的是,銅火師叔搶不走他的功勞,看爐子的畢竟是他和子尋。

別人搶先報喜反而是争功,為了争功,私下裏打得頭破血流沒人管,但這種擺在明面上的争功是整個神宮都不恥的行徑,對銅火師叔來說半點好處都沒有,當然以銅火此時持劍弟子的身份,似乎也完全沒必要為了幾顆百草丹來和他過不去。

銅火哦了一聲,腳步虛踏,三兩步便到了冬雲身前,奇道:“喜從何來?”

冬雲興奮的笑道:“藥祖庇佑,雲镌丹爐快要開爐噴丹了!弟子想要去請馮雲師叔前來收丹。”

銅火依舊是哦了一聲,擡頭望向雲镌丹爐所在的位置,微微眯眼道:“我怎麽沒有看出噴丹在即的寶氣?”

冬雲扭頭也望了過去,看向雲镌丹爐所在的方向,随後笑道:“師叔忘了,雲镌丹爐內煉制的是回生丹,那東西最是內斂,開爐的寶氣不過一丈高低,在這裏約莫是看不見……”

噗的一聲輕響,銅火師叔背後的那柄攪爐劍已經刺入了冬雲的胸口,正中心髒部位,随後劍身一轉,一攪,整顆心髒破碎成泥。

心髒乃是氣機所結,這個部位被劍刺中,神仙都救不活了!

冬雲瞪大了一雙眼睛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用手徒勞的去按胸口噴濺出來的鮮血,而此時的銅火已經退出十幾米遠,似乎生怕冬雲的鮮血迸濺在自己的藍袍上。

那柄攪爐劍自然也已經被銅火師叔抽走,不然冬雲胸口的鮮血也不會噴濺得那麽多那麽急!

銅火師叔從懷中取出一塊白布,從容的将手中攪爐劍擦拭幹淨,放在鼻端輕輕嗅了下,然後取出一塊油脂來,擦拭劍身去除異味。

冬雲雙膝再也支撐不住他的身子,噗通一聲跪在地上,他的臉上寫滿了莫名,完全不知自己究竟怎麽得罪了銅火師叔。

那個對他相當照顧的銅火師叔竟然會對他驟下殺手,同門相殘可是大忌,神宮對此最是在意,雖然私下裏不為人知的龌龊比比皆是,至少表面上神宮內還是一團和氣的。

“為什麽,為什麽?”冬雲一邊吐着鮮血一邊問道。

銅火師叔臉上毫無半點感情,淡淡的道:“你盜走的回生丹,究竟藏在哪裏了?”

冬雲一愣,他本就不是笨蛋,眨了眨眼之後便明白了事情的關鍵所在,但他還是不明白堂堂的持劍弟子為什麽要這麽做,冬雲所有的努力所有的辛苦修煉此時盡皆化為烏有。

想着自己沒日沒夜的苦修,就為了出人頭地,冬雲再次噴出一口血來,随後死不瞑目。

第 10 章 一把薪柴

火奴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最初只知道遵從,被驅趕着靠近那火焰熊熊的雲镌丹爐下的火坑。

不過當他們發現那些貴人們是要将他們投入火坑活活燒死的時候,就算再沒有反抗之心的火奴都生出對抗的念頭來,他們本就是一群蒙昧的野獸,忌憚貴人們的天威不敢冒犯,但當野獸将死的時候,眼中就再沒有什麽貴人不貴人了!

不過随着他們的躁動到來的是一波波的箭雨傾瀉下去,将那些火奴一片片割韭菜般的射死。

火奴們雖然肉身強橫,但是在這些沾染了毒藥的強弩之下就像是毫無反抗力的待宰羔羊一樣。

哪怕只是小小的皮肉擦傷也會渾身麻痹,瞬間喪失戰鬥力,最外圍的火奴不得不往後退,而靠近火坑的火奴便直接被擠進了火坑之中。

對于四周的軍卒來說,這樣的場面他們駕輕就熟,基本上每年都要上演一次,在過去,發生過無數次的意外,這些意外變成更加殘酷的經驗,用來鎮壓這些火奴。

所以無論從那個方面他們都已經純熟無比,火奴們只有被肆意宰殺的份兒。

随着大量的火奴被驅趕進火坑,火坑之中的火焰非但沒有被壓熄,反倒越燒越旺,猶如不斷的澆上火油一般,原本的橘黃色的火焰都開始蒙上一層血色。

火坑之中一個個的火奴掙紮着化為灰燼,那刺耳的厲吼述說着火焰燒灼的痛苦。

雖然知道這些貴人們要将火奴當成柴禾全燒了,但方蕩真正見識到了這樣的場景之後,還是目瞪口呆,被深深震撼到了!

那一根根唿哨着劃過的箭矢成了方蕩眼中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

方蕩趴在臺階上的陰影中,最初一動都不敢動,對于火奴的死亡,方蕩心中并沒有什麽感覺,要說有,也就是一點點的兔死狐悲,他若是沒有偷偷爬上來的話,現在估計早就被擠入火坑之中成為一根燒得正旺滋滋冒油的柴禾了。

從震驚中蘇醒過來的方蕩,随後開始更快的向上攀爬,那座雲镌丹爐猶如一座小山一般,這投藥臺上次投藥還是三年前,因為許久沒有人走上來的緣故,所以臺階上鋪着一層厚厚的藥渣粉末,泛着一股藥渣特有的臭味。

方蕩簡直覺得自己重新回到了爛毒灘地,此時此刻,方蕩竟然十分懷念這樣的味道。

這臺階直達雲镌丹爐之上,自然不低,投藥臺和收丹臺每一邊足足有六百四十九階臺階,若是平時這些臺階也難不倒健步如飛的方蕩,但現在不同,方蕩只能匍匐在臺階的陰影中,不敢露出一點蹤跡,所以方蕩向上的速度并不快,半天才爬了三百多級臺階。

此時站在雲镌丹爐之下的子尋圓盤盤的臉被那紅騰騰的火焰映照得光彩熠熠,子尋的雙眸之中倒映着那灼灼的火光!

子尋短粗的不斷捏動的手指猛的停了下來,與此同時,雲镌丹爐之中猛地發出一聲嘹亮的鳴吼,緊接着,雲镌丹爐開始震顫晃動起來。

丹爐上面的氣孔之中噴出一道道霞彩,氣湧之聲隐隐然猶如弦樂聲響一般。

子尋雙目之中綻放出壓抑不住的興奮,邁步便登上臺階,前往丹爐爐頂等待雲镌丹爐開爐吐丹。

子尋蹬階而上的正好是方蕩對面的那道臺階,兩條臺階一個是收丹臺,一個是投藥臺,一個在雲镌丹爐東面,一個在西面,彼此之間被偌大的雲镌丹爐擋住,所以彼此完全看不到。

方蕩此時猶如一條蛇一般,四肢并用,一路在陰影之中小心的向上挪動,而子尋就輕松不少,一步四五階,肥胖如球的身軀輕飄飄的,從容向上。

雲镌丹爐之下,不一會就有上萬火奴墜入火坑之中化為薪柴。

火奴墜入火坑之中的數量越多,雲镌丹爐震顫的越厲害,從爐頂氣孔之中冒出一股股沁人心脾的的香味來。

這味道肥碩香甜,方蕩嗅到之後便感到渾身上下通體舒泰,一直火燒火燎的胸肺忽然之間都感到一陣清涼舒爽,似乎身上被藥渣毒性侵蝕的經脈都有所緩解。

尤其是方蕩肚腹之中的那只噬命蟲,似乎也嗅到了這香氣,一下開始勃勃躍動起來,在方蕩肚子裏面不斷打滾,吞吸方蕩吸入口鼻之中的藥香。

“該死的東西!”方蕩強忍着肚腹中的劇痛,低聲罵了句。

不過,這也使得方蕩越發堅信這雲镌丹爐之中的回生丹對他有着莫大的功效,反正是死,那麽為什麽不在臨死之前給自己找一條活路?

娘親曾經說過,哪怕已經瀕臨死地,也絕不低頭認輸,一個人認輸了,活着都是死了,不認輸,至少還有活下去的希望!

方蕩被那香氣一蒸,感到渾身上下都有了一些力氣,向上攀爬的速度不由得又快了幾分,而子尋正一步步的向上踱着,每一步都在盤算着丹成之後雲镌丹爐噴丹時他應該施展的收丹手法。

煉丹、養丹然後再到噴丹、收丹,都不是随意而為的,除了養丹、噴丹略微簡單一點外,其餘的每一步都大有學問,不是随随便便那個人往丹爐前面一站,就能将丹爐裏面的丹藥收走的!

所謂煉丹即是盜氣!

丹道之中有言‘天地萬物盜我元氣!’一言将人的老病死三種狀态盡皆涵蓋在內。

人的元氣天生下來混元自足,但是随着不斷的成長,不斷的吃五谷雜糧,不斷的和四周的一切有所交集,這混元自足的元氣便開始不住的宣洩,而人的四周并非真的虛無,而是擁擠着數不清的種種氣脈,這些氣脈更是無時無刻不在剝奪人的這種混元自足的元氣從而壯大自己。

煉丹就是要将藥材之中,天地氣脈之中蘊藏着的元氣重新盜回來,補足人在生長之中被盜走的那些元氣,甚至壯大這些元氣從而使人百病不生,延年益壽,亦或是壯大某方面的肉身功用,甚至白骨生肌,氣血再造。

煉丹、養丹然後再到噴丹、收丹,最重要的就是這一頭一尾了,煉丹不去說他,需要從無數種天才地寶之中找尋藥性匹配靈性相宜的材料。

這個有無數前輩的種種嘗試,在火毒神宮之中已經形成了《聚氣寶典》《生克手劄》《靈獸圖錄》《靈枝求解》等等三十八卷,向下分支更是多達數百本,基本上前人已經将煉丹之術窮盡了。

供當下的火毒神宮弟子自行發揮的煉藥手法幾乎沒有了!即便有,也是神宮之中那些長老的事情。作為神宮弟子,只要牢記書本上的東西就可以了。

最難的就是最後一樣了,收丹!

神宮之中最初的收丹的手法足足有一千三百七十八種,還要配合上專有的步法,原因很簡單,這些丹藥是從種種頗具靈性的藥材和靈物,甚至是充斥四周的氣脈之中提、煉出來的,一旦成丹便即靈性十足。

越是珍貴的丹藥,越是生來就有恐懼,生怕被人吃掉,所以雲镌丹爐噴丹之時就是這些丹藥逃跑之日,收丹手法就顯得格外重要了!

經過火毒仙宮歷代長老總結,從這一千三百七十八種手法之中提、煉改造出六百多種手法,習練娴熟,幾乎可以媲美一千三百七十八種手法。

并且歷代長老還将丹爐的爐口改造,使得丹藥噴丹固定在幾個點,這樣一來丹藥逃跑的路線便圈定在最少的幾種路線之內,甚至有的品級高等的丹爐丹藥只有一種逃走的路線,煉丹師便可從容張開大網,等着丹藥直接逃進自己的收丹寶物之中。

收丹之物如丹爐一樣,丹爐分為一品、二品、三品、四品,一直到九品,這些都是凡品,其上還有寶器,仙器之說。

收丹之寶還有搗藥之寶都是和丹爐相應配套的,一品丹爐就要用一品的收丹搗藥器物配合。

子尋從腰間取出一把木柄勺子,這勺子通體漆黑,上面麻沙沙的沒有半點光澤,這件收丹匙絕對稱不上寶物,只算是尋常之物,不入九品,這東西不說火毒仙宮之中人手一件也差不了多少。

尋常的火毒仙宮弟子們經常練手煉制一些最初級的丹藥,用的自然就是沒有品級的凡俗丹爐,這收丹匙就是應對這些沒有品級的丹爐的。

不過子尋又在懷中摸出一塊寶藍色的石頭來,将這寶藍色的石頭朝着收丹匙的匙柄上的凹處一嵌,這收丹匙立時放出寶藍色的瑩瑩光華,一件不入品級的收丹匙剎那之間變成了一件七品收丹匙!

這是能夠配合七品丹爐來進行收丹的寶物,這樣的寶物已經擁有收取有靈性的丹藥的能力了。

在尋常的火毒仙門弟子之中七品收丹匙可着實是一件稀罕物,即便是持劍弟子都未必能夠擁有。

雲镌丹爐是八品丹爐,用七品收丹匙去收八品丹爐煉制出來的八品丹藥,哪怕子尋收丹手段尚不成熟,也應該沒有什麽差池。

八品雲镌丹爐自然不是那種丹藥只有一條路可走的高品丹爐,雲镌丹爐專用的收丹手法有一十三種,這一十三種收丹手法子尋在過去的三年之中已經爛熟于胸。

子尋每天白天四處溜達花天酒地,半夜無人的時候可是将這一十三種收丹手法演練不知多少遍。

冬雲是白天用功,子尋卻是晚上出力,辛苦程度只多不少。

這一十三種收丹手法已經完全滲透到了子尋的骨子裏,只要不出別的意外,完全可以彌補他本身配不上這七品收丹匙的修為差距。

子尋手握散發着淡淡藍色光華的七品收丹匙,雙目灼灼,盯着那做雲镌丹爐的爐口,完全不知道此時已經有一個卑賤無比的火奴接近了那座他夢寐以求就等着噴丹的雲镌丹爐。

方蕩此時已經沿着臺階到了丹爐之上,他根本不知道他走錯了地方,這裏是投藥材的地方,叫做投藥臺,而子尋上去的那一邊才是收丹臺。即便雲镌丹爐噴丹,丹藥也是往收丹臺上去,絕對不可能跑到他這邊的投藥臺上來。

方蕩站在臺階上,朝着下面望了一眼,這裏下面火焰升騰,血紅一片,炙烤得方蕩腳下的臺階猶如燒紅的鐵條一般,光着腳丫的方蕩不得不來回小幅度的蹦跳着,使得雙腳不會馬上變熟。

但每一次沾上臺階,方蕩的腳丫還是會冒起一絲淡淡的煙氣和一股焦味來,方蕩咬緊了牙關,他知道現在是他活命的關鍵,甚至是他轉變人生的關鍵。

他的蕩氣回腸是在火毒城之中好好走上一走,好好見識一下人間仙境的繁華,他要在飄香的屋宇之中穿梭,他要穿一穿那華麗無比的衣服,他要按住那些走在大街上對他有着致命誘惑力的女子交、配,他要搞清楚爹娘的事情,叫那一對狗男女付出沉重的代價!

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唯獨不想做的,就是在冰寒的大街上扛着圓木任人圍觀!

正因為有太多想要做的事情,才會強大無比,才會頑強不屈,才會在滿是荊棘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方蕩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臉頰上被升騰的火焰炙烤得微微刺痛的最卑賤者的烙痕。

他面前是一堆火,他的眼中有兩團火,他的心中燃燒着的是另外一道焚天大火。

第 9 章 與衆同行與衆同死

方蕩吐出一口漆黑的鮮血,臉色卻變得更白了些,他身上受到藥渣毒性侵染的黑色血脈又往前延伸了不少,甚至有那麽三五道如墨一般的血管已經猶如藤蔓般的觸碰到了方蕩的心口。

當這些血管到了方蕩心髒那裏的時候,就是毒性攻心,方蕩必死無疑的時刻。還有那只噬命蟲,似乎也在為鄭先即将泯滅掉的生命而感到興奮不已,搞得方蕩時不時就感到巨痛穿心。

方蕩有些納悶,今天不知為何,那些看守們越發狠厲了,拼了命的使喚他們,鞭子揮舞得震天價的響,原本一天也就死掉幾十個火奴,今天一上午就已經死了八百多個火奴了。

絕大部分都是被生生抽死的!

方蕩身形瘦小,十分靈活,避開了幾十鞭子,另外黃三心中有事,沒有太關注他,這才艱難的保着性命不死。

看着那些被當成柴禾丢進火坑之中的火奴的身子逐漸消失在火苗舔舐下,嗅着那焦臭的油脂氣味,方蕩生火一般的喉嚨顯得更幹了。

方蕩覺得天旋地轉,他知道自己的死期也快到了,就算不是被累死,不是被抽死,也要被藥渣的毒性毒死,想到這裏,方蕩就覺得一萬個不甘心,明明大家都差不多,為什麽這些手持鞭子的家夥就能夠淩駕在他的頭頂上抽打他?

大家有着相同的身高,相同的眼睛,不,他方蕩明明有着更加明亮的眼睛,為什麽那幫家夥一個個身穿厚實的衣服,而他只能赤身裸體,在藥渣上過朝不保夕的日子?

方蕩并不怕死,在爛毒灘地之中,死亡沒什麽了不起,方蕩每天見識到的死亡數都數不清。

方蕩只是覺得不甘心,外面有着那麽華麗有趣的世界,而他卻只能在這裏扛柴燒火一步步走向死亡。

還有他肚子裏面那只叫方蕩生不得死不得的噬命蟲,內中隐藏着方蕩沉積到心底深處的滔天憤怒。

方蕩爹娘的過去,方氣、方回兒兩個的未來,還有那那花朵一樣的女子們,他都舍不得。

方蕩咬着牙扛着圓木正艱難的走着,四周的世界,都在眩暈中飛速的轉圈,方蕩微微閉上雙眼,用力冥想那些曾經在睡夢之中不斷出現的線條和文字,舌根下傳來一片清涼,這使得方蕩穩住了幾乎要跌倒在地的身子。

此時黃三身邊來了另外一個看守,兩個看起來都相當疲憊,抽人也是體力活,他們兩個明顯是抽累了,聚在一起,喘着粗氣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別的火奴根本聽不懂他們的言語,所以他們說話的時候也沒有什麽顧忌。

“小藥師說了,今天晚上就将這些火奴們全都填爐,收拾了他們明天開始咱們就能舒舒服服的過上幾天安閑日子了,怎樣,明天晚上咱們哥倆去慧春樓樂呵樂呵?”

“嘿嘿,我等這一天等得渾身都癢死了,不過去嘗嘗小桃春兒那娘們兒的騷、味兒倒是可以,但帳得算在你小子頭上!上次我賭輸的事情是你嚼舌根被我家那頭母老虎知曉的吧?別以為老子不知道。”說話的正是一臉猥瑣的黃三。

“哈哈,黃三哥這可不怪我,是你家娘們兒來我家串門,我那婆娘一不小心吐露出去的,和我無關啊!”

“呸,這次的花酒你請定了,老子手頭上的錢全都被家中的母老虎收走了,哪有錢去吃花酒嫖姑娘?”

“嘿嘿,我認倒黴,請你就是,不過這麽多的火奴還活着,今天晚上要想将他們全都送進坑裏燒光可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說不定今天忙完了,一覺睡到明天半夜都起不來床呢?”

“再說了,十幾天沒回家了,嫂子能夠讓你出來吃花酒?估計嫂子得把你圈在家裏,用那磨盤腰将你活活榨光,嘿嘿,醜話說在前面,要是你起不來或者出不來的話,這一頓花酒我可不會延期!”

“廢話,我家雖然有一頭母老虎,但是關鍵時刻還是老子說的算,明天晚上我準保去!那娘們要是還敢攔着老子,老子就用鞋底子抽她!”

“好!有種,這才是我心目中的黃三哥!”

黃三此時看了眼那高聳的雲镌丹爐,使勁舔了舔嘴唇,喃喃自語道:“啧啧,要是咱也能弄一顆回生丹吃吃的話,身上百毒去除,肉身回春,好似個十七八的大小夥子一樣,那該多好啊!”

“黃老三,就算回春了你也不過是三五下的本事,多那一下兩下有啥子用處?哈哈……”

黃三聞言大怒,羞辱他可以,羞辱他在床上的勇猛是萬萬不可的!

“你懂個屁,老子年輕時下面那根棒子從天黑硬到天亮,從天亮硬到天黑……”

“啊?老三哥,你下面那不是根針麽,什麽時候多了一根棒子?啧啧,嫂子的功夫就是好啊,當初的棒子磨成現在的鏽花針了?哈哈……”

黃三他們兩個的言語方蕩聽個清清楚楚,他們兩人說的東西方蕩絕大部分全都聽不懂,什麽棒子什麽針的都是亂七八糟的,但其中有幾句關鍵的卻聽得真切明了。

方蕩看了看自己身上遍布的一根根漆黑血管,再看看那座高聳的雲镌丹爐,一雙明亮的眼睛閃閃發光。

方蕩嘴角忽然一扯,笑了起來,沒人知道将死的方蕩為何會笑!

随後方蕩用力的咬了咬牙,肩膀上的那根圓木似乎稍微輕了一點!

子尋已經從守爐閣之中走了出來,此時的子尋不再如以往那樣跟在冬雲身後亦步亦趨,走起路來緩慢虛浮了。

現在的子尋每一步踏出,都堅定踏實,腳丫子好似和地面長在一起了一般,身上不自然的生出一種沉凝的氣度來。

這樣的子尋要是被冬雲見到定然要大吃一驚。

子尋來到雲镌丹爐之下,這裏猶如一座火山口一般,洶湧的火苗舔舐、着雲镌丹爐的大肚子,遠處數千人踩踏的鼓風機吹來呼呼啦啦的灼燙風氣,鼓動着子尋身上的短袍。

距離這麽近,尋常人身上皮膚都得裂開了,但這火焰灼熱的溫度對于子尋來說,似乎影響并不大。

子尋一邊近距離觀瞧着雲镌丹爐上的種種異象,幾根粗短的手指在袍袖之中輕輕捏着,來回掐動,不知道在演算着什麽。

久久之後,子尋停止了手中的掐動,臉上的笑容更勝,嘿嘿笑道:“半年前将那頭敲鐘獸給藥殺掉,果然是明智之舉,原本這一爐丹還要三五天的時間才能出爐,今晚我用這數萬火奴賤狗的生命之火壯大煉丹紅焰,催逼這一爐丹藥,最快六七個時辰就能将寶丹成型,到時候丹爐吐丹,這些回生丹就是掌中之物了!”

子尋長長的呼出一口濁氣,似乎要将身子裏面壓抑的東西全都吐出來,“老子整整裝了三年孫子,為的就是這一天!至于冬雲你這個蠢蛋,就乖乖的給我當個替罪羊吧!呵呵……”

火光映照之中子尋的臉上陰影不住搖動。

別人都以為他的那對虎牙是用來裝點他的圓臉扮可愛的,卻不知道,他這一對虎牙是真的用來吃人喝血的!

時辰一晃就是五六個過去,天色已經黑透,這五六個時辰之中,看守們加大了逼迫的力度,抽死了足足上千個火奴,甚至開始有火奴被活活累死,這些屍體全都毫不例外的丢進了火坑之中。

火奴甚至還出現了一次小規模的暴、動,但旋即就被四周的軍卒鎮壓下去,殺了上千火奴之後,剩下的火奴就沒了聲息,再也不敢反抗了。

方蕩竟然還沒有被累死,倒不是運氣好,而是源于他的一些投機的小聰明,方蕩身形終究比別的火奴小很多,藏身在火奴之中轉來轉去,別人扛兩趟木材,他也就扛一趟。

并且方蕩專門藏在黃三背後,黃三轉來轉去,一時間竟然給他蒙混了過去。

再加上他總是斂選細小一些的圓木扛着,多少還能輕松一點,最重要的是,此時方蕩的心裏燃燒着一團火,只要望一眼那丹爐,方蕩的力氣似乎就恢複了一點點。

當然,完全靠着精神支撐是沒有用處的,方蕩此時也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邊緣了,方蕩估算自己若是再不休息,繼續扛上兩根圓木,他的小命也就差不多了,不被累死也要趴下,結果就是猶如死狗一般被丢進火坑之中。

況且黃三說的明白,用不了多久他們這些火奴不管怎麽樣都要被丢進火坑裏當柴禾燒,早死晚死都沒有什麽區別。

方蕩知道不能再拖了!

方蕩以前都是琢磨着怎麽逃走,所以沒有機會,現在,方蕩已經不想逃走了,他的目标是那座燒得發紅發亮的丹爐。

方蕩将肩頭上死沉死沉的圓木丢在地上,咚的一聲悶響,地面微微顫動一下,方蕩推着圓木滾入火海之中,貓着腰的方蕩忽然之間在雲镌丹爐之前不見了。

方蕩那瘦小的身子本就在高大的火奴之中忽隐忽現的,有些特別巨大的圓木,甚至直徑都到了方蕩的腰間位置。

方蕩在數百個扛着巨木的火奴腳底下貓行,被踩了好幾腳,終于竄到了牆邊上。

在雲镌丹爐左右各有一道石條砌成的臺階,臺階最頂處,比雲镌丹爐的最頂處尚要高出一線,一道臺階是用來往雲镌丹爐裏面傾倒藥材的,另外一條則是用來觀瞧火勢收取丹藥的。

這兩條臺階之下看守并不嚴密,只有三個軍卒守護,不過這火爐邊上何等炙熱?軍卒也并不怎麽用心,眯着眼睛打着小盹,真的張開眼睛的話,雙目立時就會被炙烤得發幹生疼!

這也不怪他們不盡忠職守,實在是那些火奴們從來不會踏上這些臺階。

方蕩此時就來到了一道臺階之側。想要從一身黑甲的劍戟軍隊包圍下逃走,簡直如同登天,但來到這些臺階下卻完全不是問題。

方蕩貓着腰從一名軍卒側面的陰影之中鑽過去,直接趴伏在臺階上,随後開始沿着臺階不斷的扭動身子,一點點的向上攀爬。

這臺階正好在背光的一側,所以丹爐下面的火焰越旺,這臺階上便越是顯得漆黑一片,方蕩猶如一條蟲子一般的向上蠕動,只要是肉眼凡胎就看不到他!

子尋依舊站在雲镌丹爐之下,一邊手指頭掐動不休,一邊小心仔細的觀瞧着雲镌丹爐上呈現出來的雲紋龜影,還有丹爐上面噴出來的寶光瑞氣,這種時候是馬虎半點都不成,他也是首次收丹,算了又算依舊不放心。

算計着時間差不多了,子尋冷聲發布命令。

随後,四周湧出數千手持弓、弩的軍卒來,這些軍卒對于小藥師的言語半點都不敢違抗。

子尋命令一下,他們便開始朝着雲镌丹爐驅趕那些火奴入坑。

與衆同行,從衆而死,蒙昧衆生不過是天地烘爐之中的一把薪柴而已,誰人能夠超脫?

第 8 章 聰明人加上貪念

方蕩這邊不過是一個小插曲,甚至小插曲都算不上,在這座雲镌丹爐之下,聚集着六萬火奴,還有幾萬從別的地方抓獲的奴隸,再加上看管的軍卒,接近十萬人,方蕩被抽幾鞭子這樣的小事兒,波瀾都不帶興起一點的。

在雲镌丹爐對面專門豎立着一座和雲镌丹爐一邊高的樓閣。

這是專門用來看守雲镌丹爐的守爐閣。

這座守爐閣內一般的情況下都是黑漆漆的,方蕩出于好奇,每次路過都朝着裏面看一眼,卻從未看到什麽過!

但是今天在守爐閣最頂層的窗邊之中站着兩個衣着樸素的少年。

兩名少年憑窗而望,面容被外面的爐火映照得紅彤彤一片,随着火焰搖曳,陰晴變化着。

兩個少年歲數都是十七八歲的模樣,一身青色的幹淨短袍,背後背負着一把三尺長泛着金屬光澤的木棍子。

這是火毒仙宮弟子的标志。

這可不是普通的木棍,是火毒山上一種極為稀有的童鬼木的枝幹。

這枝幹堅硬無比,一般的刀劍斧頭都難以斬斷,并且極為耐火耐熱,由這種枝幹打造出來的棍子被稱為翻藥杵。

只有火毒仙宮的弟子才有資格佩戴,基本上有了這根翻藥杵就能夠在火毒城之中橫着走了,即便是火毒城中的大小官員們碰到了手持翻藥杵的少年,也得恭敬的稱呼一聲小藥師。

兩個少年其中一個雙目狹長,身材勻稱而強健,目光堅毅,內有宿慧光澤,一看就是個能夠成就大事的少年!

另外一個長得有些肥胖,圓盤盤的一張臉,白裏透紅,看上去憨憨傻傻的,有事沒事總是笑嘻嘻的,一看就是毫無心機的那種類型,絕對是個萬年跟班的好材料。

兩個少年看着被燒灼得腹底通紅的雲镌丹爐,臉上都露出興奮地神情,年歲稍長一點身材勻稱健壯的冬雲老成的開口道:“子尋師弟,咱們在這裏守火三年,這雲镌丹爐都沒什麽動靜,沒想到就在咱們快要交班回宮的時候,竟然碰上了這樣的好運氣,看雲镌丹爐爐孔之中噴出來的寶光還有丹爐銘文上呈現出來的雲紋龜影,這一爐回生丹再有個三五日應該就要丹成出爐了!”

“一旦丹成,憑着這份功勞,咱們回到門派之中至少也能夠進爐室裏修煉一年,等到出爐的時候,咱們兩兄弟恐怕就要将背後的翻藥杵換成攪爐劍來耍一耍了!”

另外一個少年圓胖胖的臉上,一張嘴都有些合不攏了,露出兩顆小虎牙來,憨憨傻傻的就是一個勁的點頭,後槽牙都露出來了。

對于這個只會點頭的子尋師弟,冬雲雖然表面上顯得親厚,實際上在心底是一萬個看不上眼。

在冬雲眼中,子尋能夠成為火毒門弟子完全是因為他的娘舅是背後插着一把攪爐劍的持劍弟子,不然的話,這個資質平平的小胖子怎麽能夠和他站在一起,成為火毒堂的弟子?就這家夥的一臉傻相,滾到下面和那幫火奴們一起伐木扛柴還差不多!

相對于子尋這種有身世有背、景有人幫的家夥來說,冬雲家境貧寒,只有一個瞎了一只眼的老娘和一個天天叫嚷着肚子餓的妹妹,他沒有半點關系,沒有半點依靠,完全是靠自己辛苦打拼,磨砺煎熬才一步步走進火毒仙宮,成為正式弟子。

在他眼中子尋就是一個不學無術靠着門蔭混吃等死的廢物!

不過這小子也算識相,守爐三年一直都不聲不響,給他做個跟屁蟲、應聲蟲,總算不太惹厭,這樣他們兩個才算是相安無事的熬過了這三年的守爐期。

但和一個點頭蟲天天在一起,已經叫冬雲感到一萬個不耐煩了,他在修煉的時候,那個點頭蟲在四處溜達去吃他從未吃過的東西,玩他從未碰過的女人,看着這一切冬雲只能幹咽口水。

但冬雲卻并不羨慕,冬雲覺得只要自己夠努力,這些早晚都是他的囊中之物,只要他抓緊修煉,成為持劍弟子,那麽就真的揚眉吐氣了!

所以,哪怕子尋讨好一般的将美食美酒還有女子送到他的眼前,他看都不看一眼,将這些當成是他修煉的魔障,一心撲在修煉上,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他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就明白什麽才是最重要的。

冬雲甚至覺得,是自己的努力和勤謹贏得了藥祖的青睐,在他們臨走之前,賜了一爐回生丹給他們立功,而那個蠢胖子子尋完全是沾了他的光!

回生丹,名字聽起來樸實無華。

在火毒神宮之中,不流行什麽華而不實的名稱,一種丹藥該是什麽就是什麽,聽到名字就叫人知道功效,并且還知道功效能夠達到什麽樣的程度,所以回生丹猶如他的名字一般,當真有着起死回生的功效。

比生肉丹,造血丹,續骨丹要強上不止一個層次!

這種回生丹,三到五年才能夠出一爐,一爐成丹多則*顆,少的話也就一兩顆而已,當然一爐藥材煉制三五年最後卻煉廢了的也不是沒有。

相對于火毒仙宮之中的龐大消耗來講,這回生丹的産量實在是太低了些。可以說光是死在這一爐回生丸上的火奴都不下十萬之數了,也就是火奴們好似韭菜一樣,一茬接一茬長得飛快,無論怎麽死都死不幹淨,不然的話,區區一座火毒城還真就供不上這樣的龐大消耗!

回生丹是實實在在能夠叫火毒城的貴人們用來供奉取悅火毒仙宮的仙人們的寶貝,十幾萬火奴的性命換取火毒仙宮的仙人們的滿意實在是太劃算了。

更何況一爐若是能夠出産七八顆回生丸,仙宮通常會允許他們留下一顆,若是能夠得到一顆回生丹,那對于火毒城的貴人們來說,就劃算得沒邊兒了!當然這丹藥他們是不敢自己留下的,往往是被送到京都去,供奉給已經三百歲的炫龍皇帝。

“我去通知馮雲師叔前來收丹,你在這裏看好了,可千萬別出什麽差錯,不然的話,咱們兩個就是砸碎了骨頭熬油的下場!”冬雲看了眼只知道點頭的子尋師弟,叮囑道。

子尋顯然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連連點動圓盤盤的腦袋表示知曉。

這子尋有些呆呆傻傻的,心思不是那麽靈透,放他在這種時候看守丹爐,冬雲是一萬個不放心,但是冬雲又實在不甘心将這麽一份送喜的功勞白白送給點頭蟲子尋,誰不知道門派之中報喜從來都是有好處的?

他這一趟少說也能弄一兩顆百草丹回來,這可是修行上的好東西。他怎麽能夠将這份好處白白送給這個只知道點頭完全是沾他光的死胖子?話說回來,百草丹對于子尋這種身家的人物,咬咬牙也能弄得到,但對于冬雲來說,是砸鍋賣鐵也弄不到十分之一的。

窮人家的孩子不得不事事算計。

冬雲貪念作祟,雖然明知有些不妥,但還是打定主意自己前去報信,領取百草丹。

冬雲看了眼雲镌丹爐,心中暗忖道:“大不了快去快回,最多不過一兩天的時間,這點頭蟲就算再怎麽蠢也應該出不了大的纰漏。”

火毒城其實并非是火毒仙宮的所在地,這座城池只是火毒仙宮轄下的數十座城池之中的一座。

當然,這裏是火毒神宮的發源地,對于火毒神宮有着不同尋常的意義,所以回生丹出産的數量要是較多的話,仙宮會賞賜一顆下來,換做別的城池,可萬萬沒有這樣的優待。

火毒城矗立在火毒仙宮勢力的最中心,其他門派的家夥很少敢于摸到這裏來!

火毒仙宮位于火毒城的更上方,在雲頂之上的那一片虛無缥缈之中,要想飛上仙宮,需要騰雲駕霧的手段,冬雲可萬萬沒有這樣的修為,所以冬雲只能沿着一根通天索爬上去,以冬雲的修為要想爬上仙宮,至少也需要一整天的時間。

原本火毒城中有一座毒鐘,在城中敲響,仙宮之中便能有所耳聞,是火毒城和火毒仙宮聯系的途徑。

不過這毒鐘已經大半年未曾用過了,半年前毒鐘的敲鐘獸突然暴死,至今還未曾抓到能夠代替的敲鐘獸,以冬雲還有子尋的力量也根本不可能抓到能夠敲響毒鐘的妖獸。

毒鐘非同一般,一般人一般的氣力根本敲不響,就算是冬雲這樣有些沾邊兒修為的都無法敲其發聲。

據說要想敲響毒鐘,至少萬斤之力才成,火毒神宮在修行上并不追求力道,追求的是丹肉合和交泰之法,以丹養肉不老不死,所以冬雲還有子尋的力量一個不過三百斤,另外一個也就兩百斤而已。

所以冬雲要想和毒火門聯系,只能循着通天索爬上去。

冬雲說走馬上就走,爐火之中已經呈現出雲紋龜影,丹爐的出氣孔中也已經噴出寶光瑞氣,這一爐丹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成型破火而出,他必須在開爐之前趕回來!

子尋看着冬雲急切的下了守爐閣,那些迎面走來的火奴隊伍立時跪倒一大片,冬雲走後火奴們才在皮鞭下重新扛起巨木,丹爐火光映照着那個背影越走越遠,最終徹底消失在子尋的有些木讷的眸子之中。

當冬雲消失的一剎那,這雙木讷的甚至有些呆傻的眼睛裏面忽然閃爍起一絲和木讷完全無關的狡黠陰沉,不過這光芒一閃即逝,轉瞬消失無蹤。

第 7 章 沒什麽不同

靖公主一愣,好奇的看向黑叔,黑叔的情緒未免有些太激烈了,她很少看到黑叔這個樣子。

盯着方蕩面容的黑叔面色煞白,但随即便恢複如常,緩緩收了一口氣,語氣變得平靜下來,解釋道:“這卑賤的家夥身上的爛毒已透骨入髓,壽命最多還有月餘而已,并且一日、比一日虛弱,除非有回生丹救他性命,否則公主你将其帶回去,只是一個廢物罷了。”說着黑叔手指隔空一抹,方蕩的胸口處立時顯現出密密麻麻的可怖漆黑血管,這些漆黑的血管已經蔓延到了方蕩的心髒邊緣。

方蕩聽到這話,心中不由得微微一震,回生丹?能夠救他性命的回生丹!

靖公主聞言一看,果然是個将死的,不過靖公主盯着方蕩看了又看,随後道:“反正父王給我十個火奴,這個我看着順眼,就叫他給我當個奴仆吧!”

黑叔勸阻道:“公主,這家夥身體素質連平常人都比不上,除了身上有毒外毫無用處。”

靖公主又看了方蕩一眼,不得不說方蕩那雙如同寶石般的閃亮的眼睛吸引了她,別的火奴的眼睛如同石頭一樣,呆滞木讷,而這個家夥的眼睛卻比正常人的眼睛還要明亮,不,不能說是命令,或許純淨這兩個字更适合這雙眼睛,這是個與衆不同的火奴。

別看靖公主年紀小,但卻是個倔強性子,認準的事情輕易不會變更,當即道:“黑叔,不管有用沒用,這個奴我要定了。”

方蕩的目光此時卻并未看向黑叔和靖公主,而是投向了那遠遠的奴狗大街盡頭的雲镌丹爐上,那爐中煉制的就是回生丹!

“喂,你從現在開始就是我的奴仆了!你聽到沒有?”雖然明知道火奴不會人言,但靖公主還是感覺到了方蕩對她的無視,這叫她心中微微不爽,揚聲強調道。

方蕩緩緩轉過頭來,明亮的眼睛和靖公主那陰沉的眼睛碰撞在一起,随後,方蕩的嘴中緩緩吐出生澀的幾乎不可辨別的幾個字來:“我,才不要做任何人的奴仆!”

靖公主愣住了,這個火奴竟然會說話?

甚至連黑叔的眼睛都微微一眯,內中有兇芒電流般的閃過。

“不識擡舉!”說着黑叔手掌捏動,方蕩的脖子立時咯咯作響,黑叔碾死這個火奴如同碾死一只螞蟻般簡單。

靖公主一把按住黑叔的手腕,若是尋常螞蟻,靖公主也不會去管,但這只螞蟻與衆不同,靖公主對其相當感興趣。

“你不想當奴仆?一只火奴賤狗最偉大的理想難道不是做一個火毒城貴人們的奴仆麽?好,我給你一個機會,黑叔說你最多還有一個月的壽命,一個月後,我來找你,你若還能活着,我想辦法幫你驅毒,你就當我的侍衛,侍衛不是奴仆,你明白麽?”

方蕩沉默了片刻後點了點頭,他能夠聽懂的不多,但大概的意思他明白了。

靖公主沒有繼續關注方蕩,而是将目光扭轉看向其他的火奴。

黑叔丢垃圾般的将方蕩摔在地上,雙目依舊眯着,深深地看了眼黃三,黃三愣了愣,隐約間明白了什麽,連忙微微點頭。

随後黑叔給靖公主選了九個強健火奴,黑叔本想選夠十個,靖公主卻終究還是給方蕩留下了一個位置。

臨走之前,靖公主再次看了方蕩一眼,黑叔在旁邊低聲道:“公主,這家夥沒希望的,一個月內必死,不要白白浪費了王爺給你的火奴名額。”

靖公主收回目光,沉默片刻後道:“每一個人,都應該有一個機會,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要想在一年之內接連突破鑄骨、強筋達到煉氣境界,根本就沒有可能,世上只有那些天才或許才能做得到,我不是天才,希望渺茫,我只是想給這個火奴一個機會,看看他能不能逆天改命,在必死之中走出一條生路來。”

黑叔沉默下來,半晌後默默點了點頭,若不是那個火奴身份特殊,黑叔此時真想偷偷的幫那火奴續命,好叫靖公主能夠對自己多點希望。

被摔得小腹中噬命蟲不斷爬動,心腹劇痛中,方蕩卻沒哼一聲,舌尖轉動那枚奇毒內丹,盯着黑叔的背影,他覺得這個黑叔大有古怪。

眼瞅着黃三再次走來,方蕩連忙爬起來,去扛那巨木還有都咖戰神的屍體。

方蕩一邊扛着碩大圓木,一邊拉扯都咖戰神足足四百斤的屍體,還要忍受肩膀上的傷痛,這個時候方蕩要好好感謝他肚子裏面的那條噬命蟲。

相較于噬命蟲每三十天一次的叫他生不如死的叫人絕望的劇痛來說,眼前這些不過是個小坎兒罷了,咬咬牙總能挺過去。

四周的火奴們明顯對方蕩多了幾分恭敬和畏懼,再也沒有人膽敢走在方蕩旁邊,更沒有人走在方蕩前面,大部分火奴都跟在方蕩後面,甚至有些開始試探着幫助方蕩推動都咖戰神的屍體。

在火奴眼中,力量就是衡量一切的标準,誰有力量誰就是王。

穿過髒污不堪,專門用來從城外運送圓木的奴狗大街,咬着牙渾身青筋高高彈起的方蕩,那雙明亮的眼睛卻在觀瞧那座矗立在道路盡頭,簡直猶如一座小山,足足有三十多米高的火爐。

熊熊的火焰蒸騰而起,将夜晚的天空燒灼得一片猩紅。

在爛毒灘地上看到的那團叫方蕩向往不已的火焰,就是來自這裏了!

只有回生丹能夠救他的命!

黑叔的話,方蕩牢牢地記在心中,或許回生丹還能救石牢之中的爹娘。

原本方蕩一直想逃,但是現在,方蕩有了新的目标,那就是丹爐中的回生丹,就算現在有人攆他走,他都絕對不走,回生丹,他無論如何,一定要弄到手!

方蕩擦了擦嘴角不知不覺間溢出的黑色鮮血,喘息一下,将一人合抱粗細的圓木丢在地上。

方蕩肩膀上酸疼的厲害,自從黑叔他們來過之後,黃三似乎專門跟他過不去,如影随形般的緊盯着他,只要他有稍許偷懶,便皮鞭如雨。

方蕩不敢怠慢,連忙滾動幾下将圓木推入下陷地面的專門堆放薪柴的巨大火坑之中,随後将受到毒性侵蝕已經開始腐爛冒泡的都咖戰神的碩大身軀也手腳并用踹進了火坑中。

火苗竄動中,方蕩再次看了看那座巨大的被燒灼得微微發紅的雲镌丹爐,方蕩略微出神,随後就聽到啪的一聲,背後撕裂一般的一陣劇痛。

“腌臜的東西,站在那裏找死麽?想當柴禾的話就自己滾下去!不想當柴禾就趕緊幹活!”

黃三是個很靈透的家夥,黑叔的一個眼神就叫他明白自己應該做些什麽,有些人殺人,用刀,有些人殺人,用毒,有些人殺人,一個眼神就足夠了。

不需要一個月,黃三可以保證,七天之內就将這個家夥活活累死。其實黃三完全可以現在就一腳将方蕩踹下火池,但方蕩是靖公主要的人,他這麽做,靖公主不知道還好,一旦知道了,他絕沒好下場,所以,還是将方蕩活活累死,神不知鬼不覺,要怪就怪方蕩自己身子差。

眼瞅着黃三的鞭子再次抽來,方蕩抱頭疾奔,好歹這第二鞭子算是沒有挨着!

感受着後背撕心裂肺的疼痛,方蕩再次回頭看了一眼瘦弱的黃三,在方蕩的腦海之中,一個疑惑輾轉不休越來越清晰。

不斷的有火奴死掉,每天都有,甚至每一刻鐘都有卑賤的生命逝去。

原因各種各樣,有的在滾動圓木的時候,不小心滑下火池,被燒灼成灰,畢竟不是每一個火奴都很靈活,有些火奴确實蠢笨的可以!

也有的砍樹時被巨木砸死,當然,大多數都是被活活抽死的。

而被累死的暫時卻還沒有,連方蕩這樣贏弱的身板都沒有被累死,別的火奴自然沒問題。

死掉的火奴也是一把好薪柴,貴人們是從不會浪費掉的,直接丢進火坑之中,聽說被燒死的火奴神魂會化成一團泥巴,糊在爐中,對于雲镌丹爐之中煉制的丹藥大有好處。

深夜時分,四周全是震天一般的呼嚕聲,方蕩的眼睛在這一片呼嚕聲之中顯得格外明亮。

這雙眼睛中倒映着一團火焰,一眨一眨,忽明忽滅。

方蕩睡不着覺,雖然身子已經疲累得要散架了,但是方蕩就是睡不着。

他抱着腦袋,剛好能夠看到遠處的那座雲镌丹爐,爐火依舊蒸騰着,将四周照得猶如白晝一般,他們這些守爐奴們在睡覺,還有一撥火奴在不停的扛着圓木投入火池之中。

睡覺的時間對于他們來說十分難得,一般三天才有兩個時辰的睡眠時間。這段時間珍貴無比,方蕩卻在肆意的浪費着。

方蕩看着那座高大的火爐,晝夜不息的大火将那雲镌丹爐的碩大肚腹燒得發紅發亮,丹爐之中傳來呼呼嚕嚕的聲響,丹爐頂端有個出氣孔,燒煉藥材産生的廢氣就是從那個孔中噴湧出來,漆黑的粉塵漂浮的到處都是。

方蕩用舌頭輕輕晃動嘴中的那顆珠子,方蕩已經習慣了珠子碰撞牙齒的聲音,咯叻叻、咯叻叻,這聲音叫方蕩安心,就好像娘親在身邊和他說話一樣。

方蕩一只手輕輕地撫摸着肚臍下的那個結痂的可怕傷口,內中隐隐作痛。

看着看着,不知什麽時候方蕩終于沉沉睡去,不過沒睡半個時辰,就被一頓鞭子抽醒,剛巧不巧,方蕩一睜眼就再次看到了頂着兩個黑眼圈的黃三的那張猥瑣面容。

鞭子雨點般的落下,方蕩再次抱頭鼠竄。

平時黃三下手就不輕,現在下手格外狠辣。

倒不是特殊對待方蕩,而是因為現在正有兩位小藥師在守爐閣上看着,他怎麽能不多賣些力氣?要不然飯碗都保不住了。

不光他,別的看守們也都将吃奶的力氣拿出來了,大聲吆喝罵娘罵祖宗,鞭子揮舞得啪啪作響,此起彼伏從不間斷。

方蕩別的本事沒有,就是一個會跑,這是身材瘦弱的他在爛毒灘地的保命本錢之一。

所以黃三卷過來的十幾鞭子,真正打在他身上的也就兩三下,剩下的全都抽在了地上,炸起一道道的塵土。

方蕩痛呼之中翻滾一下,擠進了火奴裏,消失不見了。

黃三狠狠地吐了口吐沫,眼中滿是陰沉冷厲,如同惡鬼一般。

方蕩擠在火奴之中,鞭子抽過的地方火辣辣的疼着,方蕩的舌頭轉動着碧綠色的珠子,再次朝着黃三看了一眼。

眼睛一樣的人會有什麽樣的不同?憑什麽那家夥敢抽他方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