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藥閣競拍2

“七十兩!”

“七十五兩!”

“八十五兩!”

或許是知道這東西水分很大,雖然競拍的聲音一聲高過一聲,但大家開出的價格都不高,而且大都是一層的觀衆席開的價,二層的貴賓區根本沒人開口。

最後,這雪糜子被一個年輕人以九十九兩的價格拿下了。

江芙蕖看着他興高采烈地上臺,從陳良手裏接過大紅錦盒,還非常誇張地舉着錦盒朝觀衆席展示了一圈,這才滿面激動地走下來。

……

感情不是來競拍的,是來花錢走臺的吧?

有了這個開端,接下來的競拍氣氛就更加濃郁了,不過今天好似沒有出現價格特別高的拍賣品,江芙蕖心中又是失望又是高興。

失望的是沒長見識,高興的是一會兒不用花多少銀子就能把赤朱草領回去了。

“衆所周知,赤朱草是渠城特産,益民號正是其中的栽種高手,家中販賣赤朱草已經有三代,今日放到珍藥閣售賣的赤朱草是歷年來的最佳品,顏色鮮豔如火,想必藥效更佳。有意者,可開價。有疑者,不可問。”

陳良說完,便有小夥計捧了一個木盆出來,在木盆之上,開着一株火紅色的小草,這草有兩片葉子,葉子逞蛇形互相盤旋向上,扭成一股,遠遠看着,就跟一根紅線似的。

江芙蕖看到那小草的長度已經驚了一下,竟然有長地這麽長的赤朱草,再看到它正宗的火紅顏色,更加心動,看樣子這個益民號确實是赤朱草的培育高手,難怪這東西放在壓軸。

“一千兩。”

江芙蕖還沒開口,二層廂房便有人先叫了價,而且一開口就是高價,今天拍賣的東西,還沒有賣到這麽高價的呢。

本來打算開口叫一百兩的江芙蕖默默地閉了嘴,打定主意等大家都開完價再來個通殺好了,反正她,不!缺!錢!

這人的高價吓地一層觀衆席的人久久都沒開口,但二層廂房的人顯然是不畏懼的,不過片刻鐘的功夫便有人叫了一個更高的價格。

“一千五百兩。”

一上來就是五百兩的加價幅度,這是什麽概念?!!江芙蕖的心已經開始疼了,果然這次渠城之行十分黴,到處都是事,這臨走前一腳還要挨上狠狠一宰,也不知道現在出去生藥市場找找,還能不能找到赤朱草,成色差點也沒事啊,是赤朱草就行。

“三千兩。”

先叫價那人聽到有人追價,便很快報出了雙倍的價格,似乎在蔑視後面那人似的。

後面那人果然很憤怒,很快報出了一個更高的價格。

“四千兩!”

可先叫價那人似乎打定主意要好好侮辱第二個報價的人,又很快報出了雙倍的價格。

“八千兩。”

江芙蕖的心已經在滴血了,這人有病吧?一株赤朱草,雖然是挺罕見的,但這草也不是需要極佳的成色才有藥效啊,有必要這麽拼嗎?八千兩,心都痛死了!

果然,這個價格成功将第二個報價的人壓制住,也封住了觀衆席上所有人的口。

好一會兒,都沒有人吭聲。眼看着陳良就要開口定音了,江芙蕖一咬牙,肉痛道,“八千零二兩!”

這個二兩的加價幅度“驚”到了在場所有人,包括那個報價人,好一會兒,那廂房中才傳來聲音。

“九千兩。”

“九千零二兩!”不報價也就罷了,報了就要堅持,這個胖子必須充起來,反正你,不!缺!錢!

“一萬兩。”

“一萬零二兩!”你有病啊,有病啊!居然報到上萬的價格了,一株草,你至于嗎?!江芙蕖心裏大罵。

廂房中的人頓了一下,似乎在考慮要不要繼續報價。

觀衆席上的人卻都忍不住看向江芙蕖,小聲猜測着她的來頭,出手就是一萬兩,卻坐在觀衆席上,這人是什麽來頭?看她的裝扮,好似是個居士,難怪這麽不拘小節,也不知道是哪個廟庵的,這麽有錢?香火一定很旺盛吧。

聽得衆人的竊竊私語,江芙蕖心裏簡直要吐血,她多想大聲告訴他們,不,你們都想錯了,我沒有那麽大方,我也不是什麽不拘小節,我也十分想坐到廂房裏,悄咪咪地将赤朱草以最低的價格拿到手,無奈今天碰到個神經病啊。

“那人是誰?”廂房中,一個年輕的華服男子端坐在桌邊上,修長的手指摩挲着大拇指上套着的玉扳指,狹長的眸子中閃過一絲陰鸷的暗光。

他的旁邊站了一個侍衛模樣的憨厚男子,聽到他的話,他輕輕地搖搖頭,“是個居士,不知道什麽來頭,面生地很。”

“不知道?”華服男子手中動作一頓,擡眼看向憨厚男子,直看地他低下頭去,這才冷聲道,“确定不是沖着我們來的?”

“主子,屬下不知。”憨厚男子臉都快貼到胸膛了,聽到華服男子這話,他兩腿一哆嗦,跪在了冷硬的實木板上,“實在是面生,不知道她的來歷,不過她身邊那個姑娘,似乎有些功夫,是江湖人。”

“一個居士,帶着會武功的江湖人。”華服男子垂眸思忖一瞬,“不要報價了,赤朱草暫時讓她們拿着。”

“可那是主人要的東西……”憨厚男子急急擡頭。

“蠢貨,我還不知道嘛!”不待憨厚男子說完,華服男子手一揚,桌上裝着茶水的杯子便飛向憨厚男子,直直打在他的胸口。

他悶哼一聲,不敢直視華服男子,再次低下頭,只低頭的那瞬,嘴角溢出一絲鮮血。

“讓青龍組的龍一過來。”

等了大概一刻鐘的功夫,再沒有人報價,陳良當衆宣布,赤朱草歸江芙蕖所有。

江芙蕖心情沉痛地抱着赤朱草下了臺,走到司硯身邊,才發現她有些魂不守舍,好似根本沒有注意到她剛剛花了一大筆銀子,更沒有留意到她手上抱着的赤朱草。

江芙蕖也不問她出了什麽事,只當她是在想自己的事情,她在珍藥閣小夥計的引領下去了儲藥區,在那裏收拾好赤朱草,便與司硯兩個各有心思地回客棧了。

第 80 章 :藥閣競拍1

因着這份好奇心,待得用完膳結賬的時候,江芙蕖便喊住了掌櫃,問珍藥閣的事情。畢竟,珍藥閣在地理志上毫無記載,她想着,應該是近幾年才流行起來的東西,現如今的消息流通并沒有那麽迅速,至少要形成一定的規模達到一定的歲月才能上書本。

掌櫃的說起珍藥閣,那小小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珍藥閣啊,那可是個好地方,也不知道是哪個東家想出來的主意,妙極了。”

聽得他一番話,江芙蕖才明白過來,這珍藥閣是個什麽地方,竟是個競拍行。不同于其他競拍行的就是,它專門賣藥,有非常濃郁的興榮旺特色。

珍藥閣每五天開一次,每次競拍十二種藥,有藥材,也有成藥,還有藥方,甚至是制藥的工具,只要與藥有關的東西,裏面都會出現。

不過,珍藥閣中競拍的這些藥也有規矩,就是必須由興榮旺的藥商提供,其他人如果想提供,也要搭上興榮旺某個藥商的關系,否則是不給通過的。

正是因為這樣的規矩,珍藥閣剛開那一年,名氣并不是很大,也只在興榮旺有一定的知名度,可就在第二年,珍藥閣中出了一品奇藥,這藥喚做“百雀膏”,服用便能讓人返老還童,這味藥被蕙蘭縣主買下,作為壽辰禮送到了太後跟前。

太後雖然沒有親自服用這藥,可卻将它賞賜給了一個太妃,那太妃服藥之後,果然重新變回年輕的容顏,太妃對太後的這番恩澤十分感激,太後亦是喜出望外,查明了百雀膏的來處,便親下懿旨,命當年的狀元郎與珍藥閣提匾。

這珍藥閣的名聲,一下子在貴族之中傳開,連帶着興榮旺的名聲也更上一層。

“近些年,珍藥閣中出的珍品可是越來越多,每每讓人趨之若鹜。”掌櫃的說着,手一指窗外那棟小別墅,“客官你看,門前停地可俱都是有身份的人家,今日正好是珍藥閣開拍之日呢。”

啊?江芙蕖順着掌櫃的指向看去,感情她一直看着的蠻特別的小別墅,竟然就是那珍藥閣?那确實挺妙的,看外形就與衆不同。

與掌櫃的道過謝,江芙蕖便與司硯直奔那珍藥閣去。她倒不奢望在珍藥閣中撿巧,畢竟競争的人好像挺多的,只是這赤朱草,她勢在必得,原老夫人給的幾十萬銀子不夠,那就把唐暄給的診金用上好了。

不過,赤朱草既然是渠城産出的,應該不會那麽貴吧?這東西也不是幾十年出一棵,是每年都出,而且可以栽種的啊。

兩人到了珍藥閣門口,便得了一個細長的竹筒。江芙蕖把細竹筒放在手中把玩了一會兒,才發現頂端有個栓子,她輕輕撥開那栓子,看到裏面有卷成一卷的宣紙,緩緩抽出宣紙,再展開,才發現這是張簡易的布形圖。

布形圖簡要勾明了整棟珍藥閣的布局,珍藥閣中客人能去的地方只有兩個,一個是儲藥區,類似展覽區,就是讓你去看那些要競拍的藥,另外一個就是競拍區,最終參與競拍的地方。

不同的是,去儲藥區需要身份證明,還要畫押簽字,但去競拍區卻什麽都不需要,只要帶着足夠的銀票就行。

為了省時間,江芙蕖本是想直接去儲藥區看下的,可她又不想畫押簽字,怕有後患,幾番思量,她還是決定直接去競拍區碰碰運氣,反正整個競拍也只不過是兩個時辰。

競拍區在珍藥閣的主樓大廳,分為上下兩層,內中隔空,競拍臺子在二層中間的隔空臺上,上層是看不到人的廂房,也就是貴賓區,下層是擺滿長凳的觀衆席。

去廂房需要提前預定,并且需要支付價格不菲的賃金,江芙蕖就是想去也不大可能,只能跟司硯坐到觀衆席上。

兩人才坐下,就聽旁邊叽叽喳喳地在讨論今天的競拍。

“今日是陳大夫出來主持這拍賣吧?我娘讓我一定要約着陳大夫上門看診一次,也不知道一會兒競拍完了能不能堵上人。”

“你娘那老人病,找吳大夫不是更好嗎?吳大夫就擅長這個,陳大夫人家是治骨頭的。”

“聽說一會兒要拍賣虎骨酒,是順福那邊的,也不知道效果怎麽樣,上次有個長春的虎骨酒,喝了一點效果都沒有!”

“有沒有點出息,那虎骨酒長安街上都有得賣,你跑這來買這個?定是珍藥閣拿來湊數的!”

…………

不過聽了兩句,江芙蕖的眉頭就跳了跳。她以為到這裏來的,基本都應該在讨論競拍的,可他們讨論的……雖然還是競拍的事情,但是為什麽似乎都不是正面形象?這珍藥閣不會是沽名釣譽的吧?!!

為什麽不是在為珍藥閣競拍的東西多麽多麽珍貴而激動,反而是在說競拍後攔截主持人,競拍的東西在湊數一類?

江芙蕖壓了心慌,擡頭看了那競拍臺一眼,正好撞見有人掀了簾子走上臺,那人一副醫者打扮,上了臺也不出聲,就朝空中揚揚手,喧鬧的競拍大廳瞬間就安靜了下來。

秩序真好。

“我是陳良,今日珍藥閣的競拍由我繼續主持。”陳良放下手,朗朗開口,“首先給大家介紹下今日剩下的競拍藥品。第一樣是長春梁家藥號的雪糜子,第二樣是康泰歐陽家的百年老參,第三樣是懷安祝家的醫仙圖,第四樣是……”

江芙蕖豎起耳朵聽陳良一口氣講了五樣拍賣品,裏面并沒有赤朱草,她正有些失望,就聽陳良道,“第六樣是行棧益民號赤朱草。”

果真有這藥草,江芙蕖立即打起了精神,雖然排在最後,但她有足夠的耐心去等。

“雪糜子是梁家藥號的祖傳秘方,主治眼疾。腎虛目暗不明,血弱心旺瞳散,青白目翳,眼紅腫爛,以上種種,用此方皆可得治。有中意者,可開價。有疑者,不可問。”

陳良說完,兩只手拍了拍,就有一個小夥計捧了一個大紅色的錦盒上來,放在那實木桌上。

江芙蕖聽陳良說完,眼皮一跳,怎麽辦,感覺這珍藥閣當真是不靠譜啊,這雪糜子,稍微內行點的醫者都知道是個待考究的假貨,他列舉的種種病症根本不是一個病因的,怎麽可能一副方子下去就治好?

雖然是這樣,但在陳良說完之後,大廳中竟然有人報價了。

“三十兩。”

嗯,三十兩不是錢啊。

“五十兩。”一個更高昂的聲音響起。

嗯,五十兩更不是錢。

第 79 章 :生藥市場

“南是水,北是山,渠城有水又有山,南北之人喜來往。碼頭落地急奔走,小溪橋上轎子忙。往西走去都是香,姑婆賣花愛俏哩。到東城去建房樓,泥木兩行都恰通。北陽照地金光燦,錢莊銀號賽珠明。最喜南城參甘味,草葉藤皮做藥的。”

童稚的聲音帶着渠城特有的軟音調熟練地唱着獨具渠城風味的民謠,十分悅耳。

江芙蕖看着那小孩站在一個差役面前唱完,然後那差役摸了摸他的小包頭,似乎在誇贊他,然後給他發了兩個銅板,小孩抓着銅板沖差役咧嘴一笑,哼着調兒就奔奔跳跳地消失在人群中。

這是她從客棧出來以後聽到的第三遍民謠,一樣的曲調,一樣的曲詞,不同的就是唱的小孩不一樣,發賞錢的差役也不同。

商業繁盛之地就是不一樣啊,這賺錢的意識全民參與,從小培養啊!江芙蕖心中覺得好笑又羨慕,她小時候也唱兒歌啊,怎麽就沒人給她發錢?

不過,這種廣告方式倒是十分具有時代意義,現代不可能用地起來,在這個時代用起來卻是恰到好處,民謠通俗易懂,來往的人一聽就明白這渠城的大概布局。

無非就是告訴你渠城主要分為東西南北四個區。西區主營布店、百貨店、酒家一類的營生,是姑娘婦人比較愛去的地。東區主要經營建材泥木工一類,要造房子大家具什麽的,去那準沒錯。北區是開錢莊銀號的,存銀錢買金銀首飾的首選地。南區就是賣藥的,看病買藥賣藥往南城走。

不過,渠城在外被稱為“小藥都”,最倚重繁盛的行業自然是這藥業了,所以才有他們說的最喜二字。

自出了客棧,江芙蕖一路往生藥市場走,左右看到的都是各種藥號,有專門賣成藥的,也有專門賣藥材的,還有專門收藥材的,也有那單賣三兩祖傳秘藥的,俱都有些規模,且來往客人絡繹不絕。

江芙蕖有心進去藥號走走,看看這個時代繁盛的藥號長什麽樣子,無奈她的心裏對渠城這個地方毛毛的,總感覺會有什麽不順的事情發生,便強按捺着不去看。

司硯走在她身邊倒是挺輕松自在的,不過她顯然對南城的繁盛沒有什麽大的興趣,只亦步亦趨地跟在江芙蕖身邊,眼睛也不多看,倒是讓江芙蕖無端地又對她多出些好感來。

兩人在擁擠的大街上走了大概半個時辰的功夫,終于到了生藥市場,首先就是撲鼻而來的清新藥香味。

生藥市場有點類似現代的菜市場,不同的就是上面沒有搭一個大頂棚,空中沒有飄蕩着各種糞料味,地面也是幹淨地連塊污泥都找不到。市場由一排排緊挨着的小鋪攤子組成的,每個鋪攤子都在頂端搭了個簡易的遮陽棚,挨在一起組成一排排的一字。

鋪攤子有大有小,大的有四五個人在看着,小的只一個人坐在那兒。鋪攤子也不是随意亂擺的,每一排都有一個标志,似乎是分門別類好的。

江芙蕖看了好一會兒,也沒明白他們是按着什麽來分類的,她只能看到占主流區域的三個标志是“長春”“順福”“懷安”。這三個,哪個都不是藥名或者藥的分類名啊?聽着倒像是地名……

“客官,你要買藥嗎?白頭翁,正宗蜀都出來的,龍膽,你看看這色澤,它的根莖都沒斷呢,須都有。”許是江芙蕖駐足的時間太長,攤子前的老板以為她看中了鋪攤上的藥材,忙開口招呼。

江芙蕖聽到老板的話,這才看了眼他鋪攤上的藥材,白頭翁的葉子不大不小,應是正品非野菊科類,龍膽也是黃中帶棕,根須齊全的上佳品,其他諸如附子、當歸、半夏等藥材也都品色不錯,這人的鋪攤子歸類是“順福”。

“老板,這龍膽和白頭翁怎麽賣的?”可不就是那麽巧,這鋪攤子上好幾種藥材,俱都是她要的。

“白頭翁一兩銀子一兩,龍膽三兩銀子一兩。”老板見江芙蕖直接問價錢,心中已經感覺這生意成了大半,态度也更加熱情,“客官,你是新來咱們興榮旺的吧?”

果然東西好,價格就不便宜,不過這個價也在可接受範圍內了。可這興榮旺是什麽?這兒不是生藥市場嗎?江芙蕖又指了百合,金櫻子,藿香,芙蓉葉等物問價格,都問妥當之後,便讓老板各稱了一定的量,完了才道,“老板,這兒不是生藥市場嗎?怎麽是興榮旺?”

老板正樂呵呵地給江芙蕖指定的藥材過稱,聽到她的話,便笑了,“客官果然是個生客,那生藥市場都是外人叫的,咱們在渠城久一點的都喚這兒興榮旺呢,這緣故嘛,自然是跟我們這生藥市場的規矩有關。”

原來渠城的藥業做得大,規矩也就自然多起來。南城藥行主分兩大類,其中一類是行棧,就是南城各大街上開的鋪子,這些鋪子有經商的,諸如賣藥的,治病的,或二者兼行的,還有那管理類的,諸如管買貨客的金言堂,還有管賣貨商的公正堂,十分完善。

第二類便是生藥市場,主要就是在市場裏賣藥材,它由最開始十幾個本地商家到如今幾乎彙聚了整個堯國的藥商,發展地十分迅速。這規模大了,官府自然就要派人來轄管,可這生藥市場跟行棧不一樣,行棧大都是西南之人開辦的,就一個規矩,好管,但生藥市場人員各異,一個規矩顯然是有很多人不服的。

要是強壓,那勢必導致生藥市場的繁盛受到影響,渠城官員頭疼啊,這個問題無數次被上逞到宮裏,卻遲遲沒有得到解決,渠城這邊的生藥市場也就一直亂亂的。直到有一年,也不知道是哪個有才之士想出了一個好主意,那就是在渠城的生藥市場設立一個獨特的規矩,各地管各地的,本地官衙只負責監督。

這主意一出,到生藥市場試行了不過短短兩個月,效果顯著,再也不會出現掀攤子打群架的日常畫面了,此後又根據實際運行情況作了些許改變,到最後這生藥市場的規矩總算是立了起來。

“生意人嘛,取個好兆頭,這興就是指長春,榮就是指順福,旺是指懷安,長春指地是北方一帶,順福指地是蜀南一帶,這懷安指地是隴西一帶。”老板将包好的藥材遞給江芙蕖,“咱們叫地順了,就叫這兒是興榮旺,好聽又吉祥,客官下次來只管說句興榮旺,保準沒人敢跟你要高了價的。”

原來是這樣,這市場标志居然是按着地域劃分的,這可是江芙蕖絕對沒有想到的。在現代生活久了,地域的概念并不是那麽深,因為大都生活差不多,她以前見着古籍中提到鄉情,無論是官場還是商場上的提攜也大都順着家鄉的人先來,還有些不能理解。

而現在,她總算是切身感受了一次,地域與地域的差別待遇,這個世界的風土人情有着近乎完美的傳承,若是有機會,能游歷一番也是福氣。這樣想來,唐暄的愛好果然是有原因的,他的《天下巡游記》,想必以後會更加豐富多彩。

江芙蕖朝老板笑了笑,在生藥市場又逛了兩個時辰,到了晌午,兩人饑腸辘辘的時候,買到的藥材不少,花出去的銀子也是不少,可惜地是,還有一味在計劃中的主要藥材,赤朱草沒有買到。

不過,這生藥市場也才逛了一半,江芙蕖心中安慰自己,地理志上既是有提過,這渠城出赤朱草,想必無論如何都會有賣的,等午膳過後,她再去逛逛好了。

到了就近的一棟酒樓,江芙蕖選了人比較少的二樓臨窗的位置坐下,司硯見她面上恹恹的,便面現憂色,“居士,咱們不回客棧嗎?還可以改日再過來的。”

“不了。”江芙蕖搖搖頭,她只打算買了藥就快點離開渠城,因為她心裏總是有隐隐的不安感,而她的直覺向來準的要命,到了這古代,想必也不會受到多大的影響,“明日不過來了。”

“那……”

“客官,您要的菜上來了!”

司硯還要說什麽,一旁端着托盤的小二打斷了她的話,她收了聲,看着輕揉太陽穴的江芙蕖,眉頭微微皺了皺。

江芙蕖正側臉看着窗外,這酒樓的窗口正對一棟“小別墅”。這別墅的主屋用竹木建成,二層高,周邊帶着幾個側間,頂上有一個類似大陽臺的平頂,頂上搭着木架子,放着篾子,長凳,竹竿等物,在一群飛檐凸頂的房屋中,十分顯眼。

江芙蕖心中好奇這小別墅的用處,便仔細打量了幾眼。見小別墅中進進出出的人不多,不過每個進出的好似都十分有身份,屋前停了一堆裝潢華麗的轎子馬車。小別墅正中好似有一副門匾,可惜離地遠,江芙蕖看不清上面的字,她心裏猜着,這小別墅大概不是一處私宅,應該是個商行吧,就是不知道是做什麽的。

她正想着一會兒用完膳拐過去看看,就聽旁邊的酒桌上傳來一陣喧嘩。

“慕容兄,不遠千裏而來,怎麽能不去珍藥閣走走呢?指不準就有你看上的好藥,這幾年,珍藥閣中出的珍品還少嗎?”

“是啊,興榮旺如今的名頭,大半都在珍藥閣上了,多少藥商卯足了勁要上珍藥閣的單子,那拿出來的可都是私貨。”

珍藥閣?江芙蕖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那裏會不會有赤朱草?

第 78 章 :繁華渠城

浔陽城?江芙蕖将這個地名暗暗記在心裏,也不與馬夫人推辭,将那銀票俱都收了,正要與她多說幾句,就聽得一陣震天響的大鼓聲從身後傳來。

“到韓家碼頭喽,大家夥兒都收拾收拾,準備下船喽!”

馬夫人将幕籬一攏,緩緩站起身,朝江芙蕖福了一福,婉婉道,“居士,今日之恩,小喬謹記在心。”

言罷,便垂了頭,匆匆離去。

小喬?馬夫人居然是喚這個名字,倒是人如其名,姿色必定不會遜于歷史上那個銅雀臺上的小喬。可是好奇怪,江芙蕖總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可細細一想,又怎麽都記不起來在書中哪裏見到過這個名字。

“叮鈴鈴”的遙遙鈴铛聲在空中響起,本來昏暗的大船上忽然亮起了一排排的大紅燈籠,這些大紅的燈籠将整條船照地亮通通的,也照亮了周圍的景致。

江芙蕖只看到一條類似渡口那兒的棧道橫于水面,在棧道的最前端有塊粗壯如小兒腰身的圓木樁,木樁頂端挂着四個燈籠,每個燈籠上寫着一個大字,合起來便是:韓家碼頭。

有一隊大約二十個穿一色衣服的人站在棧道上,排成整齊的兩列,在棧道外還有一堆五六十個人坐在岸邊,見到靠近的船,便大都站了起來,遙遙看着,似乎是在等人。

現在近亥時,江芙蕖自來到這個世界,每日才過戌時就差不多入睡了,倒不是她要早睡,而是這個地方,幾乎沒有夜生活,她總不能幹瞪着眼睛數星星吧?

這還是她第一次體驗這個時代繁華城市的夜生活,一個碼頭而已,都快九點了,居然有差不多上百人,她擡頭往渠城望去,夜色如華,只能看到一簇一簇的輪廓陰影,什麽都看不真切。

先下船的是船艙二層的人,他們大都是有人來接的,随着他們的離去,那棧道上的二十幾個人走了一半多,只留下四五個來維持剩下乘客的秩序。

江芙蕖與司硯站在一處,随着人流往船下走,待得上了棧道,就聽得身邊不斷有人喚,“有人要搬貨嗎?”“兩貫錢上岸,五貫錢到客棧,一兩銀子老板到哪兒盡管開口。”“卸貨的老板招呼一聲勒,力氣大,價格好商量。”

原來那坐在岸上的是工人,江芙蕖莫名地緊了緊自己背上的背箱,怎麽有種到了火車站的感覺……

“居士,要不要我幫你背?”司硯見江芙蕖擡背箱,以為她背不動,小聲問她。

江芙蕖忙搖頭,雖然司硯沒帶包裹,而且她有功夫在身,還被她拐到一處,可這些都是因為她的私心,她只是想着給自己多留條後路,在心裏是把司硯當做朋友處的,可不會理所當然地去使喚司硯,萬一是個氣性大的,被她使喚跑了……那就得不償失了。

這個時代,俠女應該沒有那麽多吧?還是這麽好說話的俠女。

司硯見江芙蕖搖頭,眸光暗了暗,道,“居士,那你一會兒累了喚我就是,我力氣大,以前也常拿東西的。”

江芙蕖沒有聽清楚司硯的話,只含糊地應了哦,她此刻的注意力全被眼前的空曠給吸引過去了。

只見棧道外一條看不到盡頭的泥沙平地,平地上除了相隔着一段距離的棧道就是一些房屋和帳篷,再無它物……難怪她剛剛在船上眺望就只看到渠城的輪廓,這怎麽進渠城都是個問題吧!!這裏的碼頭也太大了,堪比一個大草原啊!

江芙蕖第一次對這個時代的大運河有了直觀的認識,這水運一看就十分發達啊,“要致富,先修路”,難怪渠城的商業能發展起來呢,除了周邊來往的大小城市,恐怕還有外地的,棧道旁邊靠了好幾輛明顯不止二層高的大船,想必是行遠道的。

江芙蕖看其他下船的乘客,他們出了棧道便往各個方向四散開,除了有人接的坐了轎子馬車,其他都是徒步走……走,要走啊?江芙蕖的腿莫名地有些發軟,她不想走啊,她真地好虛。

“老板,到南城到少銀錢?”司硯也沒看江芙蕖,在原地四處忘了一眼,轉身便往一旁的小屋子走去。

那小屋子前搭了個頂棚,頂棚下挂了個燈籠,有個年輕人耷拉着腦袋坐在板凳上,聽到司硯的問話,他迅速擡起頭,“到南城七貫錢一個人,若是帶貨再加一半錢就行。”

“七貫錢?”司硯皺了眉頭,“剛剛那邊的人都說五貫錢,老板你這是欺負生客?”

“哎,女俠,我哪敢啊,他們那個五貫錢坐地是什麽車,拉不動幾斤的東西,還跑地慢,還有那黑心的半道上把人扔下跑了的,我這個馬車是北邊買來的好馬,跑地快,拉地起,真就值這個價,我家做了多少年了,不欺客的。”

“你家做了多少年了,也沒雇個人,就老板你一個人做啊?”江芙蕖笑眯眯地走上前,她就說這泥沙地上幹嘛搭帳篷,感情是為了蓄馬放馬車,還好還好,還是司硯有江湖經驗,她剛還瞎擔心了一場,這麽大的碼頭,不會那麽不人性嘛,再說這是多大的商機啊!

年輕人見司硯面上色動,心中一喜,還以為這單生意成了,誰知江芙蕖忽然插話,司硯的神情又恢複了平靜。

他收了心思,目光轉向江芙蕖,見她一副居士裝扮,一雙露在外面的眸子溫和似水,看不出什麽厲害來,便谄笑一聲,“居士,我家好幾個人做事呢,其他人都去送客了,就剩我一個,你放心,我也跑了幾年了,打小就跟這碼頭上長大的。”

江芙蕖輕輕笑了一聲,并不說話,司硯見江芙蕖這個模樣,也站在一旁不開口說好。

僵持了不過片刻,那年輕人便喪了氣,“客官,不然就算六貫錢吧,不能再少了。”

司硯看向江芙蕖,江芙蕖本是還要跟年輕人試試價的,可一觸碰到司硯的目光,她就停了這心思,罷了,左右在船上得了兩筆不菲的快錢,她現如今也算是不缺錢了,沒得讓司硯覺得她是個窮鬼,把她吓跑了可就虧大發了,她點點頭,“現在走吧。”

年輕人高興地去套馬車。

江芙蕖與司硯兩個人走到馬車旁,便同時停了下來,兩人面面相觑,江芙蕖是想讓司硯先上去的,她背上背着背箱,怕磕着人,司硯卻不知道是什麽意思,就那麽幹站着,似乎在等着江芙蕖先上去。

“居士,我幫你放背箱吧。”年輕人給馬喂了幾口幹草,捋了捋它頭上的毛發,見它從鼻子裏打了個噴,這才走到江芙蕖與司硯身邊,十分自然地替江芙蕖拿起背箱,放到了馬車裏。

江芙蕖只得緊跟着他上了馬車,司硯也随後跟了上來,兩人坐在馬車裏,對視一眼,江芙蕖先笑道,“司硯,我明日天一亮怕是就要到生藥市場去的,你是與我一同去,還是自去回新堂,回頭在客棧碰面?”

“我與你同去,回新堂中的藥生藥市場也大都有的。”司硯頓了一下,“居士,你既是懂醫的,我買那些藥倒是有些多餘。”

“怎會是多餘,這成藥救急,有備無患,我懂醫不錯,可我倆又不是時時黏在一處的。”江芙蕖有些驚訝地看着司硯,她對自己好似十分放心?江湖兒女,不拘小節?

司硯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居士說地是,倒是我想岔了。”

江芙蕖輕笑一聲,見她不說話,便半靠在馬車壁上歇息,誰知太困了,竟是直接睡了過去,等她懵懵懂懂醒過來的時候,第一感覺是颠簸的馬車停了,她聲音沙啞道,“到了?”

她不會睡了很長時間吧?不過為什麽這麽安靜?

“居士,還沒到,外面有官兵封路,似乎在找人,我們還要再等會兒。”司硯搖搖頭。

找人?這個點?江芙蕖掀開車簾子,往外看了一眼,只見到一排排的火把和挂着燈籠閉着門的房屋,緊致有序的腳步走動聲傳進耳朵。

她放下車簾子,心中閃過一絲陰郁,這渠城之行怎地這般不安生?上船之前就是事,這上了船也是事,下了船又是事,總感覺事很多的樣子,那她明日的生藥市場之行不會也是一堆麻煩事吧?

第 77 章 :治花柳病

聽完馬夫人的哭訴,江芙蕖整個人都有些不好。

這馬夫人的人生簡直就是戲臺上的一場戲,有那癡情人,也有那薄情人,雖是平凡人生,卻跌宕起伏,讓人唏噓慨嘆。

她有錯嗎?沒有,江芙蕖找不到一點她的錯處。出身紅塵不是她自己的選擇。嫁人之後,她也一心相夫,替他操持家務,與他共同進退,并無半分不規矩。

可你說她沒有錯嗎?她讓梅郎棄族而去,背族而行,更是背着梅郎與他人茍且,丢盡了梅郎的臉面,糟踐了他的一片真心。

江芙蕖不知道,要怎麽安慰馬夫人,無論是哪個時代,一個女人的人生過地怎麽樣,大都是自己的選擇,好有好的奔頭,壞有壞的因果。

堯國作為一個千年盛世,作為一個帝王君主制的封建國度,它雖然對女子有很多限制,并沒有做到像現代那樣的男女平等,可在很大程度上,這裏的女子權益也是受到保護的。

遠的不說,就說那江盈惠,如果放在稍微嚴苛點的封建制國家,就不可能由一個庶女破格升為縣主,還能自請出族。

在堯國的很多地方都有優秀女子的傳說,史書上也不乏各崗位的優秀女性代表,江芙蕖的母親教江芙蕖的時候就告訴過她,女子之顏只為悅己者而容,然世事無常,女子還應有一技之長傍身,如此方堪大家之女。

這裏不遵從什麽女子無才便是德,只有那十分古板守舊的老家族才會有這種為世人笑話唾棄的規矩。

撇開馬夫人的身份不說,她也當地是一個才貌雙全的女子,她那聲調一聽就知道是專業的,梨園在這個時代沒有受到多大的歧視,貴族之家甚至養着專門的戲班子,以藝人的實力為攀比之資,名角的地位比不得現代的明星矚目,可比他們受尊重的多。

江芙蕖覺得自己應該和馬夫人說點什麽,她的經歷不一般,不應該這麽枉死,而且,江芙蕖忽然想到,馬夫人這兩年都忍着,為何這次忽然爆發了呢?爆發也就罷了,可不是說要偷偷看那梅郎一眼後再走嗎,怎麽這還沒看到呢,這就走了?不看了?

想到這,江芙蕖仔細打量着馬夫人,見她面上上着妝,雖是哭了,那妝容卻并沒有花掉,不過隐約可以見到幾條細細的黃痕,神态間雖然盡是楚楚可憐,可也有憔悴之感。

“夫人,你可是身子有恙?”

江芙蕖話音才落,馬夫人瘦弱的身子就抖了抖,似乎被吓到了,她擦幹的眼淚又嘩嘩嘩地往外流,這次只是不說話。

她這樣,江芙蕖心中愈加确定了馬夫人得了什麽病,而且很可能是難以啓齒的病,不然以那梅郎對她的寵溺程度,也不至于治都不治,就這麽看着她去死,想必,他到現在還不知道馬夫人得病了。

“夫人,我略懂醫術,若只是生病,或許我可以幫上你一二,世上難得有情郎,你與梅郎之間,不應該就這麽結束的。”江芙蕖在馬夫人身前蹲下身子,與她并排坐在船頭。

馬夫人肩頭聳動了一下,還是不吭聲。

江芙蕖也不着急,就與她并肩坐着,說一些不着邊際的話,這些話大都與她那個“梅郎”有關,諸如他如今在何處,最近可有給馬夫人寄信,又諸如他到底對馬夫人有多好,如今與族裏可還有聯系一類。不知道情況的,還以為江芙蕖對這個梅郎十分有興趣。

馬夫人聽到後面,忽然再次情緒奔潰,可傷心到了這個時候,她仍舊是一抽一抽的,用帕子掩着面小聲地哭泣,十分讓人心疼。

“我剛剛在船艙裏,聽他們說桂花娘子,便想起了自己,梅郎在外面是不是也像那侯有琅一樣被他的兄弟們看不起?”馬夫人搖着頭,“若是如此,那我真是罪該萬死,實是不敢再去看他,只望他就這麽忘了我。”

馬夫人這話,分明是被說動了,江芙蕖心中松了一口氣,喉嚨幹地很,她自來到這個世界,還沒一次講過這麽多話呢,簡直耗盡了她的耐心,“夫人,那些俱都喝醉了,醉酒的人,天王老子都敢罵的,哪裏有你想的那麽壞?”

“況且你與梅郎過日子,自有你們的過法,與他人有何幹系?便是天下之人都唾棄于你們,你們互相之間仍舊扶持,這便夠了。”江芙蕖見馬夫人還要哭,便沒停嘴,像個碎嘴婆子似地念叨,“你的出生,梅郎一直都知道,要是嫌棄你,豈會等到現在?”

“倒是我說,你現如今既是下定了決心要與那群惡人斷了,那也要先養好身子,沒得病沒了,反而任由惡人說嘴你了。”

“我雖是個居士,可我也是個女子,而且我與你是萍水相逢,你的病交給我治應是最妥當不過的了,若是我能治好,那你最大的煩擾不就沒了嗎?”

“居士當真能治好我的病?”馬夫人怯怯地擡頭看向江芙蕖,通紅的眼睛裏帶着一絲期許。

江芙蕖搖搖頭,眼見着馬夫人面露失望,她才緩緩道,“醫病醫病,自然要先知道是什麽病症才能知道有沒有得治,你讓我空口白憑應下,是什麽道理?”

馬夫人聽得這話,眼中猶豫了一下,然後,江芙蕖就看見她從懷中拿出一個白色瓷瓶,用手沾了瓷瓶中倒出來的水,輕輕地在面上拍了拍,然後她拿出一方帕子,就着那水緩緩地擦拭着面部。

白色均勻的胭脂被全部擦去,露出她原本的肌膚,江芙蕖看得眉頭一跳,只見她的臉上和脖頸上有一塊塊的白斑,襯在她原本就白的肌膚上,就像是那一塊塊有白斑的地方被人脫了毛。

“半年前,每次行完房事便覺着下身不爽利,初時并沒在意,後來全身都開始發痘,我便覺着不對了,臉上也發了痘之後,我便偷偷地去看了大夫,他跟我說,這是髒病,罵了我一頓,讓我別辱沒醫館的地。”

馬夫人嘴角泛着苦澀,“痘起來之後,身上就沒有哪處不癢,有時候癢地厲害,我會拿針去刺那痘,後來過了兩個月,那痘忽然都自己掉了,成了這些白斑,我當時也沒敢問大夫,這病能活多久,我以前在紅樓,媽媽也曾與我說過這種病,只記得好似活不過一年的。”

江芙蕖見到那白斑已經大概猜到了是什麽病症,聽完馬夫人的話,她也大概猜到了這病的來處,這馬夫人,你說她不幸運吧,碰上了一個梅郎,你說她幸運吧,又碰上了這世界上最惡劣的男人。

好在,馬夫人的梅毒不算嚴重,只是一些毒素沉積。

尋常人根本不會去防這病,不過馬夫人出身紅樓,那地方最這種病最是敏感,她應該在樓裏吃過不少類似的藥。她又長地這般美貌,想必那老鸨是不敢給她用差藥的,多多少少在體內形成了一定的抵抗力。

“夫人,你這病倒是可治,不過你一切都要依我之言,你若是能做到,那我便與你開個方子,你若是不聽,那你我今日也只當是一面之緣了。”江芙蕖感覺自己越來越有做大夫的模樣了,這話說地一套一套的。

馬夫人聽說有治,眼中早就露出了欣喜,聽完江芙蕖的話,忙不疊地點頭,“居士,你只管說,我一定聽的。”

江芙蕖與馬夫人報了花柳解毒丸的方子,又說了兩個清瘟敗毒的散方,細細囑咐了她一遍服用方法,最後才道,“夫人,若是這藥不湊效,你便去上京城中的江家尋我便是。”

馬夫人點頭應是,她眼帶感激地看着江芙蕖,從懷中掏出一疊銀票出來,也不去細數,只一股腦全塞給江芙蕖,“居士,我是個婦道人家,不懂這些,這些銀子是我昔日的一些私幾,如今給了你,也算是了卻我的一段心事,若是他日有緣,居士只管來浔陽城尋我,我的夫家喚作馬英梅,是馬家之人。”

第 76 章 :絕望人生

手僵硬地伸在半空,看着轉過身的女子,江芙蕖的神情尴尬。

她剛剛,好像又做了蠢事了,人家要死就讓人家去死啊,你跑上前幹什麽?還說什麽且慢,簡直是腦子有病!沒事找事!

可是,剛剛并不是受別人的控制,這好像是她下意識的反應。

江芙蕖的心中大驚,換了個身子,自己連性子都換了嗎?不待她多想,那轉過身的女子便頗幽怨地喚了她一聲。

“居士?”

要不是剛聽她說什麽梅郎,江芙蕖簡直不敢相信,這人已經成婚了,她的聲音……太嬌媚了,只喊她居士二字,就讓她全身麻麻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江芙蕖頭皮發緊,伸在空中的手十分緩慢地收了回來,“夫人,這世間多有美妙之時,切不要因一時的氣悶尋了短見,讓親者痛。”

巴巴地說完這幾句話,江芙蕖也不知道要說什麽了,就那麽跟那女子對站着。

女子聞言,擡手拿起帕子掩在嘴邊,抽泣一聲,“居士,你不知道,我哪裏是一時氣悶,是這些年日日都風刀霜劍地活着,今日實在是撐不下去了。”

這些年都過地苦?江芙蕖眼皮跳了跳,那這些年都沒想着尋死,偏今日想去死,難道今天受了什麽不一樣的刺激?

“夫人,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只看有心與否。”江芙蕖腦袋裏飛快地轉動着,猜着女子的身份,又想着她的遭遇以及她會想聽到的話,“若是實在過不去,那便往後退一步,你想想剛剛喚的那梅郎,你今日這麽一跳,兩人便永遠天人永隔了。”

這話似乎讓女子有些觸動,她的抽泣聲淡了一些,擡起頭看向江芙蕖,眼裏淚光朦胧,“居士,你說這人的姻緣,是否當真是天注定?”

啊?姻緣?這我怎麽知道,我又不是月老。江芙蕖琢磨着女子的話,她會這麽問,難道是跟那梅郎的婚姻出了問題?

汗,夫妻兩個的事情,她一個外人怎麽管啊,這梅郎也不知道在哪裏,自己老婆都要跳河了,能不能出來救一救啊,不會是個薄情郎吧?看這女子的身段,雖是幕籬裹着,也依舊可見窈窕啊。

“姻緣天定,佛家是有這麽一說。”江芙蕖一咬牙,不管那麽多了,先把人哄過來再說,“夫人你與那梅郎既是有緣走在一處,這一生便是一對相依為命,攜手到老的鴛鴦了,你若是就這麽走了,那梅郎只怕是要孤苦一生。”

江芙蕖把自己能想到的話都亂說一氣,也不管那女子有沒有聽,講了半天,就在她以為女子無動于衷的時候,那女子忽然重新跌坐在船頭,哀哀哭起來。

那哭聲委實是太悲傷,江芙蕖的心也跟着往下一沉,只覺得這女子是遭遇了世上最悲慘之事。一時,她竟是覺得讓這女子活着是讓她遭罪。

遲疑了一會兒,她走到女子身邊,低頭打量她。

這一看之下,江芙蕖整個人都愣住了,無他,只因這女子實在是太漂亮了。

她長了膩白如玉的肌膚,一張巴掌大的小臉,長如輕羽的黛色睫毛,兩彎筆絨罥平眉,雖垂着淚,眼角卻如綴水晶,泛着璀璨的光澤,兩頰帶一層淺粉色的花暈,殷紅的嘴唇如點朱砂,鮮妍欲滴,渾身都是股楚楚可憐的姿态。

江芙蕖自認在現代被影視劇明星的硬照或者民間美女的抓拍照洗顏,可也架不住被眼前之人的生動美貌給驚住了。

這麽好看的女子,那個什麽梅郎的,居然放心放她一個人出門嗎?還逼得她要去跳河?江芙蕖心裏五味陳雜,都是遮頭蒙面的,人家是真地貌美如花,所以要穿着幕籬,而她……不提也罷,原身據說原本長地也不錯啊,江盈惠不就嫉妒她的美貌嗎?

哭了好一陣,那女子的聲音才慢慢小下去,擦幹了眼淚,她才擡頭看向江芙蕖,見她的裝扮,她顯然也愣了一下,不過,她很快恢複常态,面上帶着歉意,軟聲道,“居士,讓你見笑了。”

“無事,夫人想開就好。”正視女子的眼睛,江芙蕖才發現一絲不對勁,這女子的眼睛漂亮是挺漂亮的,不過裏面怎麽好似有股似有若無的媚意。

就像……就像一個女子在看着心愛之人的目光。

女子似乎不敢多看江芙蕖,她低了頭,只露出光潔的額頭和如畫的眉眼,低聲幽幽道,“我夫家姓馬,我原是風塵之人,夫君不嫌棄我的出身,将我明媒正娶做他的正頭夫人,與我恩愛幾年,待我處處細致,論不到一處不經心。”

這是要開始講她的故事了,江芙蕖便不出聲,只靜靜地聽着。

原來,這位馬夫人的夫君梅郎是個販賣皮毛的商人,常年在外行走,只有冬季天氣冷的時候才會在家住一陣。

梅郎自小孤苦,家裏就他一個人,憑着自己的本事賺了如今的百萬身家,對在紅樓中的馬夫人一見鐘情,不顧族裏的反對堅決贖了她回家,給她重新上了良家冊子,又娶她做了夫人,為了讓她不受族裏人的欺辱,他甚至帶着她搬離了自小長大的家鄉。

馬夫人感念梅郎的癡情和真心,對他也百般依順,兩個人恩愛了好幾年,讓馬夫人唯一感覺不順心的事情就是,她一直沒有孩子,看了很多大夫也都說她身子無恙,只是需要等待時機。

馬夫人雖然心急,可梅郎勸她,子嗣之事要看天意,她的心也就放寬了,一心持起梅郎的家來,讓梅郎無後顧之憂,眼看着一切都往好處走,誰知她竟是在一次外出采買的時候碰上了昔日的恩客。

那恩客尾随她到了梅郎家裏,暗地裏将她與梅郎的底細打聽地一清二楚,知道梅郎常年不在家,便對她起了歹心,三五不時地就上門來欺辱于她,她略反抗,他就嚷着要把她做婊子的事情嚷出去讓大家夥兒都知道,馬夫人哪裏遇過這等事,只能強忍着。

她本以為這恩客不過是一段時間的鬧騰,很快就會離開,誰知道這人竟是個最惡毒的,他欺辱了馬夫人幾個月的時間,見她服順地很,竟是招了幾個其他的嫖客來串門,如此,馬夫人這兩年簡直生不如死。

“我恨自己,再見那惡人之時便應有警惕之心,卻讓他輕易得逞,左不過一死,我卻貪戀梅郎對我的好,茍且偷生這麽久。”馬夫人閉上眼睛,豆大的淚水從她的眼中滾落,“如今,我實在是不想再拖累梅郎了,只想去偷偷看他一眼,便就這麽走了,帶着我這肮髒的身子。”

第 75 章 :跳河婦人

“這話說地就有點虛了,要真像你說地那樣,死那麽多人,官榜能不報出來?前些日子還說上面派了欽差過來咱們這邊呢。”

“是啊,就是吹牛的吧!牛皮都快讓你吹破了,也要看人信不信啊。”

胖老頭本來還想争辯幾句,可見旁人都沒在意他,面上便有些讪讪的,一個人窩一邊默默地點旱煙去了。

江芙蕖見胖老頭這模樣,也當他是在胡吹,她把目光從他身上移開,看向另外一邊。

這群人的穿着顯然比剛剛看到的那一群高級多了,剛那群幾乎都是粗布,到這邊,卻都是一色的錦緞,而且個個面上紅光滿面,小小的桌子上放滿了雞鴨魚肉一類飄香的葷菜,空氣中彌漫着濃濃的酒香,就是隔着這麽遠,江芙蕖的鼻子裏也侵入了一些。

“老哥們給弟弟講了這麽多奇聞,讓弟弟長了見識,今天弟弟啊,也跟你們說個笑話!嗝~”一個面色白淨,穿着藍衫的中年男子一邊打着酒嗝,一邊眯着眼睛朝桌上衆人笑道,“我今天跟你們說的這個笑話啊,就是那清風閣上的花魁從良!哈哈哈!”

藍衫男子還沒有開始講,就把自己先給逗笑了,他笑地眼睛眯成一條縫,腦袋左右搖晃着,連酒漬從嘴邊流出來也毫無察覺。

“黃老板,你有話倒是快說啊,這一句兩句的,也沒說清楚,怎麽自個就樂了?”坐在藍衫男子對面的黃裳男人滿面紅光,眼睛炯炯有神地瞪着他,似乎被他勾起了好奇心。

藍衫男子聽見人催促,也不着急,又哈哈笑了兩聲,這才坐直了身子道,“十年前,咱們年輕那會兒清風閣有個名喚桂花娘子的,你們可都還記得?我至今但凡見着點白花,便想着那小娘子的臉,烏溜溜的大眼睛,水一樣的臉蛋,櫻桃小口一張,那聲音,那身段……”

“絕了!”

“妙!”

藍衫男子話音才落,便聽得兩個附和聲,他們相視一笑,頗有意味地摸着下颌,似乎在回味着那桂花娘子的味道。

“可不是嘛?”藍衫男子拍了一下桌子,震地那酒杯都晃了幾晃,他的眼睛也睜開了,裏面帶着不少的血絲,一看就是喝高了,他的手在空中胡亂地揚了揚,然後壓低聲音,一副神秘的樣子。

“那桂花娘子當年可是我們兄弟最愛捧場的,都當她就要做下一個鸨娘,跟着咱們兄弟一輩子呢,嘿嘿。”藍衫男子與衆人擠眉弄眼一番,這才接着道,“可誰知道,她梳弄才兩年,這第三年人影就沒了,後來的人吧,沒一個有她的風情,我那心裏啊,對她着實惦念。”

藍衫男子面上似乎帶了一絲懊悔,擡手端了桌上的酒杯,猛地灌了一大口,這才狠狠道,“可這戲子無義,婊子無情,我念着她,她可沒念着我,你當她去哪兒了?人家現在可快活着呢!”

桌上的人這下大半都被他吊起了好奇心,一個個看向他,催着他快說。

“去哪兒了?”

“難道你還見過她?”

“她的風情可有減?還做那花娘子嗎?”

見衆人這模樣,藍衫男子明顯情緒高漲,又是喝酒,又是吃肉地好一番做派,端地吊足了大家的胃口,這才道,“她啊,嫁人了,嫁的也不是咱們兄弟見不着的大人物,就是那個侯有琅,你們記得吧?小時候咱們都喚他無毛猴那個!”

“侯有琅啊,他現如今不是經常在北邊走動嗎?怎麽那桂花娘子也在北邊?”

“我就說前些年,他怎麽忽然手頭緊張起來,他爹追着他在西街上跑,原是因着這事呢。”

在座的人顯然大都認識侯有琅,衆人口中雖都說着刻薄話,可面上都是豔羨之色。

“這無毛猴只以為自己從此美人獨擁,可他哪裏知道,自己渾身上下都長滿了綠毛呢,翠油油的,難怪以前不長毛,原是要長大了才長的,哈哈!”藍衫男子眼裏滿是戲谑,聽衆人說地夠了,忽然哈哈大笑起來,“這婊子從良可是我黃風見過的最好笑的笑話了!”

衆人被他這一說,俱都愣了一下,轉瞬便都幸災樂禍地看向藍衫男子。

“怎麽回事?”

“這桂花娘子難道在家做起了花樓的勾當不成?”

“侯有琅這兩年賺地也不少,沒給他家娘子花銷?”

“這一雙玉臂萬人枕,豈是說脫就脫地了的?”藍杉男子啐笑一聲,語帶嘲弄,“她當這從良就與她的妝面一樣呢,刷個桃花妝,就有桃花夫人的樣子?無毛猴花了大價錢也不過是給她一時的新鮮,咱們睡她的時候,指不準她心裏也是那麽想的呢!”

這話說地十分暧昧,桌上都是過來人,個個都意味深長地笑起來。

……

女色果真是所有時代的男人都脫不開的話題啊,無論是清雅閣中的文人雅士,還是這船艙裏的商人行客。

江芙蕖眼神平淡地移開目光,在船艙中轉了一圈,感受着這船艙裏的百态衆生,緩緩地垂下了眸子。

他們或許平凡,卻都個個鮮活生動,有着自己的脾性,自己的親友圈子,循規蹈矩地過着自己的小日子。

可偏偏只有她,一抹異世的游魂,沒有朋友,沒有親人,更沒有辦法說服自己去融入他們,因為跟融入這裏相比,她更想做的是,離開這裏,回到屬于自己的世界。

在那裏,她也有兩三好友,有疼自己的爺爺,有雖然對自己不甚關心卻也會記得在年節準時跟自己視頻的父母,還有她自己打拼出來的事業,規劃好的未來人生路。

自己長大的地方,才有那些想要往前走的動力,想要盡綿薄之力的報效之心。

而這個世界,與她無幹。

心下郁郁,耳邊的嘈雜之聲就變得十分煩人起來,江芙蕖站起身,一言不發地走出了船艙。

外面的天色早已落黑,船艙外一片烏色,只天上幾個零散的星星發着微弱的光芒。

江芙蕖選了個角落,靠在船欄上,沉默地看着烏黑的河面,聽着窸窸窣窣的水流聲,腦子一時有些放空。

“東風蕩飏輕雲縷,時送潇潇雨……黃昏庭院柳啼鴉,記得那人,和月折梨花~~~花唉!”嗚嗚咽咽的聲音自不遠處傳來,拉回了江芙蕖的神思,她轉頭往聲音來處看去。

只見在她三米遠外的船頭,朦胧的星光下,坐了一個裹着白色幕籬的女子,她的聲音清揚中帶了一絲沙啞,似乎帶了無盡的傷感,到了尾音已經完全控制不住哭泣的顫動了。

江芙蕖只覺得這歌聲似乎很熟悉,就像是她之前進船艙前聽過的那個飄遠的聲音,這人一直唱到現在?難道渠城的姑娘這麽熱情的?大晚上還在船上唱曲兒?

正這麽想着,江芙蕖就見那穿着幕籬的女子停了聲,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對河悲嘆一聲,“梅郎,都是我負你,我們來生再做夫妻吧!”

我天,這是要自殺啊!江芙蕖想都沒想,腳下生風地跑上前,“夫人,且慢!”

第 74 章 :船中傳聞

江芙蕖這邊感慨完,到底還是起身去尋了那少女,這到渠城還有兩三個時辰的路呢,那少女這麽嘔下去,指不準還真地出事。

沒撞上也就罷了,這撞上了,當真是晦氣,還是自己動手把晦氣掃一掃吧。

出了船艙,迎面而來的便是一股帶着濕熱水草味的涼風,落日的餘晖照在水面上,映出一片紅色的彩霞。

船艙外面只有幾個打着短襟的船員在來來回回地走動,甲板上除了一些木桶長繩之類的便無它物,江芙蕖一眼看到了俯靠在船欄上嘔吐的少女。

待走地近了,江芙蕖才聽到少女在一邊吐一邊哭,且邊哭還邊咒罵,“該死的江湖浪蕩女,居然敢看不起我。”

“以後最好別再讓我撞見你,我一定好好羞辱你一場,讓你知道姑奶奶不是那麽好惹的!”

……

這種被迫聽壁角的滋味,當真是不那麽好受啊。而且,少女啊,你罵歸罵,能不能別暴露自己的性別啊,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在女扮男裝?這甲板上雖然人少,但還是有人的啊!

江芙蕖清咳了一聲。

“誰?!”少女吓了一跳,轉過身來,看見看着她溫溫笑的江芙蕖,面上神情一滞,“居士,是你啊,你怎麽來了?”

“我方才見你似乎有話與我說,可又沒聽到你說什麽,反倒是見你吐地厲害,便有些擔心,這便出來看看。”江芙蕖語氣溫和,面上仍舊帶着慈善的笑,“施主,你還好嗎?”

“居士,嘔……”少女聽到江芙蕖的話,本來已經停了的眼淚又湧滿了她的眼眶,她窸窣了一下鼻子,這才正了聲調,“我不是很好,你幫我看看是怎麽回事好嗎,我自幼身體安康,可不知為何到了這船上就又暈又吐,十分難受。”

江芙蕖點點頭,指了一旁的木椅對少女道,“施主請坐在這裏,我給施主看下。”

少女十分聽話地坐到木椅上,江芙蕖擡手在她額頭上摸了摸,溫度适中,倒是沒有暑意,又掀了她的眼皮看她的瞳孔,果然渙散地更厲害了,只怕不出一刻鐘就要暈倒了。

“伸出舌頭來。”江芙蕖一邊吩咐少女,一邊從袖袋中拿出一個小紗袋,“你可有多餘的錦囊戴在身上,将這醒神包放到錦囊中懸于內裳便是。”

少女依言伸出舌頭,舌尖泛了一層白,江芙蕖點點頭,她才将舌頭縮回去,“居士,這醒神包是什麽?”

“是将徐長卿、石長生、車前子、車下李根搗碎了做成的暈船藥,你聞一聞。”江芙蕖将那小砂袋放到少女的鼻子底下。

一股清新的香味直沖鼻孔,少女感覺到一股涼意散遍全身,頓覺神清氣爽,昏沉的腦袋也輕了許多,她眼中一亮,忙把紗袋抓在了手裏,然後依言放進錦囊挂在了內裳,“多謝居士,這物當真是神奇,居士醫術高明,也不知道師出何方?”

……

話真多,江芙蕖心中暗暗翻了個白眼,給你看病就不錯了,居然還問東問西,恨不得翻了人家的家底似的,惹人生厭,這種性子,到底是怎麽想到女扮男裝出來走動的?莫不是瞞着家人偷偷跑出來的?

“不過是私下雅興,稱不上高明。”江芙蕖面上仍舊帶着溫和的笑,直接跳過了少女的尋根究底,“施主,這醒神包雖是有效,不過你暈船症有些重,還需抓幾個穴位效果才會更好,不知可方便?”

少女本來覺得自己的腦子已經完全清醒過來了,呼吸也順暢了,全身都舒服了,可不知為何,聽到江芙蕖的話,她覺得自己的頭又開始暈乎乎起來,喉嚨口那股幹嘔感又泛了上來,渾身都有點不那麽舒坦了。

不過雖是如此,少女卻仍舊保留了一絲清醒,她還沒忘記自己是女扮男裝呢,她頗為難地看着江芙蕖,“居士……”

江芙蕖故作不明白,就那麽微笑着站在那裏。倒不是她非得給這少女難堪,一定要給她推穴,而是她的症狀确實很重,剛剛應該是心理作用狀态回緩才會那麽快,實際卻仍是暈地厲害。

不出手則已,既然救了,那就索性好人做到底,這是江芙蕖的做事原則。

“我……”少女見江芙蕖這模樣,幾番猶豫,忽然一咬牙站了起來,湊到江芙蕖耳邊,輕輕道,“居士,你看出來了吧?”

自然早看出來了,少女,你要女扮男裝,至少把耳洞擋一擋,把衣領子豎高點擋住毫無凸起的脖子啊,好吧,就算這兩樣你都做地很完美,但是陰陽之相就刻在你的臉上,身姿上,手上,甚至是氣運上,我又不是眼瞎,只一眼就看出來了好嗎?

“施主,你在說什麽?”不過,知道歸知道,你跟我打馬虎眼,還想着我去應你的話呢?這種顯而易見的坑,她才不可能跳,江芙蕖嘴角弧度深了一些。

少女見江芙蕖一副不開竅的模樣,眉頭蹙起,心想着到底是個沒什麽眼力見的居士,她都把話說地這麽明白了,她懂醫術怎麽可能看不出來自己是個女兒身?難道說她醫術不行?

打量着眼前的人,她穿一身怪裏怪氣的居士服,通身沒個飾品,面上戴着面紗也就罷了,偏額頭處也用頭紗遮地嚴嚴實實的,只一雙眼睛漏在外面,怎麽看,都看出來醫術高明的模樣,莫不是那醒神包是個湊巧?抑或是她從別處得來的好東西?

越想越覺得有這個可能,少女看江芙蕖的眼睛裏就帶上了一絲輕蔑,剛二十兩銀子還不肯出診,現在見她出來又巴巴地跟上來了,可不就是個見錢眼開的貨,還裝神弄鬼的糊弄她,打量她沒見過世面呢?

“居士,你是出家人,必定是厚懷心實的。”少女神情倨傲地看着江芙蕖,“我與你說實話,你給我抓穴可以,因為我是個女兒身,不過,居士定會替我保守這個秘密的,是吧?”

江芙蕖見到少女面上的神色變化,心中已經氣極,不過面上仍舊溫和地笑着。行走世間,哪裏碰不到幾個奇葩,這種忘恩負義還喜歡自以為是的東西,可不會太少,平常心,平常心,只謹記遠離便是。

少女見江芙蕖不吭聲,眼中神色又無一絲變化,心道這居士臉皮真厚,被我說穿了居然還面不改色,只怕是個不好打發的,這樣想着,她從懷中掏出一張二百兩的銀票來,遞給江芙蕖,“居士,這些許意思,只當小女子與你結個緣。”

這話說地倒是有些意思,江芙蕖臉不紅心不跳地将銀票揣進了兜裏,眼角瞥了少女一眼,倒看不出來她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施主心善。”江芙蕖懶地多說話,“脫下鞋襪來吧。”

少女依言,江芙蕖在她兩腳的昆侖穴上按壓了一會兒,見她蒼白的面色有紅血回轉,便又在任脈的膻中穴處推了小片刻,眼見着少女眼中的迷蒙消散,這才停了動作,緩緩地起身,又緩緩地朝少女點了點頭,這才轉身離開。

少女顯然也不想跟江芙蕖多說什麽,她低着頭整理自己的衣物,假裝沒看到江芙蕖的離開。

江芙蕖離開之後便直接回了船艙,在進入船艙喧鬧的那一刻,她似乎聽到耳邊有女人在唱着小曲兒,可等她仔細一聽,那聲音又似被風吹走了,什麽都聽不見。

司硯似乎是在等江芙蕖,見到她回來,她沖她笑了笑,不過并沒有說什麽。

江芙蕖也不想跟司硯說少女的糟心事,只拿出背箱中的幹糧,随意地啃了幾口填肚子,就兩眼看着周圍喧鬧的人群,發呆。

“還是渠城好啊,這麽熱的天這水上待着竟是也不覺得熱。”

“可不是呢,不過這不熱也有不熱的壞處,郊地裏的菜不甜就罷了,田裏的莊稼也是種不熟的呢。”

“話不能這麽說,渠城的人家,哪裏有幾個靠幾畝薄田活着的?”

“唉,你們聽說沒有,隔壁的白鹫出大事了,就是這天熱鬧的,死了好多人呢。”

“還有這事?沒聽見官榜報啊,你莫不是哄着我們玩的?”

“哪能拿人命開玩笑,我家婆娘這月初不想着去看看她那個老姐妹嘛,到了那地兒連人都沒見着,聽說屍體啊,都是……”

江芙蕖的目光轉向說話那人,是個六十上下年紀的胖老頭,他兩手在空中做了個下鏟的動作,又掌心朝下做了個覆蓋的動作,面上啧啧兩聲,“就是這麽處理的,吓得我婆娘三天沒睡好覺。”

第 73 章 :男裝少女

司硯如此快地應下,反倒讓“得逞”的江芙蕖有些不知所措了,她還準備了很多話沒有說出來呢,而且,為什麽這麽相信她?難道這個時代的居士都那麽講信用的?那她以後做着居士裝扮去騙人會不會敗壞了居士的聲譽?

對上司硯清澈的眸子,江芙蕖面上讪讪地,有一句沒一句地跟司硯搭着話,緩解心裏那股隐隐的負罪感。

“司硯,你的功夫厲害嗎?”

“司硯,你原本是要去哪兒的啊,跟我去上京城沒有關系的吧?”

“司硯,你要去回新堂買什麽藥啊?”

不管江芙蕖問地多麽不着調,司硯倒是十分有耐心地有一句回一句,而且絕對不主動問話。

……

單方面的聊天聊地久了,江芙蕖心裏的負罪感就淡了很多,情緒也有些恹恹的了,眼見着司硯不吭聲了,她也就假裝閉着眼睛繼續打瞌睡。

誰知,這船上就是睡不安穩,她才有點進入狀态,就聽得耳邊一個陌生的清脆聲音,“居士,你的醫術很好嗎?”

這是哪個姑……娘?

江芙蕖睜開眼睛,心裏叫了聲乖乖,這渠城之行是怎麽回事,先是碰到俠女,現在居然又碰到了一個女扮男裝的少女?

這是打算讓她把古代特立獨行的女人都讓她見個遍嗎?

眼前的少女穿一身瑩白色錦服,頭上發髻高高束着玉冠,眉不畫而黛,唇不點自紅,腰間挂一只藕荷色垂絲縧玉墜子,手中拿着一把紙扇,若是忽略她此刻有些不雅的儀态,端地是個翩翩佳公子。

此刻,她的右手撫在腹部,面色蒼白,額頭有汗流出,唇上的豔紅也有些不正常,黑白分明的眼眸中神情有些渙散。

“你是誰?”江芙蕖還沒開口,一直不吭聲的司硯忽然穿插進她和那個男裝少女之間,俨然一副保護江芙蕖的姿态。

江芙蕖看着擋在自己身前的并不算偉岸的身軀,腦中忽然閃出一個古怪的念頭,司硯好似十分習慣保護自己?還是,江湖俠女大都這樣有警惕之心?

“我……嘔……”男裝少女剛開口,就忍不住幹嘔,她慌忙掏出帕子捂住自己的嘴,嘔了好一陣,卻什麽都沒嘔出來,她的面上卻更蒼白了,“這位俠女,我叫溫少祺,是嶺南人。”

嶺南?在都嶺城這個地方,會喚做嶺南的地方只有都嶺城南邊的一個城市,那裏群山環繞,盛産山珍,離這裏不說遠,但也不近了。最關鍵的是,嶺南人要去渠城自有更快捷的道走,很少有人特意繞一座城再去的。

江芙蕖想到了,司硯自然也想到了。

“你去嶺南做什麽?”司硯的聲音冷冷的,問地十分不客氣,邊說還邊上下打量着男裝少女,打扮地像個富家公子,卻待在這船的一層,而且通身都不帶一個行囊,也沒帶個小厮,當真是形跡可疑。

“我……嘔……嘔~!!”男裝少女這次直接蹲地上嘔了。

江芙蕖看着,她怕是要把自己的腸子都要嘔出來,這少女暈船啊,非但如此,只怕她此前并沒有坐船的經驗,在上船之前還給自己的肚子填地鼓鼓的……不吐才怪呢!

大概是少女吐的姿态太過恐怖,連司硯都忍不住退了兩步,離少女遠遠的,就像是躲髒物一樣。

少女顯然發現了司硯的這個動作,她面色漲紅,狠狠瞪了司硯一眼,卻又很快收斂了眼中的狠意,可憐巴巴地看向江芙蕖,“居士,你幫我看看吧,求求你了。”

……

這變臉速度,啧啧,比我不會差多少啊,但是少女,真地注意變臉的角度和場合,這個最重要好嗎?司硯站着可能看不清楚,她就坐那正對着,而且明顯她和司硯是一夥的,你就這樣變,沒有問題嗎?

江芙蕖移開目光,假裝沒有聽到少女的話,面上仍舊溫溫笑地看着少女,反正這船上夠鬧,少女的聲音也不算大,聽不見聽不見,有本事你大聲喊啊!

少女顯然是沒有大聲喊的勇氣的,她見江芙蕖巴巴地看着她,只當江芙蕖當真沒有聽見她的請求,猶豫了一下,便站起身來,想要繞過司硯到江芙蕖身邊。

無奈,司硯跟座小山似的,就是繞不開。

“你……”少女對上司硯冷冷的眸子,那到嘴的罵聲瞬間收了回去,她皺了眉頭,忽然從袖子裏拿出一塊銀錠子甩給司硯,“喏,給你!麻煩你讓讓!我找居士有事!”

壕氣!江芙蕖瞥了那銀錠子一眼,足足十兩啊,這少女也不知道什麽來頭。

司硯卻是看都不看那銀錠子一眼,鼻子裏冷哼一聲,斜睨少女一眼,連開口都不開了,就那麽巋然不動地站着。

明擺着對這銀錠子看不上眼,俠女風範,視錢財為糞土!江芙蕖在心裏給司硯定了一個正面的形象。

“嫌少?!”少女卻是明顯跟江芙蕖的想法相反,她瞪大眼睛,仿佛不敢置信似地上下打量司硯一眼,很顯然,她什麽都沒看出來,司硯打扮平凡,在她眼裏可能就是副窮酸相,“那我再加十兩!二十兩夠了吧?嘔……”

少女又拿出一塊銀錠子,她大概是想氣勢足足的,可惜地是,銀子才拿出來,她就又毫無形象地幹嘔起來。

銀錠子掉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江芙蕖正猶豫要不要去伸手将銀錠子撿起來,銀錢啊銀錢,蚊子再小也是肉,何況這二十兩是好多蚊子呢。

“哎,公子,你這是怎麽了?”一個頭上戴着草笠的老頭忽然湊上來,十分利索地撿起地上的銀錠子,然後才去扶少女,似乎想把她扶起來。

“滾開!”老頭幹瘦的手才碰到少女的衣角,少女就像是被電觸了似的,慌忙往旁邊閃了閃,到了一個自覺安全的距離,她狠狠地瞪了那老頭一眼,“臭老頭,你離我遠點!”

老頭好心幫忙卻被人罵,當即不幹了,他摘下草笠,露出一個半禿的頭來,“公子,你這是什麽話,我好心要去扶你,你怎麽能開口就罵人呢?你就算不接受我的好意,也不能随便糟踐人啊?”

少女被老頭說地一窒,呼吸都有些急促了,指着老頭連聲道,“你胡說,胡……”

“大家夥來評評理啊,這公子穿地一身亮堂堂的,可做地就不是人事啊。”不等少女說完,老頭就朝着周圍的人咋呼開了,“我今年六十多了,她一個十幾歲的年輕人,不但指着鼻子罵我,還要來打我!就因為我看他面色不好,想去幫幫他!”

說着,那老頭還佯裝害怕的樣子,往人群中退了幾步。

船艙裏坐了幾百個人,人人都有些無聊,忽然發生了這麽一件事情,頓時勾起了所有人的興趣。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這富貴人家的公子啊,就是仗着自己有幾個臭錢,總喜歡欺負咱們小老百姓!”

“這位公子,老人家好心幫你,你怎麽能罵人家還要打人家呢?你家父母沒教過你怎麽尊老嗎?”

一群其實什麽都不明白的船客開始義憤填膺地指責少女,少女百口莫辯,氣地直打哆嗦,最後也不知道她哪裏來的力氣,忽然狠狠瞪一眼司硯,然後就騰地起身,跑出了船艙。

人一走,船客們罵了幾句,又起了其他的話頭,繼續聊起來,少女很快就被所有人淡忘了。

江芙蕖的目光一直停在那老頭身上,他早在少女被指責的時候就躲進了人群,然後重新戴起了草笠,那地上撿的二十兩銀子,顯然也早放妥帖了。

……

這年頭,居然還有人上趕着給人送錢,怎麽辦,傻子太多,她感覺自己不需要那麽辛苦地行醫,也能賺地盆滿缽滿……是不是走錯路了?

第 72 章 :結伴同行

渡口在一條寬闊無邊的澄清長河岸邊,這長河便是貫穿整個堯國大部分版圖的大運河了,一眼望過去,頗有豁然開朗之感。

現在萬裏無風,陽光正好,照在河面上,波光粼粼。

渡口的盛況有些出乎江芙蕖的意料,她原本以為這個時代的渡口,也不過就是叫個名兒,哪裏知道還有這種規模。

靠岸的地方搭着一條長長的浮空板橋路,在板橋旁邊每一米遠便豎着一塊木牌,那木牌上刻着醒目的大字,諸如“韓家碼頭”、“馮家碼頭”、“吳家渡口”一類,顯然是地标了。

沿着板橋往外走,就是陸面,陸面兩邊擺滿了叫賣的地攤,或熱騰騰的水煮吃食,或花花綠綠的零嘴小吃,也有那精致小巧的飾品胭脂,端地是琳琅滿目,讓人目不暇接。

江芙蕖穿過人群,走近那地标,看到地标木牌的每個碼頭下面都寫着具體的地點,有點像現在的公交站牌,她在其中找了一會兒,便找到了她要去的地方,渠城南部的生藥市場,需要坐去往韓家碼頭的船。

站在板橋上等了會兒,江芙蕖正想着這船怎麽坐,就聽得耳邊傳來“咚咚咚”的鼓聲,這聲音端地鬧騰,震地她忍不住伸手捂住了耳朵,朝那鼓聲傳來的地方看去。

竟是大運河上靠近的船只,有一人穿着醒目的大紅色無袖汗衫,站在甲板上,手拿鼓錘十分有力地往大鼓上敲去,邊敲似乎還邊朝天上喊着什麽。

江芙蕖離地遠,并沒有聽真切,等她感覺不到鼓聲放下捂耳朵的手時,就看到自己身後湧上一群人,嚷着“快點快點,韓家碼頭的船要開了。”“有去韓家碼頭的嗎?現在上船了!”

當真是巧,江芙蕖忙跟着人流往前走。

走了大概有五分鐘左右,終于到了板橋的末端,那兒正停了一艘二層高的大船,在船的甲板與板橋之間放了一張通路的木板,人流一個個踏着木板往船上走,到了船上之後,大部分人都留在一層,只有少部分人往二層走。

江芙蕖眼看着那往二層走的似乎都給船員們看了什麽,心想着應該是類似貴賓票之類的東西,也就停了往二層走的心思,跟着大部分的人往一層走。

一層的船裏只有一個大廳,大廳裏擺放着滿滿的桌椅,進來的人一個個坐上去,很快就坐滿了,江芙蕖不過在外猶豫了一會兒,再找座就有些艱難了。

她選了個人少的地方站着,站了一會兒旁邊便有好心人喚她,“居士,我這兒有個小凳子,你要不要坐?”

江芙蕖轉過頭,見是個中年大嬸,長地淳樸,穿地也十分樸素,背靠着一個大包裹坐在一張小凳子上,在她的行囊上還搭着一張小凳子,大嬸一邊問江芙蕖,一邊把那小凳子從行囊上拿下來。

“我……”

“張大姐,你又去走貨啊?那美人坊裏的價格很好吧?”

江芙蕖才剛張口,整個身子就被人擠到一邊,一個穿着姜黃色羅裙的中年婦人出現在她和中年大嬸之間,頗為熟稔地從大嬸手裏接過凳子,然後挨着大嬸坐下了。

“哎,價格還行,就混口飯吃,我這不是趕着出完這趟回來正好回鄉去幫忙收谷子嗎?”張大嬸接過中年婦人的話,看到中年婦人手中挎着的挎包,她忙伸手去幫她解下來,一把将它疊放到自己的大包裹上,“唉喲,你這裏面放了什麽啊,怎麽這麽沉啊!”

“還能是什麽,他爹去山上打的一些山味,我想着都賣給五香鋪了,他們那兒的小掌櫃會說話,給的稱也足。”黃裙婦人笑了一聲,“你家的上次不也去山上了嗎?怎麽沒收拾好?還是留着自己家裏吃了?”

“他哪有你家的能幹,打地太少,我都不好意思帶出來,留着自己家裏吃了。”

……

兩個人聊地熱火朝天的,完全忘記了一旁的江芙蕖。

江芙蕖……明明是大熱天,但忽然感覺好涼………………

她往旁邊看了看,選了個遠一些的僻靜地兒,将背箱放下來,就坐在背箱上,聽着耳邊叽叽喳喳的喧鬧聲,她兩眼放空,開始打瞌睡。

或許是因為海風和河水的濕潤,夏日的悶熱在這艘船上沒有一點體現,一切都剛剛好,江芙蕖坐了一會兒,竟然就真地那麽睡過去了,什麽危險都給她忘光了。

“居士?”

模模糊糊的,江芙蕖似乎聽到有人喊她,她以為是夢,就繼續閉着眼睛,想要再次入夢。誰知,那聲音十分纏人,居然又喊了好幾聲。

“居士?”

“居士?”

江芙蕖就是想裝作是夢都不大可能,她睜開眼睛,神情慵懶地往前看去,這一看,她的精神頓時就上來了。

這不是那個讓她頗有好感的江湖俠女司姑娘嗎?她怎麽也在這船上?

“居士,打擾你歇息了,是不是?”見到江芙蕖睜開眼睛,司姑娘似乎十分不好意思,頭微微垂了垂。

“哎,沒事,我不困的!”江芙蕖立馬坐直了身子,語帶興奮,“司女俠,你這是去哪兒啊?怎麽也坐這船了?”

“我想去回新堂買些藥。”司姑娘擡起頭,看了江芙蕖一眼,兩頰似乎被熱地更紅了,“居士,我叫司硯,你喚我司硯就是,不用叫司女俠的。”

回新堂?應該是渠城的哪個藥鋪吧,江芙蕖了然,江湖中人嘛,經常打打殺殺的,身邊備點藥十分有必要,“司硯?會不會太不客氣了,女俠與我有救命之恩的。”

“沒事的,居士,咱們江湖兒女,不拘這些的,大家都這麽喚我,居士自然也可以。”司硯臉頰上的紅暈又更鮮豔了。

這個女俠好容易害羞啊,江芙蕖心中訝異,不過嘴上還是從善如流地喚道,“司硯。”

“欸。”司硯應地爽快,面上紅暈似乎淡了些,她清澈的眸子看向江芙蕖,“居士,你這是要去哪兒啊?”

“我想去生藥市場轉一轉,有些藥草要買。”江芙蕖眼睛直直地盯着司硯,見到她腰間的佩劍,不知道怎麽的就想起自己在電視裏看的江湖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中有腥風血雨,也有平和安詳,它藏了無數人的秘密,也讓無數人無所遁形。

這個地方對于深受武俠電視劇荼毒的江芙蕖來說,是十分神秘的,也是江芙蕖十分想去見識見識的。嗯,江湖中魚龍混雜,如果她以後真地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或許去江湖中過一生,也是個很好的選擇啊。

胡亂地想了一堆,江芙蕖看着司硯的眼睛裏就冒出光來,大部分江湖兒女其實都是四海為家,并沒有固定的居所,這司硯不會也是其中之一吧?如果是的話……嘿嘿。

“司硯,你是江湖上哪個門派的人啊?現在是在外面游歷嗎?”江芙蕖笑眯眯地看着司硯。

聽到前面一句問話,司硯的面色變了變,聽到後面一句,她的神情就有些放松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個門派的,我的師傅從來沒有跟我說過。我這次出來,就是想見識一下這個世界長什麽樣子,我以前很少出門。”

“那你的家人呢?”江芙蕖覺得好奇怪,江湖中人不是最在意門派的嗎?難道司硯的師傅是個隐士?

“家人……”司硯喃喃地重複着這兩個字,她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痛苦,頗複雜地看了江芙蕖一眼,才道,“我有一個姐姐,不過她可能不記得我了。”

身世這麽慘?江芙蕖心有戚戚,跟現在的她差不多了啊。

“那司硯,我這次是要去上京城,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上京城裏看看啊?上京城是堯國的都城,最是繁華了。”從來沒見過上京城的江芙蕖厚着臉皮開始“引誘”懵懂無知的少女。

“上京城嗎?”司硯似懂非懂地重複了一句,然後就在江芙蕖巴巴的目光中點點頭,“居士是必定不會騙我的,那我便與居士一起去上京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