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2 章 :(2)

許久,所見唯有荒山孤直,并未尋到城樓人煙的景致。

寧長久道:“此處群峰綿延,不知十萬百萬,要尋一座彈丸小城,恐怕也難如登天。”

司命道:“飲月為食,餐風宿露也未嘗不可。放心,我沒那麽嬌貴,你也少裝僞君子。”

寧長久好奇道:“我聽說有些女子被責罰之時能從中獲得些歡愉,你……不會也是其中之一吧?”

司命心中一凜,俏臉微紅,怒聲叱道:“胡說八道什麽呢!我可是神官!”

寧長久道:“你分明不是我的對手,可你這些日子為何總以話語激怒我?我難免遐想。”

“還不是因為你這人太過可恨!”司命冷冷說着,微側過身子,面朝着殘陽,不去看他。

“原來如此。”寧長久并未生氣。

他俯下身,看着群峰之間奔騰不息的江水,道:“你辛苦了一日,晚上就由我來吧。”

“你又想做什麽?!”司命立刻回頭,警惕道。

“別瞎想。”寧長久說了一句,便躍下高峰,穿過雲海,來到一片寒霧環繞的竹林之間,他以指為劍,連伐數竹,将其以柔韌細藤捆穿好。

司命緩緩落到他的身後,問道:“你這是在做什麽?”

寧長久道:“江流向北,我們也恰好向北,正是同路。”

司命冷哼道:“你可真有閑情逸致。”

“可恨之人總有可圈可點之處嘛。”寧長久笑着說道。

司命道:“浪費時間。”

寧長久道:“江流湍急,并不比我們馭劍慢多少的。”

說話間,寧長久已幹淨利落地捆出了一個竹筏,竹筏很寬,恰好可供司命橫卧。

“上來吧。”寧長久道。

司命微一猶豫,足尖輕點,落在了竹筏之上。

這是她第一次坐竹筏。

江水将竹筏穩穩當當地托起,水流觸手可及,浪花飛濺,輕輕撲打在身上,帶着意料之中的清涼。寧長久坐在前方,以靈力調整者竹筏的方向,防止其傾覆亦或撞上礁石,司命則在後方盤膝而坐下來,她将手指伸向水中,薄薄的、貝母般的指甲輕觸着水,高速的水流在指縫間掠過,所帶來的緊促感是令人愉悅的。

江流帶着他們奔過群峰間迂回的河道,向着遠處駛去。

群峰在身側掠過。

司命擡頭望去,險峰高聳,一眼不見盡頭,倒是夜空如洗,星鬥分明,離自己好似更近一些。

“怒浪翻滾,攪人清夢,這樣如何能睡得着?”司命話語平淡地表達着不滿。

寧長久道:“摒棄雜音,物我兩忘,對你而言應該算不得難事吧?”

司命道:“那不過是虛假的平靜,坐懷天地,寂然忘神,才是真正的心靜。”

寧長久習慣了她的難以伺候,懶得分辨她的話語,只是道:“随你。”

司命淺淺一笑,也不追究。

月自東方而出,水面如銀,淌向群山盤繞的深處,司命盤膝而坐,銀發吹舞,神袍當風,眉間的倦意于清風間化作慵懶的笑,她忽地擡袖,于側邊懸崖上斬下一截細竹,握于指尖,手指勁然扣于其上,落指之處,簫洞有序。

司命手持竹簫,貼于唇邊,魅舞而動的指間,簫聲飄然而出,和着松濤與水聲,似仙子乘鶴悠然雲去,亦似深閨佳人獨往空樓,其間的缥缈與怨慕參差。

寧長久聽着簫聲,心緒平靜,不由回憶起蓮田鎮與陸嫁嫁泛舟之時。

只是司命的簫聲帶着若有若無的感染力,寧長久恍然發覺,記憶中陸嫁嫁的臉,竟換成了司命清美的銀發冰眸。

他微微回神,笑着摒棄了這些念頭。

簫聲随州跨越萬水,天空上的雲緩緩打開,将星光灑在他們的衣衫上。

竹筏來到了最湍急的河流間。

竹筏下的河流陡然拱起。

一頭惡蛟從水面下擡起了頭顱,兩鳍大張,血盆大口間利齒森然,它怒嘯着,對着這只竹筏撲了過去。

寧長久寂然不動,豎指推出一劍。

一線白光由上而下劃過。

嘯聲轉而凄厲,惡蛟頃刻間被斬成兩截,如兩道鞭子向着水面抽打過去。血霧散于風中。

司命自始至終閉着眼,忘情撫簫,和着天地間自然的聲響,漸漸宏大,仿佛這聲音并非簫中來,而是來自于萬壑千山。

許久之後,簫聲漸止。

司命随手将此簫扔入了水中。

寧長久道:“此曲當為千古之唱,這般丢棄,不免有些可惜。”

司命雲淡風輕道:“吹簫棄簫,皆因興致來去而已,有此良夜銘記,并不可惜。”

寧長久聽着她的話語,輕聲笑聲,卻以指劍在舟上劃了道線。

司命問:“這是做什麽?”

寧長久道:“我覺得可惜,所以刻下标記,以後重游此地,可将這支竹簫尋回。”

司命看着舟上的刻痕,淡然一笑,道:“裝瘋賣傻。”

寧長久問:“你游歷人間将近一載,所見所聞,感觸如何?”

司命道:“與我當初高座神座之時所見的,是全然不同的。”

寧長久問:“你在神座之時,見到的是怎麽樣的?”

司命道:“盡是塵埃。”

寧長久道:“從來如此,這個世界神明稱之為塵世,百姓稱之為人間。”

司命若有所思,道:“無論如何,總有一天我是要回歸我的神國的。”

寧長久輕輕點頭,道:“一切但憑你的決意。”

司命看着天空,道:“以後再見,我們應是要隔着夜空相望了。”

寧長久淡淡笑了笑,他輕聲道:“那到時候全憑司姑娘庇護了。”

“我會庇護嫁嫁,小齡,你……自求多福。”司命的話語一如既往的清冷。

她孤獨地坐着,看着飛掠過的山峰與水,它們在視線中一閃即逝着,若不細看,便只是一座座黑壓壓的影,但不知為何,司命卻忽有一種這個世界接納了我的感覺。

她輕輕搖頭。

寧長久道:“對了,如果未來你發現自己的神國不在,可以來尋我。”

“尋你何用?”司命問。

寧長久道:“我不是也有一座神國麽?雖然破爛了些,卻也好歹是個國,神官的位置永遠為你留着,如何?”

“誰稀罕!”司命冷冷淡淡回應了一句。

她将寧長久的話語聽得真切,可他心中的弦外之音,她卻沒有聽清。

竹筏順水而去。

星空在頭頂翻轉。

寧長久再次回頭之際,司命已枕藉于筏上,夜風與水拍打着她的面容,卻未能讓她醒來。

坐懷天地,寂然忘我。

寧長久注視了一會兒她靜谧的,美得不真實的容顏,群峰皆淡出視野之外,只餘最美的一對,他靜看良久,出神良久。

滿天星光如水,他便這樣于舟頭,孤坐了一夜。

司命悠悠蘇醒,已是東方既白,輕舟過了萬重山。

她慵懶地舒展了一下身子,看着寧長久略顯憊意的眼眸,道:“辛苦了。”

寧長久輕輕一笑。

兩人下了竹筏,仍由其随波逐流,奔向更遠的地方。

綿延的群山與江流已過,眼前的世界開闊而繁華了起來,兩人并未急着趕路,而是默契地入了幾座城,閑走了一番。

這一次,司命似念及他夜裏行船的辛勞,并未冷言冷語相加,轉而輕聲說笑,一如多年故友。

寧長久雙手攏袖,與她在街間走着。

司命看上了不少人間的珍奇玩意,卻并未購買。因為她知道自己早晚離開,這些或大或小的牽絆早晚要丢,不如起初就不要。

時近正午。

司命忽然好奇問道:“你整日花陸嫁嫁給你的錢,不會內疚麽?”

寧長久問:“為何內疚?”

司命嘆了口氣,覺得他比自己更不像人。

她正要再次出言譏諷,卻路過了一家神秘的小店,她瞥了一眼,便見店中挂着不少狐貍尾巴。司命神色立刻柔和了許多,軟語喊了寧長久一聲主人,拉着他趕緊離開了這條街道。

兩人吃過了飯,繼續趕路。

“你的劍心似又通明了幾分。”寧長久說道。

昨夜之後,司命又生妙悟,境界更攀高了一分。

司命道:“距離巅峰尚有很長的距離,不足為道。”

可她話語雖然冷淡,好似這沒什麽值得驕傲的,身下之劍卻又快了幾分,于暗中向寧長久彰顯着自己的強大。

接下來這場百萬裏的跋涉中,他們并未遇到什麽實質的艱難險阻,哪怕偶然遇見,也只是強盜山賊,魑魅魍魉之屬,不足為怪,還不如他們的吵架拌嘴殺傷力大。

就這樣,寧長久立在司命的身後,随着她一同禦劍淩空,看了幾遍日生日落。

不久之後,那座巍然屹立的萬妖城,将在他們眼前,揭開龐大而神秘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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