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楚宮春(五)

屋外春光正好,湛藍的天空上飄着潔白的雲朵,樹丫上新葉如蓋,暖陽從雲朵中探出,發出了炫目的白光,刺得阿媛閉上了眼。陣風吹來,泛起涼意,竟打了個寒戰。

“禁不得風?”楚晔才出門,又将人抱回了屋。

“我不要回去,不想老在這裏躺着。”

唉,嘆了口氣,把人抱去了西屋,放在了窗邊的軟榻上。

打開窗戶,軟榻上的人一眼便可望見太液湖。

湖邊楊柳依依,千萬條綠色的絲縧迎風搖擺,人在屋中似乎也能聽到“莎莎”聲,一團團白色柳絮随風飄散開來,像漫天飛舞的雪花。湖中的荷葉己從水中冒出來,在粼粼水波中,顫巍巍地迎着陽光,肆意生長。

等楚晔回屋拿來薄被時,人已彎着唇角睡去了……

唇透着淡淡粉,不似之前的蒼白幹涸,柔軟而潤澤。

楚晔看了片刻移開目光,伸手關上窗子。

仿佛與世隔絕,一方屋舍內靜悄悄地,只有她平穩的呼吸聲與自己筆下“沙沙”地書寫聲。心在這一刻無比寧靜亦無比滿足。

據說新皇忙得很,又值先皇西駕,所以并不來後宮。

沒了可以争的東西,皇上又從不拘束她們,珉楚後宮異樣的和諧快活。

她們時常三五成群吟詩作誦,踏青賞景,每一天都似女兒家的盛宴聚會,倒也逍遙自在。

柳如煙眼尖遠遠地便看到劉順領着十多個太監擡着一席軟轎,站在路邊。

衆妃嫔興奮地一湧走到劉順面前,劉順趕緊上前請安。

柳如煙開口問:“皇上可在?”

還未等劉順回答,便聽見林子裏響起一個迷糊的聲音,像是剛被吵醒的樣子:“唔,誰來了?”聲如黃鹂,分明是一個姑娘家。

正當大家心中揣測時。

春風拂過,各色脂粉味随風飄向林子,突然響起一陣劇烈的咳嗽。

接着便聽見一個冷冷的男聲:“都給朕退下。”

李輕雪心下一跳,随衆妃嫔悻悻而歸。

柳如煙一人獨自落在最後,走到半路,趁人不備悄然從林間繞回,輕輕拂開遮擋的花枝,只見青草綠樹之間一年輕男子懷中抱着一個小姑娘靠坐在樹下,小姑娘眉目精致,此時已咳得面色通紅,男子輕拍她的背問:“可好些了。”溫柔缱绻,滿滿的愛意,如這春日陽光無遮無掩破雲而出,全無平日裏冷冽樣子。

想再上前一步,“嗖”地一下,腳下攔了一條樹枝。

“退下”楚晔,聲音硬冷已隐隐含怒。

柳如煙又羞又惱又愧,跌跌撞撞離去。

“誰呀?”

“不相幹的人,現在可好些了。”

“嗯。”

“阿媛,我們該回了。”

“晔哥哥,我瞧見樹上有個鳥窩呢。”

楚晔仰頭,槐樹上果然有一個鳥窩。

“不知道,裏面有沒有鳥蛋。”

“想看?”

“嗯。”聽見這話阿媛目露驚喜。

楚晔抱着她輕輕一躍,眨眼兩人已站在樹丫上了。

阿媛探頭看去,窩裏居然有數只小鳥,鳥媽媽不在,小鳥們看到他們,叽叽喳喳叫個不停。她伸出手指,用指尖點了點一只小鳥的腦袋:“真醜。”,灰撲撲的。鳥兒們看到手指以為是喂食的小蟲子,張着大大的嘴,朝着手指擠來擠去。惹得阿媛咯咯咯笑個不停。

看了一會,她忽地道:“晔哥哥功夫如此了得,我這個做師妹定然也不會差,等我身子養好,自個兒也能飛了,便能天天來看上一看。”

楚晔聞言,身子一僵,頓了頓才道:“阿媛,你并不會武。”

“哦。”阿媛笑吟吟地低頭拔弄着小鳥兒羽毛,神色如常,心中卻翻江倒海:她得有多傻缺?不會武還去替個高手擋刀子?難道她愛楚晔愛得這麽慘?寧願自己送命也不願讓他傷半根手指頭?哎呦喂,怎麽辦?她覺得現在的自己是絕對做不到這一點的!而且她還覺得自己是只要稍作威脅分分鐘便能把楚晔這個未婚夫給賣了的節奏……。

哎呦喂,這可如何是好?

沒有深情,只能套路了。

雲媛:套路深不可測。

入夜,珉楚禦書房。

淩風閣護法淩西正與楚晔回禀近日在大業查到的事。

楚晔有四個從小跟着的随從,淩東,淩南,淩北,淩西。

四人中淩東年歲稍長,已有三十,淩西與淩北比楚晔略大些,淩南和楚晔一般大。楚晔登基後,淩東接管淩風閣;淩西作為淩風閣護法,還是像以前一樣雲游在各國之間;淩南依舊跟在楚晔身邊現為禁衛軍首領;淩北已升為玉峰山都督任主将。

自從肅清蕭黨之後,玉峰山的戍衛就成了楚晔一塊心病。

不可否認蕭家善出将才,蕭氏滅族之後,珉楚除了北疆顧家父子,幾乎無善戰的主将可用。淩北縱然機智善謀,但畢竟初入朝政軍營,又無實戰經驗,一人之力哪能擋得住大業之狼虎之師。

雖然兩國有不互犯的約定,但楚晔深信以太子軒轅睿的野心,一有機會必會挑起戰事。

今日淩北為楚晔帶來了好消息,是關于軒轅睿的。

一向行為端方,一言一行堪為大業之表率的高齡單身漢太子睿竟公然拒婚,且行為十分的過激。

按淩北的話來說,乃業都一場大戲。

那日業後将她的親侄女太子睿的親表妹蘇家大小姐蘇錦瑟賜給太子睿為側妃。賜婚懿旨才入太子府,門外蘇錦瑟的花轎就吹吹打打地到了。這分明是業後對她的這個兒子進行的一場逼婚。

于是兒子惱了,阖府大門緊閉,坊間傳言連後門的狗洞都給堵嚴實了。任憑送親隊伍吹吹打打,愣是不讓花轎進門。按常理,這時候蘇家花轎該立馬擡回,省得在此被人圍觀,任人議論,丢人現眼。

可蘇家的這位小姐,也是業都近年來難得一見的奇葩之才。據傳她自小就一直禀承非表哥不嫁的原則,癡心不改地從十歲一直等到了二十。要知道,雲洲大陸的女子及笄便可成婚,十三四歲父母便開始相看人家,有些着急的十三四就嫁了的也不少。二十歲未成婚的女子已是鮮少,況且蘇錦瑟十年連一個婚約也沒,真是罕見之奇葩了。

既嫁不了她幹脆用家裏為她準備的嫁妝辦了私塾,專門接納一些窮苦人家的小孩子;有時甚至會隔着竹簾,化身為教書先生,親自為這些孩子們授課;她還辦了醫館,救治了無數人。

因而對于這位大齡女子,無論是看在她的所作所為,還是看在業後的面子上,業都的世家們都會說聲蘇姑娘賢德。

如今這位賢德女子終于盼到賜婚懿旨,即使表哥家門緊閉,她依舊不退縮。十年都等了,還怕在這門口等?哪怕等上幾日也無妨。她就不信表哥會真的不顧姑姑的旨意?看不到她的一片癡心?即便都無視,他一個太子總是要出門的罷。

幾個時辰後,太子終是憋不住要出門了,但出門之前,先命業都府尹連人帶轎統統轟回了蘇府。

堅強的蘇小姐終于崩潰,羞憤尋死後被人救下。

當夜業後病倒,太子睿入宮探望。這一探便是月餘不見人影。

已撒手朝政多年業皇軒轅泰再度出現在朝堂之上,接手政務。以雷霆之怒斥蘇家藐視皇威,挑起事端,并奪爵免官,全家貶為庶民不得再踏入業都半步。蘇錦瑟更被直接賜死。業皇似乎恨毒了她,将人扔在亂葬崗下令不許收屍。業後亦受牽連被賜居別苑養病,無故不得擅離。

一月後,太子睿才出現在早朝,人驟然輕減了不少,似是大病一場。一向以宅心仁厚為名的他卻對業皇此番處置若罔聞。

正因為大業出了這麽一樁事,太子睿自顧不暇。珉楚這次大面積換将,業才沒有借機生事。

這一月內太子睿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淩風閣幾經探查無從得知。

楚晔聽完後,心下稍定。

夜色深沉。

蓁蓁院裏廊下的宮燈散着暖桔色的光。

內室忽地傳來若有若無的啜泣聲。

楚晔警醒,起身急步跨入內室,摞開床帳,借着廊檐微弱的燈火一看。

裏面的人緊緊抱着被子,呼吸急促,眉心蹙起,雙目緊閉。

“阿媛。”

聽到喚聲,阿媛倏然眼開雙目。

四目相對,她眼內的惶恐之色一閃而過,呆愣片刻才拍着胸脯舒了口氣。

楚晔挑亮燭火,這才看清阿媛臉色泛白,鬓發已被淚水打濕。

“夢魇了?”俯身握住她的手柔聲問。

阿媛點頭。

楚晔拖來繡凳,在床邊坐下,定定地看着她問:“夢到什麽了?”

阿媛搖搖頭,“醒來便不太記得清了。”

楚晔不再多問,陪着着她,兩人一坐一躺默然良久。

見阿媛漸漸地閉上眼,楚晔替她掖好被角,才要起身将燭火挑得暗些,忽地衣袖被人扯住,回身見阿媛眼巴巴地瞧着他,彎了彎唇角道:“不走。”

阿媛臉色微紅,松開手。

楚晔挑暗燭火,坐回繡凳,見她還睜着眼,道:“快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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