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騙子

方蕩走進易區,将那顆十草丹捏在手中,放在陽光下觀瞧,這十草丹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泥丸,外面有一層半透明的黃色膠質包裹,膠質不厚,但也不算薄,摸在手中就像是捏着一塊石頭。

方蕩一愣,這不是靖公主給他的那顆黑色的丹藥麽?唯一的區別就是靖公主給他那顆更大一點,并且沒有外面的這層膠質包裹。

此時方蕩的爺爺開口道:“這十草丹是用靈氣充裕的各種靈草靈果煉制而成,能夠幫助人強筋壯骨,練武者吃了之後可以增長力氣,比如你現在處于鍛肉境界,吃了這個十草丹,可以增加皮肉的厚度,到了淬血階段,十草丹用處就不大了,需要百草丹來壯養身軀。”

方蕩聞言,直接丢進了嘴中,嘎巴嘎巴的嚼着吃了下去。

“唉唉唉……”方蕩的爺爺連聲大叫,“我還沒說完呢,十草丹吃之前要将外面的蜜蠟捏開……”

方蕩吧嗒吧嗒嘴,常人或許覺得蜜蠟難吃,但對于吃慣了藥渣的方蕩來說,蜜蠟的那種苦味澀味根本不算什麽。

随後方蕩就感到小腹之中一股暖流游走,果然和靖公主給他那顆差不多。

不過這暖流比起之前他吞掉的靖公主給他的半顆丹藥就差得太多了,暖流細幼如絲,轉眼即逝,方蕩也沒感到自己的身軀有什麽變化。

他不知道他曾經吃掉了整整八顆回生丹,十草丹對于方蕩來說幾乎一點用處都沒有,也就是靖公主給他的百草丹對他還有些效用。

方蕩走在易區之中,眼睛不住的放光閃亮,這裏每一個窩棚中都擺滿了各種各樣的東西,各種靈草仙丹,各種功法秘籍,各種奇珍異果,還有各種獸皮獸骨,總之,什麽都有,玲琅滿目。

方蕩對什麽都感興趣,邊走邊看,那香味也越來越濃郁了。

方蕩順着香味走過去,随後看到了一個窩棚小攤,小攤地面上鋪了一張布,布上擺着一個古怪的牛角,一個紅彤彤的珊瑚,一些亂七八糟的骨頭,還有一個橢圓形的蛋,那香味就是從這個蛋上散發出來的。

方蕩當即走過去。

攤主是個黑皮膚模樣相當憨厚的中年男子,見到方蕩走過來,當即露出一張善良豪爽的臉,哈哈一笑道:“兄弟,想要什麽,今天人少,我讓你幾分利。”

方蕩伸手将那個蛋拿了起來,放在鼻子上嗅了嗅,果然就是這個蛋。

攤主見方蕩拿起蛋,左右看了看,湊近方蕩,神秘兮兮的低聲道:“小兄弟果然識貨,這可是好東西,我才剛剛擺出來,龍蛋知道麽?這就是龍蛋!看你是個識貨的,你要是想要,我半賣半送,就一百顆百草丹賣給你了,這可是天大的便宜。”

方蕩皺了皺眉,“龍蛋?”

方蕩最煩龍!

看到方蕩皺眉,那憨厚漢子幹咳一聲道:“罷了罷了,看你也不是什麽豪富之輩,想必也沒有百枚百草丹,這樣,我給你打個對折,五十枚百草丹,送給你了,我跟你說,這是龍族走失的孩子,你只要拿着這龍蛋去海域龍宮,找到龍族交給他們,你想要什麽龍族就給你什麽,龍族的幼鱗美女,還是上萬枚百草丹,甚至是上千玉貝石,都能給你,不瞞你說,你看我的腿。”

說着憨厚漢子用手敲了敲自己的腿道:“我這腿是瘸的,走不遠,要不然我早就自己拿着它去海域龍宮找那些龍族獻寶了。”

原本方蕩聽得一愣一愣的,但這憨厚漢子說到後來,連不大懂得騙術的方蕩都不相信了。

此時爺爺的聲音響起:“不用看了,這些東西九成九都是假貨,這狗屁蛋要是真的龍蛋,那裏輪得到你來撿漏?你剛才也看到了,有不少躲避仇家的家夥藏身在這易區之中,三天就要一顆十草丹,多厚重的家底也早晚敗光,所以這幫家夥就開始坑蒙拐騙偷,在這裏不能動武,但詐騙扒竊卻不是問題,你要想買東西,就直奔這裏最出名的有聲譽的幾家大店,那裏是真正的童叟無欺。至少也要去那些有固定房屋的,不像這些窩棚,這些家夥油滑得很,基本上賣掉一單貨轉身就走,你轉個身就再也找不到他們了。”

方蕩哦了一聲,雙目戀戀不舍的從那顆蛋上移開,他還是想要這顆蛋,因為方蕩相信他的鼻子不會騙他,這顆蛋很香,一定很好吃。

不過他手中一顆十草丹都沒有,更別說五十顆百草丹了。

那憨厚漢子見方蕩放下蛋站了起來,不由得皺了皺眉,随後哈哈一笑,豪邁的道:“想來小兄弟是囊中羞澀,沒關系,我和你一見如故,說話投緣,這樣,小兄弟,你有幾顆百草丹?都給我,這龍蛋我就送給你了,算是我送給你一場富貴,反正我這腿瘸了,留着這龍蛋無用。”

“我一顆百草丹都沒有,連十草丹都沒有,要不,你把這蛋送給我吧。”方蕩瞪着一雙明亮如同寶石般的眼睛,真誠無比的說道。

“滾!”憨厚漢子愣了愣後噴着吐沫吼道。

不理會那個說自己瘸了腿現在卻跳着腳的罵他的攤主,方蕩戀戀不舍的回頭看了眼那顆蛋,随後記下來這個地方,開口問爺爺道:“我沒有十草丹,但還想要買毒藥,有什麽能夠弄到十草丹的辦法?”

“買毒藥?幹嘛?你想殺誰?”

“我自己吃。”方蕩一邊走一邊說道。

方蕩爺爺撇了撇嘴,不以為然的道:“你不用跟我保密,想殺誰就告訴我,我來幫你謀劃,要知道我是你親爺爺,絕對不會出賣你的,有什麽困難,我們這幫老家夥舍去一身老骨頭也會幫你扛,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你的親人不會背叛你,唉,恐怕我兒子和兒媳婦沒有教過你這些。”

方蕩卻搖頭道:“不,我娘說過,我記得很清楚,我娘跟我說,這個世界上哪怕漆黑得如同頭頂上永遠沒有太陽的天空一樣,依舊有親人在黑夜中如同月亮和星星一樣照耀着你,給你指點方向,我小的時候,娘還說,她就是天上的一顆星,天黑了就看着我,陪着我,和我一起睡覺。”

方蕩的爺爺聞言嗯了一聲,欣慰道:“我方葉的兒媳婦還是不錯的,我們方家最重親情。”

“說起來,我都想我的弟弟妹妹了。”方蕩想到親人兩個字,就想起了方氣和方回兒。

方蕩的爺爺疑惑的道:“你的弟弟妹妹?等等,你說弟弟妹妹?”

方蕩啊了一聲道:“對啊,我弟弟方氣我妹妹方回兒……”

“啊?是你娘親生的?”

方蕩疑惑的道:“當然是我娘親生的,不是親生的怎麽能是我的弟弟妹妹?”

方蕩爺爺的聲音明顯有些顫抖,繼續小心的追問道:“和你爹生的?”

方蕩此時有些生氣了,大聲道:“不是和我爹生的怎麽能姓方?”

方蕩的爺爺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激動無比如同殺豬般的叫喚道:“開枝散葉啊,開枝散葉啊,方家十代單傳的宿命總算走到頭啦,啊哈哈,我要将這個好消息馬上告訴十祖奶奶。這可是我們方家數百年來的頭等大事。”

殺豬般的叫聲消失無蹤,方蕩掏了掏耳朵,不明白這個愛吹牛的爺爺有什麽好激動的。

方蕩漫無目的的在易區中走着,從早上一直逛到下午,看多了,新鮮感也就不是那麽強烈了,再加上方蕩覺得大部分都是假貨,就更沒什麽意思了。

方蕩肚中咕咕亂叫,舌尖上的奇毒內丹也咕咕亂叫,就在此時,方蕩抽了抽鼻子,又有一道香氣散逸過來。

方蕩的鼻子與衆不同,別人聞不到的毒藥味道,他卻能嗅得到,別人能夠聞到的難聞的毒藥味道,在方蕩來說卻是異香撲鼻。

方蕩順着香味在街路上行走,別的東西作假方蕩不認識,但毒藥這東西是真是假,絕對騙不了方蕩。

行不多時,方蕩來到一座建築前,這是青條石構築的房屋,雖然門簾不大,只是一家小店,但按照爺爺的說法,這地方應該靠譜,至少不會轉個身店主就跑掉了。

這家店挑着一個布幡,上面寫着一個大大的毒字,當然,方蕩并不認識這個字。

方蕩一眼就看到了這家店中擺放的瓶瓶罐罐,方蕩嗅到的香氣就是從這些瓶瓶罐罐中散發出來的。

一身黑袍的掌櫃半靠在椅子上,正手中拎着一個馬尾掃,在瓶罐上有氣無力的擺動,随後打了個哈欠,顯然生意不是很好。

毒藥生意在易城中油水最足,這生意屬于半年不開張,開張吃一年的買賣,畢竟易區之中不能動武,所以下毒在易區中就是最佳的殺人手段了。

當然,平日裏買劇毒的人并不多,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要去殺人,反倒是麻藥類銷量很好,都是那些坑蒙拐騙的家夥賣去了。

見到有人湊過來,掌櫃眼中一亮,正要起身歡迎,一雙眯縫眼中的目光随後就落到了方蕩那條破爛的褲子,還有生鏽的破劍上,一看方蕩的寒酸模樣,掌櫃就沒有站起來的力氣了。

第 40 章 易城

這座城市沒有城牆,只有一座座建築,這些建築之間離得有些遠,城池之中也沒有那麽許多的人,大家都零零散散的在城市之中,并且,能看到很多如他這樣苦皮境界的武者。

當然,方蕩現在能夠看到的只是這座城市的一角而已,城市的真正面目,還得真正走進城中才能看得真切。

方蕩對于城市有着難以言述的好奇,就如同他當初對于火毒城的向往一樣,城市在他心中總是和美化這兩個字畫上等號的。

他喜歡走進城市,去看看城市之中的人們的生活,就如同一個孩子喜歡冒險一樣。

方蕩走入城市邊緣,遠遠的看到一座很大的牌坊上寫着兩個字——易城。

一看到這兩個字,方蕩腦後忽然有個老邁的聲音開口道:“易城,夏國七十二城之一,不過不歸夏國皇帝管,是武者和修仙者們進行交易的城市,裏面有各種丹藥,各種修仙者練武者需要的玉貝石,百草丹,甚至還有各種法器,各種毒藥,這樣的城市夏國有三處,國家越大,這樣的城市越多,易城距離夏國國都還有*天的路程。”

方蕩猛的扭頭,腦後卻沒人,随後方蕩忽然想起了,這聲音竟然是夢中的那個自稱他爺爺的老頭的腔調。

方蕩頓覺後脖子上冷風習習:“是真的?”

那聲音說不出的慈和,笑道:“當然是真的,你以為你昨天是在做夢?以為我們這幫老家夥都是虛無之物?十祖奶奶知道你距離京城還有一段距離,所以叫我來指點你,有我在,保你一路上平安無事,你想知道什麽我都能告訴你,不是你爺爺我自誇,幾十年前,你爺爺在這夏國也算是風光無比的大人物,這夏國之內就沒有你爺爺我處理不了的事情。”

方蕩當即問道:“雲劍山你知道麽?”

方蕩的爺爺随意道:“當然知道,雲劍山乃是仙道門派,在我們夏國笑道門派之中排位第二,僅次于火毒神宮,雲劍山的家夥都是一些練劍練壞了腦子的二愣子,你若是遇到他們最好繞着走,怎麽了?”

方蕩哦了一聲道:“沒什麽,我前幾天殺了他們一個人,拿了他們一把劍,估計他們現在正在追殺我。”

呃?

方蕩的爺爺發出一聲只有被捏住嗓子後才能發出的顫音,随後就沒了動靜。

方蕩好奇的問道:“怎麽了?”

方蕩的爺爺艱難的道:“你等等,這件事我處理不了,我得去叫我爹來,不行,我還是叫我爺爺來吧。”

方蕩不由得撇了撇嘴,剛剛還吹牛說夏國之內沒有他處理不了的事情,轉眼就得去叫自己的爺爺了。

方蕩不理會這個老頭子,邁步繼續朝着那座松散的城市走去。

方蕩聽說易城之中有玉貝石的時候就已經打定主意一定要進去看看了,靖公主當初手捏玉貝石,刷洗血脈的時候,方蕩就對玉貝石充滿豔慕了。

更何況這易城之中還有毒藥,方蕩就更加不能放過了。

易城遠遠看去死氣沉沉,走到近處,卻別有生機。

就見這城市之中男女老少都有,方蕩認不得修仙者,但練武的家夥卻看得出來,那些皮膚白膩猶如初生嬰兒的是剛剛蛻皮進入淬血階段的武者,那些皮膚如方蕩一般包裹着一層厚皮的自然就是鍛肉層次的武者。

還有那些皮肉微微泛着一絲金色光澤,應該就是進入鑄骨層次的武者,至于那些太陽穴高高鼓起的,怕是進入強筋層次的武者。

還有一些,應該是凡人了,這些人挑擔沿街叫賣,或者支撐起一個小攤賣些馄饨包子,總之都是一些苦役活計。

此時方蕩耳邊一個聲音響起:“你說你殺了雲劍山的弟子還搶了雲劍山的劍?”

這聲音和剛才方蕩的爺爺的聲音不一樣,是方蕩的爺爺的爺爺,方蕩應該叫二祖爺爺。

方蕩有了之前的經歷後,現在也不再對突如其來的聲音感到畏懼了,當即回道:“是啊,他們想要挖我的眼睛,割我的舌頭,還有切掉我的耳朵,我就搶了他們的劍。”

二祖爺爺沉默了片刻後道:“現在麻煩了,雲劍山的弟子上千之數,一旦結仇絕無化解可能,你現在絕對不能被他們找到,想辦法去都城,到了那裏,一切或許能有轉機。”

方蕩一聽,還是沒什麽好辦法,總歸就是逃命,随後不再理會這些,因為方蕩被一股淡淡的香氣吸引,方蕩口中的奇毒內丹更是興奮地在方蕩舌尖上轉動不休。

是毒藥的味道,并且還是那種品質相當不錯的毒藥的味道。

方蕩循着味道走去,走出兩條街後,方蕩耳邊再次響起爺爺的聲音:“前面就是易城的市集,幾十年前我曾經去過,看起來似乎沒什麽變化。”

方蕩放目望去,就見在這建築松散的城市之中,出現了密集的窩棚,這些窩棚很雜亂,前面都擺放着各種東西,并且窩棚外面有一層只有一步高的如同門檻般的磚牆隔離。

香味就是從這片窩棚之中傳來的。

“易城的集市分為幾個檔次,最外層的是你武者們交易的地方,再往裏你就能看到一些繁華的建築,那個地方才是真正的修士們交換物品的地方。”

方蕩一聽到修士兩個字就興奮,連忙問道:“修士交易的地方都有什麽寶貝?”

方蕩的爺爺愣了愣,随後尴尬的小聲道:“我也沒有進去過,約莫是不大清楚……”

方蕩聞言對這個剛剛還口口聲聲說自己在夏國什麽都辦得到的老家夥充滿鄙視。

方蕩正要跨過磚牆走進去,就聽爺爺叫道:“慢慢慢,規矩,規矩,這裏處處都有規矩,易城外面你怎麽走動都行,想要進入易城的易區就需要買票和驗證身份,還要換取一定數量的草丹才行。”

方蕩停下腳步的時候,旁邊走過一高一矮的兩個守衛,兩個侍衛上下打量方蕩,其中高個子那個呵呵一笑相當親切的道:“大兄弟,第一次來吧?想要進易區需要用金銀換取百草丹,你可以在咱們兄弟這裏換,也可以去兩條街外的交割點換,你打算換多少?”

方蕩爺爺的聲音響起:“跟他換,雖然在金銀上吃點虧,但能免去不少手續,并且你現在絕對不能在任何地方留下痕跡,免得被雲劍山的弟子追蹤到。”

“還有,剛才忘記告訴你,一旦你被雲劍山弟子發現,那麽躲在易城之中不出去,是最好的保命之法,因為在易城中是不允許争鬥的,任何門派都不能破例。哪怕是皇家也不能插手這裏的事情。所以,易城的易區之中有不少朝廷要犯躲藏,魚龍混雜,你要進去就得瞪大了眼睛,別人未必會殺你,但坑不怎麽聰明的你實在是太簡單了。”

“易城不是夏國的易城,也不是某一個門派甚至是某一個國家的易城,而是仙道最強大的十八個門派的易城,雲劍山弟子就算再怎麽任性,也不能在易城搗亂,當然他們可以用別的辦法,比如用毒等等,要殺一個人,除了真刀真、槍的動手外,有太多的其他的手段可以用,能不能避開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對了你有多少金銀?十兩銀子能夠換取一枚十草丹,百兩銀子能夠換取一枚百草丹,進入易城最外圍的易區需要交一枚十草丹才行,要想進入內城的修仙者交易區,就得交一枚千草丹,你跟這些守衛兌換的話,價格自然稍貴,起碼要十一兩兌換一枚十草丹。”

方蕩的爺爺正說着,易區之中忽然嘈雜一片,一個人叫嚷着被兩個侍衛拖着丢出易區,随後不知道從何處鑽出十幾個人來,興奮地狂奔過去,抽出刀劍,亂刀将那人砍死。

方蕩見慣了人殺人,倒也沒覺得有什麽。

那矮個的侍衛笑道:“一枚十草丹能夠在易區逗留三天,有不少躲避仇家追殺的家夥藏在易區,耗光了家財之後,被丢出來,喏,不碰到仇家還好,若是仇家早就在外面等候,就是眼前這個下場了。”

方蕩本也沒想在易區多呆,對金銀也沒有什麽概念,直接将靖公主給他的那個布袋取出來,看都不看直接遞給高個守衛。

兩個守衛見到方蕩如此上道,相互看了眼,齊齊呵呵一笑,神情越發緩和,拎了拎方蕩給的包,臉上都很滿意,但打開一眼竟然不是預料之中的金子而是銀子,兩個侍衛的臉拉得老長。

靖公主也不富裕,給方蕩的布袋裏面散碎銀子加起來也就是二十五六兩,滿打滿算也就換兩顆十草丹,他們兩個加起來也就弄個二兩銀子。

不過其中一個眼珠一轉,呵呵一笑,直接将方蕩給他的布包揣進懷中,随後給了方蕩兩顆十草丹。

方蕩接過兩顆十草丹,邁步就要進入易區,守衛伸手攔住方蕩笑道:“大兄弟,進入易區,還得交一枚十草丹才行。”

方蕩又将一枚十草丹交給守衛。

守衛笑嘻嘻的一拱手道:“小兄弟,我叫鐘武,他叫邊丁,你若是需要換十草丹的話随時來找我們哥倆兒,将十草丹換成金銀也可來找我們,價格絕對公道,童叟無欺。”

方蕩點了點頭,這一次真正的跨入易區,絲毫不知自己被對方黑了至少四五兩銀子。

高個鐘武用肩膀碰一下旁邊的邊丁,擠眉弄眼的呵呵一笑,覺得自己這次碰到了一個棒槌。

邊丁的臉上卻沒有多少笑容,似乎一次收入幾兩銀子根本不被他放在心上,鐘武笑罵道:“裝什麽大頭蒜?一會下了崗咱們去喝一杯……”

邊丁一雙眼睛盯着方蕩腰間挎着的那把鏽劍,随後努了努嘴。

鐘武微微一愣,邊丁和他是二十年的老交情了,邊丁放個屁他就知道邊丁早上吃的什麽飯。

鐘武當即扭頭看向方蕩的鏽劍,緊接着鐘武雙目微微一亮,他和邊丁都看到方蕩鏽劍上露出來的一塊猶如秋水般的劍身,雖然只有銅錢般大小,卻格外喜人,一看就是把寶劍。

鐘武再次看了一眼方蕩,修為不過是鍛肉境界,是個好欺負的主兒,鐘武當即就要上前,邊丁卻一把拉住鐘武,做了個手勢,鐘武扭頭看了一下遠處緩緩走過來的一隊軍士,臉上露出一個難看的表情,随後兩人相視一眼,随後就分頭走了。

第 39 章 孫子是誰?

“把你爹娘的事情原原本本,一個字都不差的說給我聽!”老太婆一張臉陰沉無比的瞪着方蕩說道。

方蕩瞪着大眼睛和老太婆對視,足足十個呼吸的時間,方蕩撓了撓自己的臉,搖頭道:“我從小在爛毒灘地長大,我一直都想知道究竟是怎麽回事,我娘卻不跟我說。”

老太婆盯着方蕩,四目對視,老太婆忽然擡起拐杖掄圓了,咚的一下砸在方蕩的後腦勺上,方蕩哎呦叫了一聲,捂着腦袋一邊拼命的揉,一邊驚詫的看着老太婆,不知道這老太婆究竟發什麽瘋。

老太婆雙目半眯,側耳傾聽,滿室都是木頭敲擊方蕩腦袋的聲響,随後一頓龍頭拐杖,搖頭嘆息道:“果然是個榆木疙瘩,聽聲音就知道是個要笨死的貨兒,文山那小子比猴子還精,怎麽生出這樣的兒子來?”

“等等,你該不會是在爛毒灘地中出生的吧?”老太婆的神情一下變得緊張起來。

四周的十幾個老頭老太太也臉上繃緊,一個個臉色凝重,簡直比聽到方文山被囚禁在爛毒灘地還要緊張。

方蕩環視衆人,莫名奇妙的點了點頭。

整個房間頓時鴉雀無聲。

“我的老天爺啊,我不活了啊,我們方家出了一個傻孩子啊,我愧對列祖列宗啊,我要一頭撞死啊……”方蕩被這驟然到來的大嚎吓得幾乎跳起來就跑,瞪着大眼睛看着剛才還威嚴無比的老太婆現在丢了拐杖,坐在地上,扯着滿頭白發嚎啕大哭。

方蕩也就是閱歷淺,不然一定會覺得這老太婆和鄉下的那些最會胡攪蠻纏的老婆娘們沒什麽區別。剛才的那種威嚴和霸道此時瞬間消失無蹤,蕩然無存。

那捧胡子的老頭臊得滿臉通紅,連連頓足,跑上去拉扯老太婆,可惜老太婆身寬體胖,老頭子卻沒有多少斤兩根本拽不動,只能在旁邊低聲下氣的道:“雙美,雙美,快起來,快起來,你這樣叫後輩看着多丢人,斯文,斯文……”

老太婆嚷嚷道:“斯文個屁,文山都被天殺的皇家囚禁起來了,還被逼生了個傻兒子,你還叫我斯文?你難道不知道我們方家十代單傳?開了這個傻頭以後方家的種一代比一代傻,你叫我怎麽和方家列祖列宗交代?”

老頭子連忙道:“列祖列宗早就死光了,現在咱們就是列祖列宗,沒事,沒事,我不怪你。”

“呸!”老太婆張嘴就噴了老頭子一臉,“你還敢怪我?”

老頭子捧着胡子連道不敢。

老婆子長長的出了口氣,伸手在胸口上自己捋了捋。

随後一張臉變得獰厲狠辣起來,摁着老頭子的脖子站起身來,伸手将地面上的龍頭拐杖抓起,咚的一頓,冷哼一聲道:“我這龍頭拐杖乃是開國禦照大帝給的,上打昏君下打讒臣,當初禦照那小家夥跟我說好了,就算是他,我這拐杖在手也一樣揍得,當今皇帝是玄家那個狗崽子?我要削了這個昏君的腦袋!竟敢将我方家的人囚禁起來,才區區幾百年,玄家人就真以為這夏國是他一家一姓的了?實在不行,我就将這夏國祖龍禦照皇帝從墳坑兒裏拽出來評理。”

捧着胡子的老頭一聽臉色微微一白,連忙道:“老婆子,別沖動,千萬別沖動,先搞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再說,反正文山現在也不過是被囚禁着,咱們先把人救出來。”

那老太婆聞言破口大罵道:“什麽叫別沖動?混賬的老東西,你的孫子都被關起來了,還不沖動?”

老頭子用胡子擦了擦臉上的吐沫,低聲道:“咱們方家滿門剛烈,從不媚上,那一代沒被發配過,你兒子發配邊疆十三年,你孫子從大夫被貶為馬倌七年,你曾孫子……總之,玉不磨不成器,這都是小事,小事……”

“小你個屁!那是爛毒灘地!”

老頭子在老太婆一聲大吼下閉上了嘴巴,擡頭望着書架,神情端莊,似乎想找本書看。

老太婆罵完,看向方蕩道:“小兔崽子,我是你的祖祖祖祖祖祖祖祖祖祖奶奶,你就叫我十祖奶奶,那個不争氣的老東西是你十祖爺爺,其餘的,是你九祖爺爺,八祖爺爺,九祖奶奶,八祖奶奶,算了,亂七八糟的這麽多人,你這榆木疙瘩也記不住,對了,孔子知道不?”

方蕩搖了搖頭。

十祖奶奶臉上顏色黑了幾分,連孔子都不知道,這是一點學問都沒有啊!

旁邊捧着胡子的十祖爺爺從書架上、将眼睛挪過來問道:“孟子知道不?”

方蕩搖頭。

“唉……孫子就更不知道了吧?”

方蕩忽然雙目一亮,連連點頭。

“咦,知道孫子?這是要修兵家啊,對,腦袋笨也可以打仗,無盡妖洞,嗜血蠻族,九域龍宮都是我人族大患,腦袋笨點,成為兵法家為生民開疆,兵動如雷禦鬼神千裏之外,也不失為一條大路。”十祖奶奶臉上露出一絲喜色來,繼續問道:“好,你來說說孫子是誰。”

方蕩用手指了指自己道:“孫子不就是我麽?”

……

整個房間寂靜得落針可聞。

十祖奶奶蹬蹬蹬倒退幾步,肥胖的身子無力的軟到,龍頭拐杖都支撐不住,幸好九祖奶奶還有六祖奶奶架住了十祖奶奶。

十祖奶奶有氣無力的揮手道:“滾,趕緊給我滾,對了,帶我去見當今皇帝,我要扒了他的皮!還有,趕緊給我生個孫子出來,要聰明的,我們親自教他,對了,你這麽傻,一定要找一個聰明的女人中和一下才行,方家世代單傳,千萬不能找那些蠢得笨的,萬一生下來的是個呆娃子,這笨病就無藥可治了,給我死死的記住!”

四周風氣一湧,方蕩四周立時漆黑起來,方蕩一愣擡頭,想要站起來,結果腦袋剛剛一動,就咚的一聲撞在了堅硬無比的東西上。

方蕩捂着腦袋呻吟片刻後,伸手觸摸頭頂,入手冰涼,是石頭,方蕩一愣,張開眼睛張望,發現自己竟然還在那狹窄的僅容他一人趴伏的石縫之中。

方蕩眨了眨眼,随後長出了一口氣道:“原來是做夢啊,好奇怪的夢。”

方蕩連忙去摸那把千葉盲草劍,還在,腰間短刀,還在,袖裏一根金,還在,胸口玉佩,還在,鄭守給的信,還在,不過已經被泡爛了一抓一把稀泥,半路上撿的金子則早就不知道哪裏去了。

金子丢了,方蕩反倒不在乎,畢竟方蕩對于金錢的觀念還太樸素。

方蕩呼出一口氣,放松下來,覺得剛才這一覺睡得實在是太累了,趴下後便再次呼呼大睡起來。

方蕩當然不是傻的,他只是對一個詞有兩三個甚至四五個含義不大了解罷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方蕩自己覺得也就是一閉眼的功夫,就醒過來了,這一覺睡得舒爽無比,腳下已經有光芒透進來,外面光芒耀目,說明現在至少已經是中午了。方蕩估摸自己至少睡了整整十個時辰。

方蕩不知道的是,在這十個時辰中,他頭頂上雲劍山弟子鑽來鑽去,忙得不亦樂乎,終究因為沒有找到方蕩,而往別的方向去了。

方蕩從石縫之中緩緩爬出石縫,外面豔陽高照,河面上水汽騰騰,方蕩下意識的看了看手掌上的那塊黑斑,怎麽看怎麽奇怪,似乎還有一個聲音叮囑他,叫他去找皇帝,還叫他趕緊找個聰明女人生孩子。

方蕩用力的拍了拍腦袋,想要驅走這個聲音,卻微微一愣,後腦勺上竟然有一個大包,觸之生疼,不是撞石頭造成的,因為方蕩一下就想起了那個十祖奶奶用拐杖敲他腦袋的事情了。

“難道是真的?”

方蕩再次看向自己手心上的漆黑一片,方蕩确信,若夢中的一切都是真的,那這一切的來源,就是手掌上的這塊黑色的東西。

方蕩琢磨了片刻後不得其解,也就不去再想這個問題,因為肚子餓了,該吃飯了。

方蕩沿河而行不久,就發現了一條小路,方蕩知道,順着道路就能找到城市。

方蕩沿着道路一路走去,他身上的衣服已經破爛不堪了,索性直接撕下來,只留下半截褲子,反正方蕩現在渾身上下全是黑甲般的厚皮,不怕被人看。

方蕩撕扯衣服的時候,一個黑色的布袋掉了出來,方蕩這才想起來,這是靖公主給他的,裏面應該是錢,從出了火毒城開始他就時刻提防自己被殺,也就将這小小的布袋的事情抛在腦後了。

此時方蕩将布袋打開,內中果然是幾塊銀子,還有半個黑溜溜的珠子。

方蕩愣了愣,随後想起來了,這東西是藥丹,靖公主除了用玉貝石來修煉外,還要一月服用一次這種藥丹,據說能強身健體,這是靖公主平時都舍不得吃的好東西。

不過怎麽只有半個?

是了,被水泡化了……

方蕩此時都覺得心疼不已,連忙将其抓起來丢進口中,吞下去後,方蕩覺得肚子裏面暖洋洋的,相當舒适,這種感覺竟然和他在雲劍山時蘇醒過來的時候的感覺差不多,身上多了不少力氣。

方蕩此時似乎明白過來了,他原本被呆上雲劍山的時候,奄奄一息,沒有什麽力氣了,結果醒來後卻覺得身上力氣不少,或者就是這顆珠子的功效,之前方蕩還以為是雲劍山的人給他吃了什麽好東西,現在想想,對方才不會這麽好心。

當時要不是有了力氣,方蕩絕對殺不了子泥,也就是說,靖公主間接的救了他一次。

方蕩渾身上下越來越暖,越來越舒服,肚子裏面好似有個小暖爐一樣,方蕩不由自主的拍了拍肚子。

方蕩将撕下來的布擰成繩子,拴在千葉盲草劍上系在腰間,這樣走起路來就像是那些黑甲劍戟軍士一樣威風,方蕩還學着黑甲劍戟軍士的樣子端起肩膀虎背熊腰似地走了兩步,随後自己把自己逗得哈哈一笑。

順着小路一路前行,轉了幾個彎後,小路變大路,大路盡頭出現一座建築松散的城市。

第 38 章 十世祖宗

方蕩拎着千葉盲草劍依舊是一路狂奔,他真正見識過修仙者的可怕,他也知道自己這一次捅了馬蜂窩,就算現在身後沒有人追上來,但說不定什麽時候雲劍山的修士就會出現在他身後,他不能被那些人見到,甚至連影子都不能被他們撲捉到。

不然他必死無疑,那雙将強筋境界武者随手撕裂的雙手對于方蕩的觸動實在是太大了。

方蕩狂奔一個時辰後,四周的山林開始變化,眼前出現一條大河,河水浩渺,水面平整的就像是一面鏡子,方蕩瞪大了眼睛看着這條河流,呆傻了片刻後,才興奮大叫起來。

對于在爛毒灘地長大的方蕩來說,水是極為珍貴的資源,尤其是這種幹淨清澈的水。

現在擺在方蕩眼前的竟然是這樣一條大河,整整一條大河,從這邊都望不到那邊的大河。

方蕩毫不猶豫的噗通一聲跳了進去,随後方蕩震驚的發現,自己在水裏竟然不斷的下沉,旱得不能再旱的方蕩從未見過河,又怎麽知道水的可怕?

那平靜的水面之下暗潮湧動,方蕩在河水中拼命掙紮了幾下,轉眼間就消失在河面,一串氣泡随河水消失無蹤。

半個時辰之後,子雲山帶着雲劍山弟子循着方蕩一路上留下來的蛛絲馬跡追到了河邊。

方蕩确實很小心,在狩獵方面和避免野獸追蹤方面,方蕩是行家,他走過的路,哪怕是一路奔跑都基本上能夠做到不留痕跡,但終究不可能完全不留痕跡,尤其是方蕩狂奔了十天之後,就算他心中依舊警醒,卻不自覺的放松下來,這樣一來一些痕跡就越來越明顯。

一層劍首子雲山清楚地看到方蕩的腳印消失在河岸邊緣,當即馭劍過河,卻始終沒有在對岸發現方蕩的腳印,追蹤到了這裏,再難為繼……

雙目猩紅,憤怒無比的子雲山爆吼一聲,河水炸裂,奔湧之上三丈多高,岸邊樹木盡皆折腰……

旱鴨子方蕩根本就不會游泳,簡直就是個秤砣,入水就沉,在水中一路掙紮,不知道被沖出多遠,才被摸着河底爬上岸。

不過方蕩算是因禍得福,若非如此的話,現在他早就被雲劍山弟子追上了。

方蕩渾身濕漉漉的躺在岸邊,嘴中噴出一道道的水流來,他從未如此讨厭水,從未如此懼怕水,也從未一次喝這麽多的水。

在水中掙紮的那種無力感實在是太可怕了,他寧可去面對爛毒灘地之中最可怕的兇獸也不願再次接近那條河。

方蕩大口大口的喘氣,就像是一條被丢上岸的鯉魚,稍稍緩過精神來後,方蕩坐起身來。

放目望去,他所處的位置是一個碎石灘地,四周都是古怪嶙峋的巨大石頭,到處都是縱橫交錯能夠容一人穿過的裂縫,密密麻麻猶如迷宮一般,在這裏。方蕩生出一種難以言述的安全感,只要藏身在這些亂石裏,神仙都找不到他。

方蕩撐着身子,連爬帶滾,鑽入一道石縫之中,在石縫裏面找到了個僅容一人趴着鑽進去的石頭窩,當即鑽了進去,随後疲憊不堪驚魂甫定的方蕩呼呼大睡起來。

“小子,醒醒,小子,醒醒……”

方蕩困乏至極,卻總是有人在他耳邊蒼蠅般的不斷叫他,就是不讓他安穩睡個好覺,就算是佛都要發火了。

方蕩滿腔怒火無處發洩,騰的一下坐了起來,随後方蕩連忙捂自己的腦袋,原本他鑽進了石窩中,別說坐起來,一擡頭都要撞到腦袋,但他現在非但沒有撞到腦袋,甚至根本不在他所呆的石窩之中了。

方蕩瞪大了眼睛,在他眼前的赫然是一座古樸雅致,透着書香氣息的寬大房間,書架上是一排排的書籍,多得數不勝數,高到望不到頂,遠處還有一個大鍋,鍋中燒着開水,滾沸的茶香四溢。

更叫方蕩感到震驚的是,他一醒過來,周圍竟然稀裏嘩啦的圍過來一大群人,一個個不是白胡子老頭就是上歲數滿臉皺紋的老太婆。

一二三四……

方蕩數了數,足足十個老頭十個老太婆。

被這樣一群老怪物們圍着,方蕩感到透心般的冰涼。

方蕩不由得又透過老頭老婆的縫隙看了眼那口大鍋,心中暗忖,“這幫老妖怪是要煮了我吃肉啊?”

此時一個年歲看起來最長,要不是雙手捧着,白胡子能拖着地的老頭和藹可親的開口道:“你叫什麽名字啊?”

方蕩眨了眨眼睛又看了看那口煮着沸水的鍋,伸手在身邊摸了摸,發現他的劍不見了,手腕上的一根金也沒了。

方蕩心中暗恨,開口道:“我身上有毒,吃了我你們必死無疑。”

一衆老頭老太婆哈哈大笑起來,捧着胡子的老頭笑道:“吃你幹嘛,你可是我們方家的子孫,是我的親親親親親親親親親親孫子。”

旁邊一個臉上滿是褶子如同妖怪般的老家夥道:“我們是你的祖宗,你是文山的孩子吧,來,叫我爺爺,叫他祖爺爺,他是你祖祖爺爺,這個是你的祖祖祖爺爺,這個是你的祖祖祖祖爺爺,這個是你的祖祖祖祖祖爺爺,這個是你的祖祖祖祖祖祖爺爺……”

方蕩正聽得頭昏的時候,一個臉上滿是老年斑,沒有幾顆牙的老太太走過來,伸出滿是皺巴巴的皮肉的幹瘦手摸着方蕩的臉道:“哎呦,小家夥長得真招人稀罕,這雙眼睛跟你爹小時候一模一樣。”

方蕩還從沒有被人摸過臉,渾身上下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小家夥,我是你的奶奶,這個是你的祖奶奶,這個是你的祖祖奶奶,這個是你的祖祖祖奶奶……”摸着方蕩臉的老太太笑呵呵的說道。

咯,方蕩不知不覺打了個飽嗝,顯然是被噎到了,他的腦子分析不出這麽複雜的關系。

那一堆的祖字聽的他頭暈腦脹,好似又掉進了水裏,摸不着天地,一腳蹬空就得淹死。

爛毒灘地中連爹娘的概念都沒有,又那裏來得爺爺?更何況是祖爺爺這麽遙遠的東西?

不過方蕩卻聽娘詳細說過什麽叫做家族,什麽叫做親人,所以,方蕩對于爺爺這種存在還算有些理解能力。

突然間冒出這麽多認親戚的老頭子老婆子,方蕩覺得無所适從。

此時咚的一聲響,十幾個老頭老太太紛紛停下嘴巴,尤其是那個歲數最大,總是雙手捧着白胡子的老頭臉上露出一絲苦澀和滿臉唏噓。

就見人群分開,一個肥胖的老太婆踱着方步,緩緩走來,這老太婆歲數太大了,看起來比那個歲數最大的老頭子還要老,一頭銀白色的頭發盤在腦後,用一根簡單的木簪簪住。

手中拄着一根龍頭拐杖,走起路來雖然慢吞吞卻有着無盡威嚴,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皇太後。

方蕩的目光一下就被龍頭拐杖吸引,一雙眼睛中的光芒陡然變得鋒利起來,連呼吸都開始變得沉重。

這老太太一雙三角眼上下打量方蕩,随後威嚴無比的開口道:“小兔崽子,你的父親方文山呢?怎麽好久不來看我們?當我們這些祖宗真的全都歸西了麽?”

“文山他一定是太忙了,所以才耽擱了沒有來請安,可以理解,可以理解。”雙手捧着銀白胡須的老頭滿臉堆笑的解釋道。

“可以理解個屁!他不是小孩子了,長幼尊卑不懂麽?咱們三十年蘇醒一次容易麽?知道咱們醒了,屁都不放一個,叫這麽個小崽子鑽進來幹嘛?滾出去,叫你爹進來,看我不将他的屁股打爛,還有你娘這個不懂事的,一并給我叫進來。”

說着老太婆用力一頓手中的龍頭拐杖,咚的一聲,砸得地面嗡嗡作響。

那雙手捧着胡須的老頭連連搖頭,低聲喃喃自語,嘴中念念叨叨,說什麽斯文掃地,還不敢大聲,被老婆子瞪眼看過去後,連忙将白胡子擋在嘴巴上,一點脾氣都沒有。

方蕩對于龍有些了解了,鴿子等人基本上已經給方蕩講明白了,方蕩知道龍這東西是一種标志,和皇帝有關的标志。

并非每一個擁有龍的都是他的仇人,方蕩再次看了一眼那龍頭拐杖,眼前這些人不像是在作假,并且方蕩也不覺得一幫老頭子老婆子來認親戚能夠在他身上得到什麽好處。

方蕩開口道:“我娘被囚禁在爛毒灘地中的石頭房子裏,我爹也被囚禁在那裏,你們真的是我的親人?”“什麽?”

在場的二十個老頭老太太齊齊大驚,随後嘈雜一片。

“玄家的人怎麽敢?”

“現在是哪個皇帝在位敢做這樣的事情?”

“當初玄家和我方家有過不罪之約,文山難道造反了麽?還是殺王刺駕?”

“我說一向孝順乖巧的文山怎麽會将我們這些家夥忘記,原來是被囚禁起來了!”

咚的一聲,那個老太婆再次将拐杖敲擊在地面上,四周立時安靜下來。

老太婆此時臉上漆黑一片,猶如濃雲密布,一雙三角眼盯着方蕩道:“究竟是怎麽回事,給我詳細說來。”

第 37 章 千葉盲草劍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拎着一把長劍的方蕩耳畔只有自己的喘息聲,呼呼呼呼呼,這聲音就像是一只尾随着他的野獸一般,不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他不敢稍稍放松自己的腳步。

不知道奔跑了多久,身邊的景色也由皚皚白雪變成了鋪滿山坡的黃草還有滿山遍野的紅色楓葉代替。

方蕩腳下無力,被一根藤蔓絆住,身子滾地葫蘆般的翻滾出去,直接跌入一道土溝地裂之中。

塵土飛揚中,方蕩渾身酸痛,虛弱無力,但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口中的奇毒內丹,因為極度饑餓已經開始準備将他方蕩當成自己的大餐大吃一頓了。

方蕩能夠感受到奇毒內丹的那種迫切要吃掉他的心情。

似乎一切都已經走到了盡頭,不過方蕩眼中卻猛的閃爍起興奮的光芒來,他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地縫角落之中的陰影,那裏有一雙血紅色的眼睛同樣死死地盯着方蕩。

是蛇,并且絕對是一條毒蛇!

方蕩現在滿腦子之中都是娘情曾經說過的一句話——天無絕人之路!

方蕩身上發生了無數的壞事,沒想到竟然也會有好事降臨。

耗盡了全部力量奔跑的方蕩已經沒有力氣去抓那條毒蛇了,方蕩朝着毒蛇伸手,那原本盤着的毒蛇瞬間翹起腦袋,蛇信嘶嘶亂響,對方蕩這個闖入他的巢穴的家夥信信發威。

方蕩猛的一揮手,那毒蛇條件反射般的竄起一口狠狠地咬在方蕩的手腕上,方蕩哎呦一聲,眼中卻只有歡喜。

一股股的毒液順着毒牙分泌出來,鑽入方蕩的血液中,方蕩立時感到自己的身軀一陣陣的麻木,随後方蕩口中的奇毒內丹陡然開始興奮起來,轉動起來,嗖的一下鑽進方蕩的肚腹之中,在他的肚子裏面丢溜溜的亂轉。

方蕩舒爽得幾乎要昏厥過去。

時間流逝,當奇毒內丹再次回到方蕩嘴中的時候,輕輕一震,叩響方蕩的牙齒,方蕩精神立時一振,感到身體裏面多了不少的力量,這才支撐着坐了起來。

方蕩伸手捏着蛇頭七寸,将那只依舊死死咬着他的毒蛇從手腕上拽下來。

這毒蛇綿軟的就像是面條一樣,方蕩将他方回原位,略微喘了口氣後,從地縫之中鑽出,繼續逃亡。

方蕩沒有方向,爛毒灘地之中長大的他本來就欠缺方向感,所以只能一路向前,以至于方蕩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往哪裏去。

有了毒蛇的毒液,方蕩恢複了不少力氣,可惜這毒蛇的毒性太差,還比不上爛毒灘地上的某些藥渣,以至于方蕩覺得有了力氣後,奇毒內丹再次嗷嗷叫喚起來。

這一次奔跑的時候,方蕩不斷的尋找那些毒物,毒蜘蛛、毒蘑菇、毒草,總之,只要是色彩斑斓的東西方蕩抓住就往嘴裏放,以至于不少鮮花都跟着遭殃。

一連奔跑逃亡了十天,身後依舊沒有人追上來,方蕩終于松了口氣,找了一塊大石倒在上面就睡。

……

“快了,快了,就在方圓十裏之內了。”林師兄手中托着一顆紅色珠子,這珠子上面的光暈猩紅如血。

這顆珠子就是熒魂索劍珠,是雲劍山的秘法之一,專門用來追索自家門派的寶劍。

雲劍山的寶劍每一柄都留有門中特殊烙印,只要寶劍尚未被祭煉,就能通過熒魂索劍大、法找到,即便是被祭煉了,只要靠近百米這索劍珠依舊能夠發出光芒。

林師兄身後是十個雲劍山修士。

上千雲劍山鐵劍弟子持劍下山,分成十路朝着雲劍山四面八方搜尋,原本以為很輕松就能找到方蕩,卻不料耗用了數天時間,以至于十個隊伍不得不拆分成十幾人一組,每一組由有一個劍術小成的弟子帶隊搜尋方蕩。

這樣一來熒魂索劍大、法不得不拆分成數十顆熒魂索劍珠,探測能力大減。

林師兄臉上顯現出一絲獰笑:“活捉那只臭蟲,為師妹報仇!”

子泥是雲劍山弟子之中的掌上明珠,被一個外人殘殺致死,雲劍山上下人人憤慨,十個鐵劍弟子盡皆憤怒無比,重重點頭,當即散開,四處搜尋。

林師兄則盤坐原地,一雙因憤怒而有些發紅的眼珠盯着索劍珠上的紅色光芒。

這一覺睡得方蕩非但沒有解乏,反倒渾身酸痛,睡夢之中方蕩總是聽到有人在叫他,最初只是一個聲音叫,後來嘈雜成一片,似乎有十多個人在一起叫他,有男有女聲音蒼老,對于疲憊不堪的方蕩來說,那種感覺就好似跌進了河水裏面,掙紮着想要游上岸的時候,被十幾個人拽住腳往下拖一樣。

方蕩猛的驚醒,原本被太陽曬得滾燙的大石頭此時已經變得冰涼,頭頂上烏雲遮月,偶爾露出的星光也是晦暗無比。

方蕩揉了揉酸疼的脖子,坐了起來,不去理會睡夢中那些古怪的呼喚聲,伸手将抱在懷中的千葉盲草劍放在眼前。

此時千葉盲草劍上子泥留下的血痕已經消散不見,千葉盲草劍再次恢複了毫無生機的模樣。

方蕩揮舞了一下,輕重正好,趁手無比,手指輕輕一彈,劍身立時清脆铮鳴,方蕩不由得咧開嘴巴笑了笑。此時方蕩才下意識的摸了摸腰間的短刀,竟然還在,還有鐵蓮花和脖子上挂着的鴿子給他的玉佩,還有袖裏一根金也在,這些都是方蕩的寶貝。不過,很顯然,雲劍山的人看不上他的這些東西。

随後,方蕩皺了皺眉盯着死氣沉沉的千葉盲草劍看了起來,冥思片刻後,伸手觸摸劍身,學着子泥的樣子,用手指沿着千葉盲草劍的劍鋒轉動一圈,鮮血順着劍身流淌。

方蕩将手指破口放在口中含着的時候,千葉盲草劍果然再次生出靈異來,劍身閃爍起淡淡的光芒,不過方蕩的血滲入千葉盲草劍後,千葉盲草劍陡然顫動起來,繼而冒起腥臭的黑煙,最後,原本猶如秋水般的劍身如同發黴一般,變成了黑褐色,斑斑點點,醜陋難看。

方蕩嘬了嘬手指,心中暗忖道:“這是在嫌棄我麽?”

遠處一雙眼睛死死盯着熒魂索劍珠的林師兄雙目陡然一直,就見熒魂索劍珠再以飛快的速度枯萎凋零。

最終化為一團黑灰消失不見。

震驚無比的林師兄呆了片刻後才猛的發出一聲嘯音,四周正在尋找方蕩的雲劍山弟子聽到嘯音後悚然一驚,随後就見一道金光直奔天際,在空中陡然炸開,化為千萬柄小劍。

劍門警訊!

一衆弟子紛紛回退,縮回林師兄旁邊。

“師兄怎麽了?”

“咦?師兄,熒魂索劍珠呢?”

林師兄警惕的望着四周道:“千葉盲草劍上的本派烙印被洗掉了!”

“啊?怎麽可能?要想洗掉本派烙印在劍身上的烙印,至少也得是丹成境界的修士,那樣的存在怎麽可能插手濁世中的事情?”

在修仙者眼中世界被分為數層,最底層就是濁世,丹成之上的修士都在另外的層次之中争鬥,不會參與濁世紛争。

林師兄搖頭道:“不一定是丹成修士做的,或許那狗東西有什麽詭異手段,但這至少說明,那個卑賤的家夥并不是我們看到的那麽簡單,從現在開始我們得步步為營,小心不要中了火毒神宮的圈套,一切等劍首來了再說。”

其他鐵劍弟子紛紛點頭,随後探劍坐地,擺成一個劍陣瞪着一雙雙大眼睛審視四周,飛鳥花蟲的每一個動靜都不放過。

此時其餘數十枚熒魂索劍珠盡皆枯萎,正在四處搜尋方蕩的雲劍山弟子盡皆震驚。

子泥被人在門中殺死,對于雲劍山來說,是恥辱,是悲憤之事,門中傳承數百年的寶劍被人毀掉,那就是奇恥大辱,無有過之了。

子雲山額頭上青筋突突跳動,須發皆張,雙目猩紅一片,腳下如飛,朝着林師兄等人所在之處疾馳而來。

方蕩拎着化為凡鐵般的千葉盲草劍,眼神有些茫然,方蕩從小被人看不起,在爛毒灘地之中他體格瘦小沒有強大的身軀和指甲,火奴們将他當成欺辱對象,沒想到現在竟然又被一把劍鄙視。

方蕩試着揮劍斬向一棵大樹,并未太用力,劍身竟然一下就斬入大樹一半,方蕩大喜,一把劍究竟好不好看對于他來說并不重要,好不好用才至關重要。

方蕩舔了舔嘴唇,深吸一口氣,猛的用力揮舞手中的鏽劍,出乎方蕩意料的事情發生了,随着他力量灌入,這把千葉盲草劍劍身上的鏽斑猛的爆開一塊,露出銅錢般大小的秋水般的劍身,不過方蕩這一劍卻斬歪了,千葉盲草劍好像有自己的意志一樣,帶動方蕩的手腕當空一劃,切出一個優美的弧線來。

方蕩呆住了,他不知道,千葉盲草劍中有十三位主人的心血烙印,得一劍就是得到了十三位劍道前賢的劍法領悟,這把劍現在就是方蕩的老師,他會手把手的教方蕩如何用劍。

方蕩再次揮劍,這一次沒用力,劍身如臂使指,方蕩再次揮劍,力灌劍身,劍身立時如同被旁人用手握着,和剛才一樣,劃出一個優美順暢的弧線來,不過這一次劍身上并未崩開一塊黑色鏽斑。

簡直莫名奇妙,方蕩甚至想要将這把古怪的劍丢掉,但想到這劍确實鋒利,終究舍不得,前路上荊棘處處,這把劍用來砍砍草木也是好的,所以還是将其拎在手中。

好在千葉盲草劍尚未生出靈智,不知道方蕩心中所想,不然非得被氣崩了不可。

第 36 章 千劍下雲山

“從現在開始你就是子泥的劍奴。”

這一句話,猶如洪鐘在耳邊敲響,方蕩猛的從無邊的黑暗之中清醒過來。

“火毒城的卑賤凡人能夠成為我雲劍山弟子的劍奴,是你的造化,潑天的運氣,好好珍惜吧!”

方蕩覺得四周光芒耀眼,眨了眨後,才看清楚四周的一切。

此時的方蕩站在一座寬敞威嚴的大殿上。

四周雲氣霭霭,炫目的鎏金巨座屹立大殿中央,一位高瘦的長髯老者端坐其上,聲音出奇的綿軟,但內中又有着刺骨透心般的硬茬兒,一句話吐出來就像是一柄軟劍在空中來回擺動,兜着圈子卻直刺人心,叫人防不勝防,這,只是說話而已。

子泥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傲氣女孩兒,鴨蛋般的臉蛋兒白裏透紅,一雙桃花般的眼睛注視着一臉茫然,從今天起就将屬于她的劍奴的方蕩。

旋即露出一絲欣喜的笑容來。

這子泥不笑的話就是朵含苞待放的花苞,此時粉嫩的嘴角微微翹起,眉目彎彎,剎那間百花綻放,絢麗得連大殿上的那些鎏金巨柱都喪失了光彩。

方蕩眼中子泥的這張面容開始和他模糊記憶之中的一張面容重合在一起,随後方蕩猛的想起來,他爬出森林後昏闕之前,被這個女子帶走。

雲劍山?這名字好熟悉,似乎在那裏聽過,對了,對了,是在那黑甲劍戟軍将口中聽過一次,似乎黑甲劍戟軍士對于雲劍山非常忌憚。

方蕩再次茫然四望,下意識的晃動了下嘴中的奇毒內丹,咯叻一聲使得方蕩逐漸清醒起來,同時方蕩感覺自己的身體好了不少,力氣恢複也不少,渾身上下暖洋洋的,至少腰上的傷口已經痊愈了,方蕩暗忖道:“難道是雲劍山的人給他吃了什麽靈丹妙藥?”

不過奇毒內丹依舊饑餓難耐,方蕩舌尖挑動後似乎将它再次激活,呱呱亂叫起來。

“這裏難道就是修仙者的門派?這就是真正的仙人的居處?”若是将這裏和火毒城比較起來,火毒城簡直就是爛毒灘地。

驚喜的感覺瞬間潮湧而來。

這裏是雲劍山中的玄雲劍塔第一層。

玄雲劍塔高三十丈,一十九層,整座塔猶如劍鋒一般,越向上越狹窄,遠遠看去猶如一把鋒銳的長劍屹立于厚土之上,直刺蒼穹,充滿了不屈不忿,似乎要将這擋路的蒼天撕開一道口子。

“子泥,這個劍奴是你自己選的,須知劍奴是跟随劍主一生一世的存在,生時陪你煉劍,死後為你守墓,這火毒城的卑賤凡人雖然低微得猶如泥巴一般,卻也是火毒神宮的物産,火毒神宮的那些老物們寧肯凡人死光,也是不會任由賤狗流浪在外,尤其不能成為我雲劍山中之人。”

“他們若是知道你将火毒城的人留下當成劍奴,定然不會罷休,為父可以為你遮擋十年風雨,十年之後,你就得獨自面對火毒神宮的那幫老物了,這劍奴到時候可就是你的一大累贅。”老者的目光銳利如劍,也只有在看着自己的女兒的時候才顯現出一絲溫柔來。

子泥收回投注在劍奴身上的目光,輕松一笑,滿臉透出傲氣道:“父親放心,十年之後正是子泥劍成之日,到時候火毒神宮不來找我,我都要去找些老物來喂我的千葉盲草劍,一個火毒神宮還不在我的眼中。”

鎏金巨座上的老者伸手捋了捋花白的胡須,欣慰的哈哈大笑,“好好,我雲劍山弟子便應有如此豪氣。”

大殿上有三十餘個弟子分列兩旁,猶如一把把劍般筆直,規矩森嚴,三十餘個弟子身後都有一道影子一般虛浮不定的存在,那就是真正的鬼影劍奴了。

這些劍奴似有似無,與主人同氣連枝,亦步亦趨從不離開一丈之外,當真比這些弟子的影子更加忠誠。

仙道之中有言,欲殺雲劍弟子,先誅鬼影劍奴。

雲劍山弟子,劍術小成後就會得到兩件寶物,一件是跟随一生的捧劍劍奴,另外一件便是雲劍山歷代先輩祭煉一生之後傳承下來的寶劍。

子泥現在就到了小成的境界,也就是達到了練氣境界感應的層次。

整個雲劍山有持鐵劍弟子三千八百九十八人,能夠劍術小成登堂入室,真正擁有劍奴和寶劍的也就只有區區一百三十三人而已。

也只有這一百三十三人才有資格進入這玄雲劍塔第一層,其餘的弟子連玄雲劍塔百米之內都不能靠近,只能遙遙瞻仰。

玄雲劍塔一十九層,劍術每進一步,就能登上一層,每一層風光都不一樣,得到的獎勵也不相同,後幾層更是前往其他世界的通道,不過就算是一層劍首子雲山,也不知道二層風光如何。

對于雲劍山來說,每一位弟子劍術小成都是值得慶祝的大喜事。

子泥乃是玄雲劍塔一層劍首子雲山的掌上明珠,修煉有成,就更值得慶祝了。

況且子泥不但是劍首子雲山的掌上明珠,同時也是整個雲劍山所有弟子的掌上明珠。

子泥從小倍得寵愛,所以也養成了潑辣刁蠻的性子,不過這種性子在雲劍山弟子眼中最是可愛。

在這個小師妹身上吃點虧,總是被人津津樂道,吃虧越大,越是值得驕傲,并且引人羨慕。

此時弟子之中一個輩分頗高的中年男子笑道:“我已經透骨觀瞧過這個凡人的身軀,也不知道他吞了幾顆火毒神宮的寶丹,肉身強壯,血脈濃稠,打下了堅實的底子,在磨皮境界就能有這麽渾厚的根底相當少見,稍加調教便能進步神速,不然的話,一個卑賤的凡人想要給我們子泥當劍奴,當真是癡心妄想。”

“不過,話說回來,子泥,師兄還是要勸你一下,這家夥既然吞了火毒城的寶丹,定然和火毒城有脫不開的幹系,還是早早殺了才好,就算煉成劍魁也比活生生的留在身邊要好得多,要知道前段時間,火毒宮曾經派出了八百毒孖,滿世界巡游,不知道要抓的是不是他。”

子泥紅潤的嘴角一翹,呵呵笑道:“謝謝林師兄的關心,子泥要的就是這個家夥,不會錯的,至于火毒宮,他們難道還敢到我們雲劍山來要人不成?”

林師兄聞言搖頭笑了笑,不再說話了,誰不知道子泥這丫頭一旦認準了的事情,總是一條路走到黑?

反正雲劍山和火毒宮本就不對付,彼此仇視不知幾百年,些許龌龊,倒也無需忌憚。

收奴儀式并不複雜,三十餘個觀禮的小成弟子紛紛祝賀了小師妹一番,随後四散而去,各自回到散布在雲劍山之中的劍蘆之中苦修。

子泥告辭了父親,也領着自己新得到的,代表小成弟子身份的劍奴還有千葉盲草劍回了劍蘆。

方蕩迷迷糊糊的跟在子泥身後,想要問些問題,但卻不知從何問起。

玄雲劍塔之中奢華無邊,金玉包裹,紅毯鋪就,但外面的弟子居處卻簡陋的只有一桌、一椅、一床、一盞油燈而已。

所有的劍蘆弟子都是這般,沒有例外,哪怕是劍首之女也不能特殊。

這樣可以使得影響心神的外物降低到極致,從而專心劍道。

雲劍山不知多高,此處積雪皚皚,山林一片茫茫。

夜黑如墨,天降大雪!

子泥的劍蘆只有十步見方,放上一桌、一椅、一張床後,就逼仄得沒有多少地方可以容身了。

子泥此時坐在松木打造的唯一一把椅子上,桌上橫放着猶如秋水般的無鞘長劍,油燈之下,劍身光彩熠熠,上面有着如同樹葉葉脈一般的紋路,正是子泥劍術小成得到的千葉盲草劍。

在雲劍山中,講究的是人死劍在,就算持劍弟子死了,也得用門中秘法以屍身或者元神将劍送回門派,若是雲劍山的某一把劍被外人得去,對于雲劍山來說,簡直就是奇恥大辱,不将得劍者滿族抄滅不足以洗刷恥辱。

雲劍山中的每一柄劍都是至少祭煉了百年的寶物,都有着數位甚至數十位前輩的心血烙印,得一劍就是得到了幾位甚至十幾位劍道前賢的劍法領悟,劍身還是其次,內中的劍術秘籍價值不可測度。

這千葉盲草劍,已經在山中傳承了五百年之久,經歷了整整十三位主人,死在這把劍上的人起碼也有上萬之數了,眼瞅着這把飽飲鮮血的千葉盲草劍就要劍胎大成由寶器化為靈器了。

一旦寶器生靈,便可以靈識禦走,千裏之外斬人首級,更可踏劍上雲霄,子泥之前所言,十年之後劍術大成,內中就有千葉盲草劍寶器化為靈器的意思。

方蕩明亮的眼睛定定的看着桌上那柄千葉盲草劍,眼神之中滿是赤裸裸的羨慕,似乎也想摸一摸那秋水般的劍身,感受一下劍身上傳來的凜冽寒意,對于武器這種能夠給自己帶來食物,保護自己生命的東西,方蕩總是喜愛無比的。

子泥對方蕩的這種羨慕不以為意,似乎她早就看慣了別人羨慕的目光。

子泥沒有理會方蕩,在她眼中,顯然千葉盲草劍更加重要一些。

子泥拎起千葉盲草劍,雙目微閉,随後方蕩就聽到啵的一聲輕響,自己肩膀上的一塊肉猛的一彈,随後衣服下血管如蛇,一直蔓延到手臂,又是一輕響聲,随着鮮紅色的血管蔓延,子泥手背上的肉猛的彈開。

方蕩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肩膀上被衣服遮掩,方蕩看不到,但子泥手背上的變化,方蕩卻看得清楚。

就見子泥的手背上竟然出現一個紅嫩的小孔,猶如嘴巴一樣在呼吸,這是進入練氣期感應境界後開啓的竅穴。

子泥手臂上接連響起三聲輕響,開啓了三個竅穴,随後子泥雙目微微張開,眼中鮮紅如血流淌。

子泥青筍般的手指輕觸千葉盲草劍劍鋒,從劍腹一直抹到劍尖又從劍尖抹到劍腹,周游一圈,鮮血順着劍鋒流淌,随後這血液迅速被劍鋒吸收成為劍鋒上的一條蜿蜒血痕烙印。

方蕩忽然生出一種感覺來,這把千葉盲草劍和子泥已經融為一體了,現在開始千葉盲草劍就是子泥身軀的一部分了。

這一切發生的時間非常短暫,但子泥的紅潤臉頰卻一下變得慘白起來,似乎被這把千葉盲草劍抽走了太多的力量。

子泥張開雙目,緩緩吐出一口氣,雖然面色蒼白卻欣喜一笑,将千葉盲草劍重新放在桌子上,方蕩甚至能夠看到千葉盲草劍劍身上如同葉脈一般的紋路在一呼一吸,似乎這把劍活了過來。

這個時候子泥看向方蕩,眼神變得頗為玩味刁鑽起來。

子泥從懷中取出一根長針來,挑了挑桌面上油燈的燈芯,屋中立時明亮幾分,将子泥蒼白的面容映照得有些枯黃。

子泥将長針在燈火上仔細燒灼,一縷縷的黑煙不斷在針尖兒上騰起。

“不要以為你現在就有資格成為本姑娘的劍奴,我修的是千葉盲草劍,乃是天下最難修的三大盲劍之一,所以我的劍奴不能看到東西。”

子泥嫩唇輕啓,吹了吹針尖,“現在你刺瞎自己的雙眼,一段時間之後,刺穿雙耳,再削鼻去舌,這樣一番下來,視而不見,聽而不覺,嗅而不着,食而無味,只保留你的觸覺,如此才能夠将你的觸覺發展到極致。”

“到時候,才算是基本具備了盲劍劍奴的特質,等你在這四感皆失的情況下,依舊能夠避開我的劍,而不會被我斬殺之後,你才算真正有資格站在我的身後,成為本姑娘的影子,為本姑娘捧劍。”

子泥就像是一個被慣壞了的孩子一樣,滿腦子充滿惡趣味。

方蕩聞言一雙眼睛不由得瞪得大大的,一瞬不瞬的注視着子泥,明亮清澈的眼中完全是不解和詫異。

方蕩原本以為是天大的機遇使得他一步踏入仙途,沒想到根本就不是什麽機遇,而是一場噩夢。

看着這樣充滿驚詫的純真眼神,子泥忽然咯咯咯的笑了起來,莺啼般婉轉道:“知道我為什麽選你做我的劍奴麽?”

方蕩搖了搖頭。

“因為我喜歡你的這一雙眼睛,清澈明亮,就像從未被污染過一般。知道我最喜歡什麽麽?”

方蕩依舊搖頭。

“我最喜歡将好看的東西打碎。”

“我見到躺在樹林邊緣的你的一剎那,就想着,這樣寶石一樣的眼睛被刺透的時候,會是怎麽樣的一種情形,一定一定非常有趣,來,現在就做給我看,叫我好好欣賞一下。”

說着子泥舔了舔嘴唇,指尖輕輕一彈,那根被燒得通紅的銀針便釘在桌子上,松木桌子立時散發出一股松香的味道。

方蕩看了看那根釘在桌子上針尖微微搖擺的銀針,随後一雙大眼睛茫然的望向子泥,被挑高了的燈芯被火焰焚燒,屋內的燈光再次漸漸灰暗下去……

劍蘆外大雪遮天,狂風怒號,吹得松木劍蘆喳喳作響,猶如麻雀一般吵鬧不休。

劍蘆之中那橙黃色的燈火忽然搖擺了下,随即便熄滅掉了。

“子泥死了!子泥死了!”

随着這聲悲怆大吼,整個雲劍山都被震動,雲劍山上居住的雲劍弟子足有上千之數,紛紛從各自的劍蘆之中躍出,朝着子泥的劍蘆狂奔。

子泥的屍身沒人敢動,劍首子雲山足踏一劍,神仙般的從玄雲劍塔之中竄出,風馳電掣匆匆趕來,劍勢猶如狂瀾,一人一劍還未到,飙起的風浪,便将子泥結實的劍蘆吹得七零八落,顯現出劍蘆之中的子泥來!

子泥橫屍桌邊,脖頸上被一根針刺了一個窟窿,鮮血已經凝固發黑,子泥那雙宜嗔宜喜美麗得叫人心醉的大眼睛此時瞪得大大的,一臉的不敢相信,似乎至死都不相信自己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子雲山見到這場面渾身袍服猛地鼓蕩起來,花白的胡須如蛇亂跳,轟的一聲劍蘆旁邊數百株傲雪勁松齊齊爆裂,被不知名的大力碾碎。

此時的子雲山已經老淚縱橫,眼中淌出來的卻是鮮血。

林師兄咬牙切齒的道:“劍首,定是那火毒城的卑賤貨殺了子泥,奪走了子泥的千葉盲草劍,這一定是火毒神宮做下的卑劣詭計。”

“不可能,你親自用透骨之法觀瞧過,他只是一個凡人,怎麽可能殺死子泥?”

“一定是趁子泥血煉千葉盲草劍後的虛弱下手,子泥太大意了,也有可能是火毒神宮做了什麽手腳,這個該死的家夥。”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你個火毒神宮,好你個卑賤凡人!給我開啓熒魂索劍大、法,翻山倒海也要将這個卑劣的狗東西給我找出來,我要親自剝他的皮!”子雲山嘶聲狂吼着……

十月二十三,千劍下雲山,追殺方蕩!

第 35 章 怎麽能死?

強,太強了!

原本方蕩還想要逃走,但是現在,他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裝死。

他确定,沒有任何人能在那雙虛空中伸出來的手下逃走。

那應該就是修士的力量,可怕的力量,強筋境界的武者在他面前簡直就像是面團一樣随意撕扯。

一道道箭矢密集如雨,發出一聲聲的哨鳴,從黑暗的叢林深處射出,而身處火焰包圍圈中的黑甲劍戟軍士還有那些雜役們則成了活靶子,一個個身軀在火光中猶如割韭菜一般倒地,不過十幾息的時間,地上就躺滿了屍體。

方蕩渾身上下冰冷一片,從始至終親眼看着這一幕的發生,一動沒動,哪怕一支流矢射中他的肩膀,都不曾動過一下,哼過一聲。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殺人手段,快速,狠辣,簡單,有效,冰冷的就像是寒霜籠罩大地一樣。

方蕩視線猛的被擋住,是那個喋喋不休的年輕人何成,那個想要修仙的何成,那個想要自己老婆孩子過上好日子的何成。

此時的何成瞪着一雙莫名其妙的大眼睛,倒在方蕩身前。

何成的脖子上被一支利箭貫穿,鮮血猶如泉水一般咕嘟嘟的不斷流淌着,一直流淌到方蕩的眼前,灼燙着方蕩的面頰。

方蕩看着何成眼中的神光一點點渙散,消失。

方蕩清楚地從何成眼中看到他那不想死的欲念,這欲念随着血液流淌,蔓延成河,消失無蹤。

方蕩立即閉上雙眼屏住呼吸,舌尖上的奇毒內一瞬間汲取了方蕩全部的熱量,方蕩就像是一條縮成一團的蛇,因為他聽到了腳步聲。

這聲音若有若無,遠比那兩個要殺他的人的腳步更輕,随後方蕩聽到了一聲聲利刃刺入肉中的聲響,其中摻雜着微弱的慘叫,腳步越來越近,随後方蕩腰部劇痛,一劍刺入,方蕩嘴中的奇毒內丹急速轉動,緊咬牙關的方蕩一聲沒吭。

那些刺客就像是一陣風,忽然刮來,又很快遠去。

方蕩足足躺在原地一個時辰,當他認為危險已經過去後,才緩緩張開眼睛,小心翼翼的四處張望,片刻之後,方蕩确定哪些家夥已經走了,這才捂着腰坐了起來。

他肩膀上被流失射中,問題不大,只是皮肉傷,拔掉箭頭只是痛而已,腰背上被刺了一劍,內髒受傷,不過內髒上的刺傷已經愈合不少,這是回生丹所剩無幾的藥力延續。

要是在雲镌丹爐內的時候,他的傷口轉眼就能恢複,相較來說,現在的恢複速度非常慢。

方蕩伸手按住刺痛的傷口,放在眼前看了看,月光下漆黑一片,滿手鮮血。

方蕩覺得身子有些冰冷麻木,他流血太多,繼續躺下去的話,用不了多久就再也不用起來了。

方蕩掙紮着坐起身來,伸手将死不瞑目的何成的眼睛閉上,然後從他的屍體上撕下一塊布條,纏在腰上幫助止血。

方蕩站起來環視四周,四周地溝之中的火焰已經被那些刺客撲滅,清冷的月光下到處都是屍體。

大部分都是被箭矢射殺,有些則是被劍斬殺的。

此時方蕩發現,他們押送的馬車還在,但車上的東西已經不見了,苫布被揭開,地面上撒了不少閃閃發光的金銀。

方蕩完全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只知道自己躲過了一場大劫。

方蕩走到馬車前,拉車的馬已經被劈開腦袋死得不能再死,方蕩從地上随便撿了幾塊金錠,現在的他很清楚這種金色的東西的價值。

随後方蕩轉身就想要離開,但他忽然心中一動,朝着那被撕成兩半的軍将屍體望去。

方蕩的目光在軍将的屍體周圍搜尋,很快方蕩露出一個笑容,蹒跚着幾步來到軍将的屍體旁邊,一雙眼睛盯着軍将手中牢牢攥着的那把刀。

這把刀方蕩一直相當喜歡,幾天前的他只能充滿豔慕的遠遠看看,現在卻可以據為己有了。

從死人身上撿東西,對于方蕩來說太平常了,在爛毒灘地之中,必要的時候,死人肉都是食物。

方蕩伸手想要将軍将的那把古拙長刀撿起來,不過出乎方蕩意料之外的是,軍将的手依舊死死的攥住刀柄。

這軍将活着的時候一直攥着刀柄,連睡覺都不例外,不曾松開一刻,沒想到竟然連死了都不松手,可見這把刀一定是一件寶貝。

方蕩想要用力掰開軍将的手,結果這手如同焊在刀柄上,方蕩力氣不小,但卻也根本無法分開。

方蕩從懷中、将鄭守送給他的短刀取出來,按住刀柄壓住刀背,用力一切,四指齊斷。這軍将的血都已經凝固了,斷指處漆黑一片。

方蕩将那把刀從軍将的手中拽了出來。

方蕩手掌上黏、膩一片,都是他後腰上的鮮血,抓住刀柄後相當不舒服,方蕩吐了口口水在掌心,用力在衣服上蹭了蹭後,攥住刀柄揮舞了一下。

這把刀比方蕩預估的要沉重太多,刀身上遍布反複鍛打後呈現出來的花紋,方蕩将其拎在手中揮舞一下後,不由得皺了皺眉,因為他竟然只能揮舞幾下,這刀雖好,但并不适合他。

爛毒灘地之中長大的方蕩太清楚武器的重要性了,若是以前,這把刀他就算是背也要背走,但是現在,方蕩肩膀上中了一箭,背後也中了一劍,身體虛弱,要想趕路的話就不能扛着這把刀了。

方蕩惋惜的将刀丢在地上,沉重的刀身嚓的一下插入地面,很顯然,這刀比鄭守給他的那把短刀更鋒銳。

方蕩嘆息一聲,扭頭離開。

方蕩一步邁出,身後陡然傳來一個聲音:“孩子!”這聲音虛虛渺渺,不似人聲。

方蕩被激起一身雞皮疙瘩,此時滿地屍體,哪來的活人開口?

方蕩緩緩轉頭,卻發現身後空無一物,方蕩心叫詭異,當即邁步再走,背後又傳來一聲叫聲:“別走!”

方蕩猛的回頭,身後依舊空蕩一片,即便方蕩心中沒有鬼神之念,此時也遍體生寒。

方蕩仔細尋找,目光卻被刀把上鑲嵌的一塊染血的墨色玉石給吸引,清冷的月光下,那玉石之中似乎有一種親近的力量在接近他。

方蕩眨了眨眼,再次走刀那把刀前,蹲下身子,借着月光目光凝視着刀柄上染血的墨色玉石。

方蕩似乎在玉石之中看到了一個個面容,詭異無比。

方蕩再仔細看時卻一切如常。

方蕩觀察玉石,發現這塊玉石是鑲嵌在刀柄上的,方蕩用手用力一推,竟然直接将玉石從刀柄上推了出去,看來那軍将之所以一直手不離刀柄,就是怕這塊玉石掉出來。

方蕩眨了眨眼,将掉在地上的玉石撿起,誰知手指一觸玉石,如遭電擊。

一道道聲音從玉石之中順着方蕩的手臂骨頭鑽進方蕩的腦海之中。

那聲音嘈雜無比,呱噪無比,興奮無比,如同幾十人在方蕩耳邊嘶聲大喊。

方蕩苦不堪言,想要甩掉那塊玉石,卻發現玉石竟然牢牢黏在手中,丢不出去。

這個時候,方蕩舌尖上的那枚奇毒內丹忽然顫動起來,一道洪鐘般的聲音從奇毒內丹之中響起,“觀天之道,執天之行,盡矣。故天有五賊,見之者昌。”

這聲音響起,那嘈雜的聲音瞬間被震懾下去,方蕩立時覺得世界清淨下來。

方蕩深吸口氣,一切恢複如常,唯一的問題是,手中的那塊玉石似乎和方蕩的血肉粘連在一起,并且不斷消融,最後變成方蕩掌心之上的一塊光滑黑斑,擦都擦不掉。

方蕩很想抽自己一個嘴巴,娘親曾經說過一句話,‘好奇、貪心,是死亡的深淵。’

方蕩原本感覺還能支撐,但此時那嘈雜的聲音響過之後,方蕩覺得自己身體中的力量被抽走了不少,尤其是舌尖上的奇毒內丹此時更是叫喚不休。

原本奇毒內丹餓的時候是咕嚕嚕的腸鳴之聲,現在則是呱呱呱的大響。

方蕩知道自己必須趕緊離開,在身體喪失力量之前走出這片森林,不然他将和地上的屍體一樣,永遠走不出去了。

方蕩無限思念自己的弟弟妹妹,還有石牢之中的娘親,雖然靖公主說過要他遠離爛毒灘地,避開火奴死典點名,但方蕩要走,也要帶上自己的弟弟妹妹,要回爛毒灘地,當然是掉頭往回走。

但此時方蕩赫然發現,他找不到來時的路了,這密林之中漆黑一片,雖然空地上月光清冷,但四周林木樹冠遮掩下漆黑一片,沒有了火焰照明,方蕩根本無法在漆黑中找到來時的那條小路。

冷風習習,樹影棟棟,猶如魔怪在揮舞着手臂一般。

方蕩本想再繼續找,卻發現四周開始有一雙雙碧綠色的眼睛彙聚過來。

是鮮血,是鮮血的氣味吸引了叢林之中的嗜血猛獸,方蕩此時似乎一下就明白過來,為什麽那些刺客走的時候要将火焰撲滅。

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發出的刺耳哞吼驟然在側面響起,方蕩頭皮一炸,選了一處沒有多少綠色眼珠的樹林一頭紮了進去,一路狂奔,身後傳來一聲聲貪婪的嘶吼,還有撕咬屍體的聲音。

幾頭不知名的兇獸在黑暗之中追逐方蕩,方蕩背後的不斷有利齒撞擊的聲音響起,這聲音刺激得方蕩頭皮發麻,但此時的方蕩卻無論如何都無法進入那種時間減慢的狀态。

方蕩知道,這是因為奇毒內丹太餓了,沒有多餘的力量來帶他進入那種狀态。

方蕩簡直就是在跟死亡賽跑。

整整三個時辰,方蕩從未想過自己在這樣的身體狀态下,還能夠奔跑三個時辰。追蹤在他身後的兇獸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沒了蹤影。

當眼前密林枝幹的縫隙中開始出現亮光的時候,方蕩終于堅持不住,咚的一聲摔倒在地。

方蕩緩緩的向前爬着,這樣的經歷方蕩在爛毒灘地之中有太多太多。

無數次與死亡擦肩而過的他,很清楚,就算耗用最後一點力量,也要向前,哪怕結局依舊是死亡,也不能停下腳步。

樹林就像是斷崖一樣戛然而止,當陽光照射在方蕩身上的時候,方蕩的意識已經進入模糊狀态,陽光的溫暖對于現在失血過多、疲憊不堪、身軀冰冷的方蕩來說,舒适得叫他幾乎要呻吟出聲。

此時一團黑暗再次将方蕩籠罩,方蕩勉強瞪大了眼睛,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個模糊的面容,是一個看上去還不錯的女子的面容。

方蕩此時想起了自己當初走出爛毒灘地的時候心中的願望。

“我的蕩氣回腸是什麽呢?就是去那座城池之中看看,看一眼神仙的居處,看一眼娘親說過的無限美好,還有,我要殺掉那個羞辱父母的銀龍袍男子,還要和跟占有和銀龍袍男子在一起的蒙着面紗的女子,做到了這四樣的話,我死也無憾了!”

“現在,我怎麽能死?”

第 34 章 狩獵

方蕩随着隊伍一路東去,隊伍之中的黑甲劍戟軍士們一個個都長着一張鐵板臉,面無表情,一路上少有言語,以至于隊伍之中的各種雜役們也一個個都不敢大聲說話。

方蕩對于那些黑甲劍戟軍士們相當好奇,他們的皮膚都被包裹在厚重的黑甲中,只能從面容上琢磨,他們皮膚光滑,至少都已經過了苦皮階段,至于修為究竟高低,就實在看不出來了。

尤其是那個軍将,手總是按在刀柄上,方蕩對于軍将的形制古拙的刀非常感興趣,不過他也只能遠遠的充滿豔慕的看看而已。

方蕩在這隊伍之中歲數最小,只不過此時的他一身黑皮,誰都摸不清楚他的歲數。

三十多個随行雜役的來源都是王府之中的各種雜役和護衛,聚集在這裏只是用來出苦力而已,時不時就會被黑甲劍戟軍士呵斥。

跟方蕩并肩行走的是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男子,他也和方蕩一樣,一身苦皮,不過修為應該沒有達到方蕩的皮開肉綻準備蛻皮的地步。

這年輕人叫做何成,非常喜歡說話,哪怕有黑甲軍看着,他都依舊能夠小聲喋喋不休,說自己的願望,說自己想要成為一個爵士舞着,然後進入火毒神宮成為修仙者,這樣就能叫自己的老婆孩子過上好日子,可惜他碰到的是方蕩這個悶葫蘆,往往說半天都換不來方蕩一個字,久而久之,他也無趣了,轉過頭去和別人說話,不過理會他的人着實不多,夢想這東西,年輕人才有,年過三十之後,就被現實的大浪打得支離破碎了。

隊伍不住的前進,可惜,他們前進的方向繞過了爛毒灘地,畢竟爛毒灘地上的火奴懼怕黑甲劍戟軍士,但爛毒灘地之中的各種野獸還有那從地下鑽出的猶如煙火般的氣體卻不認得他們。

方蕩遠遠的看着那片黃褐色的散發着惡臭的土地,目光久久無法收回。

三天之後,運寶隊繞過了爛毒灘地,進入一片森林。

方蕩還是首次看到森林,整個人都驚呆了,他聽娘親說過森林,說過那裏有數不清的樹木,卻從未想到森林原來是這個樣子,一株株大樹的樹冠将整個天空都遮掩住了,即便是大白天,這裏依舊是昏暗一片。在爛毒灘地之中,樹木是權利的象征,只有一族之長才能居住在樹木上,現在這裏竟然有這麽多的樹。

隊伍在朽爛的樹葉之中行走,相當艱難。

方蕩正在盡情呼吸森林之中的潮濕氣息,忽然感到那兩道從未離開他的充滿殺念的氣息,開始變得迫切起來,興奮起來。

方蕩知道,這兩個家夥準備下手了。

方蕩輕輕轉動舌尖上的奇毒內丹,咯叻咯叻的聲音在方蕩舌尖上不斷回響,方蕩的嘴角露出一絲笑容來。

越往森林深處,光線越是晦暗,繼續向前一個時辰後,已經要靠火把照路前行了,這是火毒城通往京都最難走的一段路程,叢林之中時不時有各種細細索索的聲音傳來,或者一兩個黑影在漆黑的樹幹之後晃動,隊伍行走的速度開始變得極為緩慢,再前行一個時辰,按照時間計算,現在應該已經天色入黑了,隊伍開始變得疲憊起來,就在這個時候前面出現了一塊空地,清冷的月光灑下,空地之中如同罩上一層白霜。

在這空地之中能夠仰望頭頂上的星空,這樣璀璨的星空,方蕩已經好久沒有見到了,火毒城中有一座巨大的雲镌丹爐,爐火橫溢,奪去了星空的色彩,此時的火毒城已經消失不見,方蕩還是首次看到沒有火毒城的天空。

那面容被鐵盔罩住的軍将一擺手,四周的軍人熟練地押着方蕩等人走入空地,空地之中竟然有一個地窖,一直在方蕩旁邊喋喋不休的年輕男子打開之後,方蕩等人從地窖中取出一壇壇火油和幹木頭來。

空地四周有一圈土溝,方蕩他們又将土溝翻開,鋪好木條,倒入火油,火光一閃,一道火焰構成的圓環将所有的人都包裹在內。

顯然這是一個設置好了的臨時據點。

火焰是防禦野獸最好的辦法,四周的樹木也被砍光,不怕有毒蛇從頭頂上鑽下來。

但那軍将明顯并不放心,開口道:“再往前就是雲劍山了,睡着了也給我睜開一只眼睛!”

大部分的軍卒開始睡覺,十幾個軍卒在不斷巡邏,而方蕩這些人則開始借着壕溝中的火焰做飯燒水,忙碌成一團。

雲劍山是什麽方蕩不知道,方蕩負責燒水,有專門的軍士在旁邊看着,飲食乃是重中之重,萬一被人下毒,就是全軍覆沒。

方蕩借着上廁所的機會,将最後一小把耗子藥丢入口中嚼吃,不得不說,這東西的味道實在是太差了,不過總也比酸辣苦鹹的藥渣強上不少。

奇毒內丹已經餓肚子許久了,這兩天雖然有鼠藥供給,但奇毒內丹依舊吃不飽,此時猶如海綿一般,瞬間就将鼠藥之中的毒性完全吸收。

方蕩兩根手指指尖輕輕搓動,內中開始泛起一股腥氣,不過方蕩口中的奇毒內丹再次發出咕嚕嚕的饑餓叫聲。

飯菜做好,方蕩等人先吃,吃過之後沒什麽問題,軍卒們才開始吃。

等軍卒吃完,他們收拾了鍋碗瓢盆,也就沒有什麽事情了,忙碌一天的他們一個個疲憊無比,基本上倒地便睡。

四周鼾聲四起,此時方蕩卻忽然感受不到那殺機敵意了,一切平靜得猶如無風的水面一樣,但方蕩卻知道,這是他們準備就緒,随時都要動手的前兆。

方蕩假寐了一個時辰後,就感到有什麽東西在朝着他緩緩靠近,腳步很輕,方蕩舌根下的奇毒內丹在急速的顫動着,猶如警報不斷叩響方蕩的牙齒。

遠處一直處于沉睡狀态,手握劍柄的軍将忽然張開雙目,冰冷的目光掃過這裏,随後便收走繼續沉睡。

顯然這兩個人在這裏殺方蕩,是得到了默許的。

方蕩躺在那裏一動不動,此時的方蕩最怕的不是這兩個要殺他的人,而是這兩個人殺不了他方蕩之後,那個軍将會不會親自動手。

那兩個人腳步很輕,輕的就像是風吹草木的聲音,但腳步越來越沉重,以至于腳步都開始雜亂起來,當兩人快要靠近方蕩的時候,兩人竟然齊齊噗通一聲栽倒在地。

兩人口吐白沫,鼻孔噴血,篩糠般的抖成一團,滾壓草地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響,片刻後就沒了聲息。

方蕩從始至終都在沉睡,一動沒動,直到不遠處的兩人玉耶一動不動為止,方蕩依舊沒動分毫。

爛毒灘地教給方蕩一個道理,那就是絕對不能等着野獸攻擊,要先發制人,在野獸尚未亮出獠牙利爪之前殺死野獸。

那個原本沉睡的軍将這次陡然張開雙目,相當驚訝,如同釘子一樣釘在方蕩身上,顯然也沒有料到情況會變成這樣。

方蕩此時表面上雖然依舊睡得深沉,但他渾身上下的汗毛都炸起來了,因為他不知道那個軍将會是什麽态度,對方要是親自動手來殺他的話,只要開口下一道命令,他方蕩轉眼就将變成肉泥。

軍将吐出一口寒氣,按劍站起,方蕩渾身上下所有的肌肉都繃緊了,随時準備逃走。

不過那軍将随後又緩緩坐下。

他是個聰明人,而且是個聰明的軍人,他只效忠洪正王,勤勤懇懇的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成,王子和公主之間的龌龊他最好不要參與進去,他能夠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默許二王子的人不聲不響的殺掉方蕩,但卻絕對不能一只腳踏進這個禁地之中。

随着那軍将重新坐下,投射在方蕩身上的如同毒蛇般的目光收走,呼吸變得深沉悠長起來,方蕩渾身上下繃緊的肌肉緩緩放松。

這一道難關算是度過去了,方蕩長出一口氣,此時才驚覺自己渾身上下已經濕透了,方蕩開始琢磨天一亮就離開這個隊伍。

噗。

一名值夜的黑甲劍戟軍士脖子上開出一個血洞,鮮血狂飙,與此同時,不遠處另外一名黑甲劍戟軍士的臉頰上鑽出一個箭頭來。

一聲聲慘叫陡然間在火光之中響起,一下就撕破了寂靜的叢林。

那手按劍柄處于沉睡之中的軍将騰的站起來,不過一團黑影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這軍将身後,淡藍色的兩道刀光在軍将脖頸出雷霆般閃爍。

軍将的頭顱被頸血噴起,跌在十幾米遠外的草叢中。

那軍将竟然不倒,依舊長刀出鞘,龍吟般一聲炸響,一刀斬出,當的一聲,雙刀相撞,黑影噴血倒飛出去撞在地上煙塵般消失不見。

軍将疾步狂奔,撿起自己的腦袋,連忙安放在自己的脖頸上,方蕩瞪大了眼睛,清楚的看到這軍将脖頸上大筋鑽出,如同蛇舞一般,鑽入頭顱之中,似乎想要将腦袋和身軀接駁上,方蕩聽說過,這是強筋境界的武者才有的手段。

就在此時,一聲冷哼從黑暗之中響起,一雙手不知道從什麽地方伸出來,直接插入軍将的胸膛,雙手如同撕開一匹布一般,咔嚓一聲,直接将軍将撕成兩半,鮮血狂噴,肚腸飛濺,頑強的軍将當即身死。

方蕩以為自己是狩獵者,卻不知道,還有人胃口更大,将他們所有人當成獵物。

第 33 章 獵物、獵人

鄭守忽然停住腳步,手中轉動的核桃因為用力太大,驟然停住,發出嘎吱一聲響,猶如金鐵摩擦,刺耳無比。

鄭守看着方蕩,将短刀取出來,遞給方蕩,低聲道:“水公公是王爺身邊的紅人,他親自來要人,就算靖公主也攔不住,別說叫你去押寶,就算是叫你直接去死,你也必須得去,你離開……”

“你離開了火毒城後,就再也不要回來了。”鄭守後面的話還沒有說出來,卻被別人搶了先。

鄭守微微一愣,看向說話之人,随後嘆息一聲,沒有繼續說什麽。

方蕩手中被塞了那把鄭守視若珍寶的短刀,看向說話的靖公主。

靖公主道:“雖然老二還有老四希望将你立即千刀萬剮,但我估算他們不會在城內動手,所以,你還有機會,記住只要一出城,就立即想辦法逃走,不用往別的地方逃,就去爛毒灘地,他們在那裏追不上你。”

鄭守點了點頭道:“不錯,爛毒灘地是一個避禍的好地方,不過那裏并不安全,你……唉,你好自為之吧。”

旁人不知道靖公主為何叫方蕩去爛毒灘地,他們或許只是覺得那裏混亂一片,又有強橫的變異生命體,還臭氣熏天,時不時有從地底鑽出的劇毒氣體觸之必死,一般的人根本不願踏足,這是一條死中求活的道路。

但方蕩卻知道,靖公主這是叫他回家了。

爛毒灘地是方蕩的地盤,那些家夥要是真的追到爛毒灘地去殺他方蕩的話,方蕩保證叫他們有去無回,屍骨無存。

方蕩一想到爛毒灘地,心中立時生出無限的思念,爛毒灘地就算一萬個不好,火毒城就算有一千萬個好,也依舊無法挽留方蕩,因為爛毒灘地上有他的弟弟妹妹,還有他的父母。

鄭守等人嘆息一聲,挨個拍着方蕩的肩膀。

今天的命令下達,明天就要出行,快得叫人沒有喘息的機會。

苦嫂在晚飯的時候給方蕩打了一個大大的包裹,裏面全都是厚實的大餅,還有鹹菜魚幹,這些東西最适合帶上路。

方蕩謝了苦嫂,滿心歡喜的将包裹抱在懷裏,方氣方回兒要是吃到這樣的飯菜一定美翻了。

半夜的時候,原本這個房間裏這麽時候總是鼾聲大作,但是今天卻無聲無息。

鴿子湊過來,從懷裏面摸出一個橢圓形的玉佩來,遞給方蕩道:“這個是我給弟弟雕的護身符,可惜還沒有雕完,弟弟就不在了,後來我就一直帶着,不值錢,送給你,留個念想,希望你能夠度過這場難關。”

方蕩當然沒睡,一雙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光,猶如寶石一樣,方蕩這一次沒有拒絕,接過內中還有石頭的玉石,這樣的玉石成色很差,幾乎沒有水汽,也就是比尋常石頭稍微透徹一點,确實不值錢,黑夜之中也看不清上面雕的什麽,方蕩直接将其挂在脖子上。

鴿子滿是擔憂的一笑,拍了拍方蕩,轉身去睡了。

不一會,豹子湊過來,将一個帶十字花刺的鐵蓮花塞給方蕩,低聲道:“這玩意兒陰損,紮進肉裏一轉,誰都治不好,流血都能流死,慎用,慎用,但誰跟你不對付,你就往死了弄他。”

方蕩接過鐵蓮花,這東西正好有四個孔能夠套在手指上,上面還有一個個鋒利的十字花鐵刺,要是帶着這東西揮拳打人的話,一下就能叫對方喪失還手的能力。

方蕩咧嘴一笑,也不推辭,将這個被豹子的體溫溫得燙手的鐵蓮花收起。

豹子拍了怕方蕩,扭頭回自己的床上睡覺去了。

不一會鼾聲響起,這個時候憨牛光着屁股晃過來,抱着一個套衣服,憨牛也不說話,直接将衣服丢在方蕩床上,就回去睡覺了。

王胡子給了方蕩一根鋒利無比的長刺,長刺後面還帶着一個臂環,王胡子将長刺給方蕩套入胳膊中,方蕩立時就知道了這東西的用處,平時貼着胳膊帶着,只要有衣服遮擋,外面根本看不出來,關鍵時刻,可以将長刺抽出來,方蕩不知道這東西叫做袖裏一根金,能傷人也能當臂盾,用好了妙處非常多。

娘娘腔送給方蕩的是一個牛皮水壺,挺精致的,手工精美應給值點錢,出門在外,水壺這東西是必不可少的。

公主府的人大家都沒有什麽家底,窮得叮當響,也拿不出什麽驚人的玩意兒,但在方蕩眼中,這些東西每一件都是寶貝。

第二天一早,整個房間之中依舊如往常一樣,歡聲笑語,絲毫沒有半點要給方蕩送行的意思。

方蕩将憨牛給他的衣服穿在身上,正适合現在因為磨皮所以漲大幾圈的他。

昨夜天黑,看不清楚,今早才看出來,這是一套新衣裳,顯然憨牛都沒舍得穿,一直留着的,現在便宜了方蕩。

鄭守來了,旁人都知趣的去洗漱。

鄭守取出一封信來,遞給方蕩道:“我有一個朋友,在京都,你若無處可去的話,可以去京都找他,只不過,我也不知道他現在是不是還活着,若是他還好的話,能夠指點你一些拳腳,帶着你進入鑄骨境界應該不是問題。公主的血肉通經你都背下來了,還給公主吧,那東西帶在身上幫不了你,說不定會害了你。”

方蕩接過那封信,點了點頭。

吃過早飯,拎起苦嫂準備好的包裹,方蕩大步朝着大門走去。

靖公主‘恰巧’出現在院子裏,看了方蕩一眼,将一個小袋子遞給方蕩道:“裏面是你的工錢。”

方蕩接過袋子,将血肉通經拿出來遞給靖公主,靖公主有些意外,不過随手收了血肉通經。

冷冰冰的靖公主低聲道:“火奴死典上有你的名字,火毒城每年都會點名一次,清算火奴數量,只要你躲出火毒城百裏之外,就能避開火奴死典點名,從而在火奴死典上除名,不然,你永遠都是火奴,走遠點,天地這麽大,總有你立足之地。若是你覺得無處可去的話,回來我也歡迎。”

說完,靖公主便領着火奴去練武場了。

方蕩眨了眨眼,看着一身大紅練武袍的靖公主消失在月亮門後,将靖公主給的袋子揣入懷中,随後扭頭看向府中衆人,鄭守、鴿子、憨牛、豹子、王胡子、娘娘腔、苦嫂等等,他們都站在院子裏,雖然各做各的事情,但卻都看着方蕩,無聲的給方蕩送行。

方蕩朝着他們擺擺手,憨憨一笑,推開大門走了出去。

“唉!這無情無義的東西,我還以為他走的時候會哭呢,結果他笑得跟一朵花似地……”鴿子說着眼圈都紅了,連忙伸手蹭了蹭。

豹子搖了搖頭。

一直都不喜歡說話的娘娘腔忽然開口道:“大概是怕我們擔心吧,他這可是去送死,能活下來的機率太低了……”

院子中沉默一片。

不久之後,苦嫂皺眉念叨着:“耗子藥呢?那個殺千刀的偷了我一大包耗子藥?”

靖公主說的不錯,此去京都至少有二十天的行程,長路漫漫,二王子還有四王子沒有必要非得在城中下手。

方蕩一出大門就被三五個人在後面跟着,方蕩沒理會他們,直接來到王府大門口,此時運寶的隊伍已經彙集在一起,除了一百個黑甲劍戟軍士外,還有三十個随行雜役,負責推車搬運重物和做飯等,方蕩就是其中一個。

一身錦袍的水公公站在門口,擡頭望天,直到旭日東升,光芒照射到王府金頂上的時候,這才一聲吆喝,運送寶貨的隊伍緩緩啓程。

這是由三輛馬車彙聚成的運寶隊伍,馬車上蓋着氈布,叫人看不出內中的玄機。

每次炫龍皇帝續命,夏國七十二城都會奉上自己的貢品,盡孝心,預祝炫龍皇帝續命成功。

水公公一個太監當然不會親自押車,押車的是一位黑甲劍戟軍将,連面目都被鐵盔罩住,只露出一雙眼睛來,方蕩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種彪悍氣息,甚只要看他一眼,就會覺得眼睛刺痛,這軍将的修為,一定超過斷将不少。

馬車嘎嘎行走,方蕩原本想要找機會逃走,卻發現,相當不容易,因為那些黑甲劍戟軍士策馬在外,他們這些人包括馬車被圍在中間,在這種情況下,別說跑,就算稍微有一點特殊的行為都會被發現。要跑的話,起碼也得等到大隊伍休息他們開始做飯的時候才行。

方蕩是從比叢林更兇殘的世界之中摸爬滾打出來的,直覺靈敏得遠超獸類,方蕩清楚的感受到一道道目光時不時的在他們身上掃過,這些目光之中大多數只是監視,但有兩道目光內中充滿了殺念,只要這兩道目光看過來,方蕩就感覺皮膚上生出一層雞皮疙瘩來。

這兩道目光應該來源自要殺他的人。

方蕩知道這兩個人距離他很近,但方蕩沒有去看這兩道目光的主人。

隊伍蜿蜒而行,走出火毒城的時候,方蕩回頭,看了一眼這在爛毒灘地之中被譽為神仙居處的地方,這裏确實是一個叫人留戀的地方。

走出火毒城的一剎那,方蕩轉動着舌尖上的奇毒內丹,放棄了逃走,他忽然覺得自己根本就沒有必要逃,若對方只有兩個人的話,他方蕩為什麽要逃走?

從現在開始,他不是獵物,他才是獵人。

第 32 章 十世大夫玉

嗥鐘長鳴。

當一衆黑甲劍戟軍士急速奔到石牢的時候,一切平常,沒有任何變化,石牢完完整整安安靜靜的躺在腐臭的藥渣裏。

黑甲劍戟軍士小心上前,丢了一顆火種進入石牢,探頭順着石牢的狹窄窗戶朝裏面望去,火種明亮,将空空蕩蕩的石牢內照得纖毫畢現,兩具幹屍躺在石牢中不知道多少年。

那火種還有一個用處,能夠照耀出烙刻在石牢中囚犯身上特有的烙印,免得有人李代桃僵。

一切核對無誤,烙印清晰,黑甲劍戟軍士又在四周巡查一番,随後策馬退出爛毒灘地。

嗥鐘長鳴也有誤響之時,并不奇怪。

火毒城王府中,幾個面白無須的男子圍着圓桌;落座。

在夏國,每一個王爺可以擁有十個太監,一般叫做十常侍,專門伺候王爺的起居。

此時在坐的正好有十個。

這十個太監一個個眉頭緊皺,房間中只有一綻紗罩燈,火光跳躍,只能将圓桌照亮而已,桌上茶盞中的茶水熱氣騰騰,使得整個房間霧氣昭昭,陰晴不定。

在房間陰影處還半躺着一座肉山,有咀嚼聲不斷傳來,在黑暗之中這聲音叫人遍體生寒。

正是洪正王。

此時的洪正王一雙三角眼微微眯着,神情出奇的凝重,就算那雙眼睛眯縫着,依舊給人一種智慧的光芒,看到這樣的眼神,就能知道洪正王絕對不是一個簡單的禽獸,而是一個擁有極高智商的禽獸。

十常侍團座在一起,并不去看陰影中的洪正王,其中一個抓起茶盞,用盞蓋輕輕刮沫,抿了一口後聲音尖細的開口道:“這次皇帝怕是熬不過去了吧。”

另外一個點了點頭道:“皇上已經延命四次了,從古至今,延命五次的屈指可數,這一次約莫是不成了。”

“接下來會是誰?大皇子繼位原本天經地義,但因為十幾年前二王子暴斃的事情,大皇子一直被皇帝圈禁,雖然依舊有繼位的資格,但可能性終歸不大。”

“所以說,最有可能成為未來夏國皇帝的就是三皇子。”

十常侍再次陷入沉默之中,他們是洪正王的智囊團,如果說禽獸不如四個幹兒子是洪正王的左膀右臂的話,那麽這十常侍就是洪正王的腦袋。

“這件事靜觀其變,炫龍老兒現在準備續命,按照規矩咱們也得拿點像樣的東西,說起來,本王還真舍不得他死,你們劃拉劃拉送過去。”此時洪正王那猶如虎狼的聲音響起,聽得出,他對炫龍皇帝半點尊重都沒有,一邊吃着東西一邊說道。

十常侍中負責庫房的一個點頭稱是。

“靖公主嫁三皇子為妃的事情是不是應該想辦法拖延一下?現在這個時候,一步錯步步錯,隊伍若是站錯了,就是滅頂之災。”十常侍中的一個開口道。

“當然要想辦法拖延,雖然可能性極低,但萬一登基的是大皇子的話,情況就糟糕了。要知道京中支持大王子的人着實不少。所以,只要三皇子不提,咱們就假裝不知道這件事,一切等到朝中局勢明朗之後再做打算。”

“不過這樣一來,三皇子那裏或許會覺得咱們瞻前顧後,對其不夠投心。”這句話說出來後,十常侍再次陷入沉默之中。

不久之後,十常侍之中的一個開口道:“這次去不能空手去,得給三皇子帶點東西,記得三皇子一直想要那塊十世大夫玉,索性這次就送給他。”

其餘九常侍聞言,齊齊扭頭看向陰影之中的洪正王。

涉及到十世大夫玉這樣的東西,必須得洪正王點頭。

咀嚼的聲音停止,洪正王悶哼一聲,十常侍呼啦啦的跪倒一片,一個個額頭上生出一層白毛汗來。

雖然洪正王允許他們議事的時候可以坐着,但并不意味着他們在洪正王面前真的享有什麽特殊的禮遇。

誰不知道洪正王是個饕餮的性子,只進不出?尋常東西倒也罷了,真正金貴的東西洪正王一向攥得死死地。

整個房間之中氣氛瞬間變得冰冷奇寒。

“罷了,那玉也就是傳說的邪乎,說什麽十世功德盡在其中,呸,在本王手中盤磨了十幾年,毫無半點奇異,就給那只猴子吧!”洪正王将三皇子稱為猴子,可見也不将三王子放在眼中。

十常侍這才起身,自從有一位十常侍在洪正王做出決定後恭維洪正王英明被腰斬後,洪正王做出決定後,十常侍絕對不敢多言一句。

……

整整十天,靖公主府外圍滿了一個個兇神惡煞的家夥,這些人都是二王子、四王子的手下,據說兩個王子的娘被送回去的時候,奄奄一息,傷痕累累,內中有多少不為外人道的,揣測都揣測不完。

公主府和二王子四王子之間的仇恨,已經再也無法彌補了。

靖公主府大門緊閉,從始至終就沒有一個人走出來,連菜都不買了,馬桶都不倒了,整座公主府在外面看去,就像是一座死宅,波瀾不起,寂靜無聲。

二王子還有四王子就算腦子再昏,也知道,不能直接打進公主府去殺人。

洪正王雖然懶得管他們兄弟姊妹之間的龌龊,甚至有些時候很願意看到他們兄弟姐妹之間互相仇視,以此當成樂趣,但真要是太出格了,脾氣古怪如同禽獸般的洪正王一旦暴怒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公主府中的人們好似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繼續該怎麽生活就怎麽生活,唯一不同的是,所有的人,看方蕩的眼神都變了,原本方蕩打碎了淬血境界的奪命雙腳的蛋蛋,他們還以為方蕩走了狗屎運,但是現在,方蕩甚至連鑄骨境界并其是從邊軍回來的斷将給殺了,這已經不是運氣能夠解釋得了的了。

但他們看到方蕩呆呆的面容後,還是無法将方蕩和殺死鑄骨境界的存在的家夥重疊在一起,要知道鑄骨境界的存在在他們眼中實在是太高大了,就如同平民遇到了大官一樣。

靖公主府大門緊閉,門可羅雀,所有的人都繞着走。

這一日,一直寂靜無聲的靖公主府的大門被敲得咚咚作響,一衆侍衛下人們全都皺眉。

一個個目光齊刷刷的看向大門,要知道靖公主府在整個火毒城中是最避諱的存在,尤其是現在,門外二王子和四王子的人擺明了不殺蔫壞誓不罷休,這個時候誰來敲門?

要是二王子還有四王子的人,又說不過去。

“開門,快快開門,到底還有沒有活人吶?”

聽到外面公鴨嗓子喊的話語,鄭守連忙叫人打開大門,同時派人去叫靖公主。

在火毒城中,有着公鴨嗓子的就只有一種人,洪王府的十常侍。

這些人別看是奴才,沒有身份沒有地位,走在街上連轎子都不配坐,更絕對不允許他們有下人伺候,但卻有着不小的能量,即便是王子王孫也不敢得罪他們,要知道天天和洪正王在一起,拉屎撒尿都在旁邊伺候的就是他們。

更何況火毒城人人都知道,這十常侍是洪正王的腦子,火毒城中,除了洪正王外,最不能得罪的,不是諸多王子,甚至也不是洪正王的禽、獸、不、如,四個幹兒子,而是他們十個太監。

大門洞開,一個身穿白色錦袍的太監站在外面,手中捏着一個白色的錦帕,捂在口鼻上,一臉傲氣和不耐煩。

原本接來送往都是早管事的事情,但現在早管事還在養傷,鄭守連忙迎上去。

“水公公,您怎麽來了,有事直接叫人知會一聲就好了。”

那太監撇了撇嘴,鄭守确實不如早管事會說話,水公公要是有下人能夠差遣,還會親自跑來?他們這些人是不允許擁有下人的。

鄭守一句話,就冒犯了這位大太監,水公公冷哼一聲,根本不理會抱拳一旁,一張笑臉的鄭守,用手帕捂着口鼻,倨傲的站在門外,一邊彈着衣服,一邊等着靖公主。

靖公主走出來的時候,那太監依舊是眼角垂地,冷哼着道:“明天要押送一批寶貨進京,你們王府出一個人頭,咱家喜歡新人,叫那個蔫壞走一趟吧。”

說完水公公扭頭就走,竟然根本不等靖公主回話。他說得似乎就是聖旨,誰都不能違逆。

關上大門,整個王府之中愁雲慘淡,就算是瞎子都看得出來,這是二王子、四王子做的手腳,方蕩縮在公主府中不出去,誰都拿方蕩沒辦法,所以現在他們調虎離山。

只要方蕩一只腳走出公主府,這條命,就算是被二王子,四王子捏在手心兒裏了。

鄭守在方蕩面前轉了一圈又一圈,手中的兩顆核桃如他一樣轉來轉去,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響。

鴿子則垂頭喪氣的蹲在門檻上,雙手捂着臉。

豹子心不在焉的揭着手背上的厚皮,露出鮮紅的血肉來他都沒什麽表情變化。

憨牛則呼呼的喘着氣。

王胡子擰着自己的胡子。

娘娘腔則擡頭看天,不知道神游何處。

他們都喜歡方蕩,因為方蕩身上有着一種說不出來的質樸,一種完全和所有人都不一樣的幹淨清澈。

他們都不希望方蕩涉險,但他們都是小人物,別說方蕩,他們連自己的命運都掌握不了,根本幫不上方蕩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