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7 章 兩百四十八章:(1)

陸嫁嫁離開之前,在破碎的環瀑山上遙望四峰,看了最後一場雪。

她披着雪白的大氅立在飄舞的絨花裏,凝風雪為劍,如初初學劍的少女,将谕劍天宗上半卷所有的劍招按照順序一板一眼地使了一遍。

劍上沒有靈氣,也沒有切風斬雪的劍光亮起,但女子窈窕而舞的身影卻是仙意渺渺,好似要随時乘風而去。

寧長久立在她的身後,安靜地看着那如舞的劍姿,劍招高亢處似大雪激舞,低徊處似冰泉幽咽。

“嫁嫁已然人劍合一了。”寧長久由衷嘆道。

陸嫁嫁沒有回應,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猛地轉身,雪劍刺向了寧長久的咽喉。

寧長久不躲不避。

劍尖在他身前停下,恰接住一點梅花。

梅花将劍身壓散,使其重新化雪而散。

陸嫁嫁拍了拍掌心的雪,問道:“你就不怕我一劍刺死你個負心漢?”

寧長久溫和道:“嫁嫁當然是深明大義。”

陸嫁嫁笑問道:“要這一劍是襄兒妹妹刺的呢?”

寧長久道:“那你估計可以去山下的雪堆裏挖我了。”

陸嫁嫁輕蔑道:“欺軟怕硬。”

寧長久沒有反駁。

陸嫁嫁無話可說。

他們在環瀑上立了一會兒。

直到肩頭覆雪,陸嫁嫁才修了封劍書,傳劍天窟峰,将自己要離開的事情告訴了雅竹,至于後面的麻煩,便讓雅竹自己去安排好了。

她是谕劍天宗有史以來第一位甩手掌櫃。

雪天裏,他們穿過了銀裝素裹的山巒,正式下山,向着北方走去。

“之後的路想好了麽?”陸嫁嫁問道。

寧長久道:“繞過南荒,一路北行,渡過南州與中土的海,先在渡口落足兩日,然後前往東面的古靈宗。”

陸嫁嫁好奇道:“你怎麽知道古靈宗在中土的東面?”

寧長久微笑道:“因為我與小師妹心靈相通啊。”

陸嫁嫁白了他一眼,淡然道:“少騙人。”

寧長久确實無法感受到寧小齡的心意,他們遠隔千山萬水重洋,也不知道到時候真見了,小齡會是什麽表情。

陸嫁嫁道:“确定要繞過南荒?”

寧長久道:“嗯,我總覺得,那裏還藏着什麽不好的東西,這麽多年,世間鮮有大修士踏足不無道理,我們不必去冒這個險。”

陸嫁嫁笑道:“果然是成了親的人了,有了娘子嬌妻就惜命多了。”

寧長久問道:“那嫁嫁是娘子還是嬌妻?”

陸嫁嫁腳步微停,她側過臉,看着寧長久,清冷道:“忘了說好的事情了?”

之前他們立下約定,中土一行,一直到見到小齡,只要在客棧外面,她便是寧長久的師父。

寧長久無奈地停下腳步,揉着她秀美的肩膀,道:“是,師父大人。”

陸嫁嫁還算滿意地點了點頭,終于找回了一點剛剛接寧長久入峰時的威嚴了。

雪路曲折,兩人行走了一段路之後,雪地上,便聽驚雷之音炸起,無形的劍氣禦風破空,自雪原上沖霄而去,所過之處虛空隐隐碎裂,很久之後,才有雪花重新飄進這條劍道中。

天高海闊,禦劍而行,天空便在頭上,山河盡收眼底。

這是世間對于修道者獨有的恩賜。

“對了,魚王的那卷書,你看過了麽?”陸嫁嫁問道。

寧長久道:“看過了,但是看不明白。”

陸嫁嫁疑惑道:“連你都看不明白?”

寧長久道:“嗯,上面的文字太過晦奧,不像是任何一個年代的,更像是一種自己創造的,獨屬的暗語。”

陸嫁嫁問:“那魚王是怎麽看懂的?”

寧長久輕輕搖頭:“想來他也沒看懂,所以一怒之下把它吞了下去。”

陸嫁嫁神色微異:“你也試試?”

寧長久氣笑道:“你就這麽想守寡?”

陸嫁嫁淡淡道:“算了,徒兒還是好好為你那妻子惜着命吧。”

寧長久嘆了口氣,恨不得直接将她抱去雪地裏鍛劍振綱。

禦風穿行之間,寧長久再次取出了那個小卷,單手将其展開,遞給了陸嫁嫁,道:“我數過,上面不過百來個字,我不太相信,詳細闡述一個功法只需要這麽點字,哪怕只是天宗的一個劍招,也不止于此。”

陸嫁嫁接過了那個小卷,她睜開劍目仔細凝視,發現這些字上都有一種特殊的氣息,“這氣息……”

“冥君。”寧長久說出了她心中的疑惑。

這卷書應是與冥君相關的,或許是當年幽冥神國破碎之後,散落于人間的神物之一。

陸嫁嫁無奈道:“臨河城你們遇到了白夫人,小齡又去了古靈了,如今……就這般與冥君過不去了?”

寧長久道:“興許……只是巧合。”

陸嫁嫁的手指摩挲過卷面,道:“那你覺得這個書卷的能力是什麽?創造很多魚?”

“冥君沒這麽無聊吧。”寧長久笑着說了一句,他想了想魚王的招式,道:“興許與虛空有關。”

陸嫁嫁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

南州茫茫,風雪兼程,他們又是繞路的緣故,原本一個月的路途可能需要兩日才能抵達。

夜間,寧長久與陸嫁嫁在店中喝過了一鍋濃郁的冬瓜骨頭湯,越過寒風挑起的旗幡,走入了冬日的雪巷裏。

暖色的燈籠上,雪像花兒一樣黏附在上面,被光勾勒出淡金的輪廓。

“這些荒山野嶺裏的小鎮倒是別有風情。”寧長久看着幽暗的小巷,笑着說道。

陸嫁嫁嗯了一聲,道:“聽說中土天才修道者輩出,也不知有沒有南州這般祥和之色。”

“會有的。”寧長久道:“這個天下,無論是哪裏,修道者終究只是占了鳳毛麟角的一部分,世界從來都是由普通人撐起來的。修道者是天眷之子,是異類,是随時可能創造禍端的元兇,也是人間的守護者。”

陸嫁嫁聽着他中正溫和的話語,想着他的實際修道歲月竟比自己還要悠久,這與他這張少年般清秀的臉可一點對應不上。

不過她平日裏再怎麽端着師尊架子,在寧長久坦誠相告的之後,她的心中是自己當做晚輩來看的。

這種想法她當然打死不會承認,但總會生出些依賴感。

她輕輕走在他的身邊,走過這個從未來過的地方,與他交談着,負在背後的雙手不知不覺間握在了身前。

“其實有時候我想,小齡不在我們身邊的話,會不會成長得更快一些。”寧長久忽然說。

陸嫁嫁道:“你走了之後,小齡就很少笑了,你若再不去見她,怕是要認不出來了。”

寧長久感慨道:“或許女劍仙都是這樣長大的。”

話語之間,小鎮中忽然傳來了異響。

“山鬼襲城了山鬼襲城了。”來者敲鑼打鼓,奔走相告。

“山鬼有什麽怕的,不是一鋤頭一個?”有人從酒館中探出腦袋,出聲嘲笑道。

來者道:“這次可非同尋常,是山鬼大王來了。”

“山鬼大王……它竟卷土重來了?”

外面,山鬼大王的叫陣聲威風赫赫地傳了過來:“你們這些賤民不知天高地厚,不過擄走兩個丫頭竟敢傷我手下,我今日千挑萬選,特意選了你們口中的良辰吉日,就要讓你們這些賤民看看我山鬼大王的威風!”

寧長久與陸嫁嫁對視了一眼。

陸嫁嫁笑道:“确實挑了個良辰吉日。”

寧長久卻攔住了她,輕輕搖頭:“先看看。”

陸嫁嫁不解道:“降妖除魔難道不是我們本分之事?”

寧長久道:“有時候,或許是我們修道者把自己看得太重了些。”

正當陸嫁嫁疑惑之時,屋子裏已經有人帶着刀斧鋤頭毫不畏懼地沖了出去,一個中年男子看到了寧長久,頗為不滿地扔了個鋤頭給他,道:“別傻站着,讓你媳婦回家躲着,你與我等一道出門除鬼。”

寧長久接過了鋤頭,掂量了一下。

鎮子外,一場大戰就此開始。

陸嫁嫁今日也漲了不少見識。

這些能在荒郊野嶺長存下來的鎮子确實都有不凡之處。

鎮子裏裏外外共四道防線,鐵箭火把盾甲投石一應俱全。

最終,那一批山鬼連第二道防線都沒突破便被全殲了,山鬼大王也落荒而逃。

寧長久與陸嫁嫁暗中護住了幾個熱血沖動的少年郎,而其他人也只受了些輕傷。

“倒是我多慮了。”事後,陸嫁嫁自嘲地笑道。

寧長久道:“因為我們是修行者,所以總是習慣于看輕人間。而……”

“而什麽?”陸嫁嫁問。

寧長久道:“修道者與普通人雲泥之別是因為可以掌控靈力,而那些古神與普通修道的區別則是權柄,權柄亦是一個嶄新層次的力量。所以我時常在想,那些擁有權柄的古神們,是否也像我們藐視人間一樣藐視我們。”

陸嫁嫁跟在他的身後,靜靜聽着,螓首輕點,道:“或許如此。”

寧長久道:“人類尚且能以種種手段抵禦惡鬼,我們又比他們強大堅韌更多,若有一天,古神企圖将人和妖重新變成它的奴隸,興許我們能爆發出比權柄更偉大的東西。”

陸嫁嫁輕輕點頭,她相信他的話。

夜間,他們來到了客棧裏。

待到陸嫁嫁入眠之後,寧長久偷偷取出了那卷不大的秘籍,猶豫了許久之後,将它放入了口中。

今日與陸嫁嫁閑談之際,他的內心便萌生了一個想法。

他原本不該嘗試的,但……

寧長久感受着那卷書在身體裏散發出的力量。

他閉上了眼,将手指伸到了前方。

不久之後,一如當年魚王喚出魚群那樣,虛空無聲地裂成了一個圓。

片刻之後,寧擒水的身影從虛空中走出,他一身道袍,神色嚴肅。

寧長久又點向了另一處。

白夫人也從中走出,她一手瓷瓶一手土罐,身姿袅袅。

他又想着老狐的模樣,老狐也從虛空中走出,焰火漆黑。

它們與本體一模一樣,卻只是一個栩栩如生的黑色的虛幻剪影。

一如魚王将那些魚從記憶中喚出那樣。

這些都是已經死去的生靈。

它們的影像是從記憶中虛構的。

寧長久又想了樹白的模樣。

影像并未出現。

又想了司命的模樣,虛空中同樣空無一物。

他稍稍心安了些。

看來這個卷軸果真與冥君有關,只是不知道除了召喚出這些已死之人的模樣以外,到底還有什麽其他用途,竟能讓魚王邁入五道之中。

他伸出了手,用靈力輕輕劃過了寧擒水,寧擒水的虛影轉瞬破碎,接着他又用同樣的力量劃過了白夫人的身體,白夫人的虛影卻只是微微晃動了一下。

寧長久将靈力提升至通仙初境才毀去了白夫人的虛影。

這些虛影竟擁有境界!

而他們的境界應是根據生前的境界所定的。

想到這裏,寧長久心中微微發燙。

這個境界雖然遠低于生前的,但是,理論上,只要自己斬滅的妖魔或者古神足夠多,那麽他就可以拼湊出一支亡靈軍隊來!

這支亡靈軍隊不死不滅,哪怕全軍覆沒,也只需要精神力去重新構築就能複原。

自己如今修了修羅神錄,精神力自然是遠超常人的。

他輕輕地松了口氣,又試探性地構思出了魚王的模樣。

虛空開裂。

寧長久面色沉重。

裏面什麽也沒有鑽出來……

寧長久并未覺得太過吃驚,魚王的屍體當時是随着朱雀侍者的離去一道消失不見的,想來是她刻意留了一命,想要從它體內搜刮出有關白藏的秘密。

寧長久并未多慮,他又幻想出了許多被他殺死的妖,其中甚至有九嬰和修蛇,九嬰只有八首,因為最後一首死在了斷界城,斷界城似乎脫離了冥君的掌控。

而修蛇身子骨極長,只是探出一個頭便占了半個屋子的大小,寧長久連忙将它摁了回去。

他環視四周,有一種看着自家千軍萬馬的感覺。她想将拍醒陸嫁嫁讓她看看這一幕,但這一刻,他的心中陡然生出了一個詭異的想法,這個想法好似山坡山上的羊,你越不去想它,它便越清晰地勾勒。

想法浮現。

寧長久的眼前,虛空裂開。

他神色一震,不敢去看虛空中是否會鑽出東西,連忙吐出了口中的卷軸,不停地咳嗽了起來。

陸嫁嫁被他的咳嗽聲驚醒。

他們對視了一會兒。

陸嫁嫁睡眼惺忪,頭發亂糟糟的,她對于寧長久打擾自己睡覺一事很是生氣,也不等他辯解,便将本該屬于寧長久的被子全卷給了自己,将那纖腫相宜的絕妙身段裹得嚴嚴實實,面朝着牆睡去了。

……

……

最後的一個月裏,寧小齡對于靈谷大比很是認真。

“寧小齡!要不是你長得漂亮,我就不和你做朋友了!”另一個女弟子雙手叉腰立在一邊,看着認真研讀心法口訣的少女,氣勢洶洶道。

寧小齡看着這個弟子,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姑娘緣這麽好,好不容易送跑了一個樂柔,如今又來了這位。

這位女弟子名為喻瑾,據說也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大小姐,雖然她天賦平平,但因為她家給古靈宗捐過一座靈堂的緣故,也成功在十六歲的年紀混入了內門。

當然,她天賦平平,家裏人也只是希望她可以結交些修道者,多開開眼界。

寧小齡來到古靈宗之後,這個小姑娘便纏上她了。

原因無他,一是因為寧小齡對誰都冷冷淡淡,若能與她成為朋友會有些面子,二來是因為她長得好看。

寧小齡支着下巴,道:“我真的是瞎填的呀。”

“瞎填填滿分?騙子!”喻瑾生氣道:“虧我把你當朋友,你每次都騙我!”

寧小齡無奈道:“你直接說你要做什麽吧。”

喻瑾立刻在她身邊坐下,道:“給你一個将功補過的機會,明天陪我去一趟衣裳街聽戲!”

寧小齡拒絕道:“靈谷大會沒多久了。”

喻瑾道:“那個叫明廊的不都邁入紫庭了嘛,還有什麽好比的?你也不要氣餒,兩年之後我陪寧姐姐一起去,就跟在姐姐後面撿寶貝!”

寧小齡敲了敲她的額頭,道:“不思進取。”

接着,她嘆息道:“總之還是要努力的,萬一我運氣好呢。”

“運氣再好有什麽用。”喻瑾道:“難不成還能一進山谷就看到靈物在自己腳邊放着不成?”

寧小齡笑了笑,道:“等靈谷大比結束了,我再陪你去逛衣裳街。”

喻瑾在她耳畔打了個響指,開心道:“那一言為定哦。”

寧小齡看着她雀躍的樣子,總覺得自己被下了圈套。

……

……

魚王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活下來的。

它被寧長久貫穿了心髒之後,身體已經開始消散,那時候,它覺得自己必死無疑。

但後來,一股炙熱的氣浪裹住了它。

它置身在那氣浪裏,很快明白過來,那應該是朱雀侍者的火。

她不想讓自己立刻死去,她希望從自己身上搜刮出一些關于白藏的東西。

但是白藏的神使又豈會在她體內留下任何把柄呢?

古語中常說,貓有九條命,它這一路走來,險象環生何止九次?

所以它一直覺得,自己是在賒賬。

總有一天,這個賬本會壓垮它的每一塊骨骼。

那個朱雀沒有殺它。

在中土之境時,她将它扔在了雷國的舊址。

雷國如今也下起了雪,那些雪蓋在了它幹枯的、發卷的毛發上。

它神卷被奪,妖力盡失,千年修道付之東流,如今雖然僥幸活下來,但生命已沒有了意義。

它已經不可能重來修行,沒有心思,也沒有能力。

它甚至連當只野貓,培養些野生的子嗣都做不到。

堂堂五道境界的大妖,便這般不得善終麽?

白藏、朱雀都遺棄了它,也就代表了這個世界已經抛棄了它。

雪停了,它掙紮着從雪地裏拔出身子。

這裏是雷國,它認識,也是因為它的緣故,使得這裏女帝陛下死去,很多家貓也成了流浪貓。

而似是命運的審判,它才從雪地中爬出沒多久,一群野貓就圍了上來。

那些野貓當然不知道它是雷國衰敗的罪魁禍首,但是對于這只新來的,毛發燒焦的醜八怪,它們總是抱有戒備之心的。

魚王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和一群野貓對峙上。

它畢竟當了許久的大妖,在氣質上對于這群野貓還是有壓制的。

但這種壓制如今已是貓假虎威了。

不久之後,野貓中爆發出了一聲尖銳的叫聲。

魚王能聽懂它們的話語。

它們在看到了自己的殘缺——毛發被燒焦之後,便沒有東西給它遮掩自己最醜陋的疤了。

它恥辱,憤怒,暴跳如雷。

可是沒有用,只換來了對方更放肆的嘲笑。

接着,嘲笑變成了群起而攻之的毒打。

魚王此刻身體虛弱極了,它感覺自己的心髒是碎的,只要稍稍進行些劇烈的動作便會裂成無數塊。

但被野貓咬死,還不如當初就被寧長久一刀捅死算了。

它鉚足了勁,撲了上去。

魚王憑借着孱弱之軀和它們撕咬搏殺了起來,它的手掌在長期的鍛煉之下比一般的貓要大,而它哪怕沒有妖力,肌肉的柔韌和緊密程度也遠超了一般的野貓。

只是它的身子太痛,很難施展出全力與它們抗衡。

魚王雖然活生生咬死了兩只野貓,但它本就破損的皮毛也被扒下了許多,其後的皮肉上血痕無數。

野貓圍着它,看着它腳下踩着的兩具屍體,隐有懼意,猶豫着要不要再一起沖上來。

魚王将自己的爪子狠狠陷入了野貓的屍體裏。

這些欺軟怕硬的……自己竟與它們是同一個物種。

魚王悲哀地想着。

如血的殘陽照上這片雪地,它忽然覺得自己應該是獅子。

可惜世上哪有被野貓圍攻的獅子。

心髒開裂,血水奔湧,它眼中的夕陽裂成了兩瓣。

魚王搖晃着倒在了雪地裏。

野貓寂靜了片刻,正要沖上來。

忽然有馬蹄聲響了起來。

人簌簌踩雪的腳步聲随後響起。

魚王意識模糊,它知道有人來了,但它并沒有抱什麽希望。

因為這樣的腳步聲在記憶裏顯得熟悉,當初它的女主人便是類似于此的腳步。

魚王漸漸失去了意識,昏迷之前,它聽到了一個女人的聲音。

“我當是什麽東西,還以為是只值錢的幼年冰豹,沒想到是只要死的貓,嗯……殺了兩只野貓,倒是挺兇。”

“唉,既然是貓就別管了,讓它自生自滅吧。”

“嗯。”

“等等!你看……你看這貓在幹什麽?”

魚王依舊昏迷了過去,但它的爪子還在動着——它在打響指!

這是他苦練了十年的絕活。

“要不帶去衣裳街賣賣試試?”有人提議道。

……

……

(因為種種原因,之前許多的情節都修改了,現在讀起來可能會有些生硬,以後我會再用心修改一遍,争取弄一個不違和的版本,不讓大家成為正版受害者,見諒~)

第兩把四十九章:谛聽

昏死的魚王被拎起後頸甩上車時,它的身上還沾滿了黏稠冰冷的血水。

它的心髒已經撕裂,除了一身體魄在常年狩獵之中依舊堅硬結實,其餘地方皆是千瘡百孔,靈力更是半點不剩。

它本是一只沒有天賦的貓,一生都不可能結下妖丹的。

當年它殺死了老魚,取出了那卷古書,它看了很久很久,一直到老魚的屍體在它面前發臭,它也沒有看懂這古卷上任何一個字的內容。鼻間魚屍體的腐臭和腥味刺激着它,滿卷錯雜的字又好似譏諷。接着,妖怪交談聲從遠處傳來,它吓得貓毛根根炸起,直接将古卷一口吞了下去。

古卷後來成了它的妖丹。

那也是它最接近死亡一次。

此刻昏死過去的魚王再次看到了那時候的場景。

當年它吞入古卷,眼前一黑,但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種黑不是昏厥的黑,而是一個壓迫在眼珠上的,黑色的國度。

它明明什麽也看不見,卻能感受到那裏擠滿了形形色色的生靈,它們蟲影般附着在妖瞳上,像是黑壓壓的軍隊,整整齊齊地跪在遠處的王座面前。那王座是一根大到足以支撐起整個幽冥的恢弘神柱,神柱之上,纏繞着一個似龍似蟒的生靈,它的鱗片随着呼吸開合着,發出金屬般的聲響,它的身後,張開的翅膀由無數白羽構成,發着神聖的微光,好似神國的來使。

此刻它再次跻身在那種黑暗裏,但它沒有死去,身體撕裂般的痛意依舊在折磨着它,那像是一只有形的手,将它從那個幽冥的殿堂中拽了回來。

反反複複的睡與醒之後,魚王終于睜開了眼。

它感覺腦子裏插着一根鋼針,稍有思索便會引起劇痛。

“喂,醒醒。”有人推搡了一下它。

魚王睜開了眼,視線像是蒙上了一層灰,過了好一會兒它才看清了眼前的影子。

那是一條黑色的大狗。

魚王顫顫巍巍地爬起了身子,卻又被那條大狗推倒在地,大狗踩在它的身體上,趾高氣昂道:“我是這裏的老大,以後你必須對我俯首貼耳,不然我就咬死你。”

魚王被它的狗爪踩着,它目光向後看去,發現這是一個亂糟糟的圈子,裏面有雞有鴨,有幾條瘦不拉幾的狗和幾只長相醜陋的貓。

它們都是店裏賣不出去的動物,若再賣不出去,都會被送去屠宰場殺掉。

這只大狗同樣威風不了太久。

所以它一天比一天暴躁。

魚王聽着它說話的語氣,覺得這比當初自己殺死的最笨的妖怪還蠢,沒有理會。

見白貓不說話,魚王神色更加兇厲:“賤貓,聽懂了沒有!”

魚王冷冷開口:“拿開你的爪子。”

大狗微愣,沒想過這只病貓敢這樣說話,它怒氣沖沖道:“你這只賤貓活得不耐煩了?你們這些貓,要是因為你們的肉不好吃,你們早就被賣去菜場殺掉了,哪還有資格躺在這裏?”

魚王一動不動,它知道貓肉不好吃,這是當年女主人在打它的時候多次和它說的。

也正是仰仗于此,它才活到了今天。這是它對于造物主唯一的感謝。

“把你的腳拿開,野狗。”魚王再次重複了一遍。

大狗身後,那些雞鴨鵝沸騰了起來,羽毛撲棱得漫天飛。幾只瘦貓也睜着狡黠的眼盯着這裏,神色嘲弄。

“住嘴,我是狼!”大狗狂吠着:“你這只野貓懂什麽?你見過狼麽?我是狼狗,是這裏最大的狼狗。”

魚王道:“狼狗還是狗。”

大狗冷笑道:“熊貓難道是貓麽?”

魚王知道它口中的那種生物,那是上古時期荒原王荒原王的坐騎,那位荒原王死後化作饕餮,它的坐騎也被鎮壓在玄冥山下。

魚王道:“不管你是什麽,只要你還是狗,就無法擺脫被掌控的命運。”

大狗道:“你現在這副樣子,談什麽命運?我一爪子就能挖出你的眼珠,再一爪子就能……”

它的話語停住了。

毛發焦爛的白貓竟掙開了自己的利爪從地上爬了起來,身上散發着一股狂野的獸性。它胸口處裂着一個醜陋而致命的傷口,那裏不停地滲着血。

大狗感到了一絲恐懼。

它從未見過受這麽重的傷還能活下來的生命,它甚至覺得自己此刻出手有些乘貓之危,它想眼睜睜地看着它死去,看着它身體一點點腐爛生蛆。那才是對它最大的折磨。

但白貓卻貓下了身子,那是要攻擊的動作。

大狗怒喝道:“你別不知好歹!”

……

身穿棉衣的女子走入這片土灰色的圈子時,聞到了刺鼻的血腥味。

它皺起了眉頭,立刻意識到是不是那只白貓被大狼狗給咬死了,這種事情以前也有發生,但她并沒有太在意,只是這只野貓居然能打響指,它靈活的爪子砍下來說不定可以賣不少的錢……

她來到原本養豬的圈子裏,發現那些雞鴨都躲在角落裏,淋了雨一樣地瑟瑟發抖。

中間是一灘血。

那只大狼狗躺在血泊裏,身體還在抽搐,它的身上,那只皮毛沾滿了血的白貓趴着,像是在打盹。

土色棉衣的女人無法理解眼前的一幕。

那些雞鴨同樣不能理解。

它們清楚地知道先前發生了什麽。

那只大狼狗還在嚴厲地吠着,白貓卻像是箭一樣射了出去,它仿佛天生的獵手,捕獵的野性和技巧都刻在了骨子裏。

大狗還沒反應過來,它的脖子已經被魚王一口咬住,接着便是一場血腥至此的扭打,大狗在疼痛中本能地反擊,利爪撕入它的皮肉裏,但它對于痛好像渾然不覺,只是死死地咬着它的脖子,直到它窒息。

這個女人用棍子戳了戳那只白貓,她想過它擁有兇性,卻沒有想到這種兇性已經烈到了這等地步。

“看來留着是個禍害。”

女人看着那只大狼狗,嘆息了一聲,這只狗原本是想用來看門的,可惜被這樣弄死了。

女人的棒戳到了它的傷口上,魚王在疼痛中睜開了眼。

它一心求死,拖着疲憊的身軀,對着女人撲了過去。

穿着棉衣的女人眉頭一皺,她一點不怕,對着那只白貓掄去了拳頭。

她從小是學過武藝的,此刻毫無修為的魚王當然不是她的對手。

它的面門被女人的拳頭砸得扭曲,砰得一聲摔倒在地,身體抽搐了兩下,流出來的血與那狼狗的血混在了一起。

外面的人聽到了動靜,走了進來,問着老板娘發生了什麽。

老板娘指着魚王:“把它的門牙打斷了,洗洗身子,弄醒之後直接放衣裳街去賣,如果七天還賣不出去就殺了。”

那人領了命,看着血泊中的貓,心想都這番樣子了,還能活麽?

……

寧小齡在堂中看着功課。

她嘴上背着心法口訣,手上練習着驅靈控魂之術的結印之法。

喻瑾每每看到這一幕,都感慨人與人之間的差距。

“你這一心二用的本領是怎麽練的?”喻瑾忍不住問道。

寧小齡沒有聽清,因為她心裏還在溫習着一些劍術劍招的運劍軌跡。

只可惜長命境與紫庭境何等鴻溝,任她百般努力也絕不可能在一兩個月之間跨越。

喻瑾見她不理自己,自顧自地惋惜道:“若是沒有那明廊,想必小齡一定能奪得第一的。”

寧小齡這句聽清了,她說道:“師兄說過,永遠不要去怪自己的對手太強大。”

喻瑾撇了撇嘴,道:“你師兄到底有多厲害呀,難不成還能有那明廊厲害?”

寧小齡道:“我師兄連五道境界的大妖都殺過,你說厲不厲害?”

喻瑾半點不信:“又說瞎話,五道境界……哪怕是我們這麽大的宗門,真正邁入了五道的也只有兩人吧。”

在中土,一個宗門若是擁有兩個五道境界的大修士,便可稱為神宗。

這個條件單一卻苛刻。

泱泱中土億萬人,修道之人加起來也有數百萬,其中大部分人,一輩子都無法邁過通仙境。對于大部分人而言,長命境的長命兩百歲便是修道之路最大的夙願了。

能臻至五道這等匪夷所思境界的,整個中土加起來也不會超過三十人。

他們是真正的,可以與那批隐藏在深山老林裏的上古之神媲美的人。

古神占據世界的年代在人間已經結束,它們中最強的十二位,以一種嶄新的,更強大的姿态在無形中坐鎮着天地,而那十二位在最初就任之際對于人和妖并不重視。它們把曾經的同類視為潛在敵人,所以那些幸存的古神受到的壓迫反而更大,它們有些被神主以各種名義殺死,有些只敢蟄伏于老林秘境之中不出。這也是災劫之後,人族反而得以蓬勃發展的原因之一。

寧小齡經歷過谕劍天宗的變故,知道邁入五道何其艱難,有時候為了成全一人,甚至要耗費掉一個宗門幾百年積攢下來的底蘊。

“反正師兄就是厲害。”寧小齡想要終結這個話題,好好複習。

喻瑾卻不放過她,死纏爛打着問一些關于她師兄的古怪提問,最後,一向很好說話的寧小齡氣得卷起了袖子。

喻瑾這才作罷,連忙道:“其實我是有一件大事告訴你。”

寧小齡雙臂環胸,示意她繼續。

喻瑾道:“你陪我去一趟衣裳街,我告訴你。”

寧小齡惱道:“你有完沒完?不是說好靈谷大比之後麽?”

喻瑾看着她有些兇的樣子,妥協道:“好啦好啦,其實是南州那邊發生了大事,許多茶館子裏都在說,我想你是南州過來的,應該會很關心吧?”

寧小齡蹙眉道:“南州?他們為何會關心南州的事?”

喻瑾道:“還不是和雷國有關。之前雷國的事可是鬧得沸沸揚揚的。”

“雷國……”寧小齡隐約猜到了什麽。

喻瑾繼續道:“當時雷國的女帝陛下被殺了,那個殺人犯逃到了南州,她好像偏偏就是和女帝過不去,又在南州殺了一個女皇帝。”

“別胡說!”寧小齡厲聲喝止:“襄兒姐姐怎麽可能死?”

“襄兒姐姐?原來小齡認識啊。”喻瑾從未見她這麽兇過,噤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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