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收符

楚澈擡眼打量着眼前這個美麗的女子,清冷而精致的面容,清晰卻柔和的輪廓,一雙璀璨如星的眸子中閃爍着不同尋常的光芒,瓊鼻俏立,櫻口不點而朱。

這便是楚墨的新寵,那個奪走本該屬于依依一切的女子吧。

想到此處,楚澈不由冷哼一聲道:“男兒立于天地,自是說一不二,不知娘娘有何見教?”

蘇洛汐見楚澈那輕蔑的目光,也不氣惱,輕笑道:“見教不敢當,先下本宮有一兩全之策,即可股全皇家顏面,又可保全王爺與姐姐的性命,不知王爺可有興趣一聽?”

楚澈聞言,看了看堂上的楚墨,只見他依舊冷冷的看着自己。又看了看周身,大多嫔妃皆是垂首而立,不該擡頭,景妃眼神飄忽,嘴角噙笑,也不知是什麽意思。轉頭看向平陽,自己素來對這個妹妹不薄,方才她又出言為自己求情,想來是會給自己正确的意見。果不其然,平陽略一沉吟,在二人之間打量幾圈,最後将目光鎖定在了蘇洛汐身上,片刻,臻首輕點。

“還請娘娘不吝賜教。”

楚澈微一抱拳,卻無半分謙恭之意,語氣也是冷淡如冰。蘇洛汐不由得心中暗笑,當真與七郎是親兄弟,遂不與之多做計較,輕聲道:“王爺乃是我大楚無雙猛将,此事世人皆知。自古以來,兵符乃是将領視如生命之物。若是…”随即目光一轉,看向楚墨道:“若是王爺當真決定要一力承擔,不若将兵符獻上,一來即可表了王爺的決心,二來又顧全了皇家的顏面與王爺的性命,不知皇上與王爺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在場衆人無不色變,即便沉靜如寧妃、景妃,也不由得向蘇洛汐多看了幾眼。

雖說後宮不得幹政乃是祖訓,但如今前朝之勢已勢同水火,後妃自是有所耳聞。當今皇上雖空有滿腔定國之志,盛國之心,卻苦于登基時日尚短,掣肘之力太多。若是能收了景旸王的兵權,不僅除了心頭大患,更能穩固自己的勢力,有機會與丞相一較高下。

楚墨聞言,似是醍醐灌頂般恍然大悟,滿面贊許之色的看着蘇洛汐。而景妃依舊是那副含笑之意,垂首恭謹而立,可眼中仍是閃過一抹驚訝之色。倒是寧妃,臉色由青轉白,神情略微僵硬了片刻,旋即恢複如常。只有傾昭儀似是恍若未聞般,輕輕顫動的睫毛微微的垂着,不知在想些什麽。

堂下所跪二人皆是十分震驚,相視一眼卻急忙分開。

沈遺蝶心中早已抱了必死之心,卻未想到蘇洛汐居然會利用六哥對自己的感情提出這般條件。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以六哥的性子想必是要答應了這條件。想六哥征戰一生,若是削了他的兵權只叫他去做個太平王爺,簡直比殺了他還不如。況且經過這些事之後,皇上對六哥怕是起了誅殺之心,如若沒了兵權,豈不是如砧板上的肉一般,任人刀俎?自己已是傷了六哥,又怎能再讓他有所閃失?

想到此處,想要求情的話似是要脫口而出一般,卻又被生生的咽了回去。如今這形式,自己如何勸的?無論怎麽說,說什麽,都必将坐實自己與六哥之間的“私情”,只怕事情會越描越黑。在說若是收了六哥的兵權,對皇上确實有好處。又怎能讓皇上錯失了這般良機?

如今的她心似刀絞,一邊視如親兄,一邊珍如生命,這叫她如何割舍?

看來,只能如此了…

略沉吟片刻,沈遺蝶擡手摘下頭上金簪,如瀑青絲随着她的動作散落肩頭。只聽她苦笑道:“這金簪還是七哥當年特命人為依依所做,不知七哥可還記得?”看向座上,只見那人并未接話,只是冷漠的看了自己一眼,是如此的寒冷,似是要滲入血液一般。收回目光留戀于簪上,依依不舍自顧自道:“這麽多年了,這簪子還如同新的一般。也對,平日裏總是舍不得戴,唯獨每年七哥壽辰這日,我都會帶着這只簪子。”

言及此處,如豆淚珠順頰而下。沈遺蝶本就是難得一見的美麗女子,這般表情更是凄楚可憐,惹人憐愛。只聽她喃喃複言:“今日之事,相信其中是是非非自在七哥心中。依依怨不得他人,也不怨他人。唯一讓依依寒心的便是七哥竟聽信一面之詞而不相信你我這麽多年的情誼。”

楚墨聽着沈遺蝶這些話,修眉輕動,卻是始終沒有看她一眼。

這神情,沈遺蝶似是已經預料到一般,并未多在意,可眼中終還是添上一抹濃濃的絕望之色。

待她再擡頭之時,那抹絕望之色早已褪盡,眼中閃滿輕松,如釋重負的神色躍然臉上。

這麽多年了,她終于從這三人糾纏的感情中脫身了,原來脫身之後是如此輕松。

“若是七哥還記着你我之間的情誼,依依在此求七哥饒六哥一命。依依不過蒲柳之姿,不值得你們兄弟因此阋牆。”言罷端正了姿勢,深深向楚墨一拜道:“臣妾祝皇上萬壽無疆,龍體康健,長順無憂。”言罷,身形一頓,片刻後倒在了地上,腹部的鮮血染紅了衣襟。

沒有人知道,她手中那只金簪是何時插入腹部的…

“依…”楚墨第一個反應過來,起身欲往。只見楚澈早已将她抱入懷中,不由的眉弓微跳,拂袖坐了回去。場中嫔妃見此狀無不掩口驚呼,卻又怕在皇上面前失了儀态,連忙斂了神色當沒看到一般,各個俏臉慘白。

“依依,你這是何必!”楚澈将沈遺蝶緊緊抱在懷中,竭力大怒吼着,“太醫,太醫呢!”而後看向主位之上的楚墨,正陰沉着面孔,冷漠的看着自己。此時的楚澈已經像是一頭發了瘋的獅子,也顧不得避嫌之事。狠狠的看着楚墨,抱着沈遺蝶快步走上前去,吓得福喜急忙攔在楚墨身前,高呼護駕。

門外的侍衛聞聲齊齊湧入,讓本來就不大的屋子更為擁擠。刷的一聲齊齊亮出兵器,雪白的兵刃直晃得屋中衆人睜不開眼。

劍拔弩張,一場逼宮迫在眉睫,一觸即發。氣氛早已凝固,只能聽到沈遺蝶身上滴落的鮮血,一滴一滴,是那麽清晰的敲打着每個人的心靈。

似是感知不到外界的存在一般,步遙之距,楚澈緊緊盯着座上的楚墨,目露狠戾之色。

楚墨看了一眼被橫抱着的,只見她面色淡淡,即便到了此刻還是雙目緊閉,想必是萬念俱灰,惟求速死罷了。收回目光,楚墨緩緩起身,理了理袍裾,負手而立,居高臨下的看着楚澈,淡淡道:“都退下。”

衆侍衛皆是一愣,轉而看向福喜。一旁的福喜也向楚墨投去了焦慮的目光,卻見後者不為所動,又緊張的看了看滿面殺氣的楚澈,終還是抱拳一禮,後退了半步。衆侍衛見福喜退下,也都收兵而出。

六七分相似的面孔,有着一半相同血液的兄弟二人,一個面帶殺氣,一個君臨天下。二人靜靜對視了片刻,楚墨淡淡的聲音打破了早已凝固的空氣。

“兵符留下,我救人。”

冰冷的音節,一個一個砸入沈遺蝶的心中。如山般的氣勢,若非是楚澈這般久經沙場之人,只怕早就被壓得雙膝跪地了。

楚澈并不害怕,在他的心中早就将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可是自己不能因為一時沖動将她的性命也置之度外…

哪怕是用自己的性命去換,也要救她!

感受着沈遺蝶溫熱的鮮血自指縫間一點點的流失,正如她漸漸消逝的生命一般。一向馳騁沙場的楚澈終是逃不過自己的心魔。微退一步,砰的一聲雙膝跪地,輕柔的将沈遺蝶放于面前。自懷中掏出半面小巧的銅虎,雙手呈上,咬牙道:“還請皇上及時傳太醫為婕妤娘娘診治。”

楚墨垂眸,看着楚澈鮮血淋漓的雙手之上,那面飽經歲月的兵符…

那是一面沾滿了鮮血的兵符!

第 100 章 趕盡

當蘇洛汐從連綿不斷的回憶中糾纏而出時,才發現身邊竟熙熙攘攘多了這麽許多人。寧、景二妃自不必說,就連對宮中大小事務都未曾放在心上的傾昭儀居然也在場。轉過頭去,一個冷傲的女子落座于下首,刁蠻的臉上竟然顯露出了一絲焦慮之色,竟是當日的平陽公主。

楚墨淡淡的瞟着堂下的兩人,冷漠的神色看不出半點表情,似乎跪在堂下的兩人并非是他青梅竹馬的女子和他的六哥,而是兩個從未相識的陌生人。見楚墨這般神色,也不知他心中在想什麽,衆人皆不敢言,只得默默的垂着頭。

半響,楚墨淡淡的聲音響起,平滑的沒有一絲波動道:“楚澈,你與朕同在宮中長大,你且說說,關于這遂初堂你知道多少。”

蘇洛汐聽楚墨許久不言,一開口便繞開了兄弟之情而言君臣之禮,即便是在不了解此人也知今日之事無法善了。偷眼看去,只見楚墨平靜的如同雕塑一般,只是這平靜似是要将堂中衆人壓得喘不過氣來,再看堂中下跪二人,一個似是心如死灰、恍若未聞,一個坦坦蕩蕩卻雙眉緊鎖。

“回皇上的話。”楚澈微一皺眉,直了直身子,抱拳朗聲道:“據臣所知,這遂初堂建于七年前,是…廢帝為最寵愛的祺妃所建。據傳祺妃乃是鄉間孤女,于秋狩之時與廢帝相識,二人一見傾心。回宮後廢帝認為此乃上天賜予他的一段良緣,是以特建造此堂,取之‘遂取初心,順應天命’之意…”

“好一個遂取初心,順應天命。”楚墨突然出言打斷,依舊是平淡如水的語調,轉而看向一旁的沈遺蝶,不疾不徐道:“若論初心,不知湘婕妤的初心可是一如往常?還是…呵,變幻不定?”

沈遺蝶早知楚墨對自己心生隔閡,早已無謂掙紮,凄然一笑道:“遺蝶之心,日月可鑒,從始至終,如一未改。”

“既是如此,那可真是巧了,你們就這麽瞧的在朕的眼皮底下偶遇了?”楚墨那平滑的語調中終于帶出了一抹笑意,但卻充滿了譏諷鄙夷。

楚澈看了一眼端坐于一旁的景妃,眼中閃過一抹憤恨之色,随即道:“回皇上的話,臣近日身體不适,貪了幾杯便有些暈眩,怕失禮于聖駕,便出去透了透氣,不想竟巧遇湘婕妤。”楚澈恭聲敘述道,“臣與婕妤娘娘亦算舊識,這才是說了幾句…”

“啪”的一聲重響,吓得在場妃嫔略有些花容失色,齊齊看向楚墨,只見楚墨臉色發青,拍案而起,冷聲道:“舊識?朕怎會不知?酒醉?酒醉就可在朕的眼皮底下與朕的嫔妃拉拉扯扯麽?楚澈,你可知你罪犯欺君,你今日即便斬了你也不為過!”

想楚澈多年軍旅出身,再加上隐忍多時,所有悲憤似是找到了突破口,一起噴發而出。是以抱着魚死網破的決心硬聲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是皇上要為了這莫須有的罪名要了楚澈的性命,想必未能服衆!臣一死不要緊,若是使得邊疆無人抑或是被翻出些陳年舊事,想必到時皇上要斬的人更多了。”言罷,虎目圓睜,定定的看着堂上的楚墨,兄弟二人一時僵持不下。

“呵,你敢威脅朕?”楚墨冷笑道,“你可是覺得我大楚除你之外便無人能帶兵禦敵了?”随即拂袖冷聲道:“福喜,傳朕旨意,景旸王楚澈假借酒醉之名與婕妤沈氏私通,傷風敗德,有損皇家威儀,欺君犯上,今日特褫奪二人封號爵位,擇日問斬!”

見楚墨此話一出,平陽公主急忙下跪道:“還請皇兄三思。”

衆人見平陽公主求情,無一不下跪求饒,即便是坐在一旁看好戲的景妃也假惺惺的欠身附和着衆人。

楚澈自幼馳騁沙場,早就練就了不怕死的性格,更何況在沈遺蝶離開他之後,他更是生無可戀。猛聽得要将他二人一起斬首,心下大亂,都怪自己一時情不自禁才為她惹了這般殺身之禍,如今若能保她一命,即便讓他上刀山下火海也不會皺一下眉頭,随即抱拳道:“今日之事乃是臣酒後亂性所制,與婕妤并無半分牽連,還請皇上降罪于臣一人,臣願一力承擔!”

在一旁的沈遺蝶并未對這個結果感到多麽吃驚,聰明如她,自方才見到楚澈之時心下就起了疑,怎會如此巧合?定是有人陷害于她二人。可那又如何?楚墨與自己早就心生隔閡,更何況其本就生性多疑,又親眼見到楚澈與自己拉拉扯扯,盛怒之下又怎會聽得進去別人的話?想必左右都是沒有活路了。

就算聽進去了又如何?經此一事,即便是活着,也不過是礙了他的眼,還有什麽意義麽?還不如趁他對自己尚有些好印象之時離開他,待日後想起自己時,也不全是厭惡之情吧。既已報了必死之心,沈遺蝶更是覺得一身輕松,一言不發,含笑看着楚墨,靜待審判。

“一力承擔?”楚墨冷笑道,“你長了幾個腦袋夠朕砍的?還敢如此托大,當真是可笑!”随即瞟了沈遺蝶一眼,“留有何益。”

那是厭惡的眼神,對,自己沒看錯,雖然是一個輕瞟的眼神,卻透露着濃濃的嫌棄與厭惡之情。枉費自己這麽多年為了他守身如玉,沒想到他竟不分青紅皂白而嫌惡自己!

如果說前一刻的沈遺蝶仍對楚墨抱有一絲幻想的話,那麽這個眼神徹底擊潰了她心中最後的一絲幻想以及多日以來的自欺欺人。

只聽沈遺蝶忽的冷笑道:“啓禀皇上,不知皇上如何要斬我二人,私通?不知皇上對此二字如何理解?我二人之間清清白白并未做任何越禮之事,如何擔得起這二字,還為此丢了性命?若是我二人之間并無茍且之事,那麽這私通二字怕才是真正的有損皇家顏面威儀,到底該制何人之罪,還請皇上三思。”

見沈遺蝶眼中精光不減,直直逼向楚墨,蘇洛汐心知不妙。微待片刻,見楚墨一時語塞,俊臉愈發的陰沉,擡頭看去,一旁景妃也正像自己投來求救的目光,略想了想,沉聲道:“臣妾鬥膽,還請皇上饒景旸王爺一命。”

楚墨正值氣頭,讓沈遺蝶将話噎了回去,正無處發洩,厲聲道:“又一個為景旸求情的,呵,你可是也想讓朕将你一起斬了?!”

蘇洛汐迫于楚墨的壓力,身形微顫,穩了穩道:“臣妾如此而言,是為皇上的聖名着想,還請皇上三思。”

楚墨定定的看着蘇洛汐,見她語調沉穩,想她素來做事穩重,正值猶豫不決,只聽身旁的景妃道:“汐婕妤素來伶俐也甚為沉穩,皇上不妨聽聽她要說什麽再殺這二人也不遲。”

轉身撩袍回座,楚墨皺眉看着蘇洛汐道:“你說吧。”

見楚墨怒氣微退了些,蘇洛汐心中總算是長出了口氣,定了定心神,略理了一下思路,蓮步輕移,曼立于堂前道:“啓禀皇上,雖說此二人罪不可恕,可所謂‘私通’也并未确鑿證據,若是以此将兩人定罪斬首,想必無法給天下人一個交代,再說這也并非什麽光彩之事,若是傳了出去,對皇上聖名無益。”微頓,複道:“況且景旸王手握兵權,若是因此斬首,傳将出去,讓那些士兵得知自己效力的将軍竟是如此品性之人,定會使得士氣低迷,于我大楚亦是無益。”

“那依你之見,此事該當如何解決?”楚墨将目光轉向堂下二人,冷聲道。

蘇洛汐轉身立于楚澈身旁,微微一禮道:“方才王爺所說一力承擔,不知所言可否屬實?”

第 99 章 亭議

日前,璟琮宮。

蘇洛汐連日來忙于聖壽節的事,雖然甚為勞心,但總是避開了那些個宮中的紛紛擾擾,倒也“樂得清閑”了許多。直到今日,初夏在自己面前低聲禀報,說景妃邀請自己前去品茗,這才猛然意識到,在這後宮之中,哪來的“樂得清閑”。

嘴角帶起一絲苦笑,放下了手頭的事物,略理了理發髻衣襟。看了看窗外灰蒙蒙的天色,蘇洛汐發出了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垂眸漫步而出。

“臣妾參見景妃娘娘,娘娘萬福金安。”蘇洛汐屈膝而禮,如星的眸子深深的垂着。

景妃身着碧霞雲紋聯珠對孔雀紋錦衣,端坐在兩宜亭的中的瓷凳之上。雖然淡妝清顏,卻仍是散發着魅惑心神的美态。素手執盞,幽幽遠目,一言不發更突顯了她原本的高傲。輕眯的美眸中露出了一絲慵懶,錦衣之下,渾圓微凸的腹部散發着勃勃生氣。

“妹妹來了。”景妃聞言撐腰起身,“你我姐妹何須如此多禮,叫外人瞧了去還以為你我二人多有生疏。”一邊笑着,一邊拉着蘇洛汐的手,引至身邊而坐。

蘇洛汐欠身落座,依舊垂眸恭謹道:“娘娘不與臣妾計較是娘娘大度,若是臣妾連着點都掂量不清豈不是不分了好歹。”微頓,如星閃爍般的眸子輕擡,笑看景妃複道:“再說對姐姐尊敬之意在洛汐心中,禮拜之事乃是由心而發,別人若是喜歡瞧,瞧去便是。”

景妃眼中精光一閃而逝,以帕掩口,笑着拍了拍蘇洛汐的手道:“瞧妹妹這嘴,當真是字字珠玑,說的人好生受用,怪不得皇上把妹妹當寶一般,真真是放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随即輕嘆道,“這幾日我這身子愈發的不方便了,璟琮宮太過嘈雜,想着出來走動走動,見這秋菊開的甚為燦爛忍不住駐足觀看。只是宮中沒幾個說的上話的,這才獨獨叫了妹妹來,沒打擾了妹妹的正事吧?”

見景妃執盞悠悠而言,蘇洛汐心中不由一凜。這地方,這景色,當真是自己一輩子都忘不了的,月前方才賞過的,今日怎的又單獨叫自己前來?許是對那日落水之事仍是心有餘悸,蘇洛汐不由得提起了十二萬分的警惕。

瞟了蘇洛汐一眼,景妃關切道:“妹妹可是不大舒服?若是不大舒服不如先回宮休息。”随即留戀的看了一眼菊園中的景色,遺憾道:“只是可惜了這景致。”

蘇洛汐聞言,強笑道:“謝姐姐關心,洛汐并無不适,只是…只是想起了日前的一些事情,略有些出神罷了,倒是沒掃了姐姐賞菊的雅興才是。”

景妃聞言微怔,轉而笑道:“是我粗心了,怎的就忘了這事,讓妹妹觸景生情真真是不該。”随即皺眉道:“說起那日之事,若非親眼見到妹妹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樣子,本宮當真是想不到湘婕妤竟會下此狠手,枉費本宮與她相交多年,竟是一點都未曾瞧出來啊。”

蘇洛汐聞言心中冷笑,若是說起心狠手辣、明目張膽,這楚宮之中誰比得上你景妃娘娘?良妃之事自己稍加分析便可得知,更何況這些心機重重的楚宮後妃?在此情況下依舊能讓你将良妃母子的性命取了去,可見之一斑。

見蘇洛汐良久不語,景妃還當她仍沉浸在當日落水險境之中,驚恐的不能言語,懇切複道:“不過好在妹妹有驚無險,還獲得了皇上的恩寵,也算是因禍得福了。”随即輕嘆,目光飄遠道:“雖說你我二人情同姐妹,但姐姐到底比你在這楚宮之中多了些日子,有些事,若無把握…還是莫要太過計較,珍惜眼前才是。”

景妃這般惆悵之言,也不知這輕輕的嘆息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蘇洛汐。只是其中的悲戚之意,讓蘇洛汐也不由得輕嘆,随即笑道:“姐姐聖寵天下皆知,如今又身懷龍種,正是最為榮寵之時,待皇子出世之後想必恩寵自是無以複加,如何說了這般憂愁的話,聽得到叫人無不悲傷。”

“世人都如此看本宮,可其中凄涼之情又有幾人可知?”景妃搖頭苦笑道,“本宮此生最幸之事便是得遇墨郎,當真是‘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只是…”言及此處,眼中無奈之色更甚,悠悠道:“只是此生最為不幸之事便是嫁于帝王,世雲‘伴君如伴虎’,古人誠不欺我。”

許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這話說得的讓蘇洛汐心中“咯噔”一聲,難道是景妃察覺了七郎要除掉她腹中孩兒之事,才會說出這些話來?偷眼看向景妃,只見她滿面凄然之色,翦水秋瞳似是映滿淚水。略一抿唇,蘇洛汐急着為楚墨辯解,笑言道:“娘娘哪裏的話,皇上英明神武,乃是千秋一帝,有幸服侍明君身側,乃是修來的福分,如何言得不幸?”

景妃看向蘇洛汐,輕笑道:“妹妹所言甚是,只是太過年輕,需知帝王之心乃胸懷天下,才得萬民臣服。本宮之意并非皇上昏庸,只是你我這般女子,說句托大之言皆是世間無雙,為何得不到一份一心一意的感情?世人皆言本宮聖寵無雙,豈知本宮過得都是提心吊膽的日子?今日天下獨寵卻難保明日不會落入冷宮,這樣的日子,本宮當真是…”

随即搖了搖頭,笑道:“瞧我,怎的說起了這些,都說有了身子的人情緒變動大,這還當真是應了。今日之言并無他意,只是要提醒妹妹,人生在世,若非有十足把握,便要謹記‘舍得’二字,有舍必有得,有得必有舍。還是那句話,湘婕妤之事與皇上青梅竹馬,這其間的感情并非你我一朝一夕可比的,妹妹若無把握,切忌以卵擊石。”

蘇洛汐秀眉微蹙輕聲道:“實不相瞞,洛汐并非愚鈍之人,自上次娘娘提點之後洛汐回去亦有過深思,但據臣妾近日觀察,皇上對她似乎已沒有往日情分,何必趕盡殺…”

“有些事,放在嘴上比放在心裏更為恐怖。”景妃突然打斷蘇洛汐的話道,“自古皆言聖心難測,即便受寵如你我,也不敢妄言皇上心中所想。”随即,景妃起身,撐腰緩步至亭邊,深邃的眸子一如湖中的湖水,緩緩道:“一念之仁,往往會将自己推至萬劫不複之地。”

随即回身,看着蘇洛汐緊鎖的雙眉,複而輕笑道:“本宮說的不過是一些自己的見解罷了,也并非要妹妹依照其行事。只是…”見她湊近蘇洛汐,附耳道:“只是姐姐現下有個機會,可助妹妹一臂之力,永除後患,若是妹妹用得上,只管在宴席之上想辦法示意與我便是。”

言罷起身,頗有深意的看了蘇洛汐一眼道:“妹妹也莫要驚訝,自古後宮皆是如是,生與死的決定權有時只在一念之間,與你如此,與我,亦是如此。”繼而淡淡吩咐道:“溶月,這裏風大了些,回宮吧。初夏,你們主子近日操勞,好生照顧着,切莫有半點閃失。”

待其走後,只餘蘇洛汐一人在原地怔怔發呆。

也許這次,她為了愛情,雙手真的要沾染鮮血了。

可正如景妃所言,這後宮之中皆是今日不知明日的生活,一念之仁,往往會将自己推至萬劫不複。

回頭看了看那如練一遍的湖水,蘇洛汐仿佛還能感受到那湖水的冰冷刺骨,是那樣的寒冷,似乎要将她的血液也凝結一般,

第 98 章 再見

楚墨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起初他還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用手揉了揉,定睛看去,果然是沈遺蝶與楚澈二人!

蘇洛汐見楚墨一把将自己拉到身後,只得垂首立于身後,一言不發,只是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

順着楚墨的目光看去,只見不遠處假山之下,兩個身影,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在月光之下顯得格外清晰。

沈遺蝶與楚澈顯然是沒有看到一旁的楚墨。

沈遺蝶借口酒醉,逃離那個紛亂的場所,與其說是想逃離那個環境,倒不如是想逃離他對自己的冷漠吧。這麽多年的感情,這麽多日夜的心心相惜,這麽多時日的付出,最後不過換來一句交天下人癡笑。也對,他們這份感情,本身不就是世所不容,為天下人癡笑的麽?

邊想邊走,沒想到竟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雖是在深夜之中,但朝夕相處了這麽多年,那份熟稔到底是不曾減少半分的。見他匆匆而往,想來是沒有看到自己,這深宮之中最為可怕的便是那流言蜚語。

楚澈身着一身藏藍長袍,玉帶居中而系,腰間玉墜流蘇随着周身帶起的微風而飄動。今日乃是楚墨生辰,奈何楚墨對自己戒心甚重,自己也只得與角落之中自斟自飲。方才收到了溶月的報信,說是景妃在此等待自己,有要事相商。可等了許久都未見到景妃的身影,準備轉身離去。

埋頭匆匆返回,只希望楚墨并未注意到自己離去。沒走幾步,便看到一抹被月光拉長的身影映入眼簾,本能的擡頭看去,正是那抹朝思暮想的倩影。

看着面前的沈遺蝶,楚澈縱有千般情愫卻也不知該如何開口。這麽許久未見,她似是愈發的清減了,往日飛揚的神采也暗淡不少。身上的服飾雖然華麗,襯得她愈發的清麗脫俗,但來華麗的衣飾襯出的也只是莫名的惆悵與淡淡的憂傷。

這一切都讓楚澈心中似刀絞一般疼痛,本以為自己的犧牲可以換取她一世的幸福,卻不想…..

本想避開,卻沒想到碰個正着。沈遺蝶先前也是心中一驚,随即苦笑,有道是:不該是你的求不來,該是你的躲不掉。自己現在便當真應了這句話。

這也算是兩人離別之後第一次單獨見面,雖說夫妻數載,如今卻尴尬異常,相顧無言。

“臣…臣參見湘婕妤,娘娘萬福金安。”楚澈微頓片刻,首先開口道,聲音之中滿是苦澀。

見昔日最為親近之人如今竟與自己這般疏遠,沈遺蝶心中又何嘗好受?但這畢竟已是過去的事情了,如今君已陌路,何苦再想那些。念及此處,也只得硬着頭皮答道:“王爺萬福。”

短短的兩句話,已是将兩人之前的恩情一筆購銷。在見面,已是一世那麽長,那麽遠。

沉默,無盡的沉默,尴尬的氣氛在兩人之間流動。

“不知娘娘進宮這些時日,過得可還習慣?皇上待您可好?”

楚澈心裏恨,可那又能如何?即便是在恨,卻還是控制不住的想要關心她,想要保護她,想要和她在一起。也許當真如人言那般,自己上輩子欠了她的吧。

清輝如練,斜斜的灑在楚澈身上,沈遺蝶只覺得自己從未這般仔細看過楚澈。那張與楚墨帶有幾分相似的臉上散發着軍人獨有的堅毅,與楚墨的文弱之氣截然不同。可那張似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臉上,此時卻彌漫着些許淡淡的悲傷,深邃的眸子中透出一絲驚喜與留戀。但更多的卻是一絲心疼…對,那是發自內心的心疼。

看依依這般看着自己,一言不發,楚澈一時間也有些不知所措。

良久,沈遺蝶開口淡淡道:“謝王爺關心,本宮與皇上相知相許多年,自是鹣鲽情深,嫁得如此如意郎君,又怎會不好。”說這句話的時候,不由得讓沈遺蝶鼻頭一酸,也多虧了這夜色,讓楚澈沒有看到自己這般狼狽的樣子。

楚澈聞言,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如今楚墨寵愛蘇洛汐之事已傳遍朝野,衆人紛紛說這蘇洛汐之寵直逼當年的景妃,甚至隐隐有趕超的趨勢。在加上當年接待清國使節之時鬥詩一事更是傳為佳話。沈遺蝶這般說,其中辛酸,又有幾人可知?不過是不想示弱與自己罷了。她自小便是個争強好勝的性格,自己何苦去戳穿她。

“聽聞王爺新婚燕爾,王妃賢淑溫婉,本宮俗事纏身,未有時間前去道喜,還請王爺恕罪。”不知怎的,沈遺蝶說起此事,心中愈發的酸楚。許是聽了他那些關切言語,一時感動所致吧。自己愛的不一直都是七哥麽?

聽她這般問話,楚澈更是心痛不已,卻又不得不強自笑道:“謝娘娘關心。”言語之中落寞之情,溢于言表。

“本宮出來許久了,想來皇上該着急了,還請王爺自便。”沈遺蝶想要轉身離去,逃開這個地方,她不知道自己再繼續待下去會是怎樣的結果。

逃,又是逃。她在不斷的逃避,可天大地大,自己能逃到哪裏?想她蔣曼荷何曾這般狼狽。

“別走…”楚澈情急之下竟伸出手去抓住沈遺蝶的胳膊,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只是在那一刻,他不想再讓她離開自己。

因為只有他看得出她心裏的苦。

大抵人都是這樣的吧。對于自己愛的人,一絲最微妙的變化都會感受的到,即便對方心中從未有過自己的位置,自己也會随着她的喜怒哀樂而變化。

“放手!”楚墨實在忍無可忍,大喝一聲,面色鐵青的走上前去。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二人聞言,不知楚墨何時已經站在一旁,心下一凜,這回算是完了,相視一眼齊齊拜倒,只得随機應變。

楚墨目光在二人頭頂巡視片刻,久久不言。一旁的蘇洛汐也不知楚墨心中是何盤算,偷眼看去,只見他雖然面無表情,可心中卻沒來由的彌漫起了一陣寒意。

下跪二人又怎會感受不到這份寒意?只覺的如山壓力自頭頂傾瀉而下,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

“呵。”良久之後,楚墨的一聲冷笑打破了沉默。“你們二人還真是巧啊。”

冷笑之聲直擊着每個人的心底,即便是一旁的蘇洛汐也不由得打了個寒戰。是,是她特意将楚墨引到此處,卻沒想到楚墨竟發了這麽大的脾氣。

果然如景妃所言,他心中始終是有她的,若是沒有那麽深的愛,有怎會來如此大的怒氣。

這一切讓她不由的回想起了幾天前在璟琮宮的那一幕……

第 97 章 聖壽

“臣妾恭祝皇上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秋末之時,楚宮張燈結彩,喜慶歡騰。各色的上好絲緞被紮成花球彩束懸挂在各宮各處。上至朝堂,下到冷宮均被粉飾一新。宮中各人也都着了新衣,整個楚宮沉浸在一片祥和喜慶的氣氛之中,似是比過年還要熱鬧上幾分。

登高臺于楚宮最高之處,上有清影殿一座,樓高百尺,似可伸手摘星。每當十五月圓之際,皎潔月光如水一般傾瀉在留月臺之上。若有人于臺上起舞,清輝将其映在舞月殿前影壁之上。于殿內看,當真是“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當真是美妙絕倫。

此時殿內熱鬧非凡,絲竹之聲響徹楚宮上空。

蘇洛汐一身盛裝于楚墨同席而坐。左手略高的位置便是太後。其他各嫔妃皆依位分列作與殿上,春花秋月各領特色,好不熱鬧。此時衆人齊齊舉杯,山呼萬歲祝壽。

楚墨一飲而盡,笑意盈盈的免了衆人的禮節。太後接話道:“各宮都是有心的,若能守望相助,相敬如一家人,便是為我大楚積了福份。”

“太後所言甚是。”楚墨接話道,“雖然朕整日忙于前朝之事,怠慢了諸位愛妃。可這麽多年來,我楚宮上下仍是安穩無事,朕心甚慰。”

語畢,景妃見無人接話,便笑道:“皇上日理萬機,我等姐妹自是要為皇上分憂解難,團結互助。”微頓,複言道:“只是這後宮不得幹政乃是祖訓,奈何我們姐妹空有心思卻幫不上皇上的忙,如今便只能想着為皇上多生些皇子。一來延綿我皇家血脈,二則日後亦可為皇上分憂解難。”

對面寧妃聽聞此言,尴尬的笑了笑道:“景妃妹妹所言甚是,有如此覺悟,難怪得上天眷顧,如今育有皇子,也算是阖宮上下之喜。”言罷,瞟向沈遺蝶。

沈遺蝶見中間傾昭儀低頭哄着二皇子吃飯,溫柔賢淑的面龐讓她怎麽也不會忘了那日所見。随即便呆呆的想了起來,自是忽略了寧妃的目光。

楚墨突然淡淡道:“都說湘婕妤乃是我楚國第一才女,不知今日如何一言不發,當真叫朕意外。”

書瑤聞言見自己家主子仍在發呆竟連楚墨的話也忽略了,不由的心中焦慮萬分,是以暗中靠前半分,輕輕的拽了沈遺蝶衣袖。

蘇洛汐見沈遺蝶如夢初醒一般的說了幾句場面話,舉杯低低自飲,心中卻在暗自冷笑:這宴席開始還沒多久便如此失态,平白的招了楚墨厭惡,一會兒更是有好瞧的了。不出她所料,待沈遺蝶說完,楚墨也只是板着臉看了她幾眼,便轉過頭去。只見沈遺蝶滿面落寞回座,苦笑飲酒。

不過楚墨這一句話倒是提醒了傾昭儀,只見傾昭儀轉身對沈遺蝶溫柔一笑問道:“可是我臉上畫花了什麽?倒是在妹妹面前失禮了。”

沈遺蝶聞言略有些羞澀道:“臣妾不過是看昭儀娘娘慈愛萬分,二皇子又生的乖巧喜人,母慈子孝讓人羨慕不已,這才一時間看癡了。若有冒犯娘娘之處,還請娘娘恕罪。”

傾昭儀聞言一笑道:“原來如此。”随後低頭對二皇子道:“郇兒,就依照平日母妃教你的禮節,快去給湘婕妤請安。”

只見那小人乖巧伶俐,聞言略一點頭,小跑過去,學着大人的模樣抱拳道:“郇兒婕妤娘娘請安,婕妤娘娘萬福金安。”舉手投足之間雖帶着稚氣,卻偶有着說不出的可愛喜人,逗得堂上衆人皆是笑意盈盈。

楚墨見兒子如此年紀就這般識禮,心中頗感安慰,招了招手道:“郇兒,到父皇這來。”

一旁的蘇洛汐見了楚墨這般慈愛的神色,心中略是一驚,随即看向傾昭儀,後者滿面得意之色中,隐隐露出了不尋常的精明。

那小人兒對自己的父皇自小便是敬畏之情頗多,聞言略猶豫了片刻。本能的回頭看向自己的母妃,傾昭儀怕楚墨等久了不耐煩,心中略感着急,輕聲對二皇子道:“郇兒,父皇叫你呢,快去。”随即又對楚墨笑道:“郇兒這孩子許是長時間不見父皇,有些不知所措,還請皇上恕罪。”

只見楚郇上前,略帶些膽怯抱拳道:“兒臣參見父皇,祝父皇福壽安康。”言罷,便随着福喜走到楚墨身邊。

蘇洛汐見狀,起身欲要讓開位置,只見楚墨輕輕的拍了拍她的手。一把抱起楚郇放在腿上,笑道:“這些日子你母妃都教了你什麽?說給父皇聽聽。”只聽那稚嫩童音點了幾本開蒙之書,随即楚墨面帶驚訝之情,喜道:“如此年紀便讀了這麽多書,當真是不易。福喜,待會兒把朕的那方鎮紙拿來,賞了二皇子。”

微頓,想了想複道:“朕看郇兒也大了,開蒙又是極早。是時候找個先生了,妙蕊你覺得可好?”

堂下傾昭儀見楚墨如此關心二皇子,自是喜不自勝,起身笑道:“一切便由皇上做主,臣妾代郇兒謝皇上隆恩。”随即複言:“都說湘婕妤才高八鬥,日後如有時間,還請婕妤指教一二,我郇兒便可受用無窮。”言罷瞟向楚墨,臉上帶有一絲不明意味的笑容。

蘇洛汐一直在旁看着衆人的一舉一動。寧景二妃自是明白其中道理,均是笑而不語,作壁上觀。而在其他人看來則是父慈子孝,妻賢夫順,羨慕不已。但蘇洛汐豈會放過傾昭儀臉上那抹笑容。

略一思索,蘇洛汐笑道:“還是昭儀姐姐有眼光,湘婕妤的才高之名衆所周知。洛汐昔日在家中聽聞衆多人為求婕妤一幅字而在王府守候多日…”言至此處,面上略帶失言之色,輕掩檀口,便不繼續說話。

沈遺蝶見蘇洛汐針對自己而來,急忙言道:“臣妾謝過傾昭儀擡舉,只是這天下誰的才華能與皇上相提并論?臣妾不過三腳貓的功夫,怎敢教導皇子,當真是班門弄斧了。”

還未待傾昭儀接話,只聽楚墨冷笑道:“湘婕妤此言當真是謙虛了,想我楚國也是詩書禮儀之國,人才輩出。若是衆人所傳誦的才女如你所說那般,傳出去豈不是叫人癡笑?還當我大楚無人。”

一句話噎的沈遺蝶不便多言,只得低下頭吶吶的道:“皇上所言甚是,是臣妾失言,掃了皇上的興致。”往日飛揚的神采早已不見,更多的是退讓與順從,但即便如此也再得不到楚墨的青睐,微頓複言:“方才臣妾多飲了幾杯,這才口不擇言起來,還請皇上恩準臣妾出去走走。”

楚墨也未多言,算是默認,便繼續自顧自的逗着孩子。

明月星稀,酒過三巡之後,楚墨已是有些微醺。堂下景妃不動聲色的向蘇洛汐遞了個眼色,後者會意,柔聲道:“七郎,天色不早了,不如早些歇了吧。”

楚墨此時正在興頭之上,聽蘇洛汐如此說,只道她是有些累了,也不好再堅持,便道:“今日也算盡興,朕有些乏了,就先歇了。”随即在衆人的恭送聲中與蘇洛汐雙雙離去。

宮道之上,蘇洛汐忽的道:“七郎,今夜月色尚好,不若下車走走。方才絲竹擾耳來不及欣賞,當真是辜負了這大好月色。”

楚墨正值興奮,自是滿口答應,兩人下車,漫步于宮中。不知不覺之中,兩人走的愈發的偏僻,倒也算是清靜。

兩人并肩而游,且笑且行之時。蘇洛汐忽的語塞,停頓了幾秒便道:“七郎,我有些累了,不如我們回宮去吧。”作勢拉着楚墨要往回走。

雖然多飲了幾杯,但楚墨心智仍是清明,見蘇洛汐略有些慌亂的神色,心中起疑,皺眉道:“怎麽了?”

蘇洛汐停下,微怔了一下,撒嬌道:“什麽怎麽了,不過是累了而已。”但即便在是沉得住氣,可身形與語氣上仍是有着掩不住的驚恐慌張,似是竭力要用身軀堵住什麽。

楚墨愈發的好奇,将蘇洛汐帶到身後,意外的看到了前方不遠處有兩個身影!

第 96 章 長談

“七郎,七郎!”蘇洛汐驚呼着自夢中醒來。

負手立于窗邊的楚墨聽到呼聲,急忙轉過身,快步走向床邊握着蘇洛汐的手溫潤笑道:“我在,莫怕。做了什麽噩夢麽?”

蘇洛汐見楚墨笑嘻嘻的看着自己,白了他一眼,掀開錦被欲走,嗔道:“既然你沒什麽事,我便先去核定你聖壽節禮服的事了。”

“怎麽剛見面就要走。”楚墨急忙起身,自後牢牢抱住蘇洛汐,在她耳邊喃喃道:“這麽多日不見,你都不想我麽?”

聽着楚墨這般可憐的語氣,蘇洛汐不由得心頭一軟,轉身道:“怎麽不想?可若是只顧想着這些事,你聖壽節的事誰來籌辦?”

楚墨撇了撇嘴道:“又是這些事,交給底下的人去辦便是了,再說還有宛兒和顏兒,再不濟了,依依也比你有經驗,你何苦費這麽多心思。”

“若是當真那麽簡單變好了。”蘇洛汐苦笑道,“這兩年都沒辦聖壽節,自然是要辦的體面風光。交給底下的人去做,若是稍有纰漏,免不得要堕了皇家威儀。再者…景妃姐姐身懷龍裔,自是不得勞累的。寧妃娘娘和遺蝶姐姐又有管理六宮之職,自是無暇顧及。大家一同服侍七郎,能分憂自是要分憂一些,畢竟都是自家姐妹。”

微頓,複道:“你便再等些時日,待忙過這段時間,我天天陪着你可好?到時只怕你要嫌我煩了。”

楚墨微一揚眉道:“近來六宮有那麽多事麽?”随即嘴角輕挑一笑道:“也枉費了你将她們當姐妹看待,事事想着替她們分憂,難為你處處為她們着想,也不知她們可能領了你這份心意。”

随後将蘇洛汐打橫抱起,放在床上,蓋好錦被道:“你今日那都不許去,給朕好好歇着,知道了麽?”

蘇洛汐見楚墨這般嚴肅,也沒了往日那般親近之色,知道他對此事認真了起來,便也不敢多言,只得依言縮入錦被,眨巴着大眼睛看向楚墨。

夜幕漸漸降臨,整個楚宮染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黃色。楚墨看着蘇洛汐睡去後,輕輕的抽出枕在她腦下的胳膊,起身略微活動了一下,笑着為蘇洛汐掖了掖錦被。轉身在窗前負手而立,踱了幾步,低聲吩咐福喜道:“宣湘婕妤來見朕。”

蘭陵宮正殿。

楚墨斜靠在主位之上,閉目養神,不知在想些什麽。堂下,一個倩影恭謹端坐,兩人相顧無言,殿中一片冷清。

“依依近來過得可好?”

淡然而慵懶的聲音傳入耳中,沈遺蝶只覺的兩人雖然咫尺之距,卻似相隔萬裏一般。往日恩情已如過眼雲煙一般消散遠去。

略微懵怔了片刻,沈遺蝶恭謹道:“托皇上的洪福,臣妾一切尚算安好。六宮各姐妹也情同手足,相安無事,臣妾倒是落得清閑了不少,閑來品茗操琴以自娛。”

楚墨修眉微揚,睜眼笑道:“看來依依這段日子可當真是清閑,真是讓朕羨慕不已。今日傳你前來麽,皆因再過幾日便是聖壽節了,朕沒瞧見你幫忙,還當你是身子不适,如今見你安然,也放心不少。”

沈遺蝶聞言輕笑,自己明明前些日子才見過楚墨,何來身子不适之說?怕不适的是他的心吧,宛然輕笑道:“臣妾謝皇上關心,臣妾只是聽聞聖壽節一事由汐婕妤主理,自是不好插手,這才沒有露面。”

“洛汐她年紀尚輕,且入宮時日尚短,經驗自是不如你們。辦起事來難免顯得有些手忙腳亂,朕會時常加以提點,這才讓她放手去做,是以這也不是什麽要緊的事。”楚墨輕笑道,“只是朕日理萬機,即便百密,也總有一舒的時候。你為人心細,便與她一起主理此事吧。”

“這…”沈遺蝶略微遲疑,“臣妾雖然樂得清閑,只是昨夜貪嘴吃了些涼食,今日晨起又受了些風寒。汐婕妤如今正值聖寵,若是臣妾将風寒傳染給了汐婕妤從而傷害到了龍體,這可如何是好。況且六宮之中,賢妃衆多,還望皇上保重龍體,另擇賢明。”

言罷,掩口輕咳兩聲,轉念暗忖道:聽楚墨這番話來,想必蘇洛汐已然因為此事捉襟見肘,并非成事人選,這才不得已調派人手前來。明為協理,實則是前來收拾爛攤子。自己此事接手,豈不是愈發顯得低人一等?自己何不作壁上觀,看這蘇洛汐如何收拾爛攤子。

楚墨聞言,良久不語,修眉微挑輕眯雙眼看着沈遺蝶,微頓笑道:“既是如此,朕也不強人所難了,你且回去好好休息,養好身子才是。”

“臣妾謝過皇上隆恩,臣妾告退。”垂首行禮,轉身恭謹而出。

待沈遺蝶離去後,楚墨靠于椅背之上,輕揉眉心。

他想不明白,為什麽,為什麽與自己青梅竹馬朝夕相處之人一夕之間竟會變得如此冷漠無情。複而想到前幾日之事,心中愈發煩悶,揉着眉頭的手更緊了。

難道…她的心真的還在楚澈那麽?那為何又會冒天下之大不韪與自己在一起?

迷迷糊糊之間,楚墨似是又回到了小的時候。那時候沒有這麽多勾心鬥角,只有她燦爛的笑容。

“七郎可是做了什麽美夢?”待楚墨再睜眼時,只看到蘇洛汐只着一件中衣,正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

楚墨起身,将蘇洛汐攬在懷裏,略帶責備道:“怎麽穿的這麽少就出來了?也不怕着涼。”

“你還沒說你夢到了什麽。”蘇洛汐聽着他這般寵溺關心而略帶責備的語氣,更向他懷裏蹭了蹭。

收緊了雙臂,楚墨笑道:“夢到你給我生了五個皇子,五個公主,自然是開心的做夢也會笑出來。”

蘇洛汐聞言俏臉一紅,也是,自己承寵這麽許久,怎的還不見有動靜?即便是再矜持的女裝子也有些着急了,輕啐道:“當真是在夢裏,哪有人生那麽多的。”

楚墨聞言笑笑,也不繼續接話,暗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見情郎久久不語,蘇洛汐好奇的自楚墨懷中鑽出,擡起頭問道:“想什麽呢?如此出神。我就知道你是有心事的,若是不嫌棄洛汐,說出來可好?莫要憋在心裏。”

低頭看了看蘇洛汐那傾國容顏,楚墨雙目輕阖,落吻于粉頰之上,低聲問道:“洛汐,你會離開我麽?”

初時聞言,蘇洛汐略顯啞然。方才起身之時聽初夏說七郎召了沈遺蝶前來,也不知二人談了些什麽。不過聽七郎的語氣,想必對沈遺蝶已經略有失望,如此對自己而言,當真是非常有利。

略加思忖,蘇洛汐輕笑道:“好端端的怎麽想起了問這個?難不成是我睡了太久?”随即輕撫楚墨那迷茫的俊臉,柔聲道:“初見君時已傾心,神交思往見知音。昔日海誓猶在耳,此生君心似我心。七郎,滄海桑田,世事更替乃亘古不變之理。但人生不過匆匆數十載,但求快活耳。若能得一相知相許之人,豈不省卻人間無數?又怎舍得離開?”

“好一個‘省卻人間無數’!”楚墨輕嘆道,“只是這人之心如鏡花水月一般,端的是看不透摸不到,相守如你,又有幾人會這麽想?到頭來不過是些幻想罷了。”

蘇洛汐掩口一笑道:“看來七郎執着于遺蝶姐姐之事無法自拔,才徒惹了這些個煩惱,是也不是?”

“就說你聰明。”楚墨無奈的笑笑,“方才可是饒了你的覺?”

“倒是沒有。”蘇洛汐柔笑道,“方才聽初夏說起你召了遺蝶姐姐前來,随即便看你這般惆悵,即便是那癡兒也能猜出個八九不離十了。”

輕輕将楚墨摟入懷中,輕拍着他的脊背道:“有道是世事無常,這世間之事有幾人說得清?又有什麽事會萬古長存,千古不變?宏圖霸業尚且如此,更何況區區人心?七郎本是潇灑兒郎,立于天地之間,但求俯仰無愧即可,又何苦執着于這些個幻想?白白的堕了灑脫本性。”

微頓,複言道:“遺蝶姐姐自小與七郎青梅竹馬,為人如何七郎自是心中有數,如今無憑無據的這般疑她又豈是大丈夫所為?何不放開心胸,處之泰然。”

第 95 章 禮物

楚墨只覺得似是被人扼住了喉嚨無法呼吸一般,心似是沉入了冰冷的谷底,連綿不盡的窒息之感撲面而來。雖說他二人經過重重終是走到了一起,但怎知她心中想的還是以前那些事,抑或是以前那些人…

憶往昔,他自小二人一起長大,同苦同悲。往事點點滴滴如微塵一般,重重疊疊的在記憶中不斷疊加,直到無以複加之時。

“她…”楚墨澀聲問道,“常與你說起這些麽?”

“這…”蘇洛汐微頓片刻,輕笑複言,“七郎也莫要多想,洛汐不過是一時嘴快。”随即話鋒一轉道:“窗外夜已深沉,七郎明日還要上朝,不若早些歇了吧。”言罷,喚福喜入內服侍,自己則在一旁收拾東西。

偷眼看向楚墨,見他面色微白,怔怔發呆,眼中光彩較之往日也黯然不少。心中雖有些心疼,但還是有幾分得意之情。想必經過今夜自己這般點撥,這沈遺蝶日後的日子怕也要仔細不少了吧。

翌日,璟琮宮。

“臣妾參見景妃娘娘,娘娘萬福金安。”堂下,蘇洛汐恭謹而立,垂首言道。

景妃自內間而出,雖已日上三竿,可慵懶之意卻未曾減去幾分,見蘇洛汐立于一旁,輕瞟一眼,笑道:“這有了身子人也變得愈發懶惰了,讓妹妹這般久等,當真是本宮失禮了。妹妹快快請坐,溶月,還不快上茶。”

“謝娘娘。”蘇洛汐屈膝一禮,轉身款款落座。

當今楚宮,論起受寵之人,蘇洛汐乃是風頭正盛之輩。深宮之中,趨炎附之輩多如牛毛,是以衆人見了蘇洛汐均是俏臉陪笑,抑或是恭敬有加,即便有過節如寧妃,面上也禮讓有加。

能有這般高傲輕蔑之态,除了景妃,只怕這楚國上下找不到第二人。

“不知妹妹今日前來有何要事?”景妃執起茶盞,朱唇輕啓,一邊輕吹浮茶,一邊漫不經心問道。

蘇洛汐見她并未把自己放入眼中,心中也不多做氣惱,輕笑道:“洛汐這些日子忙于侍駕,也未曾有機會前來探望娘娘,即便有禮物要送來,多也是托初夏前來,當真是于禮不合。恰逢今日午間皇上要宴請衛國使節,這才得了些空閑,便急忙前來探望娘娘,望娘娘與皇子福壽安康。”

“難得是個懂事的。”景妃瞟了堂下的蘇洛汐一眼道,“這份心意本宮就先收下了。”言罷示意溶月前去接下禮物。

見景妃這般淡淡然,想必有些話還是要自己開口了。蘇洛汐略咬了咬下唇,輕笑道:“近日蘭陵多了些許趣事,不知娘娘可否有興趣一聽,權當給娘娘解了悶子,搏娘娘一笑。”

景妃何等聰明人物。聽蘇洛汐話中有話,放下手中茶盞,吩咐道:“前些日子司容華說有幾副繡樣頗為适合皇子的小衣,你們幾個去取來吧。”

衆宮女聽景妃吩咐,齊齊行禮退下。

“現在也沒有外人了,有什麽話便說吧。”景妃輕笑一聲,瞟了蘇洛汐一眼道。

“不知娘娘可知近日邊關姜國時有滋事?”蘇洛汐見景妃這般直接,自己也不好拐彎抹角,索性也打開天窗說亮話。

景妃看着自己塗了丹蔻的指尖,漫不經心道:“嗯,略有耳聞。”

“昨夜皇上突然與洛汐說起此事…”蘇洛汐微頓,偷眼看向景妃,果不其然,景妃把玩着指甲的手略有停頓。

“你怎麽說?”景妃擡眼看向蘇洛汐問道。

蘇洛汐會心一笑,執盞輕抿一口道:“洛汐自然是想為皇上分憂。只是不想在洛汐之前,遺蝶姐姐已然為皇上出謀劃策。”

倒真是比以前的那幾個強了不少,知道察言觀色,需知這點在後宮之中有多麽重要。

“哦?那皇上怎麽說?”景妃越來越覺得有興趣了,輕笑問道。

“我朝精兵良将甚多,到底派誰前去皇上自有聖斷。只是洛汐身為嫔妃,又得娘娘教誨,自是懂得為皇上分憂。”随即赦然一笑,“奈何洛汐孤陋寡聞,知之甚少,能說上來的不過是遺蝶姐姐曾說過的幾個人。”

素手沿着茶盞邊沿輕敲,蘇洛汐娥首輕垂,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靜靜等待。

片刻之後,景妃笑道:“本宮如今只想把身子調養好,平安誕下皇子,為皇上延綿血脈。只是這身子愈發重了,精力也大不如前。往年的聖壽節都是本宮一手操辦,今年便交由你前去主理吧。”

輕敲着杯沿的玉指停了下來,蘇洛汐起身笑道:“能為娘娘分憂是洛汐的榮幸,洛汐入宮時日尚淺,只怕日後還有許多事情還要請教娘娘。”

“這是自然。”景妃笑道,“若是有什麽不知道的,前來問過便是,也能陪本宮聊聊天。”

日子如流水般逝去,聖壽節之事籌備也還算順利。自禦膳房出來後,蘇洛汐深吸了一口氣,終于最後一件事也敲定了。擡頭看了看空中明媚的秋陽,沒來由的心中一酸。想那景妃自負聖寵,不可一世,到頭來想要算計她的竟是她最愛的人。

可自己又好到哪裏?蘇洛汐不由得自嘲一笑。這幾日忙于籌備聖壽節之事,自是對七郎有了些許冷落,他雖面上未說,可卻不似從前那般日日前來了,也不知他現在如何,在做些什麽。

“娘娘留步。”蘇洛汐剛要上轎,身後傳來一陣呼喊讓她不由得回頭。

“福總管這般氣喘籲籲,不知有何事?”蘇洛汐盈盈一笑問道。

福喜還未喘勻氣息,急忙道:“娘娘快去看看吧,皇上他…”

“七郎怎麽了?”蘇洛汐本已疲憊不堪,但聽到關于楚墨的消息,心頭不由得還是一緊,倦意全消。

“您還是自己去關雎宮瞧瞧吧,奴才算是沒辦法了,這才來求了您。”福喜幹脆頹然坐在地上不走了。

蘇洛汐言罷急忙道:“福總管也莫要着急,待洛汐前去看看便是。”生怕是楚墨的瘋病又犯了,言罷急急上辇向關雎宮趕去。

“爺,您快下來吧。”

還未進屋,蘇洛汐便瞧到屋內一衆太監宮女人頭攢動,也不知在幹些什麽。不知是誰眼尖,見蘇洛汐前來,急忙大喊道:“爺,汐婕妤來了。”

“趕緊攔着!”楚墨大喊一身,回身跳下,吓得衆人又是一陣驚呼。

待蘇洛汐上前,關雎宮宮門已經緊閉,上前皺眉道:“皇上可在裏面?”

“這…”門口幾個小太監支支吾吾的為難,回頭看了看門內。一邊是皇命,一邊是目前最為得寵的嫔妃。對視幾眼,齊齊跪下道:“娘娘何必為難小人,奴才不過是奉皇命行事罷了。”

蘇洛汐請咬下唇,索性高聲道:“七郎,你可在裏面?”

“吱呀”一聲門響,楚墨的身影自內閃出,幾步走到蘇洛汐面前,赦然一笑道:“怎的這般急着找我?可是出了什麽事?”

見楚墨出來,蘇洛汐急忙上前,上上下下仔細瞧去,弄得楚墨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蘇洛汐眼圈一紅,枉費自己這些時日勞心勞力為他準備聖壽節之事,可這麽多日不見,他非但不理解自己苦心,還要瞞着自己。委屈悲憤之情一時間湧至心頭,眼前一黑,竟是向後倒去。

第 94 章 離間

“七郎,七郎…”

“啊?”楚墨聽得蘇洛汐喚着自己,思緒才被拉了回來,随即溫潤笑問:“你繼續說,我聽着呢。”

蘇洛汐見他一整晚都心不在焉,自己說了這麽半天,想必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心中不由得氣惱,嘟起小嘴,別過臉氣惱道:“人家說了這麽半天,你都沒聽進去。算了,不說了。”

見佳人動了真氣,楚墨急忙自榻上撐起身子,将佳人擁入懷中,笑言道:“洛汐的聲音如出谷黃鹂一般,繞梁三日不覺。如此仙音當真巴不得日日夜夜在耳邊響起,怎敢不聽?一字沒落,都收到腦子裏了。”

聽他這般說,蘇洛汐心中的怒氣不由得消去了一大半。靠在楚墨懷中,輕白了一眼,嘟着嘴不依不饒的問道:“那你說說,我剛才都說了什麽?若你說不上來,今夜便回文瀾殿好好發呆吧,我這可容不下你這大佛。”

“哦?竟這般嚴重?那娘子倒要容得為夫好好想想了。”楚墨修眉微揚,方才自己已然神游天外,怎會知道洛汐說了什麽?眼珠一轉,目光落在蘇洛汐手中那件剛剛縫制好的中衣之上,會心一笑,颔首附耳柔聲道:“你剛才說的字字句句都是對我濃濃的愛意,當真是暖心暖肺。”

輕吐的呼吸讓蘇洛汐覺得耳邊酥癢,聽得這番話更是雙頰緋紅,埋入楚墨懷中輕捶嬌嗔道:“從哪學了這般無賴,哪個愛你了?平白的說了這些話,羞也不羞。”

楚墨不置可否的将蘇洛汐擁在懷中,笑言道:“前些日子忙了點,沒來看你…”蘇洛汐聞言,轉身接話道:“七郎胸懷蒼生,兼濟天下,切莫為了兒女私情耽誤了正事才是。”

“好好好,都聽你的,都聽你的。”每日朝堂之上便是這些個大道理,聽得楚墨頭都暈了,可又不舍得責備于她,只得帶過話題道:“這龍繡的倒是活靈活現,既不失了尊貴也沒落了俗套。”楚墨拿過那件中衣,滿是愛不釋手之意。

蘇洛汐瞧他這般欣喜勁兒,上前服侍他穿在身上,柔聲道:“本是打算你壽辰那日才給你穿的,瞧你這般猴急的樣子,哪裏還有半點兒皇上的意思。”

新衣加身,楚墨擡起胳膊。左看看,右瞧瞧,笑道:“這衣服倒是裁的正好,不像那尚衣局制的,每次總是有些偏差。”随即挑眉看去,笑道:“沒想到你裁的竟是這般的合身,當真是奇了。”

聽着楚墨的話,蘇洛汐一邊幫他整理衣服一邊笑道:“你呀,就會取笑我,我這三腳貓的女紅你是最為清楚不過的了。”微頓,扳過楚墨的身子,輕撫俊臉道:“不過這世間上的事都是一個道理,若是放在心上,印在腦裏,便自然是能成的。”

楚墨心中頗為感慨,輕嘆道:“能如此将楚七放于心上之人,唯洛汐一人。”

“既然知道,怎的還那般不愛惜自己的身體?”都說“女人的臉,六月的天,說變就變。”這話一點也不假,方才還柔情蜜意,轉臉的功夫,蘇洛汐便微嗔起來。“聽福喜說你前日将自己關在文瀾殿一天一夜有餘,也不知派人說來說一聲,叫人一顆心懸在那裏。”

楚墨佯裝肅然道:“這邊境的小國,不僅滋擾生事,還惹怒了我的愛妻,當真是罪不可恕。”随即又笑道:“是我大意了,你也知我對行軍布陣之事不甚精通,如今想要熟識如何派兵攻打姜國,自當是多做些功課。這才沒顧上告訴你一聲,害你擔心。”

“原來是邊境姜國滋擾之事。”蘇洛汐皺眉道,“七郎可曾想到了解決掉法子,打算派哪位将軍前去?”

“唉。”楚墨修眉成結,坐于榻上道:“便是這點一直困擾我,朝中雖說是精兵猛将甚多,可現在朝中勢力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若是我稍有不慎,派錯了人,只怕祖宗基業都要受到危險。”随即拍桌憤然道:“這都怪我,若是我足夠強大能挑起這江山,又怎會怕了那些個老匹夫與野心賊子?”

蘇洛汐見楚墨氣急,急忙上前輕撫他的後背道:“七郎也莫要如此自責,能有如此成績,得到萬民敬仰,已然是千古明君之功了。”

話雖如此,心中卻暗自有了計較:如今七郎所愁不過是丞相與景旸王之勢,更是劍拔弩張之勢。此時若是自己稍加點撥…

既已打定主意,蘇洛汐柔聲道:“依洛汐看,七郎也莫要費神于此。洛汐聽說朝中有一位姓袁的将軍,為人忠心且骁勇善戰,對于行軍布陣之事更是頗有心得。有如此良将,何愁姜國?”

楚墨聞言,急忙轉身,修眉輕挑,定定的看着面前的人。這張美麗而天真的面孔上布滿了欣喜與安然之色,并未看出有何陰謀之處。況且蘇家歷來未曾出過什麽高官且是書香門第,洛汐自小也過着孤苦無依,寄人籬下的生活。想來是不會與朝中之人有什麽矯情,更別說是武官。

那她是怎麽知道此人的?

蘇洛汐見楚墨定定的看着自己,心知楚墨已然起疑,遂輕笑道:“我臉上可是花了?七郎怎看的如此入神?”

“沒什麽。”楚墨淡然一笑,拉着蘇洛汐的手垂眸輕撫道:“這倒是個上好的人選。只是…”

“只是什麽?”蘇洛汐滿臉天真茫然問道,“可是這袁将軍有何不妥之處?”

楚墨擡頭,看着蘇洛汐的眼睛,輕笑道:“不瞞洛汐,已有人先你一步向我推薦此人。”

“先我一步?”蘇洛汐眨着迷茫的大眼睛問道,“不知是誰?”

“依依今日也與我提起了此人。”楚墨淡淡笑道。

蘇洛汐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輕笑道:“若是別人我還詫異,但若是遺蝶姐姐,那便是再自然不過的了。”

“洛汐何處此言?”楚墨心頭一跳,修眉微挑,面色變了變,轉瞬即逝。雖然已經猜的差不多,但仍不死心,只是怕蘇洛汐察覺到自己的不自然,垂首問道。

蘇洛汐順勢坐在楚墨身邊,笑着回答道:“洛汐的身世七郎是再清楚不過的了,若問朝中有哪些才高八鬥的學士尚能答上幾位,但論起馳騁疆場的大将,就顯得有些孤陋寡聞了。遺蝶姐姐博聞強記,我自是比不得的,是以常去與她談天說地,增廣見聞,這才知道了袁将軍。”

言罷,面上又帶了些戚戚然之色,澀聲道:“想起以前那段與遺蝶姐姐相交之日,當真是頗為懷念,只是如今…唉。”

楚墨聽罷,笑問道:“原來如此,這就難怪了。依依常在你面前說起這些麽?”

“是啊。”蘇洛汐見楚墨問話,随口笑答道:“若不是遺蝶姐姐,洛汐以後怕是要贻笑大方了,到時可就丢了七郎的臉面了。”

“哦?”楚墨擡頭,修眉輕挑,饒有興趣的問道,“既是如此,那我便來考你一考。不知除了你所說的袁将軍之外,朝中還有哪些名将?”随即附耳輕言道,“若是答不上來,一會兒可是要受罰的。”

蘇洛汐聞言,雙頰鮮紅欲滴,哪裏不知楚墨所謂的“受罰”是什麽意思,垂首低聲羞道:“你這人,真是愈發的沒個正經了。我朝兵強馬壯,除了袁将軍英勇之外,黃、寧、許、吳幾位将軍也是不可多得的将才。”

她兀自這邊垂首說道,完全沒有注意一旁的楚墨臉色已是愈發的的難看。

第 93 章 心死

自文瀾殿出來之後,沈遺蝶心中便心事重重,一路行來恍恍惚惚。一旁的書瑤也不知道該怎麽勸慰才好,只得幽幽一嘆,默默跟在身後,只盼主子不要出什麽事才好。兩人各懷心事之間,沈遺蝶突然停下腳步,毫無防備的書瑤略顯一驚,急忙看向沈遺蝶。

“奇怪…”只聽沈遺蝶怔怔的看着前方,喃喃道。

順着沈遺蝶的目光看去,只見一個身着太監服飾的男子匆匆走過,可背影卻異常熟悉,總覺得是在哪見過。略一思索,心頭一跳…不由得低聲問道:“主子,那不是秦風嗎?”

沈遺蝶心中也十分納悶,這秦風是王爺的心腹,追随王爺多年的生死兄弟。二人一向形影不離,只是秦風為何要溜進宮來?還打扮成這幅模樣?越想越覺得此事不簡單。王爺手握重兵,而七哥又為了自己…

想到此處,沈遺蝶垂首低聲道:“咱們跟上去瞧瞧,切記要小心,莫要讓秦風發現了。”

她在王府住了這麽多年,對于王府的每個人都了如指掌。需知這秦風雖然骁勇善戰,忠心耿耿,可唯有一點,他看東西的時候略有些許模糊。因此只要她們二人小心一些,想必定不會讓秦風發現。

相宜亭旁。

粼粼的湖面略有幾圈漣漪輕輕漾開,五個人影倒映在水面。可不同的是,一男兩女在亭中,而兩個嬌俏的身影卻躲在角落的假山石洞之中。

“那不是…”書瑤看清亭內的女子之後,不由的掩嘴輕聲驚呼。

“噓。”聽到書瑤的聲音,沈遺蝶雖然也被這個意料之外的人吓了一跳,但聽到聲音還是急忙回身捂住書瑤的嘴,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蛾眉輕蹙,微微搖頭。見書瑤輕輕點頭後,這才松了素手,轉回身去。

亭中的兩個女子溫婉柔弱,一坐一站。坐着的那個雖非絕色,眉目之間卻流動着似水一般的溫柔,只消一眼就不由得喚起了人心中最柔軟的那種情感,似是在母親身邊一般,不由的想要嘴角帶笑。

可沈遺蝶主仆二人此時卻笑不出來,因為這女子不是別人,正是有過數面之緣的傾昭儀。沒想到這傾昭儀深居簡出,看似不涉世事,沒想到竟與宮外之人有所聯系。

強自按捺下心中的驚悸,凝神細聽起來。

窗外的雨依舊淅淅瀝瀝的下着,不僅敲擊着雕花的窗棂,也敲擊着楚宮女子們的心。

“蘭陵宮那邊如何了?”

許是因為陰天的緣故,雖有楚墨節儉的旨意在,璟琮宮內還是早早燃起了燈火,亮如白晝。精美華貴的香爐之中散發着淡淡的輕煙,整個屋子裏彌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氣。一陣清風拂過掀起輕紗,貴妃榻上,一個雍容華貴的女子半倚斜靠。光滑而柔和的線條勾勒着絕世容顏,深邃而立體的五官透露着異域的風情。雖已身懷六甲,卻仍散發着挑撥人心弦的氣息。

“回主子的話,蘭陵那邊一切安好,并未有何異動。”榻邊,一名女子眉目柔和,垂首恭謹而立,恭聲應答。

景妃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果不出其所料,這蘇洛汐看來還算安分,自己當真是沒有選錯人。随即,慵懶之聲又起,複問道:“該送的東西可都送了去?”

“盡在主子意料之中,還請主子安心。”對于主子交待的事情,溶月一向盡心竭力,不敢有半點懈怠。

景妃聞言美眸輕啓,波光流轉。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緩緩起身,輕拄纖腰,踱步至窗前。看着案幾之上的盆栽,枝頭鮮花嬌豔欲滴,素手輕撫,滿臉戀愛之色。忽的,朱唇輕啓,悠悠道:“許久沒見着皇上了,也不知此時在做些什麽。”

微頓,收回如玉纖指,嘴角漾開一絲笑容道:“前些日子蘭陵送來的那些補品都是上好的,讓廚房細細烹饪,你且來為本宮梳妝一番,咱們去瞧瞧皇上。”

不多時,主仆二人已至文瀾殿。福喜老遠看着一個雍容而高傲的身影緩步行來,心中一凜,臉上急忙挂笑。上前略一甩手中拂塵,躬身行禮道:“奴才叩見景妃娘娘。”随即起身,關切道:“我的娘娘,您這帶着身子怎麽還冒着雨來了,若是讓皇上知道了可是要心疼緊。”

景妃臻首微揚,臉上一貫的高傲之色,聞福喜之言,心中更是哂笑,緩緩道:“本宮聽聞皇上已在文瀾殿內一天一夜有餘,也不怎麽用膳。如此下去若是龍體有損該如何是好?”

福喜聞言,臉色微變了變,繼續陪笑道:“娘娘教訓的是,都是奴才的錯。”

“福公公言重了。”景妃嘴上雖然如此,但語氣中的高傲之意并未消減半分,“還請公公代為通傳。”

“顏兒,你怎麽來了?快坐下,莫要累着了。”見景妃入殿,楚墨急忙攙扶其坐下,關切道。

景妃見他滿目關切之色,心中湧起一股暖流,随即又覺得可笑,面色卻如常道:“臣妾謝過皇上。”微頓,複道:“聽說皇上近日來忙于國事,臣妾心中擔憂不已,還望皇上保重龍體,這才是我大楚之福。”

耳聽得她這般生分的稱呼,讓楚墨心中一跳,莫非她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猿臂輕舒,佳人入懷,溫潤笑言道:“顏兒今日這是怎麽了?竟如此的生分,莫不是幾日不見便不認識朕了?”

景妃笑言道:“皇上是天下明主又是顏兒的夫君,即便是生生世世也不敢忘卻。”随即不着痕跡的自楚墨懷中掙開,示意溶月遞上食盒,柔笑道:“臣妾擔心皇上龍體,前些日子汐婕妤妹妹送了不少補品來,臣妾這便借花獻佛,為皇上帶了些來,還請皇上品嘗。”

見晶瑩玉碗至唇邊,睹絕世佳人笑盈盈。本該是柔情蜜意,郎情妾意之時,可楚墨的心中卻一絲绮念也無,反而是略有驚懼。自那日撞見洛汐派初夏送補品至璟琮宮之日起,楚墨心中便有了計較,這送到璟琮宮的補品究竟是什麽,想必再沒有人比他心中更清楚了。

如今叫他如何吃得下去?

嘴角扯起一絲笑容,順勢接過玉碗放于案上,滿目深情柔聲道:“顏兒孕體沉重還記挂着朕,當真是讓朕感動不已。”話鋒一轉,修眉輕揚,如同孩子一般滿臉新奇之色,笑問道:“瞧朕,每日淨顧着這些瑣事,許久未曾去看過你們母子。皇兒近來倒是長大不少,不知道乖不乖?每日禦醫可有按時去請平安脈?”一邊說着一邊将頭貼于景妃肚腹之上。

眼見楚墨這般态度,景妃心中更加酸楚。方才見楚墨将那玉碗放于案幾之上,心下便已明了七八分。幸虧她平日謹慎,加之上次景旸王之言在心頭萦繞不去,今日才想借機一試,沒想到當真相擺在自己面前之時,還是無法接受。

想到此處,美眸之中不僅淚光點點,卻仍笑道:“臣妾謝皇上關心,皇兒倒是很體諒我這個母妃,十分乖巧。太醫院的禦醫也十分盡職,每日按時前來請脈,說皇兒骨骼健壯,身體康健,一切安好。”面上笑意晏晏,心卻如同刀割,暗暗道:皇兒,這便是你的父皇,想要了你性命的父皇。

楚墨含笑擡首,卻見景妃眼中淚痕點點,急忙問道:“顏兒你怎麽哭了?可是哪裏不舒服?福喜,快傳禦醫!”

“皇上且慢。”景妃急忙道,随即破涕為笑,“臣妾并不是不舒服,只是見到皇上如此關心臣妾腹中骨肉,不由得為皇兒感到高興而已。”

第 92 章 情破

“皇上,湘婕妤求見。”

窗外的秋雨淅淅瀝瀝的下着,雖然不大卻絲毫沒有要停下的意思。福喜尖細的聲音傳來,在空曠的大殿中顯得更為突兀。

龍椅上,楚墨看着面前挂着的行軍部署圖怔怔出神,兩道修眉緊緊的鎖在一起,白皙俊俏的臉龐上有着說不出的憂愁與焦慮,星眸閃現着疑惑與不解。耳聽得通傳,似是回過神來一般,阖目後靠,微頓片刻,輕一揮手,不耐道:“宣。”

随着厚重的殿門吱呀一聲的打開,窸窸窣窣的腳步之聲傳來。啓眸看去,佳人蓮步輕移至案前。停,盈盈拜倒,曼聲道:“臣妾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依依來了,那些個俗禮就免了吧。”楚墨的笑容雖然透着疲憊,可仍然帶着那一成不變的溫潤之意。

沈遺蝶對于楚墨已然了如指掌,看其滿面煩憂,想必定是為了國事。妙目輕轉,看到一旁挂着的行軍部署圖,心下頓時明白了七八分。微微一笑,自身邊書瑤手中打開一個錦繡食盒,玉手端出一碗羹湯,柔笑而至道:“依依聽聞七哥為國事操勞,在這文瀾殿內一天一夜有餘,明知不該前來打擾,奈何委實放心不下七哥龍體,這才冒死前來,還望七哥恕罪。”

“依依對朕之情意,朕心中自是有數,何忍怪罪?”楚墨輕笑着伸了個懶腰道,“若不是依依說起,朕都忘記了時間。”随即輕撫肚腹,複言,“說起來朕真是有些餓了,不知依依為朕帶來了什麽美味佳肴?”

深知楚墨不會責怪自己,沈遺蝶輕笑起身,緩步而上道:“依依知道七哥一日未曾進食,想必一時對那油膩之物也無甚胃口,想來想去便向禦醫讨了個益氣補身的食譜,親手煲了些羹湯為七哥送來,還望七哥莫要嫌棄依依手藝不精才好。”執起羹匙,檀口輕吹,送于楚墨口邊,美目之中滿是情意。

也不知是怎的了,這本是楚墨平日最為熟悉的動作之一,可此時卻覺得有些尴尬。微微發怔片刻,二人便如此僵持了幾秒,窗外的雨聲更加清晰可聞。

“哦?依依親手煲的湯?那朕可真是有口福了。”楚墨修眉輕挑,滿面欣喜之色,順勢接過沈遺蝶手中的湯匙和玉碗,一口氣喝了下去。

沈遺蝶哪裏感覺不到楚墨的異樣,尴尬的手去,面上卻神色如常般柔道:“不知七哥覺得依依的手藝如何?”

只見楚墨滿面回味無窮之色,笑言道:“依依的湯當真似瓊漿玉液一般,甘甜怡人,只是可惜你今日只帶了一碗來。”語中多是意猶未盡之感。

聞言,沈遺蝶臉上的的笑容僵了一僵,随即目光輕移,奇道:“依依只當七哥是為了國家大事而煩憂,沒想到竟是費神于這行軍圖之上。只是七哥向來對這帶兵打仗一事毫無興趣,今日如何有興致廢寝忘食的研究起來?”

因沈遺蝶才華橫溢,見多識廣。楚墨與其之前也經常讨論天下蒼生之事,每每都頗有感觸,也從未估計過後宮不可幹政之說。只是如今,不知為何心中泛起了一絲異樣之感,猶豫了一下,緩緩開口道:“哪裏是對這些個事情感興趣,只是日前邊關來報,姜國屢屢滋擾邊境,似有挑釁之意。這姜國世代與我楚國為敵,朕想趁此機會出兵收了這姜國也好。”

素手拄着下颌,秀首微斜,柳眉輕皺的看着面前的行軍布陣圖。沈遺蝶細細的打量着面前的這幅已經泛黃的羊皮地圖,許久之後也看不出個所以然。想她雖負“楚國第一才女”之名,可她一個女兒家即便再博聞強記也對這兵法涉獵不多。

可方才七哥那般疏離的神色已然讓她隐隐有些危機之感,沒想到不過短短幾日,昔日的感情漸漸流逝。沒想到多年的相思相知之情,竟然比不上日夜耳鬓厮磨的女子,看來若是想挽回七哥對自己的心意只能讓他看到自己可以幫助他的一面。

心中雖苦,可為了這最後的一絲機會,沈遺蝶還是努力在自己的記憶中搜索着。片刻後,朱唇輕啓,緩緩道:“不如…不如将袁将軍這只軍隊調至玉門一帶,嚴守關卡。袁将軍為人沉穩忠心又熟知兵法,在軍中威望頗高。派他前去,一來可以振奮士氣,二來即便有什麽不測,也可及時接應。”

此言罷,楚墨心中感頓豁然開朗,自己雖然已看出其中要點,奈何思來想去不知該派誰前去。想他楚國精兵猛将雖多,可丞相勢力根深蒂固,況且前些日子尚有過節,如此棘手的事情,若是這尹重老兒臨陣倒戈,只怕是大大的不妙。

不過欣喜只是一瞬之事,細細想來眉頭卻鎖的更緊了。這袁路雖然說是一名難得良将,也并非丞相勢力,按理說是最佳人選。忽的想起,這袁路早年不過是一屆千夫長,并未遇得伯樂,機緣巧合之下入得楚澈帳中,這才屢立軍功,節節攀升。若是如此算來,這楚澈對其可是有知遇之恩。

想到此處,目光不由的瞟向那個在圖旁深思的背影。依依跟随楚澈多年,對此事怎會不知?而因他二人之事,楚澈雖然面上未敢說什麽,黃河平叛之事也還算老實。但始終難保其心中未有反意。随即不由得擡手輕撫胸口,想起上次的遇刺還不知是何人所使,再加上洛汐落水之事。心中越想,越覺得疑慮,莫不是依依她真的…

“這倒是個上佳的人選。”楚墨輕笑道,“好了,咱們也別說這些煩人的事了,再說若是此事傳到太後耳中,又責怪朕對你們一個個的寵溺過頭,連後宮不得幹政的祖宗家法也忘了。”說着起身将沈遺蝶擁入懷中,不着痕跡的帶到了階下。

“朕前些日子得了西域進貢的花茶,說有美顏之效。現在還未及分發至各宮,今日你先來了,便先品嘗品嘗。”還未及沈遺蝶接話,朗聲複道:“福喜,上茶。”言罷轉身坐下,将沈遺蝶帶入懷中,面上溫潤笑意依舊。

看着面前咫尺之距的情郎,只覺得熟悉中透着陌生,而陌生之中卻有着無法抗拒的熟悉。此時的沈遺蝶心中百味陳雜,聰明如她,況且兩人自小相熟,怎會看不透楚墨心中所想?這當真是人在咫尺,心差萬裏。

正在思忖之間,只聽一聲脆響,腳邊微有些痛楚,随即而來的便是楚墨的怒喝,吓得她急忙回過神來,只聽楚墨道:“如此慌慌張張成何體統!想來禮儀體統都白學了去!當真是白活了。”

娥首輕垂,見那小太監頗為眼生,正哆哆嗦嗦的跪在楚墨腳邊,抖如篩糠,大氣都不敢出。一旁的福喜急忙跑來,劈手一巴掌就将那小太監打到一旁,急忙道:“皇上、娘娘息怒,這是奴才新收的徒弟,剛剛淨身不久,被分至文瀾殿灑掃。奴才看他還算機靈便收到身邊,今日第一次得見天顏,想必是被龍威所攝,一時失手,還請皇上、娘娘恕罪。”

沈遺蝶見福喜為其求情,随即也出口相勸,柔聲道:“不過是一個奴才罷了,七哥何必動怒,将他逐出文瀾殿重新學了禮法便是。”

楚墨瞟了那小太監一眼,淡淡道:“既然婕妤娘娘開口為你求情,朕便免了你的死罪,只是活罪難逃。一會兒自己出去領五十個板子,以後記住自己該是什麽位置便做什麽事,若是貿然越了位,看似讨巧,反倒會引了災禍。”随即一揮手,拄颌道:“朕今日也乏了,你們都先散了吧。”

許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楚墨這番話看似在教訓奴才,可卻字字如針般的紮在了沈遺蝶的心上。再聯想起之前他的反常,心中更是覺得苦澀難抑,酸楚難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