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楚何

楚何

雲層之上,一艘銀色飛舟破風疾駛。

陳青陽呆坐其中,心中一陣後怕,在兩儀閣就不該圖一時嘴快以至惹怒了冷秋煙。細雪劍若不是被周子沐攔住,自己眉心隐藏的那道劍氣就要激發出來。

他不能不怕。

因為留下那道劍氣的人很厲害,是除聖皇陛下外,在宗師堆裏面長大的陳青陽見過的最厲害的人。

他也感覺到了,兩位山主周子沐和冷秋煙肯定對此有所察覺。

比如周子沐,雖然這一路上什麽問題都沒問,但有些時候沉默更能說明問題。更別提冷秋煙了,她本身就是個用劍的高手。

陳青陽覺得有些棘手,周子沐若是真想追問,可不好糊弄。

周子沐壓根沒想過問這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這很正常。趁着飛舟上的閑暇時光,周子沐想來自陳青陽入道門以來很少與他交談過,從來都是你追我趕公事公辦,如今踏上去承天的路途,周子沐突然就想多聊兩句。

“十年沒回過家,現在還有一天時間就要到了,現在心情如何?”

陳青陽有些錯愕,還想着怎麽回答周子沐的追問,沒想到他問的是自己回家的心情。

“當然很開心,你知道這些年在道門我是怎麽熬過來的嗎?武安侯府有十幾個來自不同地區的廚子,我小的時候,家裏的餐桌上半年都不帶重樣的,後來去了承天皇宮那就更不用說了。在道門就慘喽,只能靠谯明山上的珍奇勉強度日。但怎麽說呢,我吧,心情還挺複雜的。以前覺得我這樣沒心沒肺的人,不會有什麽近鄉情怯的感情,無論是去承天還是去道門都覺得沒什麽。但現在看來,還是以前沒有出去過或是在外面待得不夠久,沒吃夠背井離鄉的苦頭。尤其像我這樣,雖然年歲不大,但總有一種少小離家老大回的悲涼意味。關鍵還不是錦衣還鄉,令人很是憂傷。”

“你什麽時候吃過苦頭?萬仞峰的劍意風暴都奈何不了你,再說,這世間又有誰敢欺負武安侯的世子?近鄉情怯?你我都還算好的,出身名門,十年二十年對于修道之人也就是轉瞬即逝,看不出什麽變化。那些出身凡俗的弟子就比較可憐了,若是十年二十年再見,家人可能早已紅顏逝去,青春不再了。大道無情,奈何人有情啊。”

“你聽說過我爹?”

“武安侯的盛名誰人不知?”

“道門很多呆子都不知道啊,知道了也只道是投機侯。不過他們說的也不錯,我爹就那回事。”

“堂堂承天一品大員、身兼安西大都護的武安侯,你給我投個機看看?”

“不能投、不能投,我現在已經是道門的靈山山主了,再投機弄個承天侯爵,洛陽官場根本容不下我們西涼陳家的。”

“你明白這個道理還硬要出來?”

“怕什麽?大不了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再說了,想他呀,這麽多年也沒來道門看我一次。”

“道門路途遙遠,西涼事務又繁雜,你爹他可能也有難言之隐吧。”

“沒有怪他的意思,我是誰啊,他不來看我,我就去看他喽。”

周子沐心裏稍微有些酸,修士想來信奉太上無情,覺得要想真正得天道就必須做到無情,但除了像陳青陽這樣的絕世天才,哪一個修士生下來不是凡人之軀,修士也有兩難,或是高處不勝寒或是沉溺于茫茫人海。

飛舟速度極快,尤其是周子沐與陳青陽坐下的這艘專門用于趕路的秘銀飛舟。雖只有四紋,但在晴空條件下,日行萬裏輕而易舉。否則的話,道門也不會允許陳青陽先行回家探望,再去承天洛陽複命。

“有沒有跟家裏提前傳訊?”

“沒有,我是一個很低調的人。”

“哦?”

“你不信?受人愛戴世子殿下學成歸來,那必然是全城張燈結彩,人人奔走相告、喜不自已。那場面,萬人空巷都不足以形容。最要命的是,又不知道有多少姑娘要投懷送抱了。唉,人長得帥,也有煩惱。”

陳青陽打量了一下文質彬彬的周子沐。

“當然,周師兄可能沒有體會過這種煩惱。”

沒有理會陳青陽的貧嘴,周子沐再次沉默起來。

妖魔跡象突然出現在與北狄國接壤的承天邊境,奉常司邀請道門一同調查。事情很說得通,但不知怎麽,周子沐就是感覺怪怪的。

這些年,承天奉常司在聖皇陛下的指示下多次開展圍剿行動,有時也會請道門出手幫助對付一些棘手的敵人。

各地隐藏的妖魔餘孽、邪魔外道,都被打壓的擡不起頭。按理來說,在如日中天的承天王朝面前,妖魔不應該有那個膽量再去作亂,尤其是犯下殘暴屠村這種人神共憤的大慘案。

但是事涉妖魔,就算是道門,也必須認真謹慎對待。

周子沐與陳青陽兩位山主級別也只是提前出發的道門代表,後面還會有視情況而定的弟子增援。若是所謂的妖魔複出跡象只是一個謠言,那麽道門又何必興師動衆。

所有的組織都是這樣,有人負責表象工作先行一步,有人則專門幹活。倒不是說前者就要輕松,但肯定要比後者吃香,因為那些身居高位的掌權者往往看不到真正有功勞的人。

這次道門出山人選按照以往的慣例,應該是各大山主真人為自己座下弟子争論一番,最有可能的就是掌門首徒上官方佑和一名山主真人。被陳青陽那麽一鬧,道門也稍有改變了。

陳青陽覺得有些慶幸,看來周子沐并不對自己身上隐藏的劍氣感興趣,或許他以為是父親或聖皇陛下命手下高手施為的。但不管怎樣,只要不暴露楚何就行了,那個在萬仞峰最高處經受劍意風暴幾百年的大紅袍和尚。

那是陳青陽被關進萬仞峰的第三回還是第四回,極強的精神意念使得他快速免疫了劍意風暴對靈魂的傷害。

他覺得無聊,便開始往上走,想看看峰頂到底存在什麽東西,因為愈往上,劍意便愈加狂暴,萬仞峰頂點似乎就是劍意風暴的源頭。

第一次嘗試,沒有走到頂,第二次,依然失敗……

直到第六次嘗試,他才爬到了可以看見萬仞峰頂的高度,那裏沒有想象中的兇劍,只有一個長相絕美近妖的大紅袍和尚。

無邊的劍意,都是從他體內散發出來的。

這颠覆了陳青陽的認知,根據萬仞峰的歷史,那種程度的劍意,源源不斷散發已有數百年了,這絕不是人可以做到的。

大紅袍和尚更為驚訝,感知到陳青陽的生命跡象,他睜開閉上數百年的雙眼,審視着這個數百年來的第一個客人。

人族?妖魔?泯滅的生機!不明的天谕!極高的天賦根骨!極差的體質!

有趣。

陳青陽呆了,他終于發現了世間在長相上最接近他的人,于是他開口說了一句話,很多年後,那句話還是讓人啼笑皆非。

“和尚,本天下第一帥封你為天下第二帥,以後你跟我混,如何。”

楚何差點沒崩住,一劍殺了陳青陽,但掃視幾眼後楚何覺得有些意思,視線仿佛穿透了陳青陽的身體,直擊靈魂,最後直盯着那道靜止不動的陰陽輪盤,楚何笑了。

陳青陽被盯着他看了一會又詭異笑着的光頭和尚吓得魂不附體,他抱着膀子,聲音發抖說道。

“你想幹什麽,我告訴你,我可有了心上人了,你沒有機會了,不要再對我抱有非分之想。”

楚何沒有回話,他敢肯定,他若回話,這個小朋友一定會接着一個話題沒完沒了。沒有理會陳青陽的扯皮,而是從虛空中掏出了一壇酒,用差點讓陳青陽耳朵酥麻的聲音說道,“拿兩個碗出來,陪我喝酒。”

“哦。”陳青陽沒有作怪,乖巧應答。

當時還只有十四五歲的陳青陽一壇酒沒見底就醉了,他走過去,拍了拍和尚的光頭,“你說我要是剃光頭會不會不好看。”

沒有在意陳青陽的輕浮,楚何把碗中的酒一口幹了,平靜地說,“我可以把你的天谕抽出來,但你可能會修為盡失淪為普通人。”

陳青陽搖了搖頭,安靜多年的陰陽道統此刻若隐若現,仿佛也在搖頭。

“唉,兩人都不願意,那我不管了。”楚何不管陳青陽已經醉了,又倒了一碗酒推到陳青陽面前,“喝。”

陳青陽懵掉了,從來都是唐寶山或是道門的弟子勸他不要再喝了,還是第一回有人勸他喝酒,但現在他真的喝不下去了,這酒太純,不似瓊漿玉液那般甜絲絲的,令人回味無窮。

“快喝,不然就是不給我面子,我殺了你。”說完,楚何又是悠然幹了一碗酒。陳青陽委屈巴巴地捏着鼻子灌了下去,頓時身體裏有一股洪荒猛獸似的真氣在筋脈裏奔騰不息,燒灼肆虐,這個時候痛苦不堪的陳青陽又聽到楚何平靜而無情的聲音。

“再喝”。

陳青陽直接一巴掌拍在自己腦門上想暈過去不問世事,結果就在陳青陽的手掌将要接觸到自己的腦門時,陳青陽動不了了。

“真不讓人省心。”楚何雙手一指,碗中的酒彙成一股溪流自動往陳青陽的嘴中流去,閉不上嘴巴的陳青陽欲哭無淚。但令陳青陽沒想到的是,這一口酒比水還淡,下肚之後就化作一股暖流,重新流經全身經脈,那些被肆虐破壞的經脈有如枯木逢新春,久旱逢甘霖,紛紛再生重組,其韌性、強度再上一層樓。

陳青陽內視一圈,發現兩杯酒的事情,自己努力了十幾年的成果又翻一倍,連忙跑到楚何旁邊,抱起酒壇豪氣沖天道,“我幹了,你随意。”

……

沒有去參加兩儀閣的議會,因為不管結果如何,陳青陽都要出去。

在道門,他想做的事,陸吾真人再世都攔不住。

所以在道門大佬進行議會時,陳青陽帶上從谯名山偷盜的美酒去萬仞峰上找楚何告別去了。

與陳青陽就着各種靈丹妙藥下酒不一樣,楚何只喝酒。

幾百年來,萬仞峰頂,陪伴這個大紅袍和尚的,只有那無邊無盡的劍意與酒。

經年辟谷,乃陸地神仙也。

所以,雖然陳青陽也不是很清楚楚何的修為,但他可以肯定,楚何的修為超過了一般意義上的陸地神仙。因為普通的陸地神仙,壽命只有六百年,可單是萬仞峰劍意爆發的時間都差不多六百年了。難不成這個大和尚生而地仙?

眉心的劍氣也是在與楚何告別時,楚何只是伸出兩根手指往陳青陽眉心一點,就封了一道劍氣,然後擺了擺手繼續喝酒。

“去吧,有了這道劍氣,三年內你還能回來陪我喝酒。”

陳青陽當時只覺眼睛一閃,一切便恢複如常,沒有任何異常。

就連往日裏一遇到外來真氣就大動幹戈的陰陽道統,也沒有任何動靜。

這是二十年來,第二次有外來真氣能夠躲過陰陽道統的察覺,第一次是陳青陽觊觎已久的楚何那神奇的酒化真氣。

所以陳青陽基本上可以肯定,楚何最起碼是陸地神仙的修為。不過他也沒感到很奇怪,畢竟像道門這樣的修真界巨鱷,若沒有陸地神仙坐鎮才算奇怪。

第 4 章 禍從口出

禍從口出

“小子有趣。”

餘長老聽到陳青陽主動要求離開道門,又看到他那尴尬的樣子,哈哈大笑,對陳青陽的喜愛又多了一些。

其餘諸位山主真人則有些懵,誰也沒有想到,陳青陽會主動要求離開道門。

王淵突然來了興致,之前陳青陽問他何時可以離開道門游玩,王淵回答他要陸地神仙境界才可以。

“你修為到陸地神仙了?”

“師兄,我若成仙,一定是承你吉言。但是我暫時還不是,哎,天賦高也令人很無奈,瓶頸也緊得很,師弟我還是先天境,不對,是先天境巅峰。”

二十歲的先天境巅峰就算放眼整個人間也可以說是天賦卓絕,但對于生而先天境的陳青陽來說,進境太慢。

王淵皺了皺眉頭,身形一閃來到陳青陽的身邊,伸手往陳青陽的手腕一探,頓時眉頭更深,轉而憤怒。

“叫你平時好好修煉你不聽,整天游手好閑到處惹事生非,現在怎麽辦?啊!為什麽要瞞我,你眼裏到底還有沒有我這個師兄?”

王淵很少生氣,但是陳青陽快死了,他的生機衰弱得就像一縷微弱的燭光倔強地燃在無邊的黑暗中,他沒想到情況會那麽嚴重。他有生氣的理由,因為陳青陽若是死在道門,承天王朝的責難會很麻煩,他不允許這種情況出現,他更氣憤的是承天聖皇,竟把這樣一個火藥桶放到道門。

對于正常修士來說,真氣入體是最好的探查方法,但陳青陽不行。

天道有情,有些天地眷顧的修士在入先天境時,體內的隐藏天賦便會激發出來成為一種能力,或是重塑經脈或是五行能力等等,此為天谕。

陳青陽生而先天境,此等絕世天賦,天谕自然是與生俱來。

不過他的天谕陰陽道統很特殊,在任何修真典籍中都找不到先例,可以說是有史以來的獨一份。不說如何運轉,就連陰陽道統這個名字,還是承天王朝聖皇陛下後來取的。

因為陰陽道統,沒有真氣能夠進入陳青陽的體內,因為連陳青陽自己的真氣都會被體內的陰陽道統吸收。

在九歲之前,一直都是陳青陽的父親西涼侯陳義靠自己宗師境的雄厚真氣滿足他體內的饕餮。

九年,陳義從宗師境跌到了先天境,這還只是幼時弱小的陳青陽。

陳青陽後來在皇宮住了三年,聖皇陛下想盡各種辦法卻無一建功。最後一招險棋想直接從陳青陽體內生生抽離陰陽道統,結果非但沒有效果,更是引來天谕反噬,不僅聖皇陛下功力大損,陰陽道統也胃口大開,開始吸食陳青陽的生機。

誰也說不清楚,此事與聖皇陛下有無幹系,後來與父親通信提及此事,陳義只是叫陳青陽放寬心,和以前一樣生活就好。

幸好無論是陳義還是聖皇都很看重陳青陽的根基,沒有單純向他輸送真氣,而是重視培養陳青陽自給自足的能力,到了今天,陳青陽雖然還是處于先天境,但他的筋脈丹田之韌性遠超一般先天境,真氣雄渾堪比宗師小乘境界,且吸收、轉化、運用真氣的能力也是精妙絕倫。

對于陰陽道統,陳青陽一直在努力安撫,如同小溪,涓涓細流般的輸送真氣,若非如此,暴力輸入真氣只怕會當場把陳青陽和輸真氣的人吸成幹屍。

面對王淵的責備,陳青陽笑了,王淵是他師兄,親師兄。陳青陽笑得很開心,嘴咧得很開,但蒼白的面容讓他看起來有些凄然。

“師兄,現在我只想做想做的事,與這些年在道門一樣。我都任性二十年了,不差這會兒。”

王淵楞了一下,一股莫名的親切感油然而生,八年來,似乎是因為承天聖皇,自己內心一直沒有承認這個橫空出世的師弟,他現在覺得這樣不好。

“周子沐,你負責此事。事情一結束,立馬帶陳青陽回蒼梧山,有什麽事及時通報給我。”

王淵一錘定音,拂袖離開兩儀閣,不過他臨走前扔給陳青陽一枚吊墜,還丢下一句‘把東西都收起來’,看來并不想追責此事。

看到那塊吊墜,道門各位山主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道門三川墜,空間法器,掌門三信物之一。

其他兩件掌門信物為問道劍與蒼梧令,三件法寶都曾在封魔之戰時期被陸吾真人用以發號施令,流傳下來便成了道門掌門信物。

陳青陽接過三川墜,口訣默念,背上包裹便瞬間消失,轉移到三川墜內的神秘空間,而後往腰間一挂,看上去倒也有幾分修道之人的仙氣。

他不知道的是,近百年來,掌門信物倒是又有了新的象征,掌門之位的傳承。

所以各位山主會感到詫異,他們在想陳青陽現在從王淵的手中得到三川墜,會不會意味着王淵對于下一任掌門的态度。

要知道,陳青陽的身上還挂着一個靈山山主的身份,除了資歷尚淺,憑他的身份地位是完全有資格去争下一任的掌門之位的。

司馬錯搞不清楚掌門葫蘆裏賣得是什麽藥,冷哼一聲,第一個走了出去。

唐寶山倒是嘿嘿一笑,先是走過去拍了拍陳青陽的肩膀,而後離去。

餘長老只是投來一個善意的微笑,在衆弟子衆星捧月般的恭維下離開。

王淵其實沒想這麽多,對于修士來說,他現在還很年輕,提早選繼承人寓意不好,他給陳青陽三川墜,只是因為三川墜的特殊功效,能夠成為道門掌門信物,自然有其靈異之處。

道門三川墜,一川一空間,一枚吊墜,三處空間。

一川儲物,空間一丈見方。

二川納靈,能夠放入諸如劍氣的自動護主的招式。

三川藏氣,可以把自身煉化的真氣藏于其中,以備不時之需。而且因為真氣都是煉化過的,吸收時速度便只受修為限制。

帶着三川墜的陳青陽,除非自己想死,不然世間鮮有修士能夠傷到他。因為第二川內寄存着王淵的三道劍氣,傳言世間鮮有的宗師境巅峰的道門掌門王淵。

自承天王朝建立以來,廣開修真之路,除了幾大超級宗門,原本各大宗門的不傳之秘如今是人盡皆知,這就使得天下間但凡有點天賦的人都會想着去走那條并不平坦的修真之路。

現在的天下,先天境修士寥若星辰,宗師境小乘也不算頂尖高手,但是宗師境大乘與巅峰就很罕見了,在承天王朝,宗師境大乘已經可以勝任正三品将軍。

其實并沒有人真正體會過王淵的境界深淺,只是大家都傳言道門掌門是宗師境巅峰,那便是了。

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冷秋煙忽然覺得有些離別的傷感。她總覺得,像陳青陽這樣,輕輕地我走了,正如當年我輕輕地來,甚是潇灑。

雖說道門弟子千餘名,但都是些專心修道的清淨人,所以自冷秋煙入道門開始就一直覺得有些冷清。

陳青陽在這兒,多少添了些生氣,雖然他才是那個行将就木的人。

滿座的兩儀閣又陸陸續續回歸清淨,周子沐有些好奇,冷秋煙還坐在位置上,看樣子,沒有要離開的打算。

“冷姐,你不會是看上我了,想跟我一道回承天吧。雖說你長得漂亮,身材又好,修為又高。但是冷姐對不起,我不能接受你。我爹跟我說過,我陳家男人,頂天立地,絕不依靠女人。況且……”

周子沐瞪大了眼睛,陳青陽在調戲冷秋煙!好膽!

冷秋煙可不是什麽柔弱女子,她在修真界有個血腥冷豔的稱謂,冷羅剎。

當年冷秋煙還是弟子身份時,行走修真江湖因其傾城之貌,受到無數宗門子弟的仰慕。冷秋煙不堪其煩,對其中一些過分的人出手果決狠辣,毫不留情。

本來對誰都是一副拒人千裏之外的态度,加之出手果決狠辣又是冷姓,故而人稱冷羅剎。

自從從師父手中接過衣缽,成為爾是山主,地位超然,冷秋煙已經很多年沒有遇到過登徒子的調戲了。

如今陳青陽倒是喚起了她幾分回憶,那時自己會怎麽對待那些人來着。

“你想早點死嗎?”

冰冷的聲音傳到陳青陽的耳中,兩儀閣內的溫度頓時下降不少。随後一把覆滿冰霜的細雪劍瞬間出現,劍尖直指陳青陽眉心懸停在空中。

周子沐夾住細雪劍的兩根手指顫顫巍巍,看着傻楞着站在原地的陳青陽有些恨鐵不成鋼。

“快跑哇,平時不怪機靈的嗎?”

陳青陽來不及哆嗦,撒丫子就跑。等看不見陳青陽的身影,周子沐才回頭對冷秋煙求饒。

“師妹,我的手指都要僵掉了。”

冷秋煙收回細雪劍,冷哼一聲。

“你還護着他,我應該一劍把你們倆都捅個透心涼。”

周子沐暗自捏了一把冷汗,心想跟自己有什麽關系,不都怪陳青陽嘴太貧嘛。不過剛才那道劍氣?

“額哈哈,不提此事了。師妹你剛才有感覺到什麽嗎?”

“若不是你的靈犀一指擋住了我的劍,我可能擋不住陳青陽身上那股劍氣,那股極其純粹的劍氣。”

似乎看到了周子沐眼中的疑惑,冷秋煙又補充了一句。

“不是三川墜,陳青陽剛接過三川墜,應該還不能激發第二川的劍氣。況且,掌門的境界我知道一點,還沒那麽高。”

“陳青陽到底還有多少秘密,小小年紀,城府倒是不淺。”

“呵,男人。”

砰,冷秋煙狠狠地踹開大門,禦劍離去。

回到蒼梧山一處在斷崖上修建的修煉場,王淵有些不自在。

上千凡俗,一夕死絕,恐妖魔出世,特請道門道長出山。

這是奉常令李左車的飛劍傳訊,王淵覺得很不對勁,總感覺冥冥之中有一只手在在推動着一切,但都隐在霧中,讓人看清不得,他并不害怕,反而有一絲絲的興奮,但轉而壓制情緒重回古井無波的心态。

身旁一條赤色大蛇吐着信子,吃光了道門弟子按時送來的丹藥食物,多年來都是如此,原來王淵不僅不食人間煙火,就連修士視若珍寶的道門丹藥都不吃。

第 3 章 誰與我一道回承天?

誰與我一道回承天?

承天有承天的王權,道門有道門的規矩。

蒼梧山兩儀閣是道門所有規矩的出處,今天少見地坐滿了人。

道門七座山峰,掌門蒼梧山、司戰劍門山、戒律萬仞山、陣法爾是山、煉器涿光山、珍奇谯名山、以及,哦,沒有以及真氣最為濃厚的靈山,陳青陽沒有來。除了陳青陽所在的靈山,其餘諸山都派人來了。因為今天道門要商議一件事,一件不算大事但讓所有人都感興趣的事情。

王淵有些奇怪,往日無人問津的月議陳青陽都沒有缺席,會一個人在兩儀閣內靜坐一會,怎麽這次會議這麽大陣仗,他卻沒有出現。

與承天王朝商議國事的朝會類似,道門也有負責商議決斷的月議。

不同的是,朝會每天都有,月議卻是一個月一次。

不過承天王朝萬裏疆域,道門卻只有七座仙山,所以近些年除了一些重要的專題會議,常規的月議,基本都無人問津。

雖說道門規矩甚多,但是可以鑽空子的地方也不少。

比如月議制度,道典上寫着,各峰可在表明立場和态度後不派人參與,但不得幹涉結果。

所以,這些年的月議都是一道道各峰的飛劍傳訊,上面都是一模一樣的幾個大字,任憑掌門調遣。

道門巍巍千年,很多事情都是在兩儀閣內商議決定的。大到八百年前的封魔之戰,小到當下派去承天王朝調查妖魔嫌疑的人選。

今天滿座的長老、山主都是為了這件小事而來。确切地說,是為了派陳青陽出去而來。

一刻鐘前,蒼梧山發出月議議題後,并沒有像往常一樣收到任憑掌門調遣的飛劍傳訊,而是慢慢坐滿了人。

王淵有些頭疼。

他不在乎陳青陽的生死,不在乎各峰的意見。但是陳青陽身世特殊,而且他代師收徒也是答應了承天王朝聖皇陛下的親自請求,不明真相的各山山主讓他有些為難。他不想因為這件小事動用從未動用過的掌門十年一次的決定權,那不符合他的性格。

道門開會很有特色,老人從與會人數就能一眼看出事情的棘手程度。

雖然很少有人說話,即使說話了,也是言簡意赅。但是人來了,就已經表明态度了,其餘的,掌門您自己看着辦。

“陳青陽在成為地仙之前,不能離開道門。”

王淵還是決定護着陳青陽,思來想去,涉及道門掌門一輩的生死,算是大事,他是掌門,當然應該有自己的态度。

顯然,大家顯得有些驚愕,都沒想到掌門會第一個表态。

“這世間,誰敢動道門和承天共同保護的人?”

短暫的沉默被道門司戰的劍門山山主司馬錯打破,司馬錯不是針對誰,他只是覺得陳青陽不适合再留在道門,雖然陳青陽沒有在他的劍門山上撒野,但在道門撒野,就是不行,不論是誰。況且退一步來說,陳青陽本就是承天的人。

司馬錯雖不喜陳青陽,卻也不會害他。不說道門和承天聯手,單是一家就足以應付如今的中原天下。

“各位師兄,在下認為,想殺陳青陽的,可不止中原天下的邪祟,說得難聽一點,現在這普天之下可能只有道門對于陳青陽來說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但想我道門巍巍千年,如今卻連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都容不下,真是令人痛心疾首,痛心疾首啊。”

不知是掌門态度的分量還是與陳青陽的私交,谯名山山主唐寶山選擇站在王淵這邊,衆人稍有詫異,要知道,谯名山因珍奇靈物廣博,是陳青陽犯門規最多的地方。據說因為陳青陽的肆意捕殺,如今谯名山上的靈禽鳥鳥自危,都隐隐有些要遷離谯名的苗頭了。

其實唐寶山也不懂陳青陽在承天王朝是否會遇到危險,他那些話完全是為了唬住各位大佬,他覺得站在王淵和陳青陽這邊肯定沒錯,畢竟一個有靠山,一個本身就是靠山。

“你們還是不了解陳青陽的體質,萬一,他在外面死了,師父追責,誰擔?”

王淵從來沒有說過代師收徒是承天聖皇陛下的要求,道門衆山主也一直以為這是張道陵的意思,那位強大而潇灑的前任掌門。

若是後者還好說,可事實是前者,現在把陳青陽送回去,會讓他很尴尬。

而且,這群頑固不化的山主根本不了解承天王朝聖皇陛下的可怕,他們似乎還認為道門還是那個八百年前號令天下的道門。

他看了看唐寶山,心中稍感欣慰。

他知道唐寶山是個明白人,陳青陽涉及到承天王朝權貴利益,有時候邪魔外道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內部的陰暗。

承天尚且如此,那麽道門內部?

涿光山山主墨擎夜沒有來,來的是涿光山資歷更老的餘長老,道門所有山主真人的兵器可能都在餘長老的手中淬煉過。

陳青陽閑着的時候也喜歡到涿光山看那些煉器大師們煉器,餘長老見過他好多次,他很喜歡這個年輕人,覺得陳青陽是個好胚子,但好胚子都是需要磨煉的,所以他今天來,就是為了給陳青陽争取下山歷練的機會。在他看來,王淵與唐寶山的觀點都是錯的。

“掌門,別怪老朽多嘴,如果陳青陽死了,那麽是你這個代師收徒的師兄教導不利,是我道門六位山主真人以及數十位宗師長老護道不周,就像小胖子說得,道門巍巍千年,怎麽今天還死不起人了,退一步講,陳青陽有那麽容易死,那就不值得我等如此重視。”

王淵有些怒氣,真不知道擎墨夜怎麽想的,自己不出面,是想用餘長老的資歷壓自己?他不想再讨論什麽,八百年前,兩儀閣商議的是封魔之戰、是中原天下的歸屬,如今卻在議論一個孩子的去留。

雖說道門已經隐匿多年,可道心始終沒變,巍巍道門不能那麽小氣。

“我覺得你們有些不尊重我們的這位掌門師弟,是去是留,他應該有自己的思考。”

戒律堂周子沐一向成熟穩重,執掌戒律多年,未失公允,深得人心。他的話很有道理,但多了些人情味,這不像他。

“周師弟,自從陳青陽來到道門之後,戒律堂沒少出動吧。怎麽,這抓人還抓出感情來了。”

司馬錯微怒,本以為輕輕松松表個态的事情,卻耽誤那麽久。

周子沐無奈,十年來陳青陽因違反門規被關進萬仞峰二十六次,因為身份,每次都是他親手所為。

說抓出感情來有些欠妥,他只是覺得陳青陽不像表面上那麽簡單,至少單就天賦來說,陳青陽比在座的各位都強,當然,可能在實力上也要強于谯明山的那個胖子,他沒有說這句話,因為在道門,天賦出衆者并不少見,重要的是那顆歸屬道門的心,比如掌門座下大弟子上官方佑。

萬仞峰是萬仞山上最高的一座峰,峰頂有針對靈魂的劍意風暴,是道門最為嚴厲的懲罰,哪怕是道門山主級別的強者經受太久都會受到永久性靈魂創傷。

陳青陽經受二十六次劍意風暴,沒有求過繞,每次都很平靜。周子沐覺得這種平靜很好,與道門相似,泰山崩于頂而色不改。

但不是所有山主都看得見陳青陽在萬仞峰上的表現。

他們看到的是陳青陽拐騙谯名山的珍禽烤來下酒,喝醉後又去爾是山偷看女弟子洗澡等等等等。

總之,陳青陽的罪惡罄竹難書。

“就事說事,我覺得周師兄和劍門師兄的話都有道理。但若是妖魔真的重新出世,道門和承天,誰能護得了他?陳青陽的頑劣性子早就應該下山歷練歷練了,這次與承天聯手是最好的機會。至于我們,可別忘了掌門是代師收徒,這麽多年,陳青陽如此,大家身為師兄,都有責任吧。不如趁着這個機會補償一番,再出一名山主與他一道,應該萬無一失了吧。”

爾是山山主冷秋煙是女子,女子心細,所以無懈可擊。

要說陳青陽在道門怕誰,冷秋煙絕對算一個。

因為冷秋煙是兩儀閣滿座中唯一一個親手揍過陳青陽的人,在陳青陽醉後偷看她最疼愛的親傳弟子明月洗澡之後。

山主之間切磋按理說不算違反門規,但冷秋煙為了彌補自己以大欺小的理虧,揍完人之後,不勞煩戒律堂,直接拎着鼻青臉腫的陳青陽到萬仞峰一起受罰。

所以冷秋煙更清楚陳青陽的底細,或是絕世天賦。當看到陳青陽在劍刃風暴中泰然自若地飲酒取樂時,冷秋煙驚呆了,本想通過劍刃風暴讓他徹底漲漲記性,沒想到這小魔頭水火不侵。

但是無論陳青陽再怎麽天賦卓絕都沒用,就像到道門多數山主只看到他的頑劣一樣,陳青陽的體質太差。

若不是生而先天境又長着一張娃娃臉,體質先天衰弱的陳青陽看上去可能比中年面相的司馬錯還要蒼老。

因為陳青陽的頭發現在就已經半白了,他才剛滿二十歲。

王淵沒有話說,各山主也在考慮冷秋煙的話。

兩儀閣的門忽然打開了,他們都知道來得是誰。

陳青陽背着一個超大的包裹,有些氣踹噓噓。

“果然,沒有我這個道門千百年來最為耀眼的新星,就算是兩儀閣也要黯然幾分。我靠,這什麽氣氛,怎麽,要打架嗎?但是你們商量好是誰……”

話沒說完,一根來自谯名山生出靈性的千年血參從陳青陽背後的包裹裏逃了出來,但卻暈頭轉向、一身酒氣。

谯名山主唐寶山頓時一臉黑線。

“與我一道回承天。”

面不改色地敲暈那根血參收起來,陳青陽說出了下半句話。

第 2 章 最明亮的眼睛

最明亮的眼睛

自陳青陽入道門,八年一晃而過。

八年時間對于普通修士來說,有可能只是一場死關,但是對于陳青陽來說,八年的時間,嘗遍了谯明山上無數的珍奇靈寶,無數次醉酒後肆意妄為,也無數次被抓進萬仞峰上飽受孤寂劍意的折磨。八年的世間,讓陳青陽先天境巅峰的修為在那些壯舉面前不值一提。

對此,唐寶山只有欲哭無淚,後悔當初說出那句‘兄弟,以後就把谯明山當成你第二個家,住這都行。’

道門上還是很少有人認識陳青陽,偶爾見了這個削瘦的白發年輕人,都要問一聲身份,問明白了,還要奇怪原本有些嬰兒肥的小師叔祖竟瘦成了這個樣子。這一點讓唐寶山最郁悶,因為這些年谯明山上丢失的珍奇看上去更像是體型比得上兩三個陳青陽的他所作所為。

近兩日的陳青陽好像有些憂郁,唐寶山覺得他是在愁如何處理偷來卻吃不完的珍奇,因為萬一留下線索,就可能會被戒律山周子沐抓去萬仞峰,享受靈魂上的洗禮。唐寶山只是聽說過萬仞峰的名號就能起滿身的雞皮疙瘩,但是對陳青陽來說,經常觸犯門規的他,萬仞峰就仿佛是第三個家。

也就是耿直溫潤的周子沐,換作他人根本不會去管陳青陽,普通弟子不敢,山主真人拉不下臉。也是因為陳青陽的背景讓大多數人不敢去管,因為他的父親是當今承天王朝身兼數職的一品大員武安侯,不僅如此,因為生而先天境,擁有曠古絕今的修行資質更是被聖皇陛下親自封為從二品武侯世子。

陳青陽近兩日很老實,看着鏡子中的自己有些難過,白頭發一天比一天多,如今可以說是半白頭了。

道門普通弟子并不知道什麽先天衰弱更不知道會有吸人生機的天谕,他們還以為是陳青陽故意如此,其實不是,八年時間讓天賦異禀的他只跳了一個小境界,讓他長了半頭白發,都是因為體內的天谕。

他不知道自己還剩下多長時間,想來自己九歲離家,都快十年沒有見父親了,陳青陽突然想回家看看。

同樣是八年的時間。

對于承天王朝億萬子民來說,八年是自雄才大略又好戰的千古大帝秦政即承天帝位後最長的太平時期了。

承天王朝固若金湯,朝野、廟堂都是一副祥和的繁榮景象。

但是今天,承天王朝禦書房的氣氛卻有些緊張。

兩遼總督李東陽已經在這裏跪了半個時辰了,這位官居正四品的封疆大吏此刻頭深深埋在地上,渾身都在發抖。

他不能不怕。

因為兩天前,他治下的遼西郡發生了承天王朝立國八百年來最大的慘案——遼西郡錦州縣水井村上千名村民,一夕之間全部死絕,而且死狀凄慘,世間罕見。

得知事情發生後,李東陽立馬封鎖消息然後與遼西郡奉常司鎮守禦劍八百裏進京面聖,沒有絲毫想要作假的念頭,到了洛陽時,李東陽的官服已被高空中強烈的風刃撕碎,來不及換衣服,李東陽就這樣一身破破爛爛的官服直接進宮面聖

當今天下,承天王朝任何人都沒有欺君的勇氣,李東陽更是絲毫不敢。

身着明黃色五爪金龍袍的威嚴男子坐在簾子裏,深邃的眼神看似一潭幽泉,看着瑟瑟發抖的兩遼總督,他笑了笑,語氣有些冰冷。

“怕什麽,是你的錯,怕也沒用。不是你的錯,朕會錯怪?此事,怕是與妖魔脫不了幹系,我會派奉常司探查,你遼東郡傾力協助。”

“謝陛下,陛下聖明,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別高興地太早了,你的腦袋只是暫時放在你的脖子上而已,趕緊去吧。”

“李東陽必會給陛下一個滿意的交代。臣,告退。”

李東陽離開後,秦政手指敲了敲紫檀木桌,略一思考。

“叫李左車來。”

一直在旁邊候着的白眉毛老太監遲疑了一下,但還是沒有沒有說什麽,然後老太監的身影立馬在原地消失,瞬息之間就走出了禦書房,後面一道道殘影閃現、消逝。

在承天王朝之前,中原天下勢力錯綜複雜,大大小小十幾個國家,修真勢力更是星羅棋布。國家與國家、宗門與國家、宗門與宗門之間,利益沖突不斷。

國家興亡、宗門生滅,瞬息之間。

而後更是出現了天外妖魔入侵的的人間災難,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沒有修為的凡俗人被當做炮灰、被邪門歪道抓去修煉,數量銳減。

幸而亂世出英才,承天王朝天啓大帝與其師兄道門陸吾祖師,帶領天下頂尖修士擊退了妖魔,并建立了如今一統中原天下的承天王朝。

現在,沒有任何一個宗門修士敢在人間胡作非為,因為承天王朝奉常司就是最強的修真門派,更何況承天王朝還有百萬精兵悍将。

天啓诏令,宗門歸承天,違者,斬。

八百年來,只有最初的一段時間,許多正統宗門或是邪門歪道不服承天管制,故意生事,中原大陸發生過多起屠戮凡人的慘案。

不過,承天王朝用鐵血手腕證實了自己一統天下的實力。

事後,奉常司出動,所有生事宗門都被連根拔起,當初這些宗門怎麽殺人,奉常司便怎麽殺他們。

那是整個修真界的黑暗時期,沒有人知道封魔之戰後,在天下所有勢力都元氣大傷的情況下,天啓大帝是如何組建起奉常司這一恐怖部門。修真界喜歡把這段歷史叫做清洗行動,因為在那之後,世上還能保住自家山門、憑借自身意志行事的宗門便沒有幾家了。

後面随着奉常司鎮守制度的建立,承天王朝各郡都有奉常司高手坐鎮,于是俗人慘案鮮有再見,中原大陸的宗門勢力大都收斂了許多,或是隐匿,或是屈服。

如果說承天王朝奉常司是懸在天下宗門頭頂的一把劍,那麽李左車就是那個執劍的人,奉常司總指揮使,奉常令。

盡管如今的天下太平許多,但是妖魔餘孽、邪魔外道,總是除不盡的,承天王朝也需要這樣的勢力來磨刀,來殺雞儆猴。

人都是這樣,好了傷疤忘了疼,修士再如何修為通天,也還是人。

與邪魔外道打交道多了,李左車的身上也彌漫着陰暗兇狠的氣息,不過這也算是兇名在外,名副其實。

面對承天王朝的聖皇陛下,李左車沒有像李東陽那樣下跪行禮。不僅是他,歷任大內府兩令奉常令、太祝令,都不用跪聖皇,這是重任之下的殊榮。

但是不跪不代表可以無禮,聖皇能給你,就可以收回,深谙此理的李左車畢恭畢敬地躬身。

“陛下,您叫我。”

秦政看到李左車,放下手中的奏折,向一旁的白眉毛老太監遞過一個眼神。老太監立馬心領神會,帶着侍在一旁的宮女太監走出了禦書房。

偌大的房間內,就只剩下了承天王朝的聖皇陛下與大內府奉常令,這是一場密談。顯然,遼東郡的事情,遠比想象中的要複雜。

“不必多禮,最近奉常司圍剿妖魔餘孽可有進展?”

“回禀陛下,圍剿計劃正有序進行,前日抓到的兩名妖魔已送至府尹大人親自審問,臣相信,以府尹大人的手段,定有驚喜出現。”

“嗯,你們大內府辦事,一向讓朕放心。”

“全是依靠陛下的聖明神武。”

說到到這裏,李左車稍稍遲疑了一下。突然被陛下急招入宮密談,不可能僅是因為已經既定了的圍剿計劃,只是觀陛下平靜悠閑的姿态,又不像有大事發生。

大陸的頂尖勢力都知道,承天王朝的聖皇陛下心術修為高深莫測,難以揣測。

李左車看着不慌不忙端起茶杯的聖皇陛下,又想到遼東郡奉常鎮守早上剛剛彙報的遼東郡水井村慘案,突然明悟,妖魔!

“啓禀陛下,臣,有事要報。”

“說。”

“遼東郡水井村慘案,實乃臣之失職。臣懷疑此事與妖魔餘孽相幹,惟願戴罪立功,還請陛下示下。”

“好,朕已決定派你去查此事。另外,事發之地位于承天邊陲,或與北狄妖魔相關,此事需慎重。而且既與妖魔有關,那麽此事便不止是你們奉常司的事。”

“臣明白。”

“你真的明白?”

伴君如伴虎,李左車今天對這句話的領悟又精進了一分。

他執掌奉常司鎮守天下多年,見過太多的的陰謀陽謀,一直以來,對陛下的君心難測也是應對地游刃有餘,但是現在,他亂了方寸。

冷汗“啪”一聲滴在寂靜無聲地禦書房內,李左車抿了抿因緊張而略顯幹澀的嘴唇。妖魔、妖魔,什麽跟妖魔有關?天啓?陸吾?道門!

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李左車連忙輕聲道,

“陛下,臣以為,水井村慘案實在太過匪夷所思,而奉常司還要忙于鎮守,為保萬無一失……”

李左車稍坐停頓,看着那張因太過安靜而拒人千裏的英俊面孔,沉下心來,改變了主意。

“臣想請修真宗門一同調查此事。”

秦政笑了。

“雖然那些隐世宗門似乎悠閑太久了,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按你原先的想法來。左車,我希望你忘掉今天所有的想法,讓我一直信任下去。去吧。”

“臣領旨,告退。”

不知是否因為在陰暗的地方待得太久,李左車剛走出禦書房就被明亮的陽光刺到了眼睛。

聯系到自己作為奉常令所知道的內幕,今天他明白了很多事情,但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地信任。

承天王朝明面上有禦史中丞監察文武百官,暗地裏有大內府秘密監視全天下。可以說,承天王朝表面上的光明正大都是暗地裏無數雙眼睛、無數件見不得光的事情造就的。

他明白,陛下的信任,便意味着,做他的眼睛,而且必須是最明亮的那雙。

第 1 章 小師叔祖

小師叔祖

道門巍巍千年,門下七座鐘靈敏秀的山峰人才輩出,乃人間大陸最為正統、最為強大的修真門派。

自八百年前封魔之戰後,歷任掌門都尊崇着陸吾真人留下的意志。

潛龍在淵,擇時而動。

八百年間,道門雖很少在世人面前露過面,但一旦號令自蒼梧山出,隐世修真界仍是無敢不從。當然,随着這些年承天王朝愈發強大,對人間的管控也愈發嚴密,蒼梧號令變得極為罕見。

也有人說,道門就是隐世修真界的承天王朝。

當、當、當。

三聲幽遠的鐘聲自蒼梧山發出而後傳遍整個道門。

诏令,掌門王淵代師收徒,通告山門。

從此,道門自山主真人以下的千餘名弟子,不論是誰,見着了這名只有十二歲的孩童,都得畢恭畢敬地叫一聲小師叔祖。

偌大的蒼梧殿上,十二歲的陳青陽跟着王淵一道,對着大殿內歷任掌門的靈位以及大殿正中間唯一一尊威儀肅穆的陸吾神像叩拜,年幼的他忽然有着一種說不出的奇妙感覺。

“師父雲游四方,不知歸期,師兄就僭越做主,免去拜師大禮。待日後師父雲游歸來,再補上不遲。今後你便是道門弟子,入主靈山,為靈山山主。”

“青陽拜見掌門師兄。”

“嗯。道門沒有那麽多的清規戒律,但門規也是殊為嚴格,你要切記,修行為上,一日不可荒廢,不要讓師父蒙羞。另外,不必心憂靈氣問題,靈山上靈氣充沛,可保你二十年無恙。”

“師弟遵命。”

夜晚,陳青陽久久難眠。

因為自己體內饕餮一般的天谕,父親陳義跌境、聖皇陛下修為大損。如今來到天下間靈氣最為濃郁的道門靈山,又不知道會給這裏帶來什麽樣的災難。朦胧之中,陳青陽總覺得有些不舒服,就像是身體裏面缺少了最真實的東西,他想,可能被天谕吞掉生機就是這種感覺吧。

相傳道門初創時沒有靈山,這座天下間最聞名的修行聖地是被陸吾真人從海外搬來,道門七山之威名自那時起而長盛未衰。

靈山剛被收入道門名下時,陸吾令人修建了許多練氣崖,被當做對宗門有貢獻的弟子的獎勵。直到前任掌門,也就是陳青陽與王淵的師父張道陵任掌門時才正式宣告道門第七山的地位。

剛剛破曉,靈山外就有前來拜見的弟子。

“谯名山唐寶山見過青陽師兄。”

看着眼前這位眼睛眯成了一條縫、腆着大肚子的中年胖子,陳青陽有些受寵若驚。來人并不是等閑之輩,乃是道門谯明山山主,道門衆山主中最年輕的一位。谯名山在道門有些特殊,是清閑道門七座山峰最富有的,主掌道門財政、日理,遍山皆是珍奇,其地位僅在掌門蒼梧山與戒律爾是山之下。

這樣的大人物毫無架子地稱呼一個十二歲的孩童為師兄,語氣雖稍顯生澀卻更顯真誠。不過也由此可以看出唐寶山的厲害之處,作為道門七位山主真人輩分最低、也是唯一的先天境修士,唐寶山穩坐谯名山山主數年,從未有失。

“唐師兄折煞師弟了,師弟年少又是初來乍到,如何當得起師兄。理應青陽稱呼你為師兄才是,青陽見過唐師兄。”

“咦,你知道我?”

“道門有史以來最年輕有為的山主,師弟可早已如雷貫耳了。”

“哪裏哪裏,在下修為淺薄,不過幸得掌門賞識和各位師叔師伯的支持罷了,不說這個了。掌門師兄代師收徒,你就是師叔祖的親弟子,如今更入主靈山。我以弟子身份位居山主之位已是僭越,又怎敢做你的師兄呢。”

“唐師兄嚴重了,我自幼在承天長大,乃世俗人,對唐師兄這樣德才兼備的修士長輩早已夢寐以求,如今能稱呼你一句師兄就已經很滿足了。”

唐寶山滿臉堆笑,拍了拍陳青陽的肩膀。

“哈哈哈,既然如此,我們也是一見如故,就不要相争虛位了。你來自承天,我們就已兄弟相稱如何?”

“青陽見過唐兄。”

“兄弟之間,何必作揖。不過我确實虛長幾歲,這句唐兄就應下了。”

“應該的,應該的。唐兄裏面坐,只是我這裏還未收拾妥當,還望唐兄不要嫌棄。還不知唐兄光臨有何要事?”

“你看愚兄這記性,與賢弟相談甚歡竟忘了正事。我此次前來,正是受掌門之命,來給賢弟準備些日常用度和修行資源。現在你聽我的,先把這些東西放到你的房間裏,然後跟我走,到我的谯明山去,為兄為你接風洗塵。”

“如此小事,怎勞唐兄大駕,若是耽誤了唐兄修行那在下可就萬難贖罪了。”

“這是什麽話,你我既以兄弟相稱,又何來的贖罪。至于修行,不瞞賢弟,愚兄啊心胸豁達,不似衆師兄弟整日閉門苦修,再者我可枯坐不住,一聽說掌門要安排人負責賢弟的指引,愚兄不才,就毛遂自薦來了。”

“唐兄性情人,在下佩服。那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哈哈,從命,從命,走着。”

得知陳青陽也是先天大乘境界,唐寶山差點驚掉了下巴。他自認天賦不差,苦修二十餘年,終于在而立之年才修得先天境,到頭來還不如一個十來歲的孩童。

難怪掌門要代師收徒,單就這份堪稱逆天的天賦,就值得道門弟子叫一聲師叔祖。只不過木秀于林,就怕風摧之啊。

兩人皆是先天境大乘的修士,禦風而行,談笑之間便到了谯明山。

還未到山門,陳青陽就覺得前方一片生機盎然。

放眼望去,千年的老樹在清澈的溪水裏遨游,蔚藍的天空上,一條條鯨魚在歡快地鳴唱,成精的人參漫山遍野。金絲猴騎在仙鶴的背上仿佛騰雲駕霧,神氣活現。

這就是谯明山,人間仙境。

哪怕陳青陽生在被承天朝臣诟病其華麗、其規模與洛陽紫禁城不相上下的安西都護府,長在承天王朝中心洛陽皇城,也被眼前的仙境美到了。

“青陽啊,這就是道門谯明,覺得如何?”

“道法自然,高山仰止。”

唐寶山很是驚愕,很難想象這等大道真言是從一個十二歲的孩童嘴裏說出來的。他現在甚至有些懷疑陳青陽是某個前輩大能的轉世,對于正常孩子來說,十二歲的年紀,就算再怎麽老成,修行的境界一定高不到哪去。畢竟修行不只是紙上談兵,人生的閱歷也非常重要,這就是江湖對于大家世族的意義。如若不然,承天王朝早就把以武亂禁的江湖俠客鏟除幹淨了。

當下唐寶山也不敢再稱呼陳青陽為賢弟了,甚至都不敢呼其名諱。

“真是妙言,随我進山,讓我好好給你介紹一下谯明山的奇美。”

“唐兄,請。”

谯名山當然不止表面上的靈動,其內裏更是神韻十足,就連守山門的兩位道童都是金雕玉琢的模樣,讓人心情大好。

“清風、明月,這位就是掌門的親師弟,新晉的靈山山主陳青陽,是你們師祖一輩的人物,以後見他如見我,切勿怠慢。”

兩位小道童倒也大氣,不慌不忙躬身行禮。

“見過師叔祖。”

叮囑完守山道童,唐寶山拍着陳青陽的肩膀說。

“兄弟,以後就把谯明山當成你第二個家,住這都行,哈哈哈哈。走,到了這裏,哥哥保證讓你樂不思蜀。”

若幹年後的唐寶山想起陳青陽初到道門時與自己老練得體的樣子都會捧腹大笑,暗罵一聲‘僞君子’。

陳青陽回到靈山已是第二天的中午,他拍了拍還有些暈的腦袋,有些後悔昨晚的荒誕。‘賢弟,怎麽樣,這專供承天皇室的瓊漿玉液看着眼熟不?我告訴你,這兒,我谯明山,正是天底下唯一産瓊漿玉液的地方,嘗嘗?’

後來,‘賢弟,最後一杯,喝完就結束,這玩意雖令人神往,也能讓人增加修為,但你的身體還沒長成,不宜過飲,咱們來日方長好不好?’,喝多了的陳青陽臉頰微紅,神采奕奕。‘寶山大哥,我們承天有句話不知道你聽說過沒有,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日西和東。什麽長不長身體,小事,來,喝。’

最後應該是唐寶山一記手刀打暈了陳青陽才作罷,中午醒來時,唐寶山還一臉的不好意思,‘賢弟,昨晚真是不好意思,但愚兄真不能害賢弟。這樣,既然你愛酒,愚兄絕不是小氣之人,此酒葫中可藏日月,給你裝滿了瓊漿玉液,但你可得答應我節制飲酒,切勿傷身。’

有些不好意思的陳青陽運起真氣催動那酒葫,頓時翻了個白眼,可藏日月!還以為是多大的空間法器,原來就是個普通的酒葫,不過是內壁上雕刻了紅日明月而已。郁悶不已的陳青陽取出酒杯倒滿,看着如同流淌的純潔無瑕的美玉一般的瓊漿玉液,嘴上念念有詞,‘日飲瓊漿三百杯,半熏半酣神氣爽。’

“使不得,使不得。”

原來是唐寶山急匆匆地趕來,看着剛到靈山的陳青陽又要飲酒,急忙勸阻。

“賢弟且慢,且聽我一言。”

看着唐寶山的身影,陳青陽瞬間把酒葫酒杯收起,佯裝是散步間不經意看到了唐寶山。

“寶山大哥,剛從你那谯明山回來,這麽快又想我了嗎?”

“賢弟,愚兄今日來帶你去子沐師兄的萬仞山選幾套适合的功法秘訣,道門巍巍千年,功法秘訣數不勝數,你可得好好挑挑。”

唐寶山暗道,昨日飲酒之事,若是掌門怪罪自己怠慢了陳青陽的修行,那自己不就成了冤大頭了。便索性再跑一趟,帶着陳青陽親自去尋找适合的功法秘訣,這樣一來,也算是為陳青陽的修行盡了一份力,掌門就怪罪不得自己了。

“不去。”

陳青陽有些不屑,不是他高傲,而是安西都護府與承天皇宮的功法秘訣他基本上都看了個遍。曾經有人跟他說,以後到了道門,除了卷殘雲身法,其他的可以一概不顧,等下,卷殘雲身法!

唐寶山懵了,他很疑惑陳青陽來道門到底是幹嘛的,不要功法秘訣?他當初被準許進入藏經閣時眼睛都看花了,只想修煉兩門功法秘訣,是這也想修練那也想修練。

“說錯了,我去。”

您鬧着玩呢,唐寶山有些委屈,他覺得陳青陽是在逗自己玩,當初他可是費盡千心萬苦修煉到了先天境界才被準許進入藏經閣,您這剛來兩天,能進還不進,氣不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