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章節

的念着一個很久遠的名字。 “……小蝶,小蝶……” ——什麽? 我的頭幾乎要炸開。小蝶!……等一等! 來不及了,淚水一下子湧了出來。 “都給我住手——” 一輩子也沒聽過這樣絕望這樣恐怖的尖叫聲,哪怕是在優昙山莊席卷江湖的最無情的屠殺裏。這聲音嘶啦嘶啦的,滲着血腥的氣息,卻瓦解了我的全部意志和勇氣。 我迅速的掙脫出來,向那個聲音沖了過去,真的只想撲在她懷裏,好好大哭一場。 她竟然七年來頭一次沒有帶人皮面具,披一襲彩衣斑斓,翩翩有如青城山密林深處妖冶神秘的蝴蝶。此時在朔風裏燃燒,如火如荼。 “媽——” 然而一個清脆的巴掌落在我面上。 ——“賤人!” 我愣住了,一時間所有的眼淚全都凝固。 我好恨! 只是因為她心裏不可告人的願望,一直以來我任她擺布,為她犧牲了自己的一切,卻只得到她這樣的回答。整整淤積了十五年的怨恨、失落、委屈,一下子侵吞了我,如冰雹下的花朵。 但她再不看我一眼,水袖橫飛,妖風蝶舞,以最為邪惡的招式,撲向了倒在床頭的莊主。 我不管,沖出屋外。我也不要看她,再也不要看她,随她想怎麽樣,随她要幹什麽!她生我下來,只是為了看着我毀滅。我這一生,恨透了她! “莊五陵你這個禽獸!連孩子也不放過——” 我閉上眼,再也不要,再也不要管他們的事情。我靠在窗下,一任風沙把裸露的肩臂割得生疼,割出道道血口,一如我年輕但已然支離破碎的感情。 原來恨一個人,也是這樣的辛酸。 不知道過了多久,屋子裏面安靜下來。 我忘了,母親還在裏面。 他們兩個都死了。看不出來是誰殺了誰,然後又自殺。或者是同歸于盡? 時間停滞很久之後,我終于想起來母親那一個招數,是她的絕技“蝶舞”中的最後一式。蝴蝶抖落了所有美麗的鱗粉,制造出最惡毒的氤氲,所以敵我雙方,都不能再活下去。這樣做,只因她悲傷到了極點。 她死在那裏,五色蝶衣浸透了鮮血,永遠不再翩然而起。 我的母親死了。 丁香真是個白癡啊!事情稍微起了點變化,他就無所适從。本來想讓血娃娃行刺莊主,他來個漁翁得利。想不到半路殺出個蝶舞妖風,一切還沒容他開始動手,就結束了。 在迅速撫平山莊的騷亂之後,看着他那個茫然的樣子,我連收拾他的興趣都沒有了。留他一些日子再說吧! 優昙山莊沒有人是我的對手,我以護法的身份,理所當然的承襲了莊主之位。刀劍講話的世界,我的紫青劍就是天理,沒有人再敢提起從前那些事情。大家心悅誠服的簇擁在我周圍,完成前莊主的未竟事業,南征北戰,拓地無數。 血娃娃有着唐門後代的深沉機心,又學到了前任莊主莊五陵的雄才大略恩威并重,帶着優昙山莊這幾年培養出來的一群精壯殺手,江湖上所向披靡。 只有一個人離開了,那就是辛夷。丁香問過我要不要追殺他,我不置可否。過了兩天他卻把辛夷的人頭帶來給我看。這是唯一一個真正愛過我的男人,卻因我傷透了心,又送了性命。 丁香是我的得力助手。當優昙山莊的氣焰越燃越高的時候,江湖上對我們也有過許多的說法,甚至還有人說,心狠手辣不可一世的血娃娃唐倩伶,在山莊裏蓄養了無數面首。 胡說八道,懶得跟他們講。十五歲以後,我就根本的讨厭男人了。 再也不會有什麽人走近我了。 我們的統一江湖的最後一戰,是在天臺。 國清寺的長老,親自帶着一衆弟子,向優昙莊主血娃娃山呼萬歲。我揮着手,讓他們把桐柏觀那群硬骨頭的牛鼻子都拖出去砍了。說是和尚不能殺生,其實他們幹得很賣力。幾聲慘叫之後,靈溪水就變成了一條長長的紅飄帶,把秀逸的天臺變的又腥又鹹。 江湖的殺戮,我竟看得有些厭倦了呢! 忽然,一對年輕的山民夫婦被我的屬下拖了進來。 “哪一派的?” “禀莊主,這兩人倒不是什麽武林中人。”那個屬下猶猶豫豫又不乏得意的說,“在桃源洞捉到這小兩口子。莊主您看看。” 那個女孩子,——應當說是少婦,竟然有着和我一模一樣的面容。 不是被母親殺死了麽? 丁香笑了笑,回身道:“男的殺掉,女的留下來給莊主做替身吧?” 很好的主意,想找血娃娃報仇的人不少了。 我呆呆凝視着那張面孔,好像照鏡子,這是另一個我麽?很多年前在母親溫暖的胞衣裏,手足相接,耳鬓厮磨,幾回夢裏曾相見。 “放他們回家吧。”我淡淡道。 沒有人敢提出異議。我的姐姐千恩萬謝的磕了幾個頭,急急忙忙和她丈夫走了。兩人相依相偎,戰戰兢兢。那一雙背影,看起來很幸福。 然後我就想起,這種念頭沒有道理。我又不知道,所謂“幸福”,應該是什麽樣子。 綠意一個人把母親的屍體帶回了青城山安葬。那一天,她又從那條甬道裏走了回來,對我說的話,比這些年加起來還多。 “本來想把最後一瓶松香泡菜帶過來,可是夫人……沒有來得及做完,放了這些天,已經壞了。 “辛夷公子,的确是你的表哥。夫人當初把你送到優昙山莊,就是這個緣故。她覺得你才是莊五陵的繼承人,應當得到優昙山莊而雄有天下。 “夫人和莊五陵兩個人的事情,我們下人不清楚,也不好亂說。我只知道,夫人和張老爺——也就是從前的相思閣主感情很好,閣主卻因為莊五陵而死。至于小姐你為什麽會是莊五陵的孩子…… “可是盡管如此,夫人還是非常疼愛你的。那一年送你到優昙山莊比武,她守在門外,聽見裏面刀刀槍槍天昏地暗的,自己也繃得緊緊的。回到青城山,又大病了一場。這些事情,本來她都不讓我們告訴你。 “夫人恨莊五陵,但沒有打算過要殺死他,究竟是你父親。她自己早年吃人家的虧,所以希望你做一個出類拔萃的劍客,從而出人頭地,有錢有勢,沒有人能夠欺負…… “人家說夫人是‘蝶舞妖風’,就是太倔強太有心了,偏偏小姐你,和她一模一樣。有一回夫人跟我們說過,她之所以從小就逼着你練劍殺人,只是為了你将來能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能夠幸福…… “小姐,我是不是知道得太多了……” 我并沒有從恍惚的神思中醒得過來,綠意已經搖搖晃晃的栽倒了,胸前插着她自己的小佩劍。我拼命的搖晃着她,想要拽緊這最後一根繩索,不願讓繩索那一頭的母親,從此永遠消失掉。 “好在你現在,總算也坐到了這個位置,夫人可以瞑目了。小姐,紅情已經被你處死,我知道你也容不下我的。說完該說的話,我就去見夫人……” 我死死的按住她胸前的傷口,然而她割的是自己的心脈。腥熱的血,噴了我一臉一身。 直到最後我也不明白,為什麽母親能夠在那樣千鈞一發的時刻,恰恰的趕到? 難道所謂“感應”真的存在麽? 如果存在的話,我倒想知道,她有沒有象綠意所說的“瞑目”。“只是為了你将來能夠幸福”。為了“幸福”,教給我絕世的武功,傳給我陰毒的智謀,卻唯獨忘了告訴我,什麽是幸福——已經結束了,我一生也不會知道了。 然而她留給我最後的話,竟然是……那樣惡毒的辱罵! 寂寞的時候,我就一個人守着那條長長的甬道,計算日子: 等到松香泡菜送到,還有十四天;等到她自己過來,還有三個月;等到優昙花再度開放,還有五十二年。 一切都象很多年來的習慣一樣。 哪怕明明知道,綠意等不來,母親也等不來了。 唯一有可能等得到的,是六十年一開的優昙仙花。沒有人給我剪頭發,就這樣一直長下去,長下去,直到滿頭銀絲似雪。那個時候,優昙花開了,白發轉青絲,那甬道的盡頭,會不會有蝴蝶再度飛起?

第 3 章 章節

多的話。辛夷吃得比我開心,我卻不住的擔心,為什麽泡菜瓶子裏什麽都沒有夾帶——她又不是不知道,早沒人搜查了!難道,把我成功嫁給少莊主,就是她的全部目标?蝶舞妖風,你究竟在盤算什麽。 數着日子,望眼欲穿。 除了一個掩飾得好好的血娃娃混跡優昙山莊,相思閣已多年沒有動靜,在風雲變幻的江湖上,應該早就被遺忘了。可是莊主他,居然這樣好記性。川中有的是名門大派,但是他定下的西進計劃裏,第二步就是青城山相思閣。眼光中惡狠狠,仿佛有什麽刻骨仇恨似的。優昙山莊的日程,以時辰為計。我卻除了守着甬道幹等,沒有半點法子。 刻骨的仇恨,應當是有的。 別說我不知道她的心思,雖然從沒聽見過她掏心挖肺,可有一些話歷歷在耳。 “我一直告訴你,一定要做強者,絕對的強者。 “但做了強者,也不意味着會有一切。”作女兒的看得到,長久以來,她眼神都是這樣的寞落,甚至忍不住發一些感嘆,“尤其對于女人來說。江湖,絕對是一個不公平的地方。就像你們莊主,你也知道以他的武功,武林中排名進不了前十。但他卻得到了優昙山莊,從而有能力一統江湖,名望、金錢、權利、地位,要什麽有什麽。而你看你母親,辛苦一世,只落得獨守荒山而已。” 這樣說并不僅僅出于女人的嫉妒吧? 但至少,我已知道她要的是什麽。 從小到大,一種想法都在纏着我:是不是一直以來,我都是她手裏刺向仇恨的一柄利劍呢?不,這種猜疑讓人很難受。就算真的是這樣,我也認了。誰叫我欠她呢?欠她一條生命,欠她一身武功,還有一瓶又一瓶的松香泡菜。所以我拚了性命,也要把優昙山莊向她雙手奉上。人和人的關系,就是這樣微妙。有時真的不得不對一個人無怨無悔呢!盡管你不愛她。 蝶舞妖風,我沒有愛過這樣一個母親,一定沒有。 峰回路轉,莊主居然病了,入川的計劃因此被擱置。 “莊主放心,”丁香慨然道,“莊主留下好好養病,我和血娃娃此去,一定把川中六大門派頭領的首極,一一提了回來!” 莊主沉吟着。 血娃娃趕快道:“這恐怕不太好。四川這個地方太複雜,沒有莊主的統一調度,只怕将來誰也不聽誰的。”說完斜斜瞥了丁香一眼,看他氣得滿臉通紅。 “是啊,舅舅。”辛夷的心思,不過是想讓我在他身邊多留一些日子。“大家在外面征戰,舅舅您也沒法子安心呀!” 莊主還是聽我的:“那就先等等再說,也好讓大家休息一陣子。血娃娃留下。” 因為心裏有鬼,我很殷勤的替莊主端上一杯女兒紅。 莊主盯着那種豔麗的液體發愣,玲珑剔透的瓷杯,把半明半暗的燈光折射到他蒼老的臉上,顯出幾分暧昧和詭異。 “剛才說,你和丁香誰也不聽誰的?” 我知道我的影子不偏不倚落在茶杯的水面上,他在觀察我。 我噘起嘴唇,有點生氣的說:“是呀,每次在外頭,他老是自己很有主意的樣子。做些事情又不肯跟我講,也不曉得他在忙些什麽。”丁香大哥,把你也卷了進來,不好意思了。 “哦,”莊主沉思道,“丁香是大了,又比較的聰明。” 莊主你又不笨,為什麽總是相信我? “您可要好好管管他,不許他再跟我吵架!”我笑嘻嘻的坐到莊主床邊,伸出一雙小拳頭,替他捶捶腿,不輕不重,很舒服的那一種。莊主輕輕撫着我的頭發,就象我小時候那樣。我一邊盤算着丁香這件事情的意義,一邊習慣性的揚起臉來,沖着他甜甜的笑。 忽然,莊主的眼神變了,迷離恍惚的,有點象在我新婚之夜,他的那個奇怪眼神。我繼續保持着甜蜜的笑容,他的手卻停了,接着慢慢滑下來,在我的面頰上摹挲。 “以前總當血娃娃還是個小孩子。其實……真是可惜呢!” 不明不白的話,被他用眼光裏的邪氣注釋得清清楚楚。我不敢看,一橫心,就靠在了他的胸前,醞釀起一個可怕的決定。 那只手肆意的撫弄着:“我想,你不應該只是少莊主的妻子。” “龍池賜酒敞雲屏,羯鼓高聲衆樂停。夜半宴歸宮漏水,薛王沉醉壽王醒。” 不知道蝶舞妖風碰到這種事情怎麽辦?來不及向她請教了,但總算讀過一點點史書的,可以如法炮制。第二天,當着優昙山莊所有人的面,我宣布自己從此出家修行。 辛夷不在當場。昨天晚上我就對他說過了,他流了整整一夜的眼淚,祈求我收回決定。弄得我幾乎也要動搖。 這件事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只除了莊主。他很盡力的勸了我兩句,然後封我做山莊的護法,——還是為我另設的新頭銜呢! 從那一刻開始,優昙山莊原本單純的氣氛變得異樣了。我搬出去以後,辛夷就把自己鎖在房間裏,暗無天日,沒有人知道他在幹什麽。每當我轉一過身,就聽見有人竊竊私語。竊竊私語的下一步就是離心離德。 不在乎他們怎樣說血娃娃。莊裏的人離心離德,正是我所要的。 “你什麽意思?”丁香忍不住了,在甬道口堵住了我。 我咬了咬嘴唇,鼻子一酸。丁香倒慌了,把我拉到了一邊。 “那天莊主留下我,說山莊裏有兩個最強的殺手,各執一派勢力,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丁香變了臉色,他知道無論是在莊主的心目中地位,還是莊中親黨的寡衆,他可都遜我一籌。 “到底是從小的朋友,你叫我怎麽辦?出家也就是緩兵之策。” 到底是從小的朋友,丁香也是相信血娃娃的。何況,一般來說高高在上的莊主,有誰猜得透他的機心? “拖得了一時,拖不了一世。你早做打算吧?” 丁香捏緊拳頭,匆匆走了。 我朝着那空無一人的甬道,不由得淡淡笑了。可惜,綠意怎麽還不來。想讓她帶個信回去,蝶舞妖風如果能夠及時趕到幫忙,事情也許還會更順利一些。不過,現在沒有她也行,就算給她一個驚喜好了。 能夠雙手奉上江湖第一大幫派優昙山莊,也算她沒有白養我一場。 “給我梳頭,結婚時梳的那一種。” 紅情沒有動,一雙棱棱的眼睛瞪着我。終有一天,我要把她的眼珠子摳出來。 “小姐你到底想幹什麽?” “不用你管!” 哈!精明的探子,也有你蒙在鼓裏的時候。 “小姐你不能這樣!”紅情突然尖叫起來。 我有點慌了,這丫頭瘋了,想讓整個山莊的人都知道麽? “你聽我說小姐——”我揮揮袖子,封住了她的穴道。 “哼,什麽時候輪到你教訓我了!”我坐在妝臺邊,自己給自己收拾。頭發就這麽披着,也還過得去吧? 紅情倒在地上,眼珠子拼命的轉動,所有的意思都是要留住我。何苦呢?我是在為你們的目的而出賣自己!這一切,不都是你們期盼了許多年的麽?我束好衣帶,忽然有一種非常悲壯非常狂亂的感覺。 額頭也漸漸的滾燙起來。 走過原來的新房前面,也能覺得有一雙眼睛在苦苦的望着我。我對着窗戶紙低聲說:“忘了吧,世上有很多真正的好女孩子……” 丁香那邊,應該準備好了。 鳳尾香羅薄幾重。唯一大煞風景的是那個老男人。 “倩伶好可愛……” 我怎麽搞的?居然不由自主的躲開了那只蛇皮一樣的瘦手。 “呵呵,”他的眼角裏都透着油膩膩的意思,“真是個小娃娃。” 小娃娃的手指甲裏,可藏着迷魂的藥粉。這一點,連丁香也不曾料到。 “娃娃,知不知道為什麽喜歡你?我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就覺得……似曾相識……很貼心的感覺,想不疼你都不行。” 哼,原來還是一見鐘情! 左手示指上的“小憐香”插入神道穴,右手環指上的“觀音散”插入至陰穴,他就要從此聽我擺布了,讓他給蝶舞妖風磕頭,他不敢只作一個揖了事。洞庭藥王的不傳秘方,就是滅了他們的門,也不一定搞得到。這就是血娃娃的能耐。我若不一劍了結了那個白頭發老太太,殺人滅口,今日的丁香或者就會想到,事情不會按他安排的那樣發展。 “娃娃,叫我一聲‘陵哥哥’,——叫啊!” 什麽陵哥哥!我有點想吐,對着他鬓邊的白發,輕輕柔柔的叫了一聲。 “陵哥哥——”手指慢慢爬上他的背脊。 他已經神志不清了,嘴裏似乎喃喃

第 2 章 章節

的,媽。昨天我又被莊主派出去了——” 紫青劍甩了一串亮晶晶的劍花,做出橫刀一抹的樣子。 “這次是誰?” “金刀寨的少寨主周雲山,上手還沒十招就完了。” “哦,”她似乎不太滿足,“莊主應該給你一些難一點兒的活。周雲山這種小角色……” 小角色?周少爺在塞外排名第三啊!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将來優昙山莊,會向中原擴展的,你那一點小玩意兒還需好好練。倩伶,上次綠意回來,我和她聊天,倒想起一樁往事。你有一個姐姐,是雙胞胎的。” 姐姐?我怎麽從來不知道! “你自然不記得了。三歲時我就把她送進了移花宮,那也是一個栽培人的地方。可惜呀,你姐姐不求上進,去年跑了回來。 “我關了她兩天兩夜,她才肯說,原來她竟然是因為喜歡上一個男孩子,才私自出逃的。 “倩伶,你想她才十歲呀!十歲的孩子懂什麽感情。真是氣死我了。人要自己成全自己。小小年紀就這個樣子,一身的才華都埋沒了,将來哪裏還想成為什麽劍客什麽殺手!你說是不是呀?” 我腦子裏嗡嗡作響,是紅情!紅情!她安插在我身邊的紅情! “倩伶?” 知道她什麽意思。我每天和那個丁香色的少年在草地上練劍,都成了紅情綠意傳播的資料。我好委屈,好恨!什麽姐姐?,拐彎抹角,哪裏來的姐姐!長到十一歲,第一次受到這樣的猜疑和指責。 “我只是在想,”我很會在她面前掩飾情緒的,“我姐姐現在怎麽了?” “死了。”唐門出身的她,淡淡說道。 山莊又要比武了,我很輕易的把丁香挑了下去,坐到了第一的位置上。大家來向聰穎勤奮的血娃娃道賀。丁香笑道:“小家夥,看來還得和你好好切磋。” “我已經成為第一,”我冷笑道,“不用再和你練了。” 丁香溫和的眼睛裏,破天荒燃起了不屑。 那是我到優昙山莊的第三年。 練劍,殺人,殺人,練劍。 都不記得是什麽時候開始,我的生活裏就只有這些了。最大的快樂就是跟着莊主出去殺人,看看人頭落地,血流成河。最後連征服者的快感也變得稀松平常。那幾年裏,優昙山莊是塞上唯一可以說話的幫派。中原黃河以北的土地,也已經被拉了幾道血腥的口子,從來自關外的風沙之中,人人都感覺得到刀劍之氣。優昙山莊一統江湖的血戰,只是早晚的事情。 每次殺戮過後,血娃娃的名頭便更響一層。優昙莊主最倚賴的助手,嬌小伶俐的黃毛丫頭,總是甜甜的笑着,殺人不眨眼。十四歲的時候,江湖殺手排名榜上,血娃娃已經進了前十了,大有功成名就的意思。 紅情把這些事情告訴綠意,綠意又告訴她,她很滿意我的表現。 剩下的時間裏,我會守在那長長的甬道口上計算日子。因為沒什麽可以排遣我的空虛。甬道通向山莊的後門,每次綠意都從那頭過來,到了黃河冰封之前,來的就是母親。 簡單而輝煌的生活。 秋風又起了,她自己過來帶着松香泡菜。再好的東西也會吃膩,從前的美味變成了嚼蠟,我已經到了每個月看着泡菜就發呆的地步。難道她想不到?她想不到,我也不會說。那張人皮面具也看得膩了,可惜不敢讓她每次來都換一個。好像很多年,都沒有見過她的真臉了呢!那天還是說了些老話,要如何如何用功之類,然後走了。我看着她的背影在甬道盡頭越來越淡,忽然有一種天荒地老的感覺。 錯覺之間,那是一只滄桑的蝴蝶在飛起。 仿佛是冥冥裏,唯一與之相守的一段場景,所以分外的依戀。天涯芳草,極目傷心。 于是又莫名其妙的想到,自己實際上一無所有。如果有一天當蝴蝶也不再飛的時候,茫茫天地,何處歸依? 沒想到,她回過頭來又瞧了我一眼。 我慌忙忍住即将湧出的淚水。 “好好練劍!”她又強調了一遍。 後來我也就沒再胡思亂想過,認真等候着母親的每一個吩咐。 “倩伶十五歲了呢!”她笑得很慈和,每一個皺紋都透着暖暖的陽光,“長成漂亮姑娘了!” 我漂亮麽?鏡子裏眉目的輪廓,是在一天天的分明,但頭發依然是短短齊肩,銀色的抹額齊眉束着。在山莊所有人眼裏,血娃娃是長不大的孩子。永遠是那個殺人不眨眼,轉身甩甩頭發,笑眯眯抽出白手巾,輕輕擦去劍上的血跡。一塵不染,猶如她的純潔。 倒底還是自己母親有心。但她究竟是什麽意思呢?并沒有到約定的日子,她就趕過來了。難道她盤算多年的事情,就要付諸行動了? “上個月去河洛了?” 河洛的風雷堂,是一塊難啃的骨頭。破了他們,優昙山莊從此長驅南下;否則,我們大家的命運都很難說。莊主很有決斷,派出了山莊所有的精幹殺手。我和丁香兵分兩路,讓黃河泛起了赤潮。那天我流血了。正在吩咐手下們将俘虜一個一個牽出去砍頭或者沉河,冷不防風雷堂主的老夫人,嚎叫着撲了過來,用金釵劃了我一道長長的傷口。我反手一劍,毫不猶豫的剜出了白發老人的心髒。 “好歹留個活口啊,正好這老太太沒什麽功夫,容易打理的。”媚兒輕輕擰起了勾得細細的眉毛。 說得好啊,優昙山莊的血娃娃,居然被不會功夫的老太太傷了。我惡狠狠的跟媚兒吵了起來。媚兒吵不過我,卻是我最先停了嘴。因為丁香站到了媚兒身邊,不以為然的瞪着我。 還是她說的對,十來歲的孩子,懂什麽感情啊! “倒是包紮得挺好的,不容易看出傷痕來。”她輕輕撫着我的手腕,“辛夷對你很不錯啊?” 那天的确是辛夷把我拉到了一邊,用自己的汗巾一圈一圈的給我裹上。因為是莊主的外甥,優昙山莊理所當然的繼承人,辛夷從小就和我們不一樣。他不用那麽辛苦,日日在血海中厮殺。山莊每一次擴展,他都參與在內,但多數時候,是在背後注視着我,那個武功卓絕又有着甜美笑容的血娃娃。 我想莊主是想讓他做領袖吧,卻不知不覺把他變成了一個過于細膩的甚至有些柔弱的人。這一點,他給我裹傷口時,每一根手指的動作都表露了出來。 可笑紅情,她居然也看得清清楚楚! “倩伶,辛夷是莊主的親外甥吧?”她盯着我,目光爍爍生怕有什麽閃失似的,“你确定不是他的別的什麽人,比如說——私生子?” “你想到哪裏去了,媽!”我嘻嘻的笑起來,“辛夷的爹娘死得早,是莊主抱過來養大的。我們莊主,從來沒有結過婚呢!” 辛夷會做莊主的,你放心好了。我已經完全領會了她的意思。我們母女倆個,隔了千山萬水,但一見面總能如此心照不宣。媽,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那就好啊!”她長嘆一聲,假面後露出的眼光裏,竟然有着一種失落的樣子。 那年的夏天我就出嫁了。辛夷要我。我又是山莊第一名的殺手,是莊主最寵愛的手下。一段姻緣就象是上天安排的一樣美滿。揭開紅巾,見此良人。今夕何夕,紅燭銀燈。 出閣那天她沒有來,我知道她是小心謹慎,就向莊主随便編了個謊言。鬧完洞房後,莊主回頭看了我一眼,眼神怪怪的,若有所思。 我的短發盤不起來,紅情費了很大的力氣弄出一個少婦的發髻頂着,又點了小紅春,畫了遠山眉。莊主覺得看起來很怪麽? 丈夫很好,象每一個終于抱得美人歸的少年一樣,精心的營造着神仙眷屬的生活。我被他感動,也努力的扮演可愛小妻子的角色。若有點什麽差池,蝶舞妖風這麽多年的想頭豈不全泡湯了。 這個任務還算輕松,因為辛夷并不讨厭,而且我們不會老在山莊裏,時時的要出門,繼續血雨腥風的征戰生涯。優昙山莊的勢力還在不斷擴展之中,漢陽三霸幾經撲騰,終于被我們消滅。洞庭門也宣布臣服。婚後不久,我又贏得一個巨大的成功,那就是在君山上和澹臺樹然的一場比武。枉他號稱潇湘神劍揚名天下,也不得不敗在血娃娃的紫青劍底,做了優昙山莊的第六名殺手。 “下一步,是去收服苗疆的拜月教麽?”黃鶴樓頭,我問莊主。 “不,”莊主聲音很深沉,“我們要入川了。” 我守着長長的甬道,日日盼她來,或者至少是綠意。 結婚以後,松香泡菜仍舊是每個月的送來,綠意也沒有

第 1 章 章節

《血娃娃》沈璎璎

文案:

娃娃

內容标簽: 邊緣戀歌

搜索關鍵字:主角:血娃娃 ┃ 配角: ┃ 其它:

一句話簡介:血娃娃

那條長長的甬道,一直斜伸下去,通向山莊外面,一片漫漫荒草,茫茫大漠。 等到松香泡菜送到,還有十四天;等到她自己過來,還有三個月;等到優昙仙花再度開放,冷豔的紅與白蓋滿這片荒涼的山崗,還有五十二年。 六十年一輪回,不是所有人都能活到的,尤其在這個充滿血腥殺戮的地方。所以說我幸運,上次優昙花開,正是我進入山莊的時候。 “若不能被留下,也別回來見我。”她躲在馬車裏,向我做最後的交代。 真不願看她那張臉,盡管畫得不錯,終究是人皮面具,虛情假意。好好的花容月貌,這是何苦來!我摸了摸腰中的紫青劍,頭也不回的跨進了優昙山莊。 花開并蒂,如火如冰,狀同海碗,燦若明霞。這是從慕士塔格峰上移植下來的神奇植物,據說能讓苦命女子的白發一夜成青絲。 然而,滿院子的人,沒有一個在欣賞優昙花。大家都盯着優昙山莊裏那一字排開的十個紫色座椅。優昙山莊是什麽?遠處玉門關外的戈壁深處,是不過三年前才崛起的江湖新貴,神神秘秘的。他們可能有很多錢,可能有很厲害的武功,可能什麽也沒有。放出消息,說優昙花開的時候,他們要比武,招十個新的殺手。于是一下子來了三千人。人心都是這樣,更容易迷信不确定的東西,包括精明過人、一向以眼光準确自居的她。 “小姑娘,這裏大人打架,很吓人的。上別處去玩兒吧?”一個丁香色的長衫的少年看起來滿和藹。 我仰起臉,露出一個甜甜的微笑。他愣了愣,看見了我的佩劍,便不言語了。紫電青霜,人間神器,那是她親自給我系上的。 “山莊會留下前十名優勝者。現在大家可以開始了。” 南邊的青苗人有一種玩兒法,把一大群不同種族、不同形色的毒蟲趕進一只罐子,讓他們你咬我我咬你。咬到最後剩一只最毒的命名為“蠱”,選拔賽就結束了。 有的人很堅強直到被砍的七零八落,有人很識時務半路就悄悄溜掉,有人臨終前還惦記着交待兒子報仇,有人死也拉個墊背的四腳朝天好難看。這是我踏入江湖之前,精彩異常的一堂啓蒙課。她很會安排,知道後來我的整個一生,都将從這一幕中受益匪淺。 那時我揮動着紫青劍,施展相思閣的全部絕技,心裏卻想:她讓我到這裏來,就是要“朝聞道夕可死矣”不成? 直到最後,我面前只剩了一片丁香色的雲霞。我的手臂累得發抖,神思也不知不覺亂了。丁香的快劍,也漸漸慢下來。 “好了,可以了。”一個高高在上的聲音。 那時我還是一頭披肩長發,全都打濕了。發稍上一滴一滴的淌下來紅紅的東西,有自己的,也有別人的。優昙莊主眼光落在我身上,威儀又不乏慈祥:“叫什麽名字?” “倩伶。”小鳥兒一樣的聲音。 “幾歲了?” “九歲。” 莊主哈哈大笑,用手抹去了我滿臉的紅紅白白,仔細端詳這張天真無邪的臉:“真是一個血娃娃呢!” 大家都跟着笑了。血娃娃,這個名字很好聽麽? 優昙花開得很精神。滿院的斜陽,與流淌成河的血交相輝映。 “我留下了,第二名。”我把莊主賜的山莊令牌伸到她面前。 “自己戴好別丢了,”她連瞧都懶得瞧,“綠意我帶走,紅情留下來服侍你。” 馬車漸漸催動了,我張了張嘴,卻喊不出那個字。 她忽然回了頭,不住的打量我。我滿身是血,樣子可怕。 “長頭發練武不方便,叫紅情給你剪了罷!” 車輪碾過,兩道長長的血印。 丁香在我背後輕輕嘆息:“小小年紀離開母親,真是不易呢!” 血娃娃從此成為優昙山莊排名第二的殺手,丁香是第一。優昙莊主是個有抱負的中年人,他苦心經營着關外這個險要的堡壘,窺視中原,雄心勃勃。我們這幫初生牛犢,在他的精心調教下,一天一天成長為最出色的江湖殺手。 “相思閣已經不行了,所以我不留你。将來優昙山莊一定是最強大的,你若能在裏面出人頭地,就是江湖中的人上之人。給我記清楚了。” 大家都說血娃娃是個不簡單的孩子,年紀最小,卻最努力。每天早上聞雞而起,看見大漠邊上漫天的青光紫血,就知道是我的劍舞。每次莊主誅殺令一出,我頂着風沙血刃而歸,沒有一點猶疑害怕。 他們不知道,我五歲的時候就殺過人了。 那個月兒很倒黴,只是打碎了一只小瓷碗而已。我知道她是要我練手,只好拼命的想,那不是月兒,不是早上給我喂飯的月兒,然後閉上眼把紫青劍遞了過去。 “殺人的時候,當對手不是人,是豬是狗,那不過是最懦弱的劍客。永遠要記住,你殺的,就是——人。” 紅情按照她的旨意,一絲不茍的剪去了那一頭如水的長發,只齊齊到肩膀。鏡中的我,星沉海底的一對秋瞳,涼風水蓮的羞澀笑靥,短發飄飄真是一個可人的娃娃。 連比我大十歲的丁香也這麽說。 按照她的安排,到每個月初九,綠意就會水遠山長的從青城山過來一趟,看看我的頭發是不是太長,又向紅情傳達關于小姐吃飯穿衣的的種種指示。她自己是一年才來一次,趕在黃河冰封以前到達,唠叨一些陳詞濫調,還不忘記向紅情垂問我的情況。這種探視本來超乎山莊的許可,但自從十歲那年,我成功的誅殺了塞外排名第六的劍客辛陽,莊住就格外開了恩。她化妝得象任何一個普通的小康之家的主婦,因為思念愛女而遠赴關外。誰又能想到,這是曾經不可一世的青城山相思閣閣主——“蝶舞妖風”唐小蝶呢? 每次看見她謙卑的向莊主打招呼,我就想笑。她的娘家是唐門,十六歲嫁給了相思閣主張無夢,不久張無夢就死了,蝶舞妖風入主相思閣,名噪一時。所以,我是一個和母親相依為命的遺腹女。有一回媚兒跟我說,“四川唐家的女人個個心如蛇蠍”,我瞪着一雙大眼睛天真的說:“将來可別讓我碰上呢!” 蛇蠍的血,也流淌在我的身上吧? 初九,綠意來了,竟帶來了松香泡菜,裝在藍花白瓷的美人肩瓶子裏,揭開淡綠的封紙,撲面清香。 “夫人上次來看小姐,小姐說起過家裏的泡菜。” 說過麽?自己倒忘了。菜葉很薄,能透過大漠裏的陽光,咬了一片含着,又鹹又酸的滋味,慢慢的滲到了喉嚨裏,嗆得厲害。 私傳物品當然也觸犯了山莊的規矩。松香泡菜被他們收了去,兜底倒出細細翻查。我很緊張,因為猜不透她心裏,究竟打了什麽主意。蝶舞妖風,不是随便說說的,從她蒙着臉把我送到優昙山莊來,我就知道她別有想頭,只是不知道一步一步的棋子,她會怎麽走。 幸好泡菜只是泡菜,沒夾帶什麽別的。我把瓶子領回來,挖了一個沙坑埋了。做松香泡菜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小時候見過她翻山越嶺,搜集青城山獨有的十八味香料,一味一味的曬幹,數着時辰投入壇子裏。 相思閣後面的小院中,那些輕薄的菜葉在竹竿上飄蕩,吸飽了青城山綠油油的山岚霧氣。翠竹竿之間,是她的踽踽只影。 想着想着,一滴眼淚,就不知不覺落下來,滲進沙子裏。 “以後不要查了。”莊主對我這個小孩,真是很照顧。寵愛的程度僅僅次于他的外甥辛夷。有人憑借蓋世的武功稱雄天下,有人憑借家世與財産叱詫風雲。莊主呢?兩樣都沒有。但他是個很有運氣也很有能耐的人。恩威并重,賞罰分明。憑着一點點慈愛,居然招致了一群年輕人為他死心塌地的拼命,打出優昙山莊的大好天下來。 而血娃娃,因為童稚未琢,殷勤向上,又成為他心腹中的心腹。 “媽——”北風初起時,那個苗條的身影蕭蕭瑟瑟的,又出現在甬道的盡頭。我歡呼着沖了過去,又在離她三尺遠處急速煞住。我兩歲以後,就沒和她抱過,還是別破例了。 她依然帶着精致的人皮面具,只有眼睛裏透着不盡不實的笑意:“泡菜好吃麽?” 我笑眯眯的點頭。 “這地方荒涼透了,比不得家裏。——叫你受苦了。” 心裏莫名的湧起來一絲暖意,我做出很大無畏的樣子:“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