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他是個任性的家夥孤傲、偏激,幾近憤世嫉俗,卻又莫名脆弱話說回來,她自己其實也好不到哪裏去,她知道旁人看她,也認為她牙尖嘴利,太過冷淡又難搞

在外忙了一天,她回到家,泡在自己的浴白裏,浸在熱水中,讓意識和身體一起漂浮放松

熱水溫暖了她的身軀,一點一滴的帶走一天的疲憊

半個月前替他大采購之後,她煮了雞蛋粥,又教他自己做簡單的三明治,他那天吃得很高興她本以為那麽簡單的東西,他自己做起來應該不難,但第二天她去時,發現他又沒有吃東西

“我做的不好吃”

他鑽眉怒目,一副都是她沒教好的模樣,讓她想拿刀柄敲他,卻聽他下一句接着說“沒有妳做的好吃”那其實也是抱怨,他的口氣和表情都是她不該因為那根本不是稱贊的稱贊感到高興,但她無法控制聽到那句話時,驀然升起的飄然和愉悅

懶惰的男人,都是這樣被女人寵出來的

但她是他的清潔人員,兼廚子;她上星期已經拿了新的合約給他簽

她告訴他,雖然如此,他還是要自己學著煮飯吃,不然會太閑,他已經有錢到不需要工作,太閑只會讓他無聊到胡思亂想

兩個星期過去,他雖然會試着做一些她教的簡單料理,但卻不太吃

他說不好吃,她倒覺得沒差那麽多

他的錢,還在她戶頭裏,他不肯告訴她,他的賬號

無論她說什麽,他就是不肯講

她已經開始考慮,是否幹脆把錢以他的名義捐出去

她不想和他走得太近,卻又無法将他抛在腦後

他在新的合約裏,要求她必須每天去他那裏煮食一次,加上打掃清理的時間,每天至少都要花超過兩個小時天天去那裏報到,讓她更加清楚他的生活有多貧瘠,過去兩星期,除了她強迫他那次,他從來不出門,他也不看電視不上網,他的電話也從來沒響過,至少她沒聽它響過

她懷疑,她是他每天唯一開口說話的對象;她懷疑,以前她來打掃時,他是刻意避開,因為不想和人說話

有時看着他,她會不由自主的好奇,究竟是遇到什麽事,才讓他變成現在這樣自閉

她不該關心他,但在他以為她沒注意的時候,他會站在卧房的窗邊,看着樓下的人群每當那時,她總會在他眼裏看到可怕的死寂與荒蕪,好像他的魂不在那裏,好像這世界對他來說,無聊得要命,而他再也不想活下去

她不懂他究竟有什麽毛病,明明他什麽都有,卻把自己關在屋裏

然後當他擡起頭,看着她時,她又會看見他眼裏無以名狀的情緒,像是有什麽東西如蛛網般将他緊緊綁縛住,而他希望有誰能來将他救出去

每次看見他那求救的表情,她都想轉身逃跑

可他那模樣,太像十五年前的自己,她還記得她顫抖的爬上高樓時的絕望,還記得那年的寒風用力拉扯她的裙角,吹拂過她的耳畔,好似在悄然低語:只要往下跳,死亡就能将她的痛苦,和體溫一起帶走……她閉上眼,深吸口氣當年她無法對那個女孩伸出援手,至少能試着幫幫他

只要她小心一點,小心的和他保持距離,不要變得太在乎就好

等他放棄了想死的念頭,她就能頭也不回的離開,繼續過她的太平日子

只要她夠小心……

泡了澡起來,身體溫暖許多,肚子卻發出了饑餓的空鳴因為整天都在外面跑,她吃外食的多,并沒有購買存放食物的冰箱雖然寒風在牆外呼嘯奔跑,她想了想,還是決定套上衣帽,到街頭轉角的便利商店買點熱食來吃

她在便利商店裏,買了一杯熱可可和微波加熱的三明治時,怎麽樣也沒想到,回到家中,舊日的惡夢,在經過三年又八個月之後,又出現在她面前

她懷疑他是怎麽找到她,為了躲避這王八蛋,她已經搬了好幾次家自從他将母親打成重傷之後,她不顧怯懦母親的反對,搜集了證據,向法院申請了保護令,才讓他不敢再騷擾她和母親,但也只是一陣子而已三年前母親過世,她辦完喪事後,立刻搬離原住所,但顯然他想辦法找到了她她家的門被撬開了,一個猥瑣的男人,像胡狼一樣,正在窄小的套房中翻箱倒櫃

很難想象,一個人活了幾十年,卻還是不曾從生活中學到教訓,打從她有記憶以來,她就看見他這樣對待她媽,幾十年過去,他還是一事無成,只懂得破壞和偷竊

“如果你要找的是錢,那裏沒有”她冷聲開口

男人猛然回身,眼裏充滿了血絲,有着兇猛的陰鸶,在看到她時,他臉上沒有愧疚、沒有驚慌,有的只是惱羞成怒的不爽和急切

“錢呢?我知道妳有錢,妳把錢藏哪去了?”

“我已經把這個月的吃飯錢給你了,我說過了,吃飯錢我會給你,多的沒有”她鄙夷的看着他,“如果你想賭,最好自己去工作”

“妳這不孝女!”他憤怒的朝她逼近,她聞到他身上那股讓人作嘔的酒味

“我辛辛苦苦把妳養那麽大,妳休想每個月花點小錢就把我打發!”

“你養我?”這不要臉的廢物,讓她只想對他吐口水她憤怒的開口指責:“養我的是媽,是那個辛辛苦苦替人洗衣幫傭,被你毆打偷錢的女人,從來就不是你這只會賭博的酒鬼,我從沒花過你一毛錢若不是看在媽的份上,若不是法律規定我得養你,我連一塊錢都不會給你!”

他揚起手想揍她

但她早料到,側身閃開他的拳頭,把手中熱燙的可可,全潑灑在他臉上

他痛叫出聲,卻更火大,狂亂的揮舞着拳頭

雖然早有準備,她還是在混亂中被打到一拳

疼痛在臉上爆開,恐懼也是

“賤人!早知道當年老子就把妳掐死―”

憤怒的咆哮,在空氣中震蕩,一如那些年驚怖的夜晚

在他的威吓下,她幾乎要反射性的再次縮起身體,就像多年前那個膽小的女孩,只能縮在牆角,哭着忍受無情的暴力;但她已經長大了,為了不再被毆打,她早已學會自衛的方法

當他再朝她揮拳,她抓起沉重的背包朝他揮去,把鑰匙握在拳頭指縫之間,狠狠的朝他臉上攻擊他的慘叫,再次在樓梯間回響她轉身逃跑,知道她的攻擊雖然有效,但并沒有辦法擊倒他,而他比較強壯,力氣也比她大她原以為她來得及跑到大街上,但事情沒有想象中的簡單,她還沒出巷子,他就追到了她

他一把抓住了她的長發,将她硬生生扯了回去

她痛叫出聲,往後摔跌在地,淚水飄出眼眶的同時,她繃緊皮肉,準備忍受接下來的攻擊

但他卻突然松開緊抓她長發的手,再次哀號起來

她睜眼回頭,看見一個她沒想過會在此時此刻見到的男人

那個應該待在他豪宅裏的自閉宅男,穿着絲質的黑衣黑褲,握着那混帳的手臂,神态輕松,一臉冷然

全身皆黑的他,幾乎和巷中的暗影融為一體

痛苦哀號的男人,憤怒的舉起另一只手,咒罵攻擊他

“去你媽的!”

他連閃都沒閃,她以為他會被打到,倉皇爬起身,出聲大喊“不要――”那人沒有住手,他也沒有,他揍了他一拳,還捏斷了他的手臂她可以聽見某種東西碎掉的聲音暗夜裏,那物體被擠壓碎裂的喀噤喇哩聲,聽來特別清晰,教人心驚

“啊!我的手―我的手―”

那個人痛哭流涕,跪地求饒,“好痛、好痛!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敢了,放手……求求你……拜托……放開我……”

他一臉無聊的看着那個跪地的男人,彷佛眼前的家夥只是蝼蟻一般

他回首,看着血色盡失的她,面無表情的問

“妳要我宰了他嗎?”

她想他死,她恨不得這王八蛋立刻死去

但母親的臉,在眼前浮現

她恨這個人,但母親愛他,她永遠也無法理解蕩什麽,但母親往生前,要求她照顧他

“不”她啞聲說

“為什麽?”他淡淡的問她看着那冷酷的百萬富豪,在他面前,第一次感到羞恥困窘,她難堪的張嘴,啞聲開口承認:“因為,他是我父親”他沒有露出任何表情,沒有鄙夷或不屑,沒有同情和憐憫,他只是松開了他的手

那個男人抱着手,倒在地上,嗚咽着

“我的手……我的手……”

她看着那個蜷縮在地,哭得淚流滿面,害怕恐懼得不斷顫抖的男人,那個長年毆打她與母親的巨大怪物,此刻看起來卻變小了,縮得小小的,像只膽小的老鼠

她好想踹這個卑劣的男人幾腳,她好痛恨這個帶給她生命又棄她如敝屜的廢物,卻又無法完全斬斷和他之間的聯系

“你這輩子,做過最蠢的事,就是毀了我的母親她是這世界上,唯一還相信你的笨蛋”她抖着手,從背包裏掏出錢包,丢給了他幾千塊“去看醫生,別再來騷擾我,否則下一次,我會親手宰了你!”

千元大鈔在空中飛散,還沒落地,那個人已經急着用沒受傷的手去抓,斷掉的手在身側晃動,即使痛,他還是要撿錢

那模樣,可悲至極她心痛的轉身離開,沒再多看一眼

男人,恍若黑夜中的暗影,悄無聲息的跟在她身後,她沒聽見他的腳步聲,但她知道他在那裏她沒有回頭,一路走回像是被臺風狂掃過一遍的家

她在這裏住了一年,這已經是她成年後,待過最久的地方了

這套房很小,一房一衛,就算加上陽臺,也沒有身後那男人家裏的廚房大;但這曾經是她可以安心回來睡覺的小窩

可惜再也不是了

她回過身,看見那個衣着單薄的男人,杵在門口

可怕的羞恥感,如大雨一般,再次沖刷過全身

從小,她就不斷面對類似的情境,還以為自己對旁人的眼光早就麻痹……

防衛性的,她不自覺的伸手環抱着自己,忍住幾乎要奪眶的淚,挺直了背脊

“你為什麽在這裏?”她以為他從不出門

“我到附近辦事,剛好經過”他說她懷疑這個說法,卻無法質疑他并不知道她的地址,況且他穿得不多,如果說要穿着這身單薄的衣服跟蹤她,未免也太不智了

“你穿太少了”她提醒他

他眼也不眨的開口:“車上有暖氣,我并沒有打算出來很久”

所以他真的只是經過?

算了,她沒力氣瞎猜疑

不管怎麽說,他救了她,讓她免于可怕的暴力

“抱歉讓你看到那麽可笑的鬧劇”深吸口氣,她站在幾乎已成廢墟的屋子裏,維持着僅存的自尊,看着他道:“我很想泡杯茶給你喝,但我想杯子都被打破了”

“妳的床壞了”他看着那破爛的大床

她回頭順着他的視線看去,那張床被那個人拿刀劃破,床墊裏的海綿都被翻了出來

“他以為我把錢藏在那裏”她苦笑,語音嘎啞

“妳不能睡在這裏”他環視被翻箱倒櫃過的小房間,裏頭幾乎無一處完整她同意只要牽涉到賭,那個人有着恐怖的毅力,為了錢,他還會再回來,她比誰都還要清楚

“我會去住旅館”明天她再來打掃幹淨,然後和房東退租,搬離這裏

“妳可以住我那裏”他提議

她一愣,回首瞪着他

“我還有空房間”他淡漠的道:“反正空着也是空着”

她啞口無言的看着這個男人,懷疑他在打什麽主意她不夠漂亮,身材也沒有很好,像他這種條件的男人,若要找女人,街上肯定有一大堆願意對他這只百萬富豪惡羊撲虎

當然,也許會有不少人對他不穩定的精神狀态感到疑慮就是了

但在這都市叢林中,哪個人沒有一點毛病?

話說回來,她在想什麽?他搞不好只是可憐她

“我付不起那地段的房租”她從混亂的腦海中,擠出丁點字句

“我不需要房租,妳只要幫我煮飯就好”

“我已經在幫你煮了”她提醒他他擰眉,不耐的說:“我要吃現做的,我不想吃事後微波加熱的東西”她早該想到,他不會滿足于再加熱的食物所以他只是想找個二十四小時的免費廚子?她應該要小心

但她今天晚上不想自己一個人待在旅館,她會一直被細微的聲音吓醒,怕那個人偷偷跟蹤她,跑來吵鬧一整夜,怕必須再次面對那種難堪和無盡的暴力

而他那裏很安靜,樓下有守衛保全,位置高達三十樓,還用了最好的隔音設備,樓下再怎麽吵鬧,都吵不到那裏

實話說,她找不到比他那裏更好的躲藏處

她想答應,雖然不想承認,但她很害怕,害怕自己再面對剛剛那個屬于舊日的夢魇

眼前的男人,救了她

或許他也不是個好東西,但他不曾對她暴力相向,而且他想傷害自己,甚于想傷害她

然後,她看見他低垂冷漠的眼裏,有着一絲難掩的渴望

突然間,她領悟他為什麽開口邀請她他很寂寞除了熱食之外,他也不想一個人

“我只需要幾天,等我找到房子就搬出去”不自覺的,她摩擦着自己的手臂,啞聲強調道:“還有,我手邊的客戶不只你一個,我還是要去工作,不可能随傳随到”

這,幾乎算是答應了

他不給她反悔的機會,只朝她點頭應允,“妳收拾東西,我去開車”

霓虹招牌,在夜裏閃爍暗巷裏,那男人已消失無影蹤,只留下腥臭的酒味他有些遺憾那雜碎已經離開

在那小小的、混亂的房間裏,他看得到她不自覺的顫抖,她很害怕剛剛那個雜碎,他應該當場宰了他,可他不想吓到她

她的輕顫,讓他幾乎想将她擁入懷裏,替她止住顫抖

他奇怪自己為什麽在乎她,但他就是在乎悄然走入黑暗之中,他在下一個陰影裏,如鬼魅般,躍到老舊的公寓之上,在無月的夜裏,乘着陰冷的風,于城市的高樓與高樓之間,快速潛行他對她說謊他并沒有開車來,他的車還在地下停車場裏

罷剛稍早,他還躺在床上,傾聽她的聲音,試圖藉此入眠

他差一點就睡着了,甚至彷佛夢見自己泡在溫暖的泉水裏,他可以聽到水聲,感覺到映在眼簾上的水光鄰鄰

然後,他被驚醒,他聽到她憤怒的聲音,聽到她和那個人的争吵,聽到她被毆打的聲音,聽到她的痛叫,和無法隐藏的恐懼

他下了床,走出卧室,穿過客廳,打開通往露臺的落地玻璃門,想也沒想就躍入夜空,穿越了整個城市,朝她飛奔

不知道為什麽,她聲音裏的痛苦讓他很不舒服,那感覺,幾乎就像是痛

他很久不曾感覺到痛了

但在聽到她被打時,他卻覺得痛

當他循聲找到她時,一股突如其來的憤怒,讓他幾乎要伸出利爪,劃破抓住她長發的家夥的喉嚨人類不值得他動手,他已許久未曾殺人了但看到她受傷,讓狂怒充斥全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他想宰了那王八蛋!她是他的,沒有人可以傷害屬于他的東西!他想宰了那雜碎,卻在最後一秒,忍住了那個沖動

他猜她不會想被鮮血噴了一身,那是劃破那家夥的喉嚨時,勢必會發生的情形,砍斷那只手也一樣會讓血噴得到處都是,而那百分之百會驚吓到她

所以他忍住了

他不想吓到她,為了某種他也無法明辨的原因

當他聽到自己開口邀她一起住時,其實自己也很震驚,他不喜歡人類,但他一點也不讨厭這個主意,甚至還很…期待?

如夜枭般,他輕輕落在自家露臺上,穿門過廳,然後抓起車鑰匙,坐電梯下樓,到地下停車場,幾乎是有些熱切的,飙車穿越城市,回到她那狹小的房間樓下

他把車停下時,她剛好下樓

她只帶了一箱行李,小小的,只到她大腿那麽高

他猜她也沒多少東西好帶,雖然剛剛才待了一下,但已足夠讓他看見那人把她所有的衣服都翻出來劃破,其它物品也沒好到哪裏看見他,她在門口停了一停,臉上閃過一絲猶豫在那一秒,他懷疑如果他不是已經在這裏,她會徑自離去他打開後車廂,她遲疑了一下,還是走上前,把那小小的行李箱,放進了車廂裏,然後自行開門上了車,坐在他旁邊

他踩下油門,滑順的将車開出了小巷

她一路無語,他也沒開口多說

夜半時分,城市裏車少人稀,他幾乎一路暢行無阻

他将車開回地下停車場,她自己從車廂裏拿出了行李,和他一起走進電梯

他按下樓層的按鈕,看着燈號跑動

她的背,一直挺得很直,彷佛只要稍微彎一下,就會當場斷裂,潰散成沙

門開時,他帶頭走出去,掏出鑰匙開門,進門入廳

她在門口又停了一下,然後才走進來

有那麽一瞬間,站在玄關裏的她,臉上又出現脆弱的神情,彷佛她是置身荒原中迷路的孩子,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不知道該往哪裏去

“妳可以住客房”他開口提醒他的聲音?讓她從茫然中驚醒慢慢的,她彎腰月兌下鞋,然後拖着行李,走到那從未有人使用過的房間那間房,除了基本家具之外,什麽也沒有,顯得有些清冷但這房裏有屬于她自己的浴室

她把行李打開,幾乎是有些麻木的,整理着少數沒有被撕毀扯壞的衣物挂上最後一件衣服時,她才想起,她還沒有和他道謝

深吸了口氣,她走出房間,看見他站在吧臺的另一邊

吧臺上有兩個杯子,一杯已滿,他正在倒第二杯

他替她倒了一杯酒

她走上前,坐上吧臺前的高腳椅,在他把酒杯放到她面前時,她拿了起來,一口喝掉那辛辣的液體

那酒,宛如地獄之火,燒灼着她的喉嚨,她嗆咳着,然後笑了起來

“怎麽?”他挑眉,看着她

她抹去眼角的淚,輕笑道:“沒有,我只是突然想到,原來你身上的肌肉,不是長好看的”

“的确不是”他嘴角揚起一抹諷笑她笑着,看着他笑,淚水卻突然滾落“抱歉,酒太辣了……”她笑說着可笑的借口,淚水繼續的落她臉上被打的地方腫了起來,在明亮的燈光下,看起來特別清楚淚水,在那紅腫的臉上蜿蜓而下,留下殘跡

心,莫名再次抽緊

未細想,他已擡手輕撫她的臉

冰冷的手指,滑過她熱燙發腫的臉,輕輕擡起她的下巴

那無端的憐惜,教她屏息,僵硬

“腫起來了”他擰眉,像看到礙眼的東西

她該退開,但她不想

自母親死去,久未有人這般溫柔的觸碰她,雖然他神色淡漠,眉目冷清,沒有任何疼惜的神采

可她願意想象,願意假裝,幻想此時此刻,經過多年等待,終于有人如她的期待,恍如英勇的王子,揮舞着寶劍,穿過暴力的黑夜,只為拯救她而來

她閉上眼,咽下那可笑的童年幻想,卻依然為他的撫模而輕顫

佟秋然,別傻了就算他是王子,她也不是需要被拯救的公主她是貨真價實的小老百姓,擁有一個酒鬼兼賭鬼的父親,和一個寧願承受毆打直到死去,也不願鼓起勇氣,離婚追求自己生活的母親國中時,她被逼得想一死了之,但一名陌生男子救了她,說服她活下去

自殺未遂後,她就決定要堅強起來,離開那個可怕的家,她不要再每天活在恐吓威脅之中,活在無止境的暴力之下,她沒有辦法說服母親離開,只能先救自己

她一向只靠自己

睜開眼,她強迫自己後退,離開他的手能觸及的範圍,拿走他身前的冰桶,從中倒出冰塊,放在一條幹淨的毛巾中,包起來敷在腫起來的臉上

他收回手,像是沒有注意她的退縮,只是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輕啜了一口

“有那樣一個雜碎在糾纏妳,妳為什麽不收那十億?”他看着她冰鎮臉上的紅腫,好奇的問,“妳可以用那筆錢打發他”

這句話,證明了他和她的生活有如雲與泥的差別

“他是個賭鬼”她嗤笑一聲,“再多的錢,給了賭鬼都是丢到水溝裏,十億和十元并沒有太大的差別,都只在眨眼間就可以消失不見,他并不會因此不再騷擾我,只會再次獅子大開口,要得更多當年,他甚至曾經拿我威脅我媽,不給他錢,他就要把我賣去―”她頓了一秒,握緊酒杯改口道:“換錢”他猜他曉得她原本要說什麽人類都是自私的,為了私利,什麽都做得出來深吸口氣,她放下酒杯,苦澀但誠實的說:“如果要我選,與其把錢給他,我寧願拿去丢到水溝裏”

“妳也可以找人幹掉他”

他提議,像在聊天氣

她輕笑出聲,“說真的,我想過,但那是違法的,而且我也不想為了那混帳,在牢裏待一輩子”

她擡手将落下的長發往後搖到耳後,輕輕的一個動作,卻扯痛了頭皮,她疼得瑟縮了一下,一滴淚珠再次不受控制的飄出眼眶,她惱怒的咒罵着:“該死,我不該留長發的……”

“為什麽?”他問

她一僵,好半晌,才開口道:“那……讓他更容易傷害我”

長發只會讓那人更容易抓住她,讓她無法逃開他的暴力,她以為自己早學會教訓,國中之後,她就不曾把頭發留長,但三年八個月的自由,讓她以為那人已經是陳年往事、陳舊泛黃的相片,只在惡夢裏張牙舞爪她在忙碌的日子中,任柔軟的黑發恣意生長,她總告訴自己沒空去剪,事實是,她喜歡看見鏡中長發的自己,那讓她感覺自由獨立,而且惡夢已經遠離可惜一切只是幻影

她深吸口氣,決定明天就去把頭發剪短

放下杯子,她帶着包着冰塊的毛巾,滑下高腳椅,直視着他道:“我想我應該謝謝你”

他輕輕搖晃着酒杯中的液體,只道:“記得煮飯就好”

“我會的”她轉過身,朝客房走去,卻聽見他在身後開口

“不要改變妳的模樣”

她一愣,回首看他

他拎着酒杯,提醒她,“不要為了他,那會讓他覺得他贏了,別讓他操縱妳”

他說得對

在成長期間,她一直在那人的暴力陰影下過日子,她再也不要受那王八蛋影響操縱

“我會留着長發”她說

“很好”他滿意的點頭,嘴角微揚,“我喜歡妳長發的樣子,妳把頭發放下來很好看”他的坦白,教她無言以對,只能沉默轉身回房冰塊的冷,沁進她的肌膚,小臉卻莫名有着火辣辣的燙

輕輕的,她合上房門,然後鎖上

她知道,他會聽見上鎖的聲音,讓他以為她膽小又小心眼吧,總比讓他誤會她不鎖門是個邀請的好

妳把頭發放下來很好看……

只是一個小小的稱贊,她不該感到高興,不該有所期待

她要應付的事情太多,不需要再多一個感情負擔

她自己一個人過得很好,現在這樣就很好,她不想和任何人牽扯太多,她不想在乎任何一個人,她不想感受到心痛和那無止境的絕望

門外那個男人,對她來說,是絕對不能碰觸的一個

他是有錢的大少爺,她只是個清潔婦

麻雀變鳳凰只存在電影情節,灰姑娘也只是童話故事,幸福美滿的結局更是都市神話他不可能對她真的有興趣,就算有,也只是玩玩而已她不要,絕對不要和媽一樣,傾盡所有愛上一個人,然後不斷承受以愛為名的傷害

身體的傷痛,會好

心痛不會

她知道,比誰都還要清楚,她親眼見證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她的母親因為愛情而枯萎死去

她絕不要像她一樣

現在,這樣就好

她将他鎖在門外,也将自己蠢蠢欲動的心重新死鎖

她轉過身,拿着冰塊敷着臉,到浴室洗澡換衣

淩晨一點,她終于熄了燈,躺上了那張柔軟的大床

她閉上眼,房門外,悄無聲息

妳把頭發放下來很好看……

他的聲音,悄悄在耳邊響起,教她心頭微顫,輕暖

別想了她告訴自己,卻不由自主的輕輕嘆了一聲如果只是在夢裏,假裝一下應該沒關系,假裝他是真的對她有心,真的在乎關心,真的喜歡她留長發的模樣,真的認為她……好看那聲稱贊,對他或許沒有意義,對她卻不然

同情也好,憐憫也罷

她偷偷把那小小的稱贊,收到心裏的箱子,藏起來

她聽不見吵雜的聲音,沒有車沒有人,只有舒适的安靜

他應該睡了,她猜

但屋裏還有另一個人這件事,讓她莫名安心,她并不孤單

她在黑暗中,漸漸放松,沉入柔軟的床裏,快睡着時,才想到一件有點奇怪的事―

那個男人沒穿鞋

整個晚上,他一直赤着腳……

第 4 章

“不要……”她伸手按電鈴時,并沒有想到會聽到如此痛苦的哭叫今天并不是她來打掃的時間,基于尊重,她才沒有直接用鑰匙開門進去,他很有可能還在睡覺,所以她才按電鈴

但那一聲慘叫,讓她吓了一大跳,隔着門聽,那聲音不大,但實在吓人

沒有多想,她抓了鑰匙開門就沖了進去

客廳沒人,廚房沒人,她往卧房跑去

門是關的,但沒鎖

她直接把門打開,原以為會看見什麽慘烈的景況,像是他被壞人挾持淩虐,砍了七八刀之類的,但門後,沒有別人,只有他一個

那個男人,坐在床上,淚流滿面,臉上有着殘餘的痛苦,和無盡的茫然

懊死了,他沒出事,只是在睡覺,做了惡夢而已一時間,有些尴尬,她僵在當場他瞪着她,熱淚滾落他的臉龐,滴在他的手背他低下頭,看着手背上的水,然後擡手,撫着臉上的淚水,像是這時才發現自己在哭

“你還好嗎?”

這句話,把他和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向來不是愛管閑事的人,她應該退出去,但他一臉困惑,像迷失的孩子

他看着自己脂月複上濕熱的液體,驚訝困惑不已

這是什麽?

淚…嗎?

他在哭嗎?開什麽玩笑?

聽到她的問話,叫她滾出去的字句,幾乎就要沖口而出,但不知怎地,卻卡在喉嚨

他擡起頭,看見門邊那僵硬又冷漠的女人,沙啞的吐出一句讓他害怕的話

“我不知道……”

他在說什麽?他怎麽會不知道?可他真的不知道他從來沒哭過,就他記憶所及,他是所向無敵的,他從來不哭泣!那是那種懦弱膽小、沒用的小表才會做的事!可該死的,他依然能感覺到那殘餘的恐慌和驚懼,他的心仍因那不明的原因,跳得飛快

“你做了惡夢”她說

“不可能”他瞪着她,啞聲開口否認:“我不做夢”

他根本不睡覺,怎麽可能做夢?

“每個人都會做夢”她再說

他看見她眼裏閃過一絲同情

“我不會”他翻開絲被,下了床,走進浴室盥洗,卻聽到她開口提醒

“人只要睡着就會做夢,只是我們并不記得”

他僵住,瞪着鏡子裏的自己,想起

他睡着了,再一次的

但他不做夢,從來不曾做夢,至少他從不記得他有做過夢!

“那沒有什麽不好,做夢是發洩壓力的管道之一”她的聲音飄入浴室,但他可以聽到她轉身離開的腳步聲壓力?他有壓力?開玩笑!對她的說法嗤之以鼻,他洗去臉上的淚跡,換掉睡衣走出去她站在廚房,看着鍋裏的東西他昨天又試煮了雞蛋粥,但他明明照着她說的做了,那該死的東西卻還是黏在鍋底,只有一半可以吃,而且還有焦味

不知怎地,有些惱

“我是照着妳說的煮的”他惱羞成怒的說:“但它自己就黏住了”

“你忘了攪拌”她擡起頭,看着他,點出問題所在

他不爽的瞪着她,開口低咆:“妳沒有說要攪拌!”

懊死!他态度不好,她不喜歡他态度不好!

他慌了一下,然後更惱,他幹嘛擔心她喜不喜歡?

他不爽的擰眉,對自己感到不爽

可下一秒,再一次的出乎他意料之外,她笑了,微揚嘴角

“抱歉,我以為每個人都該知道”

她真心的道歉,沒有嘲諷譏诮

真心的,微笑他瞪着她,聽到心在狂跳她的笑,只一秒那牽動他心的溫暖,瞬間消失,讓他幾乎要開口,命令她笑可那恐怕只會惹她生氣他不懂自己為何在乎,也不太想去細想,只是站在客廳,看着那個在廚房裏的女人,開口問

“妳為什麽在這裏?”依照時間表,她應該明天才會來打掃

“我來還你錢”

她習慣性的挖掉鍋裏的粥,順手把鍋子放到洗碗槽裏,打開水龍頭,将那團斓糊黑焦泡水

聽到那句,他猛然一僵,不知為何感到害怕,他壓住突如其來的驚懼,冷聲道:“妳收了錢,就得做事,我不接受片面毀約”

“我們還沒簽約”她提醒他

“只是新的沒有”他喉嚨緊縮

“舊約上,載明我只要在七天內通知顧客我要離職,公司依約可以派其它人員替補”她心平氣和的告訴他,“公司裏還有其它專業的清潔人員,比我要禮貌許多,更符合你的要求”

“我不想換人”他捺着性子重複她沉默,看着水盛滿厚重的不鏽鋼鍋雖然早知道他有他的問題存在,不然也不會想不開,但意外看到他脆弱的一面,仍讓她有些心軟,尤其他不斷試着嘗試煮粥這件事,莫名幹擾着她

她不該再管他,不該再繼續和他牽扯下去,可是他想吃飯,他其實還不想死

我不知道……

他說,聲音沙啞,表情迷惘

也許他不想承認,但他不自覺散發出求救訊號

他需要朋友,所以才不想讓她走,就連這個只見過一次面的人,他都想抓着,就像在大海裏快淹死的人,死抓着漂流木不放一樣

真煩

她真希望自己能假裝什麽都沒看到

有些惱的,她關掉水龍頭,回頭看着那個顯得煩躁不耐,卻努力保持安靜的男人

“錢還你”

“我!”

“安靜,我還沒說完”她擰眉,舉起手,阻止他說話他有些惱怒,但還是閉上了嘴“錢還你,我昨天只是一時氣昏頭了,才會收錢賭氣”她收回手抆着腰,看着他說:“我會留下來,但有一個條件”

他挑眉,等待她說明

“你必須尊重我”她看着他,道:“不準你再侮辱我”

“我沒有”他嘴硬的說

“你有”深吸了口氣,她告訴他:“你替人标價,你替我标價,那就是侮辱”

人類本來就有價碼

他很想開口和她争辯,但看着她嚴肅的表情,他硬是在最後一秒,壓下了這句話

“錢不是一切,你不能把人标上價碼”她訓誡的對他道,“現在,和我道歉”

他不敢置信的瞪着她

她冷着臉,開口催促:“快點,我的耐心有限”這女人實在太得寸進尺!他才不道歉,他才不會和一個狂妄無禮的人類道歉!她離開了洗碗槽,繞過廚房料理臺,朝門口走去突然間,發現自己正在重蹈覆轍,他心中一慌,一個大步上前,拉住了她

“妳要去哪裏?”

她回首,瞪着他,一臉漠然

“回家”

他怒目以對,明知自己該讓她走,卻不想放手

他可以把她關起來,強迫她留在這裏,但他不想,他不想強迫她,他要她是自願的他不知道這想法是從哪冒出來的,可那念頭占着不放

他不肯松手,佟秋然看着他不肯松開的手,看着他惱怒的表情,只好再給他一次機會,再度重申

“和我道歉”

那幾乎是一句命令

她直視着他,眼裏毫無妥協,也無任何畏懼

然後,他聽到自己沙啞的聲音“對不起……”他的表情僵硬,說那句話時,活像要被那三個字梗到噎死一樣不過,那好歹是個道歉她收下那個道歉,冷硬的表情緩和下來,看着他開口說:“我很抱歉,昨天打了你”

沒想到她也會道歉,他愣了一下

“看,道歉不難吧?”她想抽回手,才發現他仍死抓着,只能沒好氣的說:“可以放開我了嗎?”

他不想,但他還是松開了手

她抓揉着自己被拉痛的手,看着那個表情複雜的男人,“我會替你煮飯,如果你希望,我也可以教你怎麽煮”

他呆瞪着她,無言以對

不知怎地,他愣愣看着她的模樣,看起來竟有點傻

嘆了口氣,她捺着性子,直接再問:“你有什麽想吃的東西嗎?”

想吃的東西?

眼前的女人,似乎總是會做出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情他看着她,心頭莫名收緊,張開嘴,吐出沙啞字句“雞蛋粥”她想也是

但這個答案,還是讓她心口一緊

屋子裏的垃圾桶裏,沒有別的東西,沒有食物包裝,或吃剩的殘餘

雖然他看起來還是很強壯,但她懷疑,從那天之後,他就一直沒吃東西

轉過身,她回到廚房裏,從櫥櫃中拿出另一個新的鍋具,再一次的為他洗米煮雞蛋粥

她教他煮粥,一個步驟一個步驟的教“水滾時,要像這樣攪拌,米才不會黏在鍋底”她邊說邊輕輕以鍋勺攪拌鍋裏滾開的米粥,示範給他看“你之前就是漏掉這步驟,所以才會黏底”

身旁的男人,又靠近了一步

她本以為他會回客廳去,但他反而走進了廚房,一點一點的靠近既然他已經在這裏,之前又試了那麽多次,她不自覺邊做事,邊開口教他“像這樣,讓大火滾一下之後,再轉小火”她把瓦斯爐的爐火轉小,然後替鍋子蓋上鍋蓋,再移動一步到洗碗槽,清洗已經泡得差不多的不鏽鋼鍋

“然後呢?”他看着她清洗鍋子,忍不住問

她快速的清洗鍋子,邊道:“然後你可以暫時不用管那粥,趁這時先拿兩顆蛋來,打散”

他轉身要拿蛋,然後看到料理臺上空掉的蛋盒,僵了一下,莫名有些尴尬的轉過身來,“蛋沒了”

她一愣,傻眼看着他

“沒了?”

“昨天用完了”

“你!”她張嘴,然後頓住

她本想叫他自己下去買,但又懷疑像他這種大少爺,會曉得要到哪裏去買雞蛋,他的生活必需品,像衛生紙、垃圾袋、洗發精、沐浴乳……諸如此類的雜貨,都是她每個星期替他采購一次的況且,這家夥成天把自己關在家裏、會想不開真的是遲早的一般宅男,至少還會在家看個漫畫,或上網玩電動,但他卻不是,他雖然有計算機,她卻從來沒看他開過,他這裏也沒有任何電動玩具的相關紙盒或産品所以,她停了一秒,然後關掉了爐火,迅速改口:“你和我一起去買蛋”

他一愣,不覺擰眉,“妳要我和妳一起去?”

“你想吃雞蛋粥吧?”她問

他當然想

“我得去超市,最近的在好幾公裏之外,你開車載我過去”

她月兌下圍裙,一副沒得商量的模樣

不想破壞難得的和諧,所以他跟在她身後,拿起放在玄關桌小抽屜裏的車鑰匙,然後才赫然發現自己在想什麽

和諧?他竟然想維持和諧?

太陽該不會在他睡覺時,改打西邊升起了吧?

“你最好去穿件外套”她停下來穿外套,回身見他一副打算只穿着身上那件黑色絲質襯衫出門的樣子,忍不住開口提醒:“外面有點冷”

冷?他一點也不覺得冷他瞪着她,想說些什麽,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總不能和她說,因為他是妖怪,所以他一點也不覺得冷吧?雖然她的話聽起來有點像命令,他還是只能轉回身,回到房裏,從衣櫃裏随手抓了一件黑色羊毛大衣穿上

“還有圍巾”彷佛親眼看到,她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他皺眉,卻還是拿了一條圍巾,走出卧房,冷着臉道:“不要命令我”

“那不是命令,只是好心的提醒”她等在門口,雙手插在外套口袋裏,再問:“你有帶着銀行賬號嗎?”

“我帶銀行賬號做什麽?”

他走到她面前,眉頭還是擰着,活像只有五歲,卻被媽媽逼着出門的小男孩

她沒好氣的說:“那樣我才能順便到銀行,把錢轉回去給你”

他穿上礙腳的鞋,繞過她,一把拉開門,走了出去,只丢下一句

“我不需要”

“我也不需要”她站在原地

“那就把它丢掉,扔到水溝裏”他頭也不回,直往電梯那裏走去丢掉?那可是十億!”這家夥對金錢的觀念實在很恐怖

“那捐出去,或給出去,随便妳高興怎麽處理”他不耐的說

她為之啞口,只能瞪着他可惡的背影電梯來了,門無聲滑開,他走進去,回過身,看着仍站在玄關處的她,再次擰起了眉頭“妳到底要不要去?”

這男人實在很讨人厭

她有些惱的走出玄關,替他關上門,回身大步走進電梯

讓人驚訝的是,他竟然為了等她,始終按着開門的按鍵,她還以為他會就這樣讓門給關上

直到她站定,他才收回手,讓門關了起來

電梯向下,直達地下室的車庫

電梯行進中時,她開口道:“一文錢逼死一條好漢,你不應該那麽輕忽金錢,不在乎一塊錢的人,到頭來終會為那一塊錢痛苦”

“我以為妳才說錢不是一切”

他扯着嘴角說,卻看見她神色肅穆的開口“沒錯,錢不是一切”她重複門開了,她帶頭走了出去,卻又在門外停下腳步,回過身看着他,“可是有錢雖不是萬能,沒錢卻萬萬不能”

“所以?”

“你還是把錢拿回去吧”她說

她看起來十分認真,挺直的背,只讓她看起來更加削瘦

他不相信,她真的不需要錢

這世上,每個人都需要錢

錢,是永遠不嫌多的

可是眼前的女人,卻說她不需要錢

她眼裏有着不屬于她這個年齡該有的滄桑,莫名牽動他的心

“妳真是頑固”他走出電梯,揮去那不知名的感受

“謝謝你的贊美”再一次的,她露出譏诮的表情

“那不是贊美”他走向其中一輛黑色的跑車,雖然不偏好機器,但車子這東西是現代生活的必需品,他還是有個幾輛,以備不時之需,像是現在

“我認為是”她說着跟上,然後在看見他停在那輛黑色跑車前時,猛地停下腳步“你沒有正常一點的車嗎?”她瞪着那輛黑色的怪物,“比較沒那麽像蝙蝠俠他家出産的”

這個形容讓他揚起了嘴角,開口指着一旁的BMW說:“我還有詹姆士龐德系列的”

看見他的笑容,她一愣,原來他還保有幽默戚

“○○七嗎?我要坐那輛,至少外表看起來都還滿正常的”

他走到隔壁的銀色中冢織,打開車門,坐進去

她打開另一邊的門,跟着坐進去,然後咕哝吐出一句

“它沒有配備火箭炮吧?”

他笑出聲來,一邊把車開出地下室,轉入車水馬龍的街道上,一邊回答:“很遺憾,并沒有”

“太好了,我不想坐在任何會爆炸的東西上面”

那讓噙在他嘴邊的笑,繼續延長

她想那是個好現象,或許他只是缺乏朋友

“那個不行,雞蛋得買這一種”

“為什麽?”

“這家的雞是有機的,沒有打過抗生素,比較營養好吃”來到超市,她推着購物車,指示他把蛋放回去,她拿了平常會挑選的那一種,

刻意放慢了速度,慢慢走

原以為她拿了蛋,就要去結帳,但她卻繼續推着車往前走

“我以為我們只是來買蛋”他跟在她身後,嘀咕

“你家裏的衛生紙快沒有了,順便補”

雖然這麽說,她卻在車裏一一放進了許多食物:面粉、南瓜、草莓,皮蛋、拉面、豆腐、洋蔥、西紅柿、小黃瓜,蔥、姜、蒜,然後是辣椒、昆布、柴魚片、幹香菇……

沒有多久,她已經堆了一車食物

“這些看起來不像衛生紙”他嘀咕

“那是因為,它們不是衛生紙”她好笑的繼續推着車往前走,一邊把架上的鹽巴、醬油、麻油、橄榄油、葡萄籽油擺進去

“我知道它們不是衛生紙”他跟在她身後,懷疑她在笑“妳該不會真的以為我不認得衛生紙吧?”

“當然不是”她繞到另一個走道,提了一包廚房紙巾,道:“你每天都在用,怎麽可能會不知道我拿這些,是因為我不想明天再提一次,既然今天下午本來是我的休息時間,我義務來協助你購物,那你自己幫忙提一點,應該也不為過”

她邊說,邊彎腰從櫃子上拿了一袋衛生紙,順手遞給他“這太大了,車子擺不下了,幫我拿一下”

他不自覺接下那一大包的衛生紙,繼續跟在她後頭,看着她把其它雜貨丢進已經滿到快爆出來的購物車裏

她把超市繞了一圈,最後又繞回肉品區,一邊問:“你吃東西有禁忌嗎?不吃牛、羊,或雞?魚?”

直到她問,他才發現,她買的這些食物,都是要給他吃的,他還以為她是要買回家,所以順便買的

原來,是要給他的……

他愣愣的看着她,心頭有種奇怪的感受不見他應答,她回首,催促道:“有嗎?”他應該要告訴她,他不吃,她買了也沒用,他很久沒有吃東西的食欲了但他吃了雞蛋粥,她煮的那很好吃,而且他還想再吃

或許其它她煮的飯菜,也能挑起他的胃口

看着那個等待他答案的女人,他聽見自己開口:“沒有”

聞言,她拿了一盒土雞、一條鲈魚,和一大塊牛脯,然後又抓了一袋花東出産的有機香米,順手再遞給他

“拿着”

他反射性的接過,看見她又往前走,連忙跟上

她在冷藏區抓了一盒女乃油、一包吉士,又到冷飲區拿了一大瓶牛女乃塞給他,又抓了一大罐優格在手上,才終于滿意的宣布

“好了,我們去結帳”

他跟着她去排隊,然後看見酒櫃玻璃上映照出他的身影,才發現自己一手提着一大包上面印有一只小狽的衛生紙,另一手抓着一大瓶牛女乃,腋下還夾着一包米

他的樣子有些可笑,活像在外頭忙了一整天,還得被老婆使喚到超市買雜貨的笨蛋他應該要感到不爽,她非但命令他,還使喚他,讓他像個人類一樣但……他一點也不覺得不爽

她一樣一樣的把購物車裏的東西放到結帳櫃臺上,結帳小姐看見她回身把他手上的衛生紙拿過來放到櫃臺上,一邊刷條形碼,一邊微笑開口問:“一起的嗎?”

“對”她點頭,從他手中接過牛女乃,要他把米也放上去,然後朝他伸手,“信用卡”

他從口袋裏掏出來給她

她拿給那位小姐,讓她刷卡

結帳小姐一邊刷卡,一邊忍不住瞄了那位冷酷的帥哥一眼,開口和她閑聊:“老公陪妳一起來辦年貨啊?真不錯,我老公連叫他去買個醬油都懶”

她懶惰解釋,只是快速的把已經結過帳的東西放進購物袋中,皮笑肉不笑的道:“他平常也很懶的,習慣就好”

他挑起眉,但沒有抗議

結帳小姐把信用卡還給他,微笑道:“謝謝光臨,歡迎有空再來”

他拿回卡片,才放回口袋裏,身前的女人又迅速把衛生紙和米塞回給他順便把另外兩袋裝得滿滿的購物袋也塞到他手裏“走吧”說完,她掉頭就走,甚至沒有試圖等他提着大包小包,他快步跟上那走起路來活像在跑步的女人,那并不難,而且提那些東西對他來說并不重,對她來說卻不然

雖然塞了一堆東西給他,但她自己也提了四袋食物和雜貨

焙物袋深深陷進她的手指中,雖然有些吃力,但她依然走路如風

“我不知道我是妳老公”他來到停車場,掏出車鑰匙,把後車廂打開

她把手中的東西全放進車廂裏,回道:“我也沒說你是,只是懶惰解釋介意,我可以回去和她說清楚”

老實說,他不介意

所以他聳了聳肩,“不用了”

一個老太婆提着菜籃從他旁邊走了過去,和他與她點頭微笑

他再次一愣,身旁的女人卻禮貌的回以微笑

從來沒有人會和他點頭微笑

人們總是畏懼他,即使他收起了爪,藏起了鱗片,隐身在人群之中,那些膽小的人類,總會潛意識的避開他,本能的不願和他靠得太近一位媽媽牽着五歲的男孩走過,男孩小手中握着的橘子掉了,滾了過來,停在他腳邊她推了他一下,“幫忙撿一下”

不自覺的,他彎腰撿拾起那顆橘男孩奔跑過來,怯怯的停在他面前,渴望的看着他手中的橘

“杵着做什麽,還給人家啊”她開口叨念

他把橘子還給了男孩

“謝謝叔叔”男孩臉上浮現開心的笑意,兩手捧着那顆橘,和他道謝

他有些愕然,呆了一呆

“不好意思”男孩的媽媽上前,臉上有着歉意

他沉默着,不知該說什麽,身旁的女人自顧自幫他回答

“沒關系”她擺擺手,“別介意”

“小華,有沒有和叔叔說謝謝?”

“我說了”

“他說了”男孩和她同時開口,相識而笑他繼續沉默,那位媽媽微笑起來,稱贊着自家的寶貝,“好乖,和叔叔說拜拜”

“叔叔拜拜”男孩乖巧的說

“謝謝你們”男孩的媽媽再次和他們點頭微笑,這才牽着孩子離去

那男孩走遠了,還不時回頭看他,笑着和他揮手,好像他是什麽好心的大叔一樣

他關上了車廂,看見她還在對那孩子微笑,才發現!

那老太婆會對他笑,是因為她;那孩子會和他道謝,也是因為她

因為她,讓他看起來像個人類,感覺起來也像個人類

他不知道該怎麽想

他不喜歡人類,膽小、無用,生命短暫,一不小心就會死了

但,這是第一次,有陌生人對他微笑,不是因為他的力量,不是因為他的身分,不是因為他的錢與權,只是因為他是他

靶覺……有點奇怪……

可說實在的,好像還不賴并不覺得……反感

第 3 章

“妳沒有電話!”才進門,他已經等在哪裏,一臉的冷她以為他出門去了,公司說他今早打過電話找她,但又沒交代究竟有何事就挂掉了,不過那讓她确定他還活着

所以她來了,來打掃

這是他和公司簽約以來,第二次在打掃時間仍待在房裏

不是說,屋裏有人她就不能打掃

只是他通常不在

她第一次來打掃時,和她接觸的是另一名男子,并不是他

當時對方就再三強調,不能打擾到住在這裏的這位先生,如果這位先生在家,就要立刻離開,她應該要把這個警告謹記在心才對

“妳不只沒有手機,還沒有電話!”如果她剛剛還未察覺,這一句幾近控訴的口氣,已讓她非常清楚的感覺到他的不滿

她繞過他,走向工具間“你若有事找我,可以在公司留言”

所有她的顧客,都知道要找她得在公司留言,她會固定回去公司檢查他們留下來的待辦事項

他擰眉跟了過來,老大不爽的瞪着她

“我不想”

她不想問他為什麽,瞧他那死德行,十之八九不會把原因告訴她

沒有浪費時間自讨沒趣,她綁上頭巾,戴上手套,穿上圍裙,直接問“請問有什麽事嗎?”

他張嘴欲言,卻又僵住,迅速閉上薄唇

她等着,他瞪着

寂靜在空氣中蔓延

好極了,這男人連他找她是為什麽都不肯說,她忍住想翻白眼的沖動,開口“如果沒事的話,我可以開始打掃了嗎?”他怒目抿唇,有那麽一秒,她以為他會當場發威給她看她清楚看見他下颚緊繃,額上青筋暴起

“我要吃粥”他咬着牙說如果他态度客氣點,她或許會考慮去煮給他吃,可借他不是

“我只負責清潔打掃”她冷冷的道,“你和公司簽的合約裏,并沒有料理這一項”

“那就把它加進去!”他暴怒開口,低咆命令:“我要吃粥,現在就要!”

無理的顧客,她不是沒見過,有不少人認為,只要有錢,就是大爺,對她這種替人打掃的清潔人員,極為鄙視,覺得她該為能夠替他們服務而感到榮幸,應該要心懷感恩,戰戰兢兢的服侍他們,不能有任何觸怒性逆,否則就是罪該萬死

可惜這家夥也是

她那天應該讓他跳下去的

瞪着那狂妄無禮的王八蛋,她面無表情的開口,有禮而客氣

“先生,很抱歉,如果您需要添加料理這一項服務,我們的合約必須要重新簽訂,我現在得先打掃,下次過來時,我會一起帶上合約若您不滿意我的服務,想立刻開除我也可以,我會通知公司另外派個人過來,相信我們公司裏,定會有其符合您意的家事秘書”她是故意的,故意找他麻煩他知道,她當然更清楚

他額上的青筋抽搐着,她忍不住想象它爆掉的樣子,應該會噴血吧

或許她該站遠點,以防萬一被他的鮮血噴濺

她以為他會把不爽爆發在她身上,像其它人一樣,大聲斥喝開除她

可在那須臾間,他卻轉過了身去,大踏步的回到他的卧房裏

他應該宰了那對他挑釁的女人!從來都是別人對他卑躬屈膝,迫不及待的為他服務,已經很久沒有人對他這般無禮,還膽敢違抗他的命令

若您不滿意我的服務,想立刻開除我也可以……

她冷淡的聲音,迥蕩在腦海,讓他惱怒不已

若是可以,他也想叫她滾出去,可兩天前,他以為只要随便找個人注意,就能輕易得到休息兩天後,他試了無數次,才發現!不是每個人都行只有她可以憤然走回卧室,他停在窗戶前,看着街上熙來攘往的人群,只覺莫名不爽

街上到處都是人,但每個人身上都戴着手機,連七老八十的老頭子,都攜帶着電子産品

就算偶爾能找到一個沒帶手機或MP3的人,一回到家裏,那些人不是開計算機上網就是看電視,沒有一個是安安靜靜,洗完澡乖乖去睡覺的

昨天,好不容易,他發現了一個斯文的老頭,回家只看書,但他注意了那家夥一整夜,還是無法入睡

然後,他才發現,只有她可以,不是每個人都行

而他,失去了她的蹤跡

他知道她大概住在哪個方向、大約多少距離,他甚至差點沖動的,想循着她的味道去尋找

但那太小題大作、太像只蠢笨的狗,他不屑為之

他也曾想過要叫來小妖,命令他們去把她抓來,找出她的電話、地址,但他不想讓那些卑劣的妖魔鬼怪,知道他無法入睡的怪癖打那一通電話到她所屬的清潔公司,已經是他的極限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特別去翻出了清潔公司的電話號碼,還打了過去對方卻和他說,她沒有手機,家裏也沒有電話,因為無法立刻聯絡她,所以她也不可能馬上過來,如果他有急事,他們可以派另外一位員工前來協助他

找不到她,讓他惱怒不已

他挂掉了那通電話,幾乎捏碎了它

老實說,他很想砸爛電話,但他不可能如此需要一個蠢笨的人類,驕傲的自尊,阻止了他突如其來的無名火

只是個人類,只是個該死的人類!

偏偏不是每個人都行

只有她可以

她等着他任性的甩門,卻久久沒聽見聲音

他沒有甩門,事實上,他根本沒關門既然他沒要她滾,顯然她還是必須完成她的工作沒再多理會那個性怪異,忙着耍大爺脾氣的家夥,她拿起掃把和畚箕,從外面的露臺開始掃起不像其它大戶人家,他不曾把寬廣的露臺做成空中花園,他甚至沒有種盆栽,他只是讓這偌大的空間,就這樣空着

扁禿禿的露臺,只鋪了實木的地板

因為樓層頗高,就算在外頭,也沒什麽太多的髒污,但灰塵還是有的,她通常間隔三四天,才掃一回露臺

仔細的将露臺掃淨,她拿着掃把和畚箕進門,改用吸塵器清掃室內,當她來到那開放式廚房時,她愣了一愣

平常總是幹淨整潔的廚房,有着奇怪的味道,而且爐子上還放着一個肮髒鍋具,地上還有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的殘渣,和兩個翻倒的肮髒鍋蓋

那東西黏糊糊的,她知道用抹布會比用吸塵器好清理;她應該跳過廚房,先去整理其它地方,最後再掃這裏,但她忍不住上前查看

垃圾桶中,有好幾顆蛋殼;料理臺上,有着沒有切完的老姜;一包被拆開的米,被扔在洗碗槽裏,和兩個髒鍋子,以及數個沒有清洗的碗筷調羹擠在一起她瞪着地上和鍋裏那黏稠的東西,它們看起來很像,聞起來卻完全不一樣,色澤也不太相同不過她想她知道那是什麽

本來嶄新不已,亮得能當鏡子照的鍋子,沾着幹掉、焦黑的米湯,不用想她也知道他火開太大了,以致湧出的米漿毀了鍋子,連帶讓那漂亮的爐具也一起遭殃

看着眼前廚房悲壯的景象,她猜他應該試了好幾次

真慘

她從來沒想過,竟然有人不會煮稀飯

每個人都會有不擅長的事,但光是煮個雞蛋粥就能把廚房搞得像魔境,也實在太悲哀了

我要吃粥,現在就要!

他不爽的咆哮命令,回蕩在耳際

爐子上的不鏽鋼鍋還帶着微溫,她懷疑他一直試到今天早上

她退出了廚房,拉着吸塵器,繼續打掃其它房間,最後才來到他待的卧房

說實話,因為沒有植物,這間屋子,感覺起來一直有點冷清

他不曾招待客人,也不讓人留宿,她從未發現過除了他之外的活動痕跡而在今天之前,他甚至不使用廚房,那包米和蛋及姜,還是前兩天她替另一位客人買的,離開時卻不小心遺留下來,否則他廚房裏根本沒有任何食物他雖然有廚具,但他并不會煮飯,所以廚房才那麽新

比起其它會邀請朋友回來開PARTY的客人,他的房子實在是好整理太多了

話說回來,那可能也代表,他根本沒有朋友

她以前也曾經沒有朋友

看着那個站在窗戶邊,雙手插在褲口袋裏,瞪着樓下來往人群的男人,她心中莫名湧起些許憐憫

他是個既可悲又寂寞的家夥,雖然看似擁有一切,其實卻什麽都沒有

他的人,就像他的房子,寬大漂亮卻空曠冷清,用的雖都是最好的建材、上好的家具,卻沒有任何生活的氣息,沒有裝飾品、沒有植物、沒有可以吃的東西,只讓人感覺到冰冷、僵硬而孤寂

難怪他那天會想不開,這男人根本不知道該如何生活

想必長久以來,空有錢財與外貌的他,一直高高在上,只懂得命令,不懂得請求,才會連一個真心的朋友都沒有

她走進他的卧室,他一動不動的,恍若一尊石化的雕像

“你的火開太大了”她不知道,是因為他曾經試着去嘗試煮食,抑或是因為他寂寞的背影讓她想起自己,總之,她開了口聞言,他微微一僵

她關掉吸塵器,把他淩亂的床被抖開鋪平,邊道:“七杯水,一杯米,水滾之後,轉小火十五分鐘,起鍋前記得打個蛋,稍微悶一下,再盛進碗裏就行了”

他沒有轉身,她也不期待他會因此感激涕零

她折好床被,把掉到地上的枕頭換上新的枕頭套,稍微拍軟再安置回床頭,然後重新打開吸塵器,開始吸地

清理好之後,她走了出去

從頭到尾,他都沒有回頭

也許她應該要為他的無禮和沒有反應感到生氣,但說實話,她并不想和他交朋友,或得到他的感激,她只是可憐他而已

話說回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這句話,真他媽的是句至理名言

他走出他的房間時,她已經洗好了所有的鍋碗瓢盆,和肮髒的瓦斯爐具,正跪在地上擦洗廚房的地板看到他的雙腳出現在她眼前時,她愣了一下

真稀奇,她還以為他會一直站在窗戶那裏,直到天荒地老,石化僵硬呢

不想再和他多費唇舌,她假裝沒看見他,只是抹去最後一塊髒污,然後起身走到洗碗槽前清洗抹布

“我不會開除妳”

好一副施舍的口氣

她停下動作,轉身面對他,手抆着腰,皮笑肉不笑的道:“需要我跪下來,謝主隆恩嗎?”

他将雙手在胸前交叉,微擡起下巴,一臉高傲的睥睨着她,“不用,妳剛剛已經跪過了”

那瞬間,她真的有種想打人的沖動

她瞇起眼,強迫自己忍住脾氣,道:“謝謝您的好意,不過我想依我的能力,不足以勝任這個職務,我特別不擅長卑躬屈膝,若您想要有人匍匐在你的腳下,最好另請高明”

“其它人不行”他咬牙切齒的說依他這種德行,她懷疑有任何人行“我也不行”她冷着臉,轉過身,繼續清洗抹布,想盡快做完工作,就能轉身離去

她打算離開,走了就不回來

不知怎地,那讓他莫名的慌

他伸手,将水龍頭的把手往下扳,關掉了水

這男人實在很幼稚

她深吸口氣,打算勸他理智點,誰知還沒開口,就聽他說了一句

“多少錢?”

“什麽?”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回頭瞪着他

他面色鐵青,一副忍耐的模樣,擰眉問:“要多少錢妳才願意做下去?”

她真是不敢相信

這世上,随時都有人特別缺錢,也能強迫自己忍氣吞聲,至少一陣子;她也曾,也忍過,幸好現在不缺了,至少不缺他這一個客戶

“我不缺錢”

“不可能”他譏诮的說:“這世上,每個人都缺錢,每個人都有價碼”

“我沒有!”一股火,冒了上來“至少你買不起!”她丢下抹布,月兌下手套,轉身就走

“一百萬”他說

她頭也不回

“一千萬”他再出價

她抓起自己的背包,穿上鞋子

懊死,她真的要走

他臉色鐵青的看着她握住了門把,開口再加價

“一億!”

她停住了

每個人都有價碼

她霍然轉過身,他幾乎要得意起來,直到看見她火冒三丈的表情

她氣勢洶洶,大踏步朝他而來,在那短短一秒,他以為她要揍他,但她只是抓起廚房牆上的電話,遞給他“我要十億,打給你的銀行,現在立刻轉帳”他瞪着那一臉兇惡的女人,有些愕然她昂首,挑眉,微翹的眼裏,燃着熊熊的火“怎麽,你出不起?”

那是挑釁,她一副“我贏了”的表情

他一把接過電話,按下私人的銀行專線

“艾瑞克,我要轉帳”

他看着她,回答電話那頭的問題:“十億”

一開始,她似乎以為他會收手,直到他把電話拿給她聽,“把妳的賬號給他”

這家夥一定是瘋了,才會付十億給她!

她僵瞪着他,猜想他是不是在玩她

“怎麽,我敢給,妳不敢拿?”他一副等着看好戲的模樣

她眼一瞇,抓住話筒,說出自己的銀行和賬號

“請問賬戶姓名?”對方問

她瞪着眼前那高傲的男人,開口道:“佟秋然”

“怎麽寫?”

“人字旁再一個冬天的冬,秋天的秋,天然的然”

他雙手抱胸,斜靠在牆上,眼裏有着藏不住的得意差不多在這時,她确定,十億對他只是九牛一毛那位銀行人員再和她确認了一次賬號,然後告訴她已經将錢轉入,跟着請她将電話拿給眼前那一通電話就付出十億的男人

他接過電話,敷衍了兩句,就把電話挂了

“我說過,每個人都有價碼”他看着她,開口嘲諷

她擡手就給他一巴掌

因為太過突然,他被打個正着,甚至沒想到要閃

他錯愕的瞪着她,不敢相信她做了什麽

但那個動手的女人,非但不覺愧疚,還兇惡的伸出食指,瞪着他開口警告

“第一,如果你真的有付十億,這十億只是我來這裏繼續工作的代價,不表示你買了我第二,這是教你,要懂得尊重你的員工,即使只是一位才高中畢業的清潔人員第三,就算你錢多,付錢之前,也要看看是不是丢到水溝裏,因為我他媽的是個守信的笨蛋,所以我後天還是會帶着新的合約來上班,而不是帶着那十億落跑!”她噶狠說完,沒等他反應過來,腳跟一旋,就憤怒的抓着背包轉身離開,用力甩門走了出去他瞪着那扇被甩上的門,好半晌回不過神來搞什麽鬼?

他應該要生氣,應該要覺得屈辱,應該要宰了那個膽大妄為的人類,但不知怎地,卻只覺得怔仲

她竟然敢打他?還教訓他?

這個女人八成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他從來沒見過有誰像她一樣,就算他不是妖怪,只是個普通人類,也絕對能讓她死得很難看,她究竟是腦袋哪裏不對勁?

他自己又是哪裏吃錯藥了?竟然讓她這樣冒犯自己,還不覺得生氣?

困惑的擰起眉,看着被她清掃得閃閃發亮的廚房,聽着她用精采絕倫的三字經,在電梯裏咒罵他的祖宗八代,他突然嗤笑出聲

太久沒人敢這樣對待他了

說實話,還滿有趣的

她的反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沒見過有誰像她一樣,拿這種橫財拿得如此心安理得,那麽理所當然不自覺地,他晃到了屋外,站在牆邊,看着已經走出大樓的她那個女人,在寒風中,頭也不回的往前走,每一步都用力得像是恨不得踩在某人的臉上

因為我他媽的是個守信的笨蛋,所以我後天還是會帶着新的合約來上班……

她憤怒的聲音,在腦海裏回蕩着

滿意的,他露出了微笑

她走了,但她會回來,而他可以休息

看着那個削瘦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他轉回房裏,躺上了幹淨整潔的床

他總是可以得到他想要的

總是可以

傾聽着她在城市裏穿梭的聲音,幾乎是有些安心的,他在黑暗中,嘆了口氣,閉上眼睛

十億她瞪着自己戶頭裏的錢,懷疑自己到底在做什麽睡了一覺醒來,她以為昨天晚上那一切只是夢,為了确定,她還是到銀行刷了簿子,沒想到錢真的轉進來了她一直以為轉這麽大筆錢、并沒有那麽簡單,至少應該要本人親自到銀行來吧?

顯然并不是這樣的

瞪着存款簿上那許許多多的零,她莫名有些暈眩

那男人一定是瘋了,前幾天晚上,他還想自殺,若不是她叫住他,他恐怕早往下跳了

她何必去和這種自大又憂郁的瘋子膛那渾水?

合上那擁有一大堆零的銀行存款簿,她把它丢入背包裏,決定明天去上班時,再去和他要賬號,把錢轉回去還給他

離開銀行,她穿越斑馬線,走進另一楝華廈,打掃另一位單身女性的住家

這位單身貴族,本來是自己打掃的,但後來職位越升越高,工作也越來越忙,才和清潔公司簽約,她來這裏打掃了兩年,也只看過屋主五六次;她大多數的客戶都是這類型,公司雖也有接家庭類型的客戶,可那都是分配給其它人,因為那多數需要和女主人有更多應對,她手邊現在八名客戶都是單身她快速的整理丢得到處都是的內衣褲和絲襪,把它們和毛巾,分門別類的分次丢到洗月兌烘三機一體的洗衣機裏清洗烘幹,一邊清掃垃圾,擦拭家具,然後拆下床套,換上新的,離開前她把洗好烘幹的衣服折好放入衣櫃裏,再把髒掉的床套和需要幹洗的髒衣帶回公司

但在工作中,她始終沒有辦法把那十億抛在腦後

在等待拿洗衣單時,背在背上的存款簿,突然重如千斤一般

她不喜歡帶着不是她自己的錢,壓力超大

雖然不是現金,但要是有人拿槍指着她腦袋,她一定會二話不說,把密碼、存款簿和印章都交給對方,到時她若真想還,恐怕也還不起

昨天晚上,她實在不該惹惱他,她應該知道,他的情緒不太穩定,但那男人實在很讓人生氣

平常她并不是那種會乘機占人便宜的人、她那時只是一時氣昏頭了,才會火大的開出價碼

她以為他就算有錢也不會付,一般人再有錢,誰會随便把十億就這樣賭氣丢出來?

偏偏他就付了很早以前,她就知道,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她并不是真的想拿那筆錢昨天她太沖動了,現在冷靜下來,真是讓她越想越不安可惡,未免節外生枝,她還是立刻把錢還他好了拿了洗衣單,她走回樓上自己的辦公桌,打開計算機,抓起電話,按着他和公司

簽約時留下的電話號碼

電話沒有人接

她看着牆上的時鐘,現在已經中午十二點了,他要不是已經出門,就是還在睡,只是拔掉了電話線;那男人排的清掃時間都是在夜間五點到十點,因為那時他都不在家,根據她長年以來的經驗,那表示他有八成的機率是夜貓子

她點進頁面的下一頁,試圖想找到他公司的電話或手機號碼,卻發現他沒有寫他的職業是什麽,也沒寫上公司名稱

她愣了一愣

當初和他接觸的人,是另一位承辦人員

因為采取預付制度,基本上只要有付錢,公司也很懶得查證客戶填寫的數據是否确實,但她很少看到資料少成這樣的

他只填了地址、電話,和一個她第一次看時,就覺得有些古怪的姓!阿塔薩古;顯然他不是少數民族就是混血兒,她并不意外,他的輪廓鮮明,看得出來有外族血統合約上關于他的電話,只記了她知道的那一支號碼,沒別的了

她還是可以等到明天再去

問題是,到時他不一定會在那裏雖然她說她會帶新的合約過去,但說不準他一時又想不開,沒等她到就把自己挂了,到時她還真不知該拿這十億怎麽辦

而且,她也不想再帶着十億的存款簿在街上晃來晃去

必掉計算機,她再打了一次電話

他還是沒有接,她深吸了口氣,抓起背包,朝外走去,決定賭他還在家,只是把電話線拔了

夢,輕輕随風,悄然來襲他蹲縮在黑暗裏,聞到春天的氣息

那,是他尋了數千年的香氣不覺中,他朝那甜美的香味移動,渴望看到那在陽光下的溫柔身影在哪裏?在哪裏?他躲在樹蔭下,四處尋找着,卻到處都尋不着她在哪裏?在哪裏?

因為找不到而心急,他淚流滿面的在森林裏倉皇奔跑,腳下大地卻突然崩裂,張出血盆大口,他往下摔跌,忙奮力抓住一旁土地,但有手拉着他的腳,把他往下拉扯

不要不要……

他哭着掙紮着,試圖爬出那血腥泥沼、黑暗深淵,卻一次又一次的被拖回去

讓我出去……讓我出去……

他奮力的掙紮着,利爪在地上抓出一條又一條的長痕,嗚咽懇求哭泣

但,沒有人理

不要……不要……

他往下墜落,再一次的,陷入濃黑腥臭、血肉堆砌的泥沼裏

不要……

第 2 章

“如果你要跳下去,麻煩請等我離開再繼續”一個淡漠的女聲,在身後響起他一愣,回首,看見一個女人他是有聽見她進來,但他沒有注意,人類不值得注意,直到她開了口

“妳說什麽?”他瞪着她,擰眉

“如果你要跳下去,麻煩請等我離開再繼續”

她重複,一個字不漏

有那麽一瞬,他懷疑自己聽錯,但她已經再說了一次,字正腔圓

那,讓他莫名啞口無言

眼前的女人,綁着頭巾、穿着清潔公司的咖啡色圍裙,胸前戴着一張名牌,套着塑料手套的雙手,甚至還拿着一塊抹布,和一瓶玻璃清潔劑

他是有請清潔公司來打掃,一個星期三次,但他從來沒遇見過;他不想和人說話,所以都會離開這裏,等時間到了再回來他忘了今天是清潔人員來這裏的日子

“我不想當目擊證人,很麻煩的”她揮了揮抹布,“每次出這種事,那些記者都像蝗蟲一樣,趕都趕不走不過你放心,我動作很快,我只須擦一下玻璃,換掉床單,清洗浴室,收走垃圾桶裏的垃圾,和洗衣籃裏的衣服,馬上就走”

她快速的交代着,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他不自覺地轉身面對她,無法置信的看着站在落地玻璃門前的女人照她的說法,她以為他要跳樓,卻一副不關己事的模樣,還希望他這個她以為打算要自殺的人,稍事等等?

“妳要我,等妳打掃完後再跳樓?”他難以自抑的月兌口問

“十分鐘就好”她眼也不眨,抆着腰精确的說,不忘補充道:“反正你已經要死了,但我還得繼續讨生活,那些狗仔記者會在接下來的好幾天,追在我身邊,幹擾我的生活和工作說不準我要是再倒黴一點,搞不好還會被當成推你下樓的嫌疑犯,被警方收押起來,問個沒日沒夜,直到我丢掉所有的工作”

他眨了眨眼,但她氣也沒喘一口,有如機關槍般的吐出串串的字句

“所以,麻煩你等我十分鐘,讓我做完這次的工作,順利離開這裏,回到公司,領到之于你十分微薄,但之于我非常優渥的薪水,好繼續我貧困但還算可以的生活;除非你不介意我把消息賣給八卦周刊,補貼一點家用”他傻眼,再次啞口

“當然,”見他無言,仍赤着腳站在外頭的邊牆上,她嘆了口氣,無奈的聳了下細瘦的肩“你要是很介意等這幾分鐘的話,我也可以現在就走不過請你好心點,一會兒往下跳時,別砸到我,等我走遠一點再說,我最近實在有點衰”

她直視着他,用那雙冷冷的、眼尾微微上翹的丹鳳眼

當他還是沒有答話時,她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轉過身去,穿過被推開的玻璃門,走回寬敞的屋裏

她月兌掉塑料手套,摘掉頭巾,把清潔工具收到廚房的工具櫃中

為了某種不知名的原因,他跳下了邊牆,走進屋裏

看見他進來,她停下動作

這個男人,走起路來,有一種如貓一般的優雅,無聲且輕靈

或許是因為他結實的肌肉太過陽剛,她從未見過有誰能将真絲衣料穿得如此自在又不顯陰柔,更遑論他還留着一頭烏黑如墨的過腰長發

只可惜他也像貓一樣憂郁他并沒有走到她面前,而是站在開放式廚房的吧臺那邊“我沒有要自殺”

她看着他,停了一秒,跟着十分客氣禮貌的開口:“很高興聽到這個消息”這女人不信

她眼也沒眨一下,但他知道,她不信他說的話,不過她一點也沒牽動臉上的表情

她認為他想死

他想死?幾乎擁有一切的他會想死?

多可笑

“妳可以留下來打掃”看着那自以為是的女人,他感覺有趣的開口應許

“謝謝”她看着他,淡淡丢出這一句,态度不亢不卑

然後,她閉上了嘴,不再理會他,只是重新打開工具間,綁上頭巾,套回清潔用的塑料手套,拿出清潔工具,開始打掃

她的動作真的很快,迅速确實又利落,從上到下,從外到內,依序清掃着這間超過上百坪的屋子

她先擦掉玻璃外的灰塵,換掉他卧室內的床套,收了廁所的垃圾和換洗衣物,還快速的刷洗了他的浴白和洗臉臺,擦掉鏡子上幹掉的水漬,最後才用吸塵器吸地,把所有因清潔而掉落灰塵毛屑的地方,清潔幹淨當她做着這些工作時,他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着她工作她從頭到尾沒看他一眼

沒有多久,她打掃完了,重新收拾好工具,再一次摘掉手套和頭巾,關上工具間的門

她花了不只十分鐘,不過老實說,也沒有超過太多

這女人,瘦得像根掃把

他估計她只有二十幾歲,頭上卻盤了一個老姑婆似的圓發髻,臉上也沒有半點脂粉和唇彩

她從頭到腳,都給人一種冷淡又刻薄的感覺,活像剛從山上岩壁上掉下來的石頭,每個角都無比尖銳,不曾被山水磨圓

原以為她會在收拾好一切後,匆匆朝他點個頭,安靜的帶着那些垃圾和髒衣服,轉身就走,留他繼續被打擾的跳樓興趣

但她轉過身,從櫥櫃裏拿出他從未用過的鍋具,裝了水,和米

天知道,他甚至不曉得他的屋子裏有米她洗了米,切了兩片姜,把鍋子放上爐具,開火煮滾他很久沒吃東西了他對食物早已沒了興趣,無論吃什麽,都味如嚼蠟他應該要阻止她,可他沒有一種奇怪的情緒,讓他盤腿坐在沙嶺上,看着那女人玩弄他嶄新的廚具

起鍋前,她打了一顆蛋進鍋裏,灑了點鹽,關火,盛進碗裏,再放了根調羹進去,然後端到他面前的桌上,彎腰放下

“這是什麽?”

“雞蛋粥”她直起身子,面無表情的看着他,道:“有時候,你只是餓了吃碗熱食,退一步想想,就會找到事情解決的方法不然,就算要死,至少也吃完再死,別當個餓死鬼”

天啊,就連骷髅精都比她圓滑

她轉過身,停了一下,又轉回來看着他道:“有個人告訴我,人生在世,就是要從錯誤中不斷學習,這一世犯下的錯,若沒及時更正,下一世必要重來一次我不信鬼神,但如果真是那樣,就太痛苦了,我寧願這輩子就一次搞定”

他不相信這女人竟然對他說起教來了

“我沒有要自殺”他不爽的重複她看着他,兩秒“那很好”在那短暫的停頓之後,她眼也不眨的開口,還不忘道歉,“抱歉誤會你”

這女人的道歉一點誠意都沒有

“謝謝你讓我打掃”她再開口

沒等他回答,她轉身走開,洗了鍋子,擦幹料理臺,晾好抹布,離開廚房,走到玄關,拿起自己放在玄關桌上的背包,坐在玄關椅上穿好鞋子

然後,起身套上外套,拎着衣袋和垃圾開門走出去,再靜靜的把門關上

屋子裏,再度陷入寂靜

可惜,世界還是吵雜

他聽到她按了電梯,安靜的等着電梯上升

眼前的雞蛋粥,冒着袅袅的白煙,飄散着米飯香

看着那碗粥,他冷哼了一聲,不懂自己是怎麽回事,竟讓她在他面前如此嚣張

他拿起那碗粥,打算拿去洗碗槽倒掉

但潔白的米粒,開着小小的花,在燈光下散散發亮

米飯的香氣,竄入鼻端,鑽入心肺除了姜和蛋,還有些許的鹽,她沒有加入多餘的東西那香氣,有種懷念的感覺不自覺的,他拿起調羹,舀了一口入嘴

電梯門開了,她走了進去

米粥清甜,蛋花滑女敕,入胃暖極

他聽到她疲憊的靠在電梯裏,嘆了口氣

慢慢的,他再舀了一口雞蛋粥,入口

好暖

那暖熱,在空寂許久的胃裏擴散

莫名,撫慰了他

走出電梯,她穿過一樓大廳,把垃圾丢到垃圾箱裏,拎着衣袋和管理員及保全人員點頭招呼,踩在大理石的地板上,推開玻璃門,離開這昂貴的豪宅華廈

外頭,冷風刺骨

她拉緊了幾乎要開始月兌線的圍巾,走路到附近的捷運站搭車

我沒有要自殺他低沉的嗓音,在耳中回響那家夥剛剛明明一副了無生趣的樣子,鬼才信他說的話為了以防萬一,她在人行道上擡起頭,仰望那頂樓的住房

那一層的燈火,仍亮着

邊牆上,沒有任何想往下跳的人影

既然她剛剛出來時,地上沒有任何屍體和血跡,那或許表示,他已經開始吃起那碗粥

她不應該多管閑事,她應該假裝沒這回事,在發現他時,轉身離開,然後打電話報警,這才是明哲保身之舉

但當她看見他站在露臺邊牆上,一臉痛苦時,她實在很難當作沒看到

她認得那種絕望虛無的表情,她也曾被逼得站在高樓之上,痛苦得只想一躍而下,一了百了,再也不用應付其它

終究,她挺住了,沒往下跳

她不懂,像他這種有錢有勢,臉又帥得能去當電影明星的猛男,有什麽好過不去的?她拉回視線,繼續往前走雖然不懂,但她很清楚,在這個世界上,無論是誰,都有自己的困境與煩惱她希望他吃了那碗粥,然後擡頭看看天,發現每一個死胡同裏,其實都還是有出口,只是太心急了,才忽略了它

天上皎潔的月,已經完全被雲遮蔽

她在寒風中行走,穿越在聖誕夜中游行狂歡的人潮

希望那家夥不要再想不開,他是個很好的客戶,大部分的時間都不在家那間屋裏,只住了他一個人,要維持那間豪宅的幹淨非常簡單,簡單到讓她每個月去領那一次四小時,一個月八次的打掃薪水時,甚至會因此心虛起來

多數的時候,平常她要花四個小時才整理得完的豪宅,都可以和今天一樣,快速的清掃完

如果他挂掉了,她會非常遺憾

但也就這樣而已,她盡力了,如果他吃完粥還是想死,她也無能為力,只能祝他幸運

她的心腸并不好,日行一善的額度就只有這樣,她無暇顧及百萬富翁的生與死,她還有自己的生活要繼續他要真死了,也不幹她的事

他吃完了那碗粥,關燈躺上幹淨的床不知為何,靈敏的雙耳仍自動追尋她的蹤跡她坐上捷運,再轉公交車,然後下車走路,瑟縮地穿過市街,走進沒有電梯的公寓,辛苦爬了數十個階梯,抖着手掏出鑰匙,開門進屋

她替自己倒了一杯熱水,打開一個塑料袋,開始咀嚼

他在黑暗中睜開眼

在那瞬間,才發現,那從剛剛她在屋裏時,就一直不斷出現,渺小又不規律的聲響,是她肚子餓的聲音

她餓了,卻仍替他煮了粥,然後才離開

忽然間,他明白她并不像表現出來的那樣冷漠

如果她真的無情,當她以為他想跳樓時,她其實可以轉身就走,但她沒有,她反而開口叫住了他

雖然字字語帶譏诮,但那個女人确實讓他走下了邊牆她甚至還讓他吃了東西那碗粥在他胃裏,仍是暖的他閉上眼,在黑夜裏,靜靜傾聽,她的聲音她吃得很慢很慢,彷佛手中的食物是稀世的珍饑,每一口都舍不得吞下肚裏

他可以聽見她在城市另一頭活動的聲音,吃飯喝水、洗臉、刷牙、沖澡,然後關燈上床蓋被

有些聲音他無法辨認,但多數時間,他清楚知道她正在做什麽,彷佛她就在隔壁,彷佛她離去時,留下了一條無形的線,讓他可以追尋

他懷疑自己為什麽要傾聽,卻無法切斷這小小的聯系

他可以輕易讓其它聲音掩埋掉她,這個世界無比吵雜

但她身上有種奇怪的寧靜

他忍不住,想要傾聽

可能,是因為她不看電視,也不聽收音機,他甚至也沒聽見她打開計算機的聲音

然後,他領悟到,她也沒帶着手機

輕輕的,她又嘆了一口氣

好像背上一直壓了重擔千斤,直到躺下這時,才能休息那放松的氣息,大聲的就像在耳邊輕響沒有多久,她便沉沉睡去聽着她規律的呼吸,他懷疑自己出了什麽毛病

不過是個低賤的人類

但,注意安靜的她,讓他忽略了其它聲音

不覺中,他翻身側躺,在無比吵雜的二十一世紀,放松下來

她不見了那規律的呼吸聲,已經失去蹤跡他猛然睜開眼,才發現天已大亮,那又是一個讓人錯愕的驚奇

無法置信的緩緩坐起身,他抹着臉,瞪着窗外明亮的天光,發現他會失去她的聲音,是因為他睡着了

他竟然睡着了

而且至少睡了好幾個小時

他都已經忘了上回睡着是什麽時候幾十年?幾百年?上千年?他忘了他早就忘了該如何休息,更遑論入眠曾經,他為了不能睡覺而大發脾氣,他不想一直醒着,不想一直聽到那麽多聲音,卻沒有辦法控制過去,他也曾呼朋引伴,飲酒作樂,只為轉移那些煩雜的吵鬧,但那只能暫時轉移他的注意力,而這個方法,同樣也無法讓他得到安靜

餅去一兩百年,機器發出的噪音更甚

他想過把一切都毀盡,卻也不想待在全部都是魑魅魍魉的世界,神族也不會允許他消滅世界

況且,他倦了,也厭了

不知怎地,總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了,所以他任那些噪音繼續演進,也放棄了好好安睡,直到今天…

窗外灰雲濃重,低得像是要壓到眼前來

他下了床,站到窗邊

大街上,人來人往,那些渺小的人影,如蝼蟻一般,來回忙碌着

夜晚的妖魔都已躲到暗影裏,等待夜晚他還以為,他再也無法好好睡上一覺了原來,只要把注意力專注在一個人身上,忽略其它聲音就行他幾乎要笑了出來,只覺神清氣爽沒想到,答案竟然這麽簡單

便利商店的報架上,擺放着一疊報紙如果他死了,電視上就算沒有報導,報紙上應該也會有,像是“神秘百萬富豪,跳樓自殺身亡”之類的

再過兩天,她必須再去他那裏整理,她只是不想白跑一趟、

“然姊!”

一只小手,拍上了她的肩

她回過頭,看見那個嚼着口香糖,笑意盈然,才剛滿二十歲的女孩

“買報紙嗎?我以為妳不看報紙”女孩和她穿着同樣的清潔公司圍裙,一臉嘻笑

看到這女孩,教她突然想到,若那人真死了,公司應該會通知她“沒,只是看看”她轉過身,舍棄了購買的沖動,跨出便利商店的自動門

“說真的,然姊,妳要不要考慮去辦支手機,我剛找妳好久”女孩将手插在圍裙口袋裏,大步跟在她身後“有了手機很方便的”

“方便讓別人二十四小時騷擾妳嗎?”她拉開公司大門,提着昨天收回來的衣袋,一路往洗衣室走去

“話不是這麽說,妳要不想接電話時,可以把手機關起來啊”

“我不想”她淡淡的拒絕

“那如果有人有急事要找妳,怎麽辦?”

“他們可以留言在公司況且,現在這種年代,誰的事不急?我只有兩只手,再急的事,我也只能一項一項做”

“若妳剛好有急事要打電話呢?”那打工兼職的女孩,不甘心的追問

她繼續往前走,邊問:“妳有手機嗎?”

“當然有啊”女孩獻寶似的,從圍裙中拿出一只貼着滿滿的水鑽,閃亮到讓人眼快瞎掉的粉紅手機“還是最新款的呢,有實時影像,還可以看電視上網喔”

“借我打通電話”她朝女孩伸手

女孩毫無心機的把手機拿給她她接過手,卻沒打開,只是停下腳步,把手機還給她“咯,就是這樣做”

“哈?”女孩愣了一愣“如果我有急事要打電話,和旁邊的人借就好了”女孩張着嘴,微呆

她幾乎要笑了起來,搖搖頭,拎着衣袋,走進專業的洗衣室,把需要換洗的衣物,交給其中的工作人員

對方用計算機打了張單子,敲下衣服種類件數型號,然後将其打印出來,一張給她,一張貼在洗衣袋上

她轉過身,發現那女孩仍站在身旁,張嘴又問

“如果妳旁邊的人剛好沒有手機呢?”

“就去附近店家借電話”

“那要是沒店家,在荒山野嶺呢?”女孩不死心,有如啄木鳥般,咄咄不停,“然後妳心髒病發,非得要打那通電話求救呢?”

“既然如此,那就是我的命”她一聳肩,滿不在乎的重新推開公司的大門,

朝下一個工作地點而去

女孩看着那離去的身影,翻了個白眼有時候,她真不知道這女人是豁達還是偏激

“只是個手機而已嘛……”她聽到女孩在合上的門內,傳來的嘀咕,好氣又好笑的想着是啊,只是個手機而已,又不是命,真不曉得大家為何要這樣視之如命的帶來帶去

天上的灰雲凝滞不動,但空氣很幹

她希望晚點也不要下雨

她喜歡幹爽一點的天氣

搭上捷運時,她已經完全忘了那想不開的富豪

她忙了一整天,清掃了三間昨晚開過PARTY的屋子;每回假日的第二天,到處都是杯盤狼藉

這是個焦慮的城市,人人都需要狂歡來忘記現實的處境

她快速的收拾髒亂的房間,還給客人一片潔淨

雖然這不算是個輕松的行業,但她發現自己還滿喜歡這樣的工作

她待的這間清潔公司非常專業,專門服務高級客戶,進來的工作人員都得接受身家調查和專業的清潔及家務訓練,當然因為服務的客戶有一定層級;相對的,領的薪水也比一般清潔人員高上許多身為公司裏最專業的A級清潔人員,她并不需要太高明的手腕和人事應對,她不管閑事,身家清白,做事确實,也不會和客人攀親帶故,更不會去妄想自己能嫁入豪門、飛上枝頭當鳳凰

雖然平常難以聯絡這件事,的确讓她喪失了不少客戶,她也曾被投訴臉色太難看,但多數客人喜歡她安靜、迅速又能幹的做事方式

他們把她當成會自動把家事做好的影子,她也甘于當個不需要和人交際應酬、對答如流的影子

她替那些陌生的臉孔打掃、買菜、送洗衣物,她不認識他們,也不想認識

她賺的錢,夠她生活,夠她吃飯,這樣就好

她也只求這樣

清潔公司大樓中,女孩握着閃亮亮的手機,看着門外那漸行漸遠的削瘦身影,輕輕的嘆了口氣

她知道自己做錯了許多事,但她真不喜歡面對自己造成的後果這些年來,她不斷試圖彌補她所造成的錯誤,有些錯,已經更正,得到原諒,有些則還沒有以前,那個女人,擁有清澈的心靈、溫柔的靈魂她會變成現在這冷漠孤僻的模樣,都是她害的

她懷疑,眼前那個如冰似雪的女人,還記得溫柔是什麽

因為她,那個女人,已經不再相信人

幾年前,她找到了她,試圖改變她的命運,撫平她心中的傷痕,但不管她怎麽做,都沒用

那個女人被傷得太深,沒有辦法再學會信任

她不肯愛人,寧願孤獨一生

她已經失敗好幾次了

可惡,原本她是想,不要讓這女人痛苦下去,只要她能愛人,任何一個都可以,只要她愛上其中一個,她就可以收工了

但無論她放哪個極品男人在她面前,那女人都視而不見

在沒有辦法之下,她只能引導她和那讓她害怕的家夥見面

然後,等着被恨

真讨厭

一個男人,來到身邊“你确定那家夥不會一個不爽,就把她宰了?”她悶悶的問

“我不确定”他一聳肩,“但我觀察他很久了,我不認為他會傷害她”

看見她不以為然的表情,他停頓了一下,補充道:“當時,妳是趁其不備,利用他的弱點,才會成功但這幾千年下來,他的心志已經沒當年那般脆弱,不用我說妳也知道,妳親眼看過,雖然想不起來,但他下意識裏知道自己缺了什麽”

雖然和那妖怪是敵對的,他依然忍不住同情起那可憐的家夥

“而且妳試過其它人了,沒用不是嗎?那女人的靈魂被傷得太重,所以不肯讓傷口愈合頑固的家夥我見多了,這種時候,只能賭賭看啰”

她悶哼,忍不住問:“你怎麽知道她會對他敞開心胸?那家夥之前只是個不上不下、膽小又沒用的笨蛋;搞不好,她當年只是同情他”

“老實說,我的确不知道,這種事沒有百分之百的保證,要是有,我就不會那麽累了”他苦笑,回問:“但除了試試看這個方法之外,妳還有別的辦法嗎?”

她為之啞口,不甘不願的吐出兩個字

“沒有”她想不出來別的辦法了,能試的她都試過了

“我也沒有”他只想得出這一石二鳥的方法“況且,這是妳欠他的”這一句,讓她臉色一沉發現自己踩到她痛腳,他幹笑兩聲,趕忙補充道:“如果能趁此消掉這筆業障,妳也能一舉兩得,對不對?”

“這招最好有效”她咕哝着

“如果沒效,我就只好去收妖啦”

那個男人,嘻皮笑臉的說着,她卻懷疑他不是在開玩笑

她睨着他,冷聲威脅,“你要是設計我,害我越桶越大洞,我絕對會讓你死得很難看”

“小澪妹妹,我是真的想幫妳,妳怎能以妳小人之心,度我這君子之月複?”他一臉委屈

“幫我?是想偷懶吧,哼”

她掉頭走開,決定去找他哥,雖然可能會被念一頓,但若是出了事,至少秦無明還可靠些不過為了以防萬一,她還是先找绮麗當靠山好了

第 1 章 夜叉

月光,如銀

雲,在夜空流蕩他站在高樓之上,聽城市喧嚣冷冽的風,吹開他的衣襟,撕扯他的長發

樓下的大街上,擠滿了密密麻麻,狂歡舞動的人群

特大號的音箱裏,放送出強力的搖賓樂,震動着空氣

他們與她們伸長了手,扭動汗水淋淋的身軀,笑着、喊着,臉上有着上瘾一般的癡迷

即使隔着三十層的高度,他依然能聽見那吵鬧的聲音

他原本在那裏,和那些瘋狂的人們,以及魑魅魍魉們一起

但,一切都無趣至極

然後,他看見那輪在雲層間忽隐忽現的月一股莫名的情緒,讓他更加煩躁起來,再不想待在那噪音充斥的地方,看那些家夥,一個又一個,毫不厭倦的匍匐上來,對他阿谀奉承、獻媚逢迎所以,他離開了那裏,回到了頂樓的房間可惜,這是個吵雜的年代,無論哪裏都聽得到聲音

他耳朵的聽力太好,再好的隔音設備,都無法讓他安靜休息

在這狂亂的城市,人與妖一樣瘋狂,他們徹夜不眠,一天二十四小時,在每個角落,都有人在歡笑、吵架、哭泣,他們甚至還在夜裏放送電波,在深夜裏,廣播給其它人聽

他不了解聽別人說話有什麽意義,但顯然人類覺得有

幾年後,他們發明了電視,世界變得更加吵雜、紛亂

罷開始他還覺得有趣,看人類在小盒子裏演戲、唱歌,播放遠地的消息,但沒有多久,他就厭了

餅去這百年,世上時時有新東西,卻很難讓他持續關注

所有新被發明的東西,不是會散發惡臭,就是會傳出永不停止的運作聲音

電視、手機、計算機、電動鑰匙圈、遙控器、收音機、電燈,幾乎任何和電有關的東西,都會發出低頻嘈雜的聲音他甚至能聽見街上紅綠燈號變換的聲響瞧着那一楝楝聳立的高樓,和在其下交錯縱橫的街道上飛馳狂奔的車輛,他皺起眉頭以前,他不怎麽注意這些,但最近,他越來越無法忽略

它們讓他煩躁不已

有時候,他真想放把火,燒毀一切,以求好眠

或許他該大手一揮,就這樣将這座城市就此毀去,讓他獲得些許清靜

那是個不錯的主意,只可惜此舉将造成神族的注意,讓他更加不得安寧

數千年來,他們雖無法除去他,卻也能造成他的不适,偶爾和他們玩玩也是不錯的,但最近他已經懶得再和那些不肯放棄的家夥争鬥

曾經,他當過群妖之王,統領百萬妖魔大軍,吃過世間的美食,飲過最上好的美酒,擁有山一般的金銀,還有無可比拟的力量與權力

但,他心中有個洞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以為那是,所以他饑渴的吞噬一切、搶奪一切、擁有一切,試圖填滿那無盡的黑洞

可不管怎麽做,都無法平複他胸中那難以言明的空無論他做什麽,都填不平那可怕的洞權力、女人、美食、好酒、金銀財寶,甚至他那從不曾枯竭的力量,都無法讓他感到平靜,得到滿足他已經厭了,不只戰争,還有一切

他丢下一切,離開殺戮戰場、權力的中心,讓想要的妖魔去争奪、去噬取,他到過世界的盡頭,上過最高的山,去過最深的海,走過最廣闊的沙漠,但四處都沒有他要的東西

于是,他回到人類居住的城市裏,在城市與城市之間流浪,在人群與人群之間穿梭,卻不知道自己在尋找什麽

有時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為什麽而存在

風卷流雲,掩月

他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試圖讓力量充滿全身,讓那曾經醉人的愉悅湧現

但那沒用,再也沒用了

力量雖在,充沛如海,無窮盡一般,他卻仍是感到饑渴、感到空虛、感到……想要些什麽

他不懂,明明他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為什麽還是會覺得……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