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的時候,女子踏入了青州城,這裏是鬼彜最後出現過的地方。
女子一襲雪衣纖塵不染,背後負着一個青布包裹的物事,狹長而凝重。女子素顏有些冰白,眉宇間隐約帶着一絲沉郁,一副心事重重郁結難遣的樣子。她便是護花陵的陵主江浔雨,為追回師門至寶,也為誅魔而來。
天色已經不早了,街上的小販都在收着攤子,行人不再閑逛,急匆匆地或歸家或尋找着住處。
女子在街上緩步行着,一襲白衣在人影匆匆的街上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她一直低着頭,苦思着。自從聽聞鬼彜練成問情,她眉頭的結就沒打開過,問情!她練成了嗎?沒有!縱然會了招式,她知道少了神韻,師傅說的不錯,她不敢說自己練成了問情!不知鬼彜是否悟了個中真谛?若是如此,護花陵百年威名怕盡毀今朝。她很害怕,清楚地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況若想取勝機會渺茫。可是,作為一派之長的她卻不能退縮,只能與那個魔頭拼死一戰!
“各位大爺,行行好吧!行行好吧!孩子已經餓了一天了!”衣衫褴褛的老婦跪在街邊,身旁靠着個面黃肌瘦的孩子,不斷地向來往的行人磕頭作揖,乞着食物。
浔雨擡眼望着那對母子,一時怔住了,呆呆地看着他們,好像回到了小的時候,她不知父母是誰,被那些乞丐養到四歲,每天都在街上祈求着一頓飽飯。若不是護花陵不是師傅,她現在會如何呢?
她是如此的幸運,那個古老的門派給了她所有的關愛,那個傳奇的祖師給了她慈母般的溫柔。
浔雨一時百感交集,眼中水光隐隐。
一雙手,遞過去一只燒雞。
“謝謝大爺,謝謝大爺!”老婦不停地磕着頭,忙不疊地把燒雞塞進兒子的手裏,“快吃!”餓極了的孩子狼吞虎咽地吃着,一旁的老婦咽了口水,欣慰地看着。
浔雨順着那雙手看上去,那是一個少年,着一身白衣,劍眉高挑,鳳眸狹長,臉上線條分明,好一張英俊的面容。看着那對母子,他臉上的笑帶着三月春風的暖意,有着溫暖人心的力量。
突然間,有什麽劃過心底,浔雨一怔,那個少年遠遠看到她,沖她微微一笑,轉身去遠。
金風玉露!突然間,好像悟到了什麽,浔雨心底一陣激動,再看時,那一襲白衣已經消失在茫茫人海。漫天夕陽下,只剩浔雨悵然若失的凝望。
“小弟弟,要喝水嗎?”浔雨沖那個被燒雞噎的直打嗝的孩子問道,手裏的水壺遞到他的面前。
孩子想也沒想抓過水壺便咕咚咕咚喝起來,一旁的老婦連連作揖直向浔雨道謝。
浔雨遞給老婦一張銀票,輕道,“這些銀子給你們,從這兒去護花陵吧!“
“什麽?“老婦愣住了,瘦削蠟黃的臉上一派不可思議之色。
護花陵從創派至今雖然一直收養孤兒,但是多數都是陵中弟子帶回的,試想,在那樣兵荒馬亂的封建時代,若是随便去的善堂,怕再多的地方也不夠這些乞丐住吧!他們這樣的孤兒寡母,怎麽敢妄想去武林第一大門派。
“就說我讓你們去的,我叫浔雨,他們會明白的。“
老婦徒然明白了,這個女子該是護花陵的弟子吧!知道自己交了好運,老婦驚喜至極,連連磕頭,可是再擡頭時,那一襲雪衣已經不知去向,老婦不禁感嘆,神技啊!她看向年幼的兒子,他能拜入護花陵門下,該是多好啊!
是夜,浔雨盤膝坐在床上閉目沉思,腦海裏劍招一一閃過,金風玉露—最終,卻只剩欲墜的夕陽,勝雪的白衣,以及那如春風的笑靥。女子驀地睜開眼睛,眉頭深鎖,臉頰潮紅,自己這是怎麽了?
“啪!”屋頂上突然傳來一聲輕微的響動,女子眸光一閃,有人?提起身旁的青布包袱,白色的人影掠出屋子,敏捷地如一只羽鶴。
“哐當!”手裏的彎刀被不知從哪掠來的白光斬斷,黑衣人大驚失色,慌忙後退,擡眼,一襲白衣輕輕飄落在地上受傷的人的身前。
冷冷望着黑衣人,浔雨眸中閃過疑惑,冷聲喝問,“你是何人?為何傷人性命?”
唯一露在外面的一雙眼裏射出毒蛇般的光,黑衣人冷哼,“小丫頭,別多管閑事,否則—”
浔雨不為他的威脅所動,冷聲打斷了黑衣人的話,“看你一襲夜行衣遮遮掩掩的,不是什麽好人吧!”
“哼!找死!”手腕一扣,兩枚子母镖從黑衣人手中激射出去,分取浔雨咽喉和胸口。
手指猛地用力一收,黑衣人斷在地上的半截刀立刻被吸了起來,只聽清脆的一聲響,那柄刀碎成幾十片向着黑衣人飛濺過去,子母镖像投火的飛蛾一樣被撞得粉碎,黑衣人拼命閃躲,還是有碎片插到胸前肩上,狠狠瞪了女子一眼,黑衣人一轉身從另一邊開着的窗竄逃而去。
“你沒事吧!”浔雨回身看向地上受傷的人,明月清輝從窗外灑進來,流淌在少年的臉上,心猛地一動,浔雨脫口而出,“是你?”真是好巧,這麽快又見面了,那個如三月春風般的少年。
“多謝姑娘出手相救,鳴謙感激不盡。”少年勉強站起,沖浔雨行了一個大禮。
“哦?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已,不必客氣。”浔雨見少年受傷,忙把他扶到床上,拿出随身帶的傷藥給他敷了。
“那個黑衣人是誰?為什麽要殺你?”待包紮完畢,浔雨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他是魔教妖人,是那個大魔頭血蜘蛛的同黨,他們殺我青霖弟子,我奉師命追查到此,沒想到會被他盯上。”提起那個魔頭,少年義憤填膺地道,溫和的臉上也泛起忿然之色。
浔雨聽此心下也十分憤慨,不過聽聞少年提及師門,浔雨嘴角微揚,拱手道,“沒想到是青霖門的師兄,失敬!”
玄蒼武林,以六大宗門為首,分別為護花陵、碧玉莊、天韻宮、神機閣、毓秀派、青霖門,雖然各派弟子私下多有來往,不過浔雨卻未見過這個少年。
“不知師兄是青霖哪一位前輩的高徒?”
被浔雨一問,少年面色微紅,有些尴尬,“在下拜于長青子門下,武功低微—”
浔雨眉微微一皺,有些同情地看着少年,如此資質,真是可惜了。青霖門的長青子師叔為人散漫,在師門中是個閑人,除了擺在那的輩分沒什麽地位,門下幾個弟子自然在江湖中名不見經傳。
“不知姑娘師從何處?”少年看到浔雨目光閃爍,自然猜到她對自己的師從有所感慨,立即開口轉移了話題。
“我是護花陵弟子,我姓江。”不想透露身份,浔雨只是報了姓氏。
少年臉上立時湧上傾慕之色,“原來師妹是護花陵的女俠,實在是失敬,失敬!”
浔雨輕輕搖搖頭,臉上綻開一個微笑,護花陵在江湖地位尊崇,也難怪他對自己肅然起敬,這就是自己的師門,一個悠久莊嚴的門派。
同為正道弟子,又都要追查鬼彜那個魔頭的下落,浔雨與鳴謙便結伴而行,一路向北追查鬼彜的蹤跡。
此時鬼彜已有近月未露面,江湖上各門各派都灑下天羅地網,誓要擒住這條大魚。只是,真想誅魔的有幾人?九成九的,都沖着問情而來!
護花陵久居六大宗門之首,其他五門早有取而代之之心,值此風雲際會群魔亂舞之際,各派勾心鬥角暗中互相擠兌在所難免,這便是江湖!一個吃人不眨眼的黑洞。
這日,天色已晚,身在荒郊,浔雨與鳴謙二人只好找間破廟作為栖身之所。
“江師妹,你在這裏別亂走,我出去找點吃的來。”簡單地收拾了一下灰撲撲的廟堂,鳴謙道。
“嗯,你自己小心。”
“沒事的,放心吧!”
少年的身影在夕陽中颀長镌秀,浔雨望着那道去遠的人影,臉上綻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一路上少年對她照顧有加,而自己好像習慣了那樣的關懷,完全不像那個雷厲風行的護花陵陵主,隐藏起絕世武功,她不過是一個雙十年華的少女,需要人來疼,來愛。
過了許久,還是不見鳴謙,怎麽還不回來?浔雨臉上顯出擔憂的神色,起身就要出去尋找,門外熟悉的身影卻閃了進來。“怎麽去了這麽久?“浔雨松了口氣放下心來,有些奇怪地問。
“這兒的山雞好狡猾,我抓了這麽久,才抓到它啊!“鳴謙沖浔雨揚了揚手中的山雞,臉上笑意燦然,”江師妹,我的手藝可好了,我烤山雞給你吃哦!“
仿佛被少年臉上的笑容感染,浔雨淡笑出聲,“你還會烤山雞?“本以為他去采些野果,沒想到打回來一只山雞,公子人如玉,會做烤山雞那樣的事嗎?
“你可別小看我,我烤的山雞香着呢!“
麻利把山雞去毛洗淨,用樹枝挑着山雞,少年一絲不茍地把它架在火上烤着,不時轉動着樹枝,以免烤糊了某一面。
透過火光看着少年寧靜的面容,浔雨心下一片暖意,恍惚中,就算這樣過了一生一世,也是好的。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