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3 章
第 143 章
厄爾珀裏亞家族是最早一批追随王室的古老家族,因此在如今的王室維斯帕拉德成功登頂之後便享有了一片緊鄰伊利亞斯的飛地。家族真正的領地在公國東面,占有着廣袤土地的同時也為公國抵擋了東方向上的所有來犯之敵。
埃克特探查的目标一開始就定在家族飛地,沒什麽特別原因,只不過以他對老公爵的了解,這是個最省時最省力又最省心的選擇。
父親的婚生長子是個平庸的蠢貨這件事,他十二歲時就知道了。當年的小埃克特還懷着對血親的孺慕之情想要在所有人面前表現自己好博得父親喜愛,很快事實就教會他做人——不管他在學業和武藝上獲得何種成就,都不會對現狀産生任何促進作用。老公爵的兒子實在太多,他的妻子決不允許任何人威脅到自己的地位,所以越是表現得亮眼,緊追而來的迫害就越嚴峻。
公爵夫人倒也不至于直接下令讓人弄死丈夫的情婦與私生子,天生就站在贏家位置上的她沒那個必要。只需幾件不得體的衣服,拖拖拉拉缺斤少兩的胡亂應承,幾頓冰冷油膩的午餐,就足以讓小可憐和他的親媽叫苦不疊。
等到成年後,埃克特就徹底明白自己與兄長之間的差別。哪怕那是個三十歲了也會被跑出來的獵犬吓哭的男人,父親的選擇也不會發生任何動搖。倒是他自己,私人教師過高的贊譽引來公爵夫人日複一日加重的不滿,然後有一天,聖光教廷錄取聖騎士的通知莫名其妙就擺在了他的面前。
那個時候母親含着淚哄騙他,只說是躲去教廷過上幾年,等伯爵繼承公爵之位他就能退役回家領上一筆分家錢從此海闊天空自由自在。直到結束聖騎士的見習期,埃克特才從別的渠道得知只要自己敢退役還俗母親的命立刻就會走到盡頭,一股蓬勃熱烈的野心在青年心底燒起來了。
既然退無可退,那就削尖腦袋往前走。
他懷揣着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摸進家族位于王城附近的飛地,這裏被修成了馬場與訓狗俱樂部,連綿不絕的草地一端修建了許多供給來訪者使用的小型別墅,其中一棟表面上看着與其他樓棟一模一樣,實際上被兩個方向的暗哨緊盯不舍。
不得不說,知子莫如父的下一句恐怕得連着“知父莫如子”。埃克特猜的一點也沒錯,厄爾珀裏亞公爵确實把他那早就扔到腦後的年老情婦扔在這裏關着。
——因為她的兒子沒有遵照他的要求弄來更多能夠證實聖子候選艾爾洛斯·梅爾行為失格的證據,這種叛逆的舉動讓老公爵十分不滿。
他迫切想要讓埃克特重歸自己掌控,卻又發現那孩子早已有了願意效忠的對象。既然如此,就只能想想其他辦法,他絕不允許家族裏出現膽敢忤逆自己的成員。
女仆和男仆進進出出,手裏拿的東西引起了埃克特的注意。
都是些各種象征意義大于實際用途的擺設,華麗而喜慶,瞧形制比較貼合自然之神的信仰。
本質上全家都是聖光信徒的埃克特有點摸不清頭腦,這樣偷偷摸摸的倒向異教神明,又不像是要改變皈依的模樣,很難評判到底是想做什麽。
他轉轉眼睛,換了個角度繼續潛伏,一直等到夜幕降臨之後人流下降,青年緊貼着牆角,借助陰影找到曾經照顧過自己母子的老男仆。
眼瞅着屋子裏的人散了,埃克特輕手輕腳通開窗戶翻進去,迅如閃電般出手将老人摁在座椅上堵住他的嘴。
“您好,這種情況下的見面方式确實有些失禮,不過暫時也只能這樣了,請你擔待擔待。”
老男仆看清楚原來是他,驚恐的神色慢慢放松:“嗚嗚嗚!”
埃克特松開手,老人家靠在座椅裏大口喘氣:“埃克特少爺,您差點吓死我!”
“很抱歉,那并不是我本意,如果你配合一些,我想我們都能更輕松。”青年蹲在照看着自己從小長到大的老人腳邊,即便這樣的動作他也能保持與他同一水平面上的對視。老男仆喘了一會兒,舉起枯樹般的手搓搓臉:“我明白,我明白,遲早會有這麽一天。”
“艾瑪女士就在那棟小別墅四樓正中的房間裏,公爵打算把她嫁給厄爾珀裏亞族中的一個人。額……就我這老頭子的短視看來,您即将得到一個婚生子的好身份,将來從教廷退役後也能有個很好的未來。”
他沒有一上來就勸埃克特接受此事,而是說出自己所能認知的好處。
所以,那些物品果然是為了婚禮準備的,這可實在是太精彩了!埃克特頭腦轉得飛快——一個聖光教廷的聖騎士,他的母親卻與別人舉行了被自然女神祝福的婚禮,這個人就算不退役,往後在教廷中也不會有什麽更進一步的可能了。
想給艾爾洛斯·梅爾當聖騎士長的人現在能從中庭排到哈蘭德隆最靠外的棧橋上去,這位置也算是教廷內部最炙手可熱的好差事之一了。埃克特哪怕發燒把腦子燒糊塗了也絕不願意接受厄爾珀裏亞公爵的擺布……除非母親真的很喜歡很喜歡那個男人,喜歡到無法自已。
“行吧,我知道了,我去探望一下她,天亮前就走。”
他并沒有表現出激烈反抗的意思,似乎已經接受老男仆描繪的美好畫面。見到這位人不在場也能把公爵大人氣到跳腳的少爺如此安靜,老男仆放下不少憂慮。
就是說嘛,哪個有志向但沒身份的男人能拒絕名正言順的一天呢?哪怕不再是公爵名義上的子嗣,至少他也還是厄爾珀裏亞家族的一員,整個伊利亞斯除了王室再也不會有更高的起點了。
為了能讓這位少爺心情更好,老人起身給他指了條更隐蔽的路,甚至主動幫忙調走了好幾個仆人。埃克特謝過他,趁着便利輕輕松松消失在夜色中。
艾瑪女士坐在距離窗戶最遠的角落裏,面前站着兩個胳膊比她腿還粗壯的仆婦。如今回想起來,她千不該萬不該在私人教室散學之後跟着女伴們去逛街看熱鬧。這個熱鬧看得好,一看就把自己這輩子都給白搭進去了。
“我又不會尋死,你們難道要盯着我更衣就寝嗎?”
她如今四十歲剛出頭,哪怕已經有了個做聖騎士長的兒子,身材看上去仍舊像少女一樣窈窕——這不是說她先天條件有多好有多麽天生麗質,常年不得不陪伴在渾身都是老人味兒的厄爾珀裏亞公爵身邊服侍他,發得起福來才有鬼。
仆婦們互相對視了一眼,老公爵的命令是盯着這個女人直到婚禮結束木已成舟,但目标并沒有做過任何過激反抗,似乎很願意擁有一段正常的、受到神明祝福的婚姻。她勢單力薄看上去不需要額外防範,仆人們嚴防死守了好幾天,多少有些懈怠。
兩方對峙了一會兒,艾瑪女士賭氣掀翻了圓桌上的玻璃盤子,那是整間房屋內唯一稱得上貴重的裝飾品:“你們要是再這樣侵犯我的私人空間,我雖然不能向公爵抱怨他的決定,卻能要求懲戒幾個可有可無的仆人!”
女仆們這才表露出幾分恐懼,拽着圍裙往下蹲蹲行了個粗糙的禮,收拾好翻倒在地的茶具,一前一後離開房間站到外面的走廊上去守門。
艾瑪氣得胸脯劇烈起伏,她想走到窗邊去看看能不能找到條出路,卻被突然冒出來的好大兒給吓了一跳。
“埃克特!你怎麽在這裏?”母親把聲音壓到極低,盡量小聲拉開窗扇放兒子翻進屋子。埃克特落地後先是打量了一圈房間裏的陳設,心裏多少就有點數了:“我聽說公爵要把你嫁給厄爾珀裏亞的一個族人,你自己是什麽想法?那個人怎麽樣,能對你好嗎?”
兒子的擔心讓艾瑪女士打從心窩裏感到一絲溫暖,要不是為了這個孩子,她根本堅持不到現在。
“去做你的事吧,不必在意我。我聽說艾爾洛斯·梅爾大人是個好神官,将來他必然成為一區主教,你跟着他也算是出了頭了。”
母子兩個唯一一次向公爵提出的要求居然無心插柳柳成蔭,艾瑪萬萬不敢賭第二回。反正她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只要兒子前途遠大能過得好,她覺得人生活四十來年已經足夠。
“你就說你喜不喜歡那個男人願不願意嫁給他吧!梅爾大人是個好孩子,他不會介意為你主持婚禮,我也不介意給你當一回花童。”
埃克特心裏已經轉了百八十個主意,不管長到多高在艾瑪眼裏他還只是個心思細膩的孩子。
艾瑪當然不願意嫁給一個見都沒見過的男人,就算她嫁過去,難道就能擺脫厄爾珀裏亞公爵了嗎?怎麽可能,甚至還會在本就不幸的人生上在多蒙一層陰影。
母親沒說話,但她的表情說明了一切。埃克特“嘿嘿”笑了兩聲,伸出胳膊一把将艾瑪女士橫抱起來,熄滅房間裏的燈光,然後踩着洞開的窗棂輕輕巧巧直接從四層樓跳下去。
“!”艾瑪吓得用手掌捂住嘴,平安落地後握拳瘋狂敲打兒子的肩膀:“你作死!你想摔斷自己的腿嗎!”
“哈哈哈,放心吧媽媽,我可是能勝任聖騎士長的男人,蠻族的勇士也不敢輕易與我交手。”他輕松的抱着母親沿原路撤退,離開厄爾珀裏亞家族的飛地進入伊利亞斯,直奔安普頓商團在這裏的商棧。
找什麽雇傭兵,商團難道安全系數不會更高嗎?這個充斥着蠻族與獸人混血的大型貿易組織對梅爾大人青眼有加,兩邊可以說已經在事實上締結了牢固的聯盟,他為啥不走這個便利把母親藏到耶倫蓋爾去呢?至于唯一知曉此事的老男仆,千萬別小看在貴族人家裏服務了一輩子的人。為了不被公爵遷怒他會把嘴閉得比蚌殼還緊,甚至還會主動掃除證據,一點也不必擔心留下首尾。
從此以後,厄爾珀裏亞這個姓氏與他就不會再有任何關聯了吧。埃克特難得如此放松,任由母親不停敲打質問,一路跑着把她塞進商團,趕在日出前送她随隊登上煉金飛艇,臨分別前還塞了一袋子饷銀給她防身。
“您也知道,梅爾大人是個好孩子,這可是他的命令。媽媽,你只管聽話舒心過日子就行了,我的朋友兼同事喬伊斯會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裏關照您,耶倫蓋爾修道院的修女長塔娜嬷嬷也是個溫和善良的人。經過去年的修繕那兒一點也不冷,您就當是去避寒的,等天氣熱起來我就把您接到身邊。”
艾瑪女士:“……”
臭小子!
帶孝子埃克特,一款很受媽媽喜歡的好大兒。